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老兵对两个新兵蛋子说，发现情况，你俩都别往前争，这个机会让给我，你俩立功的机会多着哩。

    老兵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挺重，还挺横。

    两个新兵蛋子就鸡一样点点头。

    老兵笑道，这就对了嘛，队伍上还得讲个论资排辈，等你们当老兵的时候，你们就是老一。老一就得优个先，占个尖。老兵说着，伸开两只翅膀一样的巨手，拨拉了拨拉两个新兵的头。

    两个新兵就憨乎乎地笑了，就冲老兵打了个立正。

    老兵嘴里的话儿挺稠，一会儿问问这个的家庭，一会儿问问那个的历史，问得挺婆婆妈妈的，挺语重心长的。两个新兵蛋子就觉得老兵挺好，挺温暖，渐渐地话儿也稠了起来。

    老兵突然又问，你俩谈女朋友了没有？不等两个新兵回答，老兵又接着自己的话儿说，有女朋友真美好啊，等哪一天，你们把女朋友变成老婆了，你们就知道更美好了。真的，结婚真幸福啊，真美气啊。

    两个新兵蛋子一齐笑了起来。他俩都知道老兵刚从老家结婚回来。新兵分到连队的时候，没见到这个老兵，等见到这个老兵的时候，老兵已经笑容满面地在连里发开喜糖了。

    新兵很想听听老兵讲讲结婚怎样幸福。但是老兵不讲，老兵把结婚的幸福留给新兵蛋子自己去憧憬。

    老兵又说话了。老兵说，咱们书归正传吧，咱们执行的是特殊任务，懂吗，特殊任务，意义就大了，意义我就不说了，连首长已经强调了。

    两个新兵蛋子就在心里笑了起来。笑老兵故作深沉，笑老兵煞有介事。

    严肃点儿。老兵严肃地说。老兵指了指空旷的田野说，部队梳篦子一样，已经过了两遍了，这是第三遍了，就是把山掏空，也要把那家伙找出来。知道吗，这是军令，军令如山倒。

    新兵蛋子就不再笑了，就从老兵严肃的脸上读出来些严肃的味道。

    其实，他们真的该把问题看得严重一些。

    部队这次采取拉网战术，非要搜查出来的那个家伙是一只绿匣子。这只神秘的绿匣子遗失在山里已有十天了，上级要求必须找到它，谁找到它，谁就记特等功。

    新兵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只绿匣子的重要性。

    老兵知道。老兵训练有素。老兵凭着感觉，猜到了绿匣子里装着一只恶魔。如果找不到绿匣子，有一天绿匣子的恶魔跑出来，危害就大了，天理难容。

    真让人老兵猜着了，绿匣子中是一种放射性元素。

    但是老兵不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新兵蛋子。老兵听一个老兵讲过，曾经有一个老兵被放射性元素辐射了，结果导致那个老兵丧失了生命的种子，成了家也体会不到天伦之乐，而且那个老兵早早地就过世了。

    老兵能把这个故事讲给新兵蛋子听吗？不能。老兵一看见新兵蛋子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就疼在心尖子上了。老兵看见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老兵慈爱地对两个新兵蛋子微笑着。

    新兵当然不知道老兵在笑什么。两个新兵蛋子都在想，这个老兵油子，快脱军装了，还想争个特等功呢。让他争吧，也真是他说的那样，我们立功的机会在后头呢。两个新兵蛋子就把脚步放得松松垮垮的，有意识让老兵冲在前头。

    老兵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特等功的诱惑。

    老兵只想着那两个新兵蛋子还没结婚呢。老兵当然为自己结过婚而自豪了，他相信自己生命的种子正在媳妇的肚子里茁壮成长呢。

    想到这里，老兵笑了。

    老兵的笑容尚未收敛，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老兵猛虎下山般扑向了那只方方正正道貌岸然的绿匣子，绿匣子正在草丛里狞笑呢。

    幽灵被老兵押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老兵被送进军区医院，接受全面体检，享受了一个功臣应该享受的一切。

    不久，老兵就脱掉了军装，解甲归田去了。

    若干年后，两个军人代表部队出席老兵的遗体告别仪式。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将老兵的十几本病历焚成了黑色的蝴蝶。两个军人泪如雨下，向老兵的遗像，庄严地敬礼。

    两个军人带走了女孩儿，把女孩儿打扮成了一个新兵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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