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雪花飞舞。H城开往C市的53次列车正在原野上奔驰。
外面是白茫茫的世界。我靠在车窗上,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我内心涌动。
列车将经过我的第二故乡柠城。
“呜呜……”多么熟悉的汽笛声。列车要进入隧道,同时也把我带进了记忆深处。
岁月悠悠。四十年前,还是这样的雪夜,父亲和母亲带我从大都市来到柠城小站。那是个破陋的小站,墙上爬满了青苔,四周一片荒凉和寂寥。铁轨裸露在原野上,像是光脊背的穷汉,被风雪吹得难受,不断地扭曲着身子。
一盏风灯在屋檐下跃动着火苗。我想起都市里的霓虹灯,就说:“爸,咱为啥不住在城里?”
父亲拍拍我的头:“孩子,这儿需要党员。”
“世上就你一个党员吗?”
“不,爸是其中的一个。”
从那时起,父亲每夜都手提那盏风灯在站上来回走动。无数次列车就在父亲的风灯旁隆隆驶过。
日子平平淡淡。站前那棵树绿了又黄,黄了又青。突然有一天,站上贴满了标语。继而,父亲被撤了站长,开除党籍。但父亲每天仍习惯把那盏风灯擦得锃亮。
后来,父亲平了反。上面来人落实政策,说要给父亲补发工资,并分给一套住房。时来运转。而父亲却说:“我啥都不要,就要党籍和工作。补发工资作为十年的党费。”说完提起那盏风灯上站去了。
我恼火了。晚上等父亲回来就说:“爸,您也得为咱家想想。我30多岁了,还没成家。再说您和妈也老了,该享享福了。这住房还是要了吧。”
父亲摇摇头:“不能要。你瞧站上还没人住新房,我是党员,能住吗?”
“为啥不能?党员也是人。这些年咱家吃了那么多苦,要房子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还是摇头:“不能。”
“爸,如今的党员几个像您这样?补发工资交党费,住房不要,老婆孩子跟着受罪!”
父亲却一拍桌子:“混账东西,哪能对你爸这么说话?”
母亲在一旁叹道:“你这老头子,还是那脾气,你以为还在战场上?唉,你也老了,该歇歇了。”
我又说:“是啊,如今讲实惠了,党员顶啥用?”
父亲突然给我一巴掌:“不许胡说!”他又对母亲说:“你也老糊涂了,当年咱们是怎么宣誓的?人的青春可以消逝,但意志信念不能磨灭!”
那夜,我忿然离开柠城。我发誓再也不想见到这冷酷的父亲。而多年后,我也成了党员,我终于理解了父亲,但父亲却已去世了……
“各位旅客,柠城站到了。”女播音员把我从往事中唤醒。
列车缓缓进站,只停5分钟。
我下车想透透空气。过去那破陋的小站已荡然无存,展现于我面前的是个漂亮新站。
站上冷冷清清的。刚走几步,我蓦然站住了。因为我看到前方月台上有位手持风灯的个子不高的老人。雪花飘满了老人那微驼的身子。在车站朦胧的灯影里,老人的脸不太清楚,可他手中的风灯却闪烁着耀眼的光,让人在寒夜里感到无限的温暖。
这时,老人也似乎看到了我,他开始朝我走来……
望着走来的老人,我渐渐看清了,我的情感突如潮水般奔涌。我轻轻叫了声:“妈!”
老人站住了,她怔怔望着我:“是吉儿?”
“妈,是我。我出差路过这儿。”我奔到母亲跟前,“妈,您好吗?”
母亲提起风灯细细看我,并泪盈盈地说:“好,好,就是想你。”
我内疚地说:“妈,原谅我没来得及为爸送葬。”
母亲抚摩着我的手:“你爸不会怪你的。他临死前从报上看到你维护党纪,与腐败分子斗争的事迹,他是笑着去的。”
“妈,已是半夜了,您在这儿干吗?”
母亲望着雪夜深处,深情地说:“我每夜都在这儿,就像你爸在这儿一样。”我的心猛地一阵颤动。
列车又缓缓启动了。我依依不舍地说:“妈,原谅儿子的不孝,我走了。”
母亲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跳上车,转身望着雪地里的母亲。母亲举着风灯在向我示意。刹那,我已泪满双颊。
雪花还在满天飞舞。母亲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只有那盏闪烁的风灯还很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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