那时候没有双休日,每周六傍晚,东西庄前后村的五六个师兄弟放了学之后,都在我们庄东头集合。我们庄东头顺公路开了一条河,叫流粉河,靠村头有座石桥跨过流粉河连接上公路,这座石桥就是我们集合之地。之所以在这儿集合,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师兄宝扇定下的。宝扇是张油坊那庄的,他庄和我们李庄地头搭地头,就是说,两个村庄的田地边挨边,离小桥这儿也很近,所以宝扇说在这儿集合,我们大家就得在这儿集合。
宝扇当时也就是十六七岁,早就不上学了,按我们那儿的叫法,他这年龄基本上也算是年轻猴了,况且已经跟师父学了四五年捶,在我们方圆几个庄也小有名气。别看宝扇平时说起话来吐口唾沫钉颗钉,但每次集合他总是最后一个才到。我们这帮鸟孩子,大一点儿的也就十四五岁,只有我小两岁,我们总是先到这儿,坐在桥上等宝扇。等宝扇时大家也不闲着,他们大一点的鸟孩子,胎毛刚刚褪净,就像模像样地抽着烟,论说着拳术,一旦谁和谁掰扯不清了,两个人还要拉出架势走一趟拳,也就是说亮几手服服对方。这几乎成了一大景,弄得每周六我们李庄下地干活晚归的老少爷们儿,扛着犁子牵着牛,围在旁边一看就是半天。后来犁了一下午地的牛都等急了,哞地叫一声,又哞地叫一声。这时候,宝扇才叼着烟,半旧的球衣搭在肩膀上,摇摇晃晃地赶过来,先是冲围观的老少爷们儿一抱拳,然后冲师弟们一挥手,于是,我们这帮鸟孩子赶紧冲上公路,浩浩荡荡地奔向高老庄。
插一句,因为后边我讲的基本上都是我们这帮师兄弟的故事,所以我先在这儿把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介绍一下。宝扇大家都知道了,且不说。还有刘庄的双胜和保国,康寨的拐弯,周庄的治安和三义。都是小名。就这么几个人,我现在一写他们的小名儿,他们当年的那副鸟样子就呼地一下跃进我脑海里。
接着说我们这帮鸟孩子上了乡村公路。
在路上这帮鸟孩子也不好好走路,双胜朝左边的杨树上叭叭几掌,保国朝右边杨树上哐哐几脚;接着,双胜和拐弯又相互撞肩膀使招数。双胜把拐弯打倒后拔腿狂奔,拐弯翻身跃起一路狂追,三义和治安就在后边吆喝,狗撵兔子一样,疯追上去。他们几个就这样疯跑一路,中间还夹杂着鬼哭狼嚎般的怪叫。我也跟着跑,不幸的是,他们那帮大孩子跑出汗了就把衣服一脱,全让我拿着,谁让我是最小的呢?虽然携着一堆驴皮,虽然追不上他们,但这也不影响我飞跑。说实话,这种飞奔让我受益匪浅,为我当兵后五公里拉练每次都跑第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我每次探亲回家,都要到这条乡村公路上走一走,想一想当年我们这帮鸟孩子狂跑滥追的情景。当然,现在那条公路两边的钻天杨早已被砍伐殆尽,连个树芽也没有了,而那条原本漂漂亮亮的乡村公路,也已被岁月蚕食得像一条腐烂的猪大肠。
宝扇在路上是比较沉稳的,从来不和那帮鸟孩子打闹,只是叼着烟大步跟在我旁边,不管我跑多快,一扭脸他还在我旁边,好像我的影子,又好像我的随身保镖。有一次我问他这是啥原因,他傲慢地说自己不过施展了一点点轻功,接着又不屑一顾地骂我:“鸟孩子,你懂个鸟毛!”接着,又连上前边的话题,继续问我,你们李庄双成他姐说好婆家没有——对了,那时候我携着一堆驴皮追赶前边疯跑的驴驹子们时,宝扇跟在我旁边,句句问的都是这个话,你们庄那个谁的姐说婆家没有,那个谁的妹妹和乡长的侄儿拍屁股拍成了没有。当年,我们那儿把自由恋爱称为拍屁股。
