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新娟

    婚后，她搬回娘家，住在楼上主卧。

    家里进行简单装修后，母亲要她搬到次卧住，把主卧让给新婚的弟弟。母亲说，小曼想住主卧。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

    小曼是个脚勤手快的女孩，不笑不说话，一家人都很喜欢。可她不喜欢。她觉得自己为这个家付出很多，最有资格受到家人的宠爱。

    以前家庭条件不好，她16岁辍学到工厂上班，每天工作12小时，几乎成了家里的预梁柱。弟弟考上大学那年，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老板。此后，弟弟的学费一直由她供给。后来男人出资，为她娘家翻盖了房子。新房落成之际，母亲指着楼上的主卧说，以后这间屋子永远是你的，就算你弟弟结婚，也不能占用你的房间！

    没想到，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夜深人静时，往事会一股脑涌上来。她觉得自己如今一塌糊涂的生活，全是因为太想改变这个家的缘故。而今，弟弟大学毕业，有了体面的工作、漂亮的媳妇，而自己却一无所有，连同那间大卧室，也被迫让给了弟媳。想起这些，她便更加厌恶弟媳小曼。好在她俩之间不多言，家务琐事小曼处处让着她。

    不久，她有了相爱的男子。男子也曾离异，有个女儿。为给孩子一个可以接受她的缓冲期，她还是住在娘家。

    她有了身孕。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为了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动辄生气。但也奇怪，她谁的毛病也不找，偏偏找小曼的碴儿。小曼性格好，总是笑着，任她数落。

    她肚子越来越大时，小曼的小腹也微微隆起。

    预产期比小曼早半月。生孩子时，小曼挺着肚子和母亲衣带不解地守在她身边。孩子落地后，她躺在床上对母亲说，妈，按老家风俗，孩子不满月我没法住娘家，我不想让婆婆来，您去我家照顾我行吗？

    母亲为难地看着身边笨拙的小曼，说，小曼也快生了，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不等母亲说完，小曼笑道，没事，您先照顾姐姐吧！这样，她把母亲留在了身边。

    半月后，弟弟打来电话，说小曼要生了。母亲接了电话便急着要走，把她托付给她婆婆。哪知她一把拽住母亲，蛮不讲理地说，你不能走！我坐月子都是我妈伺候，她坐月子为什么不让她妈伺候！

    母亲急了，小曼的妈妈是继母！再说，咱家添喜，怎好麻烦人家？

    她依然言语咄咄，反正你不能去照顾她！我为家里付出了那么多，还不如外人？

    母亲听了她的话，沉缓地说，你知道小曼的亲妈是怎么死的吗？20多年前，一名持枪匪徒劫持了一个班级的学生，危急时刻，身为教师的小曼妈用自己做人质交换下所有的孩子……后来，她和匪徒一起……

    她惊呆了，心脏剧烈地颤抖。多年前那个混乱惊悚的画面忽然铺展在她面前。那个和蔼可亲、总爱微笑的何老师，那个用生命换回包括自己在内的几十名学生安全的何老师竟然是小曼的妈妈！

    母亲走后，她的心一刻也不能安静。

    孩子一满月，她便急急地往娘家赶。小曼生下孩子才十几天，看见她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给她拿饮料。她连忙扶着小曼，往小曼的背后垫个软软的靠垫。小曼显然不适应，慌乱地挤出笑容。

    她一边逗着小曼身边小小的婴儿，一边说，小曼啊，姐前些日子妊娠反应严重，情绪不好，你不要跟姐一般见识啊！

    小曼笑了，说什么呢！不管姐姐脾气好不好，我都会一辈子对姐好！

    她愣了，为什么？

    小曼羞涩地笑了。恋爱时，他就告诉我，姐姐为供他上大学，把自己的人生轨迹都改变了。那时我就想，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她忍了几忍，眼泪还是没能憋回去。

    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那时的她，是对繁重的课业太厌倦了才执意参加工作的；她并没把所有的工资都交给父母，自己的存折上，还有些家底；而和前夫确定关系，也是因为她为他的幽默和财产动心。只是她嘴上始终说是为了这个家。

    而今，她终于觉得该用坦诚之心面对亲人。她突然悟到，其实自己并没有为亲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而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曾经有人，为了一群懵懂的孩子，改变了自己。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