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寻似乎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含辛茹苦为其单取一个寻字,好像胡寻先天就有一副重担。所以大家都说胡寻生就一副愁眉,长就一张苦脸。果然,从13岁开始,胡寻就踏上了飘摇无期的寻父之路。
在徽商堆里,胡寻就算是个异类了。看遍徽商,有谁会不务正业、只身一次又一次地上路,只为寻找一个可能久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呢?
于是胡寻很沮丧。在第三次从村口上渡船时,胡寻向母亲表现出了这种无望的颓废。母亲的泪忽地就漫了一脸,声调集中了十几年来都难得出现的严厉,不许你这么想,你父亲肯定还活着,虽然这么多年他没有音信,可是他经常托梦给我的。阿寻,娘知道你苦,知道你怕别人看不起你四处乱走游手好闲,但是只要娘在,一天找不着你父亲你一天就别想做自个儿的事。
胡寻怕看到母亲的眼泪。尽管村里像母亲这样的女人遍地都是,但母亲似乎是个例外。父亲走的时候,胡寻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分裂着自己的手指脚趾,似乎就听到了母亲心碎的声音。徽商的女人都心安静神地养孩子,等丈夫,唯独母亲不。从胡寻还在襁褓中懵懂地分辨着这个世界时起,母亲便不厌其须在培育着一棵树,这棵树根在胡寻的心里,枝叶在天涯海角,名字叫寻夫树。
胡寻确信母亲纠缠的目光黏不住自己的背影了,才伸手抹掉了泪。船夫用带有几分复杂的同情问,阿寻,又去找你父亲啊?胡寻茫然怔了一下,谦卑地点头,呃,是的。
母亲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这么大的世界找个人有多难。16岁的胡寻早该是个半生不熟的小商人了,可胡寻三载云游,结果只是学会了几百种打听人的方法,还有脑海中不计其数的面孔。那些面孔忠厚、沧桑,无一例外贴满着漂泊的无奈。这是徽商的标签,胡寻可以像个医生一样从望、闻、问、切中随便挑个字便能辨出对方的身份。
其实更多的时候胡寻是被别人打听,家乡的山路修了没有?自己的孩子多大了?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吗?捎带着,胡寻还要推辞不过接受人家一点馈赠,缘由是需要带个口讯,或者一纸报平安的帛书。
一年胡寻要回家一趟,母亲担心胡寻的安危,当然,更揪心胡寻搜寻出来的结果。村头的渡口就代表着一次又一次的分离与迎接。胡寻知道,在行程快结束的那些天里,母亲天天站在岸上的那块青石板上等。村人开过玩笑,说那块石板叫望子寻父石,石上快被站出两个脚印了。
离别总是酸楚,但胡寻更害怕迎接。怀中那卷绘有父亲头像的布日渐一日破旧模糊,母亲脸上的风霜褶皱一年浓似一年地密集,可父亲的消息一直还在风里、水里,毫无痕迹。
突然一次送别,母亲手里多了个包裹。母亲有点难为情地解释,乡邻平时没少帮忙,你的婚事要不是她们都办不起来。你不是见过张家二叔李家大爷吗?捎带着给人送去。
胡寻接过了包裹,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后面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人,羞涩妩媚。
于是胡寻游走在一条新的道路上,无谓的寻找,撕扯般的思念,消沉的步履。唯一让胡寻有点成就感的是背上的包裹,分散掉的是重量,收获的是一份份夸张而隆重的感动,有时甚至是老泪纵横、欣喜若狂。
在母亲不能亲自站在那块青石板上等待的时候,换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身影旁是几个新鲜的小生灵。胡寻的两鬓过早霜白了,风尘的摧残总是和内忧外患纠葛在一道——母亲卧床不起,可就是不肯闭眼。胡寻领着膝下几子一起跪在母亲榻前,哽咽着告诉母亲,已经大致知道父亲所在的区域了。随后,胡寻让母亲人土为安。
多大岁数没了母亲都是孤儿。胡寻跪在母亲坟前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再次出游寻找父亲的脚步却坚定起来。只是身边的累赘越来越多,先是一堆又一堆的书信,还有千篇一律的口讯,更主要的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几个儿子慢慢都大了,自己却没给他们闯下任何足以生活的路子。
拥着孱弱的妻子,胡寻满是愧疚,喃喃道,这些年娘是怎么养活你们的啊?妻子有点满不在乎,你捎带的那些书信挣的啊。胡寻一愣,这个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呢,顺便嘛。妻子辩解,不是娘要的,是人家硬给的。
几个儿子自作主张,收集来的书信物品渐渐要用车载船装。胡寻无力阻拦,只好训斥,我带你们出去是为了寻找爷爷,顺道捎带这些东西,不许收钱!儿子们是是地点头,手底下却忙碌个不停。他们很快追随着父亲的脚步走遍了徽商所在的区域,父亲心中那些面孔帮了大忙。
等胡寻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几个儿子不知不觉中建立起了一张四通八达的网,网是无形的,却笼罩着徽商。徽商们管胡寻的几个儿子叫信客。信客的名头不可遏止地声名远扬。
胡寻客死他乡。
都说是让他几个儿子给气死的,徽商们不屑,做了头等的好事又能赚钱,他干吗气死?
于是徽商史中留下了疑惑的一笔。
徽商的第一代信客在族谱中这样写道:胡寻,信客开创者。信客,起源于胡寻一生寻父。有实物为证,望子寻父石上一双三寸脚窝。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