当时我哪知道宝扇问这话啥意思,就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宝扇每次听了都很高兴,快到了要下公路拐弯时,他便手指头一弯曲,插进嘴里打一声呼哨,前边奔跑的几个人便像通人性的猎狗一样,呼啦一声都围过来。宝扇开始骂他们:“以后谁的驴皮谁自己拿!别欺负老帮,看人家小咋的?我要是再看到谁把驴皮让老帮拿,小心我一招分筋错骨,抓崩鸟孩子的驴蛋子!”宝扇几乎每次都要这样骂一场,其实每次都没有作用,下一次我照样携着一堆驴皮奔跑,不过心里很得意,觉得宝扇对我真好,谁让我拿驴皮他就骂谁。哦,对了,我的小名叫帮助,因为我是独生子,乡亲们无论老少,都尊称我“老帮”。
每次我们来到师父家,都正好赶上他家刚做好晚饭,杂面蒸馍也刚住火,还在锅里捂着暄着。师父家房子很多,院子很大,但他家里人口也不少,虽然师母过世得早,但还有四个闺女三个儿。闺女虽然都出门了,但把七八个孩子又送娘家来了;三个儿子都没分家,除了二儿子在亳县卷烟厂上班,三儿子在淝河中学教地理课,这两个不常回来,他家常住人口也差不多有二十口子。当时,这在我们那儿,算是大家大户了。所以,师父家吃晚饭的场面摆得很大,当院一条矮腿长桌子,两边各一溜小板凳。师父理所当然坐在上首的桌头,嘴里咬着一尺半长的旱烟锅,手托烟杆紧着抽两口,然后把烟锅取下来,一顺手往桌腿上连磕三下。于是,宝扇赶紧过去点着马灯,挂在厨房檐下。三个儿媳妇呼唤着一家老小,齐刷刷地坐过来——这就是说,开饭了。
开饭也没有我们这帮做徒弟的份儿,除了逢年过节我们挎一篮子四色礼物到师父家,才能上桌子夹几筷子菜,平时我们来学捶,除了喝口凉水,一根面条子也没吃过。但就这,师父一家吃饭时你手脚还不能闲着,你得打水换缸,你得铡草,你得喂牛,你得伺候鸡鸭鹅兔,你得在院子里找几根小草拔一拔,就是啥活儿都没有,你也得找出个活儿干干。这是做徒弟学捶要守的规矩,也是当师父的在考量你有没有眼色,勤快不勤快。我那时候年龄小,打水铡草喂牛之类的活儿根本就抢不着,只好站在饭桌边,等谁吃完了赶紧给他盛饭去。有一次师父家炖了两只鸡,一次没盛完,还剩半锅汤,我等桌上的鸡吃完,汤盆刚干净,就赶紧端着空盆去盛汤,结果盛得太满了,淋了一手油花子,我咬紧牙关把一盆热汤放桌子上,这才觉得手烫得像煮的一样疼。我一看双胜正在压水井那儿压水,就赶紧去洗手,结果被双胜一把抓住了,几步拽到大门外,像条狗一样,吧唧吧唧把我的手舔了一遍。
师父吃完饭也不是马上就教我们,而是按照他老人家俭省节约的老规矩,师兄宝扇先把马灯熄了,还得赶紧把太师椅搬出来。师父端坐好,开始喝茶水。这时候,我们这些徒弟在他面前的黑影里开始站马步。师父慢腾腾地喝足了茶,才换个坐姿,斜坐在椅子里,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啪地一拍膝盖,这就开书了:说啥英雄气短,讲啥儿女情长,都只是醋话儿一箩筐。眼跟前只说那一条齐眉棍,横竖在山河中央……诸位看官先生,诸位看官太太,您们暂且端坐一厢,听俺说书人哑喉咙破嗓子说上一段大宋英雄传……
就这样,师父一口气能说个把小时,而我们这些徒弟就那样在黑影里一直扎着马步,直站得膝盖发麻,腿肚子转筋,哪还有心思听他讲啥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直到师父过足了说书瘾,把架在椅子扶手上的那条老腿放下来,又一拍膝盖,宝扇赶紧收了马步,跑过去先把师父的烟锅装好点上,再把马灯点上,我们这才能活动几下快僵化的胳膊腿。而这时候,师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秃子大师兄已经穿好了短打,扎好了红腰带,戴好了帽子,就是说,我们得立即练习踢腿,做一些学拳前的活动了。
没错儿,虽然我拜的是师父,也是给他磕的九个响头,但头两年几乎都是他的儿子教我一些拳脚棍棒。师父的大儿子五十多岁了,师父还整天“春光春光”地叫他小名。我们表面上称他大师兄,背后都叫他的外号“秃子”,因为他小时候一头疤瘌,驴啃的一样,到五十多岁了也没有长几根毛,他索性剃个光头,春夏秋冬头上离不开一顶黄军帽,就是教我们拳术棍棒时,也倒扣着黄军帽。
