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宋老师坐在自家的餐桌前翻书。那本书当年很火爆，那时学生们差不多人手一本。宋老师教语文，课堂上又爱谈点风花雪月，他自然也买了一本。书，宋老师并没有读完，只是翻了三二十分钟，就在课堂上大侃起来，竟获得满堂大彩。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宋老师是B中专的语文教师。现在宋老师仍在那所学校，不过，那所中专已在前几年改成职业技术学校啦！那时的中专包吃包住包学费包分配工作，是多少农村学生梦寐以求的圣地啊！那时的宋老师，全身上下都是仰慕崇拜的目光。改成职业技术学校，宋老师讲不来技术，那些风花雪月的语文课又做不了谋生的手段，境况就很有些江河日下。宋老师就愈加怀念在中专上语文课的日子，想念那些仰慕他的身影和目光。宋老师就爱去翻那本书，似乎日子就翻回来了。

    宋老师把书翻得百无聊赖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除了打错了，宋老师家的电话好久没有响过了。

    打电话的人说是宋老师的学生，同学们很多年没见到老师了，想请老师聚一聚，吃个饭。然后报了吃饭的时间、地点，哪些人。

    学生请吃饭宋老师非常高兴，况且是以前中专的学生。他按时出现在吃饭的地点。还专门理了发，穿了西装。10多年了，落座，一桌的面孔竟恍恍惚惚模模糊糊。

    等介绍起来，才晓得一桌的学生都出息得厉害，从政的，已官至副县长、局长，最不及的，已是科长；经商的，已是董事长、总经理，数百万近千万的家业。宋老师便大发感叹，才30多岁啊！一二十年后，不是省长市长嘛！不是张瑞敏柳传志吗？

    大家都欢腾得很，举着酒杯向宋老师敬酒，说，托老师的吉言，全是老师的培养！不是老师哪有今天啊！

    都把酒杯灌得满满的，和宋老师单打独斗，说，师恩如海！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几杯酒落肚，宋老师就有些飘飘然。他就非常想回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希望学生们能谈起以前的学校，谈起在学校的那些日子。

    但大家都像不知道宋老师心思似的，向宋老师敬完酒，就丢下他，举着酒杯，开始你来我往，说一些官场上的事情，说一些商场上的事情。大家兴味盎然，宋老师却一团雾水。

    宋老师抓一间隙，插话提起那本书。他以为说起那本书学生就可以回到从前。

    可惜宋老师的提醒在热烈的气氛中一点儿波浪都没有。倒是他们自己掀起了不小的波浪。做了董事长的一位同学突然指责起某位官至副县长的同学，说在某某项目上不顾同学情分不说，连起码的江湖规矩都不讲。

    副县长的脸很快挂不住，不过他仍然非常耐心地向董事长同学做宣传解释工作。

    董事长哪里要副县长解释宣传，说，要不是我让某某出面，说是请宋老师聚一聚，你会来？你晓得我在，你要来？早他妈的跑得比兔子快！

    早有局长科长们出来和稀泥，把注意力往宋老师身上转移，又向他敬起酒，说，感谢老师啊！感谢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相聚！

    宋老师突然间有些清醒了。但学生哪里容他说话，酒，一杯接一杯地拥过来。

    副县长却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啪”一声将酒杯摔掷在地，拂袖而去。

    董事长也不甘示弱，同样把酒杯摔掷在地然后拂袖而去。走的时候，董事长还没忘记招呼那位约请宋老师的同学，要他埋好单，明天到他公司报销。

    学生们纷纷离席。

    走在后面的几位学生发现了宋老师，他抓着酒瓶子还坐在一个角落喝酒。

    就有学生过来劝，说，宋老师，走啦！不喝了！

    宋老师不放开酒瓶子。

    学生说，他们都走啦！

    宋老师说，他们是他们，来，喝酒！

    学生过来扶宋老师，说，老师，来，我们送你回家！

    宋老师吃惊地打量着扶他的学生，说，你们是谁啊？

    学生说，我们是你的学生啊！

    宋老师问，你们是我的学生？宋老师竟抱着酒瓶子哭起来。

    都说，宋老师，喝醉了！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都问，宋老师，喝醉了，会哭？

    唉！都摇着头，长长地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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