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卓

    她为两个女儿取了带有金钱色彩的名字：金子、银子。女儿的爸也喜欢这两个亮堂堂的名字，说把他们家的前途都照亮了，他会让娘儿仨过上富裕美好的日子。

    这是十几年前的话。爸没有实现诺言，工薪阶层每月有限的几张票子，一家人吃喝拉撒，谈不上富裕美好。都快40岁的人了，她在这个家等不到那一天，何况她成了下岗族，这个家早已生锈，锈得不能再坚持下去。她走了，追求属于她的一切去了。这一年，金子读高二，银子读初二。

    让姐妹俩痛心的是爸娶了后妈。也难说爸乐意娶这个后妈，她几乎是挤进这个家的，还带来10岁的小女孩珠儿。旧房显得更挤更锈了，令人无法喘息。珠儿有双漂亮的大眼睛，后妈说珠儿笨，要学两个姐姐。

    金子升高三，银子升初三。在她们俩共同的小屋里，金子郑重地对妹妹说，今年我必须考上大学，你必须考上中专，懂吗？姐妹俩每天学习到深夜。爸房间的灯光也亮到深夜，那是后妈在赶织毛线衣。后妈手织毛线衣是出了名的好。后妈原与妈有交往，也是妈厂里的工人，也与妈一样是下岗族。不同的是后妈能替别人手工织毛线衣挣钱，妈则看不上。后妈说自己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织毛线衣，不像妈还有张大学专科文凭。

    总看到后妈在楼下院子里织毛线衣。后妈飞针走线时，腕上灵活跳动着的一对玉镯泛着晶莹的光，清澈得让人想起柳伯门前卖的纯净水。后妈见金子或银子回来会说，锅里焖着饭菜，自己拿出来吃。手里的活计一刻未停。

    高考临近，姐妹俩更加用功了。后妈织毛线衣的时间也跟她们复习时间一样拉长。他们的饭桌上多了两道荤菜，麻秆似的珠儿眼巴巴地看，就是不见手里筷子往那两道菜挪。金子为珠儿搛菜，珠儿又让回姐碗里，弄得大家都感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金子考取了大学，银子考取了中专。爸对银子考取中专暴跳如雷，差点打银子。是金子自告奋勇承担了责任。爸说银子完全可以考上重点高中将来再考大学。金子说，我不在，难保银子能考上大学。这个家锈掉了，不再是家了，明摆着的事。爸语塞，女儿长大了，什么事都懂。

    姐妹俩要在假期里挣够一笔数目不小的学杂费，她们瞒着后妈与爸，每天去饭店打小工。有一天吃晚饭，姐妹俩都发现后妈腕上少了那副泛着光晕的玉镯。后妈收拾完碗筷，继续坐下来织她的冰丝线夏衫。姐妹俩平日里看惯了后妈织衣服的神态，细眉细眼的，恬静得像幅画，今天看到她光光的手腕，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这晚爸从外地出差回来，为女儿们带回来两只大红人造革皮箱。爸在女儿们的房间说，你俩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还没喊后妈一声妈哩。爸没有责备的意思。爸等会儿又说，你妈把玉镯卖了，为你们凑学费。你妈不允许我告诉你们，可我怎么能不说出来呢？玉镯是后妈的祖传之物。

    月亮圆了，姐妹俩的床头码着后妈为她们织的毛线衣裤。银子问姐，大学毕业后做什么？金子说，那还用问？让一家人过上富裕美好的日子。银子不知怎么的就哭了，她说她真想妈，妈现在也不知什么样。姐姐轻轻地拍着妹妹，说毕业后领第一个月薪水，为妈买一副和她腕上一模一样的玉镯，还有……银子说，你说的是后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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