尽管秃子头上不成体统,但他武功高强,每次我们去学捶,都是他教我们。我们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师父,根本不动手,几乎都是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抽烟锅,一边斜眼看着我们练,谁要是哪招式走星点样儿,他嘴里就会“嘁”一声,轻蔑又嘲讽。于是,老师兄秃子就会过来给我们纠正,三遍改不了,他还下狠手教训你。我被教训过无数次,虽然每次教训的手法相同,但每次教训都让俺终生难忘。记得第一次,我一式云手摘月做了三遍也没做好,秃子马上急了,他过来左手一翻叼牢我的右手腕子,他右手拇指和食指中指像扁口钳子一样,钳住了我右臂上的二头肌,猛地一拉一松,活似闪电。眼看着我的二头肌那儿起了一道鼓丘,活像豆虫一样翻滚着消失在肉皮下,我直觉得一条胳膊又酸又疼又麻,说不清啥滋味,心里气急败坏到了极点,真想伸手把秃子的帽子打掉。当然,我哪里敢动秃子的帽子,只是一溜烟地跑进茅厕里,撒了一泡痛苦无比的长尿。
秃子不光教训我用这手,教训宝扇以下人等也是这手,就是教训阎王爷我估计也是这手,而且谁都脱不了这手绝技。这叫啥招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但那滋味我下辈子也是忘不了的。你们要是不相信,刚才我把手法已经细说了,大家可以自我示范一下,使点劲儿,体验一下会有收获的。总之,秃子这手给我们留下了烙铁一般的印象。我们受了这种教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学完新套路回来的路上,说起秃子这一狠招来,个个都是津津有味的。只是我们每次说这一神奇绝招时,宝扇却在一边冷笑不已。
我们看得出宝扇不服,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向秃子突施坏招。
有一次秃子教我们单刀破长枪,先教个开头式:甲持枪一招金蛇吐信,直刺乙面门;乙手持单刀,看枪来到,一招乌云遮月把枪尖拨向一旁,接着快速上前一步,顺势回手一招拦腰斩。就这么简单的一招两式,治安就是学不会,他和双胜对阵,总被双胜的长枪刺中眉心,幸亏双胜手里的长枪是木棍扮演的,要是个真家伙,恐怕治安的脑袋早成钻了好几个眼儿的水罐子。秃子过来纠正了三遍,平时猴精的治安就是做不好,秃子气得不行,竟忘了掐治安的二头肌,因为他是个少言寡语的性格,又不会骂人,只是发狠般一跺脚,叫宝扇拿真家伙来。宝扇马上跑进东厢房——那里边摆放着师父的十八般兵器,我们都称之为武器库——拿出一把单刀,一把缀着红缨的长枪。
秃子接过单刀,让宝扇和他对招拆解,一边挥刀朝治安鼻尖上一点,嘴唇哆嗦半天,才说了一句气话:“瞪大你的狗眼!”说话间还没有拉好门户,宝扇这条长枪就刺了过去,饶是秃子闪得快,枪尖还是把他的帽子挑了下来,一个秃光光的宝贝玩意儿露了出来。照现在的网络话说,就是走光了。我们几个小徒弟在一边,哪里敢龇牙一笑。秃子当时气得要死,只见他手腕一翻,一片刀花一轮闪电,就听宝扇哦哦哟哟哟哟。我们以为宝扇这回准被劈成六块,结果叫声一停,我们看到宝扇还是囫囵的,只是长枪落地,双手相互抱着胳膊肘,好像两只前爪中箭的狗一样,在那儿转陀螺。
我们吓得两股战战,满脸怯色,额头汗珠子滑到鼻子上。正不知要受什么惩罚,只见旁边我们师父坐在太师椅上连个姿势都没换,就那样耷拉着眼皮说风凉话:“贼心出贼手,断他五指;功夫不到家,丢人到家。接着练!”我们一听顿时如释重负,因为那时候我们虽然都还缺个心眼,但还是听得出师父不光骂了宝扇,还嘲讽了秃子,真是大快人心。
我师父的大儿子秃子大师兄有点说道,在这儿我趁空说说他。
