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感激上路-想起二哥“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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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苓

    二哥“当政”的时间是在1979年。那年他18岁,三哥15岁,我12岁,二妹9岁,三妹6岁,住在我家上学的表姐13岁。

    1979年春天,三舅来信说,林场商店弄进十台飞鸽牌自行车,他好不容易拿到一张供应票,如果我家想买就赶紧去人。三舅在通北林业局下属林场工作,当时林业系统常有一些“特供”。

    飞鸽,光是想想我们就欢欣鼓舞,那可是名牌自行车啊,左邻右舍都还没有呢。爸不在家,大哥已结婚搬出去住,我们都把头转向妈,像太阳身边几株乖乖的葵花。妈说:我去。妈说:我不在家,你们都要听二哥的。妈说:老二,你要管好家。

    二哥郑重地问:妈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我们大声说:听见了!在我们大声回应后,上学时连小组长都没当过的二哥开始了他的“当政”生涯。

    “当政”后的二哥让我们刮目相看。他初中毕业后就闲着,平常总在外面疯跑,“当政”后他不但不疯跑了,还非常能干。他领着我们扫炕扫地擦桌子扫院子,看我们累得东倒西歪。他又把我们该洗的衣服都收到一起,洗了一个下午。

    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哥把热气腾腾的干粮和土豆丝端上桌子。和妈“当政”时不一样,妈“当政”时我们常吃窝头或者两合面馒头,二哥端上来的干粮却是两样,一半是白白胖胖的馒头,一半是面黄肌瘦的窝头。

    我们啊地惊叹了一声,都把手伸向馒头,却被二哥的大手挡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必须先吃一个窝头,然后才能吃馒头,明白了吗?

    我们老老实实地说:不明白。

    二哥解释说:谁都想吃馒头,可馒头就这么点儿,把馒头都吃光了,窝头谁吃呀?每个人先吃一个窝头,然后再吃馒头,这样才公平,是不是?

    三哥最先响应:我同意!就这么吃吧。他抓起一个窝头就狼吞虎咽,好像多少年没吃过窝头似的。

    我和表姐互相看了看,没说什么,不太情愿地去拿窝头。二妹和三妹没动手,都撅嘴生气呢。二哥把两个窝头递到她们手里,很耐心地说:快点儿吃吧,一会儿我就该捡桌子了。

    干粮筐放在二哥的身后,我不敢去看。我不怕看见干粮筐,是怕看见馒头,怕流口水。我只能眼巴巴地盯住土豆丝,仰仗着它咸咸的滋味来对付窝头。平常吃窝头,也没觉得这么难吃,旁边摆着暄暄腾腾的馒头,就觉得这窝头粗粗糙糙难以下咽了。难以下咽也要咽,这是二哥规定的任务,完成了规定任务,我才能去亲近馒头。二哥什么时候学会蒸馒头的?我不知道。不过闻起来他和妈的手艺一样好,隔着一张桌子,又隔着身高一米八十的他,馒头的香甜味道阵阵飘来,黏着我的皮肤和毛发,诱惑着我,也折磨着我。在馒头的香甜味道里,在诱惑和折磨中,我有些醉醺醺的。

    三哥吞完窝头,开始吃馒头。他有些夸张地说:好吃!真好吃!

    三哥话音未落,三妹就开始小声抽搭,她的窝头被细细咬去一点儿边,基本完整。二哥问:你怎么了?不想吃窝头吗?

    三妹哇地大哭起来:我想妈了,我要找咱妈!

    看见三妹哭,二妹也开始撇嘴,眼泪一双一对地往下掉。她说:我也想妈。她的窝头像只碗一样坐在桌子上,是只缺了一角的碗。

    二哥想了想,对三哥、表姐和我说:她俩太小了,好像吃不下一个窝头,那就吃不上馒头了。这样吧,先让她俩一个人吃半个馒头,吃不饱再吃窝头。

    三哥忙着和馒头亲热,没工夫说话,表姐和我都说:行。两个妹妹拿到馒头,都不说想妈了,一边吃一边使劲吧唧着嘴,看样子她们更想馒头。

    还没等撂下筷子,我们就开始打嗝。干粮筐那边局势已经变化,窝头仍然是高耸的山头,馒头已矮下一大截。二哥说他吃了四个馒头,三哥说他吃了三个,表姐和我各吃下一个半。

    七天之后,妈和飞鸽一起到家。妈打量着我们说:你们都胖了。好啊,看来老二比我会当家。妈到仓房转了一圈,回来就问二哥:我攒的半袋子白面呢?你们不能都造了吧?二哥说:都造了。妈说:你们这些馋猫,那是我留着待客用的。妈说:你们是磕打坏了。

    成年以后,我和妹妹经常就任务窝头的事“讨伐”二哥,早已为人夫为人父的二哥只是嘿嘿地笑。成年以后我发现,少年时代的生活片段足以影响人的一生:我一直好饭量,我的好饭量多半是二哥“当政”时撑出来的;我一直喜欢吃自家蒸的馒头,无论多忙我都要自己动手,发面、揉面、装锅、揭锅的过程,在我是享受。每当馒头的香甜味道溢满厨房,许多往事便在雾气中浮动。

    前些日子,兄妹要来家聚会,我特意蒸了两锅馒头备用,是白面玉米面荞麦面三合面的,味道还不错,可颜色灰黄,不好看。没想到,大家上了桌不动酒肉,先来抓这些不好看的馒头,他们边吃边点头,都说:馒头里面放粗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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