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他和她是小区里一对非常有名的老人，他们的名气，源自一个他们保持了五十四年的习惯：只要出门，他们总是手拉着手。

    人们送给这对年过七旬的金婚老人一个非常响亮的外号：拉牢儿。

    吃过晚饭，两位老人照例出去散散步。她利索些，一下就穿好了鞋，站在门口等他；他拿上钥匙，穿好鞋，锁上门，转身，牵着她的手，慢慢下楼。

    楼梯洞口聊天的几个老人，看见他们，亲热地打招呼：拉牢儿，散步啊。他们笑笑，点点头。

    一个玩跳绳的小女孩，看见他俩从身边走过，停下来，喊他们：拉牢儿爷爷，拉牢儿奶奶。他响亮地应答着，她则用手爱昵地摸摸女孩好看的辫子。

    正在值勤的小区保安看见他俩，腰杆挺得笔直。几乎每一个新来的保安，认识的第一位小区住户，一定是他和她。拉牢儿，他们的名字多好记啊。而当保安向他们敬礼时，他一定会腾出一只手，向保安挥一挥。

    虽然两位老人每天都是这么拉牢儿出门，可是细心的人们，还是会看出细微的不同。

    大多数的时候，是他拉着她。她的手，乖乖地躺在他的手心里，被他牵着，她已经被他这样牵了大半辈子。

    偶尔是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地走着。这时候，如果不是他的身体有轻微的不适，那就是他刚刚闹了点别扭，还没完全拗过劲来呢。

    有时候，人们也会看到，她挽着他的胳膊，像一对热恋的小情侣一样。他的胳膊，恰到好处地弯曲成90度，这样，可以让她不紧不松舒舒服服地挽着……

    没错，有很多种不同的姿势，唯一保持几十年变的是，拉牢。两只手，总是牢牢地拉在一起。

    有一次，她病了，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每天，他在家里做好饭菜，然后送到医院去，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她感觉稍好些了，就坚持搀着他的手，将他送到医院的门口，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看着他离开。那些天，人们只看到他孤单的身影，来来回回地奔波。人们不知道，她将儿子一只不用的旧手带进了医院，估摸着他走到家了，就给家打个电话：到家了，啊？累了吧，赶紧睡吧。而每灭一人早，她床头的手机就会准时响起来，是他打来的：昨晚没事吧？今天想吃点什么？电波是另一只手，将两位老人相互惦记的心，拉牢。

    有人慕名来寻访他和她的故事。和他们响亮的外号比起来，他们的故事，太平实了点儿。她说，尼龙袋背起来沙沙响。第二天，他就用家里的旧衣服，变出了好几个布袋，给她拿去买菜，装东西。他说，我想吃西瓜。她从冰箱里拿出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在桌子上，等西瓜晾热，再切成一片一片，递给他。他们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啊。

    这是我所生活的城市中，两位普通的老人。我听说过他们的故事，却从没有看见过。有时候，在人街上看见手拉着手的人们，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每一只拉着的手，环环扣扣，让人心动。

    是的，平平淡淡地拉牢一生，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多么令人羡慕、多么幸福而浪漫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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