白天看秃子,你会觉得他有几分儒雅,白白净净的,根本不像个庄稼人。事实上秃子也只能算半个庄稼人,因为他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兽医,就是农忙季节,他也经常骑辆大金鹿牌自行车,背着药箱,东西庄南北村给人家的牲畜看病。他那辆自行车,除了一个车架,两个轮子,一条链子,别的零件一律没了,很合乎他的光头风格,虽然他戴着那顶已经在头上扎了根的军帽。秃子给牲畜看病手段高明,就是猪得了脑震荡,牛得了失心风,他基本上都能手到病除,因此大家都很敬重他,到哪庄人家都尊称他“春光老师”。
别看春光老师——唉,还是叫他秃子吧。别看秃子平时少言寡语,人场里像个石磙,千斤重压也没有一个哑屁,但只要说起猪生病牛长癣来,那真像十冬腊月刮小北风一样。尤其是说起武术,秃子一张嘴更是滔滔不绝。什么脚是两扇门,手似看门神,门神一斜眼,开门踹死人。什么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什么拳是眼,功是胆,有眼没胆是瞎眼。什么枪扎一条线,棍打一大片。什么绳鞭难防似牛虻,三节棍子是流氓,等等。
说完了这些口诀一样的顺口溜,秃子还要总结,说武术的最高境界是不讲招式的,达到了一定的境界,那是手脚随心到,出招见奇效。看着,这俩手在背后,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丁字步一站,你来进攻吧——得,谁也别上当,你进攻,他一招就打傻你。
秃子最能展示口才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面对他屋里墙上挂着的那几张人体解剖图、局部解剖图,给我们讲起这个,那基本上不把我们说傻,也把我们说疯。有时候秃子讲得兴起,会随手抓住一个人比划,真是要命。有一次他顺手抓住了我,一边比划,一边拿起一颗小钉子,夹在中指缝里,左手大拇指按住我的顶门骨,夹着钉子的手一扬,说:“我手一翻,把钉子从这儿拍进去,哎哎哎,你就成了植物人,整个你就报废了!”吓得我脊梁沟里一阵子冷汗,脚下哪里敢动半步。
那时候虽然我们的大脑还没进化好,但我们也感到了秃子非常厉害,明白他挂着那些图片不是为了更好地当个兽医,而是为了得到武术的神髓。
有一天,秃子正在屋里又像个老师一样,指点着那几张解剖图,第三次给我们讲析下颌骨的结构,突然来了几个蹚水摸招牌的——这是江湖话,就是来较量较量的,说白了就是找上门来踢场子的。
那一天正好是中秋节,宝扇带着我们这一拨小师弟给师父送月饼,因为节前几天师父家来的徒弟多,我们排不上号,只好过节这天来了。师父很高兴,怕我们在他老人家面前拘束,就让我们到秃子屋里坐,秃子就着机会一个劲儿给我们讲下颌骨。秃子正讲解一招天王托塔把下颌骨摘下来,人家滋事的就来了。师父当时正坐在院子里喝茶抽烟锅,人家来了他没叫我们。我们听到院里有人说话茬口不对,赶紧一溜烟出来了。宝扇慌张得一手操起墙边一把单刀,被秃子一瞪眼,又放那儿了。
来者是太和县坟台区的,大名叫柳江虎,江湖人称“震坟台”。坟台离我们这儿也就四十多里地,虽然我们都没见过柳江虎,但我们早都听说过,他自称拳打太和以北,脚踢亳县以南。眼前看到这个牛×筒子柳江虎,我们也觉得这鸟人长一副欠揍的样儿,打扮得也像欠揍的打扮。他三十啷当岁,五短身材,翘着腚,挺着胸,一看就是抓地虎的身形,想必两膀力量不小,下盘功夫也有几分。狗养的还戴着墨镜,也就是那时候在我们那儿所说的蛤蟆镜,背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猴,说是他之所以带两个徒弟,是以防他失手躺下了,好让那两个“骡子”驮他回去。说了,一指两个徒弟——他们一人手里一块月饼——说趁着八月十五,给老把式送两块月饼,顺便问问老把式,他“震坟台”拳打太和以北,脚踢亳县以南,老把式有啥意见没有。话说得很漂亮,但意思很缺德,什么两块月饼,那是让你脚踏风火轮,送你上西天。
