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

    飞尘不断地漾过来，劳远坐在废墟边尽力地护着自己的箱子。箱子里放满了小瓶的香水，他身边的纸牌上似乎有些畏缩地写着：“免费香水”。

    在废墟边香水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和分外奢侈。

    香水开始陆续地送出去，每送出去一份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有时，看着废墟周围的树开着零散的小花儿，他想象着那些花儿能种出怎样的香水，回味着自己在小城种花、酿花，再种出香水的过程。他是一个香水师，在他们的那个小城已小有名气。

    他的旁边是一个卖花也叠着一朵朵各色形状纸花的女孩儿，他和女孩儿默契地配合着，有人来要花儿，看着他的香水，他会找出适合花型的香水递过去，然后，一起看着主人擎着花儿离开。

    可是，那个女孩儿竟然在一次废墟上的抢救中永远地离开了。他掂着箱子赶到医院时女孩儿已经闭上了好看的眼睛。他找出女孩儿喜欢的茉莉花型香水，又拿出薰衣草型的香水，悄然洒在她的身边；茉莉花是宁神的，而薰衣草利于睡眠。他告诉大家，他们是一块儿过来的，女孩儿是他高中和大学的同学，他从高中就已深爱着这个女孩儿。

    他忍着痛苦一直坚持了很久。他知道这是女孩儿的愿望，他要陪着女孩儿完成她的夙愿。

    几年后，他上了一期相亲娱乐的节目。其实，他上节目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他打开电视，嘉宾中的那个女孩儿忽然说到了香水，讲到她曾经在废墟边从一个叠花卖花的女孩儿那儿带走一朵小花，从一个男孩儿那儿带走过一小瓶的香水，她把一个小瓶儿举起来，很小很精致的一个石榴形的小香水瓶。他激动起来，那个小瓶正是他当时往外赠送过的一种香水的瓶儿。

    他带来一个装香水的小箱子。主持人提醒他先把箱子放下。然后，在主持人的引导中他开始叙述，他的叙述稳重而缓慢，讲述中的废墟足以把会场带入一种气氛。他还沉浸在对那个女孩儿的记忆里，当他含泪讲完他在病房里的故事，带之而来的是场上的女嘉宾条件反射般地灭灯。这让他迷茫，这些女孩儿太过于敏感过于注重自己的感觉陷入了狭隘。他的心沉下去，在渺茫中等待着能有一盏支持着自己的灯，可全灭了，仿佛顷刻间陷入了黑暗。失望、失落。他低下头找着他的香水箱子，准备带着箱子离开，他本来计划送出去的香水尘封未动。他弯下腰抓住了箱子的提手，一柱灯光适时地照过来，淡黄如一抹九月菊，温馨又让人失意。那个小瓶子的故事到此结束了，那个台上叫莹的女孩儿不过也是一种作秀，小瓶子成为她作秀的道具，当年送出去的香水和那个瓶子只不过是聚光灯下的一闪。此刻他更加怀念那个女孩儿，至少她的身上没有这些功利，他抓住提手的手微微颤抖。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有些变声的女孩儿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他感觉到说话的女孩儿捂着脸，试图遮住羞意。女孩说：我能把灯再亮起来吗，我不是故意的，砰砰砰，我不知怎么把灯也摁了。他抬起头，正是那个莹，那个藏着香水瓶的女孩儿。他还是掂起了箱子，主持人示意他先停下来。主持人意犹未尽不想就这么结束，但按照节目的规则是不能的。他这会儿心情矛盾，微弱的一点希望正在被重新点燃，哪怕让他完成此行的目的，看到那个小瓶，把一瓶专门种成的夏槿花香水送给珍藏香水瓶的女嘉宾，也许，此行少了一份遗憾。

    全场响起掌声，响起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声：亮！亮！亮——完全是庄重的。主持人在寻找导演，在寻找导演的手势。

    灯亮了。

    全场欢呼。

    他又弯下腰。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扣上箱盖。他求助地看着主持人，说：这是一瓶香水，一瓶我当年在废墟边曾经最后送出去的那种夏槿花香水，就是这个嘉宾手里珍藏的那个小瓶子激起了我的此行。那个小瓶子应该是我当年用过的一个。为了表示我的心情，我想把这瓶香水送给她，我来之前专门为她而种的夏槿花香水，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全场默然。

    他捧着香水朝台上走去。

    莹突然说：且慢，我有一个故事要说。

    主持人看见了导演的手势，主持人说：你说。

    这瓶香水救过我一个朋友，她在废墟里躺了七天，她几乎完全失去了支撑，就是那天她忽然闻到了香水，夏槿花香水。我在废墟边拿到的一瓶香水，那天……那天……我也是试试，我在她埋身的地方打开香水。莹开始抽泣：我知道她喜欢两种香型的香水，一种叫百里香，很小的一种花种出来的，另一种就是夏槿花香水，她竟然有了呻吟……香水把我的朋友唤醒了，她……她得救了……她说不下去了。

    好久，她说：我珍藏这个香水瓶，是要表达我和朋友的感恩。她站出来朝他深鞠一躬。

    劳远把香水递给莹。莹把香水打开了，香水的馨香溢满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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