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

    孙卓凡是我们当地学术界的权威，也是个极清高的人。

    孙卓凡担任着研究院的院长。大家都说，这是尊大神，只能仰视膜拜，却近他不得。的确如此，孙卓凡素来面无表情，目光总在高于水平线30度角的斜线上。领导见他，客气地问候几句，他也只是微微一个点头。而我们这些小字辈，与他搭话，他索性“嗯”一声了之。

    从心里说，我们是很渴望与他亲近些的。

    春节将至，领导特意请我们研究院的人吃饭。孙卓凡无动于衷，拒绝了。领导说：“孙院长，你硕果累累，为我们争得了荣誉，这顿饭说什么也要吃，就算我们党组为您设的答谢宴吧。”

    孙卓凡摆摆手：“免了。”

    领导很恳切：“您就给我们个联络感情的机会吧。”

    孙卓凡依然故我：“我胃不舒服，告辞了。”

    我们都挺失望，孙卓凡辞宴，我们自然没戏了。

    但是领导还留了一手：“孙院长，有个远方的客人，你就不想见见？”

    “客人？”孙卓凡停住了步子。

    “是啊，您的老同学，大学者萧元生。”

    “他？！”孙卓凡的表情有了几许难得的生动，“我怎么不知道？”

    “不相信？那好，我给你们通个电话。”

    领导很从容，拨通了电话，让孙卓凡听。

    果然是萧元生。孙卓凡的脸上荡起了涟漪：“你这家伙，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萧元生说：“好给你个惊喜呀。”

    孙卓凡说：“等着，我马上到！”

    一进酒店，孙卓凡和萧元生就热烈拥抱，相互叫着同窗时的雅号，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居高之态。然后入席，孙卓凡和萧元生紧邻着坐在主席，领导坐在次席陪着。服务员斟好了酒，没等领导客套，孙卓凡就举起了杯，和萧元生连碰三杯，饮得极是豪爽。我们都惊讶，孙卓凡居然会喝酒，而且英雄海量。

    酒过三巡，大家都兴奋起来，孙卓凡红着脸，笑得很灿烂，搂着萧元生的脖子，谈着往日的趣事，俨然像个孩子。萧元生说：“孙猴子，当年你可是个大活宝啊，同学们都想着你呢。”

    孙卓凡说：“我也想伙计们呀。”

    萧元生出了个主意：“就要过年了，咱们俩给同学们拜个早年吧。”

    “好啊好啊。”

    孙卓凡掏出电话本，热情洋溢地给友人拜年，拜完了，又要喝酒。萧元生说：“不能再喝了，我已经多了。”

    孙卓凡不依：“不行，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孙卓凡先自饮三杯，又给萧元生敬。不大工夫，一瓶酒光了。孙卓凡的头有些打晃，手往衣袋里伸。大家都盯着他。孙卓凡的手出来了，竟又掏出了那个电话本。萧元生舌头僵了，说：“给、给谁打电话呢？”

    “拜、拜年！”孙卓凡说。

    “不是拜过了吗，猴子？”

    “还有这么多弟、弟兄没拜呢。”

    孙卓凡开始拨号，很快，我们的电话响了。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体会到了一种特殊的感动。“小胡，我给你拜年，祝你合家幸福，万事如意！”我颤抖着说：“谢谢您，孙院长，更要祝您身体健康，永葆青春！”

    散席的时候，巳近子夜了。月光像水银一样亮，整个城市仿佛透明了。

    孙卓凡醉了，吐得一塌糊涂。我们把他搀回家，待他静卧后，才悄悄离去。

    第二天，我们相约一同去给孙卓凡拜年。我们都想快点见到孙卓凡，这个愿望很强烈。然而我们又看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孙卓凡，目光射向高出水平线30度角的孙卓凡。孙卓凡说：“昨天晚上让你们见笑了，唉，斯文扫地啊。我已决定从此戒酒。好了，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我们悻悻而归，谁也没说一句话。

    许久以后，我还常常想起那夜的月光。真的，那夜的月光，好美，像一个真实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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