我师父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他老人家都没动一下坐姿,托着烟锅让秃子把地图拿来。那张安徽省地图我们都见过,是师父那个在淝河中学教地理的三儿子带回来的,师父没事时,老是对着地图说他年轻时到过哪儿,没到过哪儿。秃子拿出地图,师父用冒着烟的烟锅在上边比划了一下,这才“嘁”了一声,说:“你个小舅子!地盘不小哩!我说年轻猴,你拳打太和以北我不管,你要是脚踢亳州以南,那可不中,我这个老不死的家就住在高老庄,好歹我也是个亳县人啊!”柳江虎哧地笑了,说:“那咱只好摸摸了!”摸摸是行话,就是要较量一下。我师父慢条斯理地说:“那得摸摸!只是我年纪大了,轻重把握不好,万一手上没准头,你这么年轻,我咋对得起你媳妇孩子一家子?你是来摸我的招牌,和我这几个徒弟没有关系,我又不能动手,只好让我儿子和你蹚蹚水了!我这老大儿子和你爹岁数也差不多,还请年轻猴你手下留情哩!”
别看我师父这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可话里嘲讽挖苦都有了,还把是非恩仇都择利索了:一旦你柳江虎挨了打,可不能找我的徒弟寻仇解恨。
我师父话音刚落,柳江虎便拉了一个“燕青小扑手”的门户,我们的大师兄秃子也只好上了场。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学了三年捶了,师父关上堂屋门也亲手教过查拳和大洪拳,还手把手拆讲过三十多招,但老实说,秃子和柳江虎过招我还真没看明白。当然,主要是他们过招太快,结束得也太快,所以我在这儿就无法细说了。
不过当时,我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两人手一搭,我眼前一花,就听柳江虎哎哟一声,秃子站在了他左边,柳江虎又哎哟一声,秃子已经到了一丈开外。这时候,就见柳江虎两条手臂活像蔫丝瓜一样,耷拉在身子两边,那样子大家都明白,两条胳膊给卸掉了。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猴一看,扑通一下给我师父跪下了,又磕头又作揖的。我师父这才慢腔细语地说:“天高地大,少说狂话;学捶练武,不为打架为了啥。可是有一条,上不欺我,我不欺下。春光,给他安上吧。”秃子过去抓住柳江虎的双手,一拉一送,柳江虎叫了一声亲娘,两条胳膊又长身上了。接着,他驴脸像蝎子蜇了似的,走到我师父面前,长长鞠了个躬,又从两个徒弟手里取过两块月饼,各咬了一口,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吞下了自己的狂言之后,抱着两块缺口月饼,带着两头“骡子”,无比羞愧地走了出去。
上述这件事,是我在师父家学捶期间亲眼目睹的最精彩的一件事,我很喜欢,所以在这里讲出来过过嘴瘾。而且这件事也给了我们很大的教训,从那以后,宝扇和我们这帮鸟孩子从来没有主动惹是生非过,更不要说去摸人家的招牌了。
总之,我在师父家学捶的故事多如牛毛,有意思的故事也好比繁星,如果给我说话的场合,那我一准会像秃子讲解人体解剖图一样,能把你说傻。但是,我要是就着这个话头说下去,那真应了我师父的口头禅:一言一语慢腾腾,啥时能到热闹中。好了,书到这里,暂且按下葫芦;让花开两朵,咱们再表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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