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明的初恋-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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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末似乎总会下雪。

    巨大松树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响。窗户上凝着雾气,远山风雪朦胧。

    夏光监考完,去教务处交了考卷,转身走出校门。上次顾天表白太突然,钱包竟又忘了还他。

    踌躇片刻,她拨通了杨晓的电话。

    “今天公司有年会,顾总正讲话呢,赶紧来。”杨晓对她道。

    “我在外面等吧。”

    “夏光,这年会可齐聚各分公司狐狸精。特别是那个杜纯纯,A市三大纳税巨头的闺女。你说她屈尊纡贵跑来当个小白领,谁看不出是为了顾天?听说顾天向你求婚,光灯都铺了一条街,她气得第二天跑去找顾天,结果从办公室出来后,哎哟,都哭成林黛玉了。”杨晓八卦,“不过,顾天是个聪明人,传闻要提任她为部门经理,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夏光心道,你这是拿我当靶子呢,我一进去就变成筛子了。

    杨晓见她不说话,急忙喊:“天寒地冻肯定感冒,进去给个钱包,能少块肉啊?”

    夏光踌躇片刻上了电梯。

    大厦顶层外接空中花园,整个会场装点着金色彩带,红地毯一路铺过去。这里美女如云,香肩修腰。相较之下,夏光一身休闲,看起来不光格格不入,甚至寒碜。

    门口一身材高挑的迎宾小姐,趾高气扬。

    杨晓穿着火红衣裙,如火鸡飞奔而来。见迎宾小姐非不让夏光进,她挽着夏光的手,不忿道:“恐怕这里夏光比谁都有资格。”

    夏光慌忙去捂她的嘴,可不少人早已投来探寻目光。

    能让貌似谦恭和善,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天大张旗鼓求婚的人,值得一看。几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围着夏光转了好几圈,眼光挑剔。其中最漂亮的那个,栗色大波浪鬈发映着娇俏脸蛋,分外怨毒地笑了。

    “喂,杜纯纯,你什么意思?”杨晓不满。

    “你这种层次的女孩满大街都是,别不知好歹。飞鸟和鱼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栗色头发的女孩扭过头,拿起桌上一杯红酒,看着夏光,“我们家和顾家世代交好。顾伯父对我很满意。我又是顾天的左膀右臂,他会娶你?”

    围观的有人附和,有人拉着杜纯纯使劲递眼色。夏光抿了抿嘴。

    “Sorry,大家都是文明人,实话实说。”杜纯纯得意地耸耸肩。

    “可我不是。”夏光忽然道。她抓起桌上蛋糕,郑重其事地将其拍在杜纯纯身上,瞬间白色膏状物,犹如花朵开满了裙子。杜家家财万贯,父母五十岁老来得子,对其尤为娇生惯养,就连拒绝过她的顾天,也从未和她有任何正面冲突。

    仿佛身上着了火,杜纯纯尖叫着,浑身发起抖来,咬着牙说不出一个字。

    “我向来奉行说不过就打。”夏光道,“最讨厌别人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

    杜纯纯脸色一变,哇地哭了。

    夏光四下张望,果见人群让出条道。顾天西装笔挺,一手插进口袋,目光冷凛。见此,杜纯纯哭得越发凶,踉跄身形,扑进他怀里:“顾哥哥,她好恶毒,她欺负人。我不管!我不管!”

    杨晓崩溃地拍了下额头。

    顾天蹲下身子,擦净了杜纯纯的小脸,温柔地笑了。

    商场如战场,已将曾经棱角分明的顾天,打磨成了块圆润有余的鹅卵石。

    夏光想起很多年前,班上流行做手工,各种手编镯子和纸折星星。顾天总爱冷着脸道:“丑。”

    夏光一脸高兴,将五颜六色的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丑吗?要不我送你吧。”

    铃铛略显女气,很难想象配上顾天当时阴沉气质是什么感觉。夏光忍不住趴在桌上捂脸大笑。顾天不自在,别扭扭头,居然小声蹦出个好字。

    夏光惊奇地瞪大眼。

    “我说你送我后,我绝不会戴。”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天脸上升起丝可疑红晕,粗鲁地推门而去。

    “别啊,我重新给你编一条。”夏光站起身喊道。

    夕阳西下,残阳碎金。

    夏光打扫完教室,顺着小道飞也似的跑了。她花了整整三天,编了条钥匙挂件,三颗圆润的孔雀石,发出瑰丽的绿光,尾部系着一大大铃铛。好看虽好看,只是缺乏经验,有些地方粗细不匀。夏光有些可惜地想,作为第一个成品,要送给苏曦止真是差强人意啊。若是顾天早些找她要,好歹可以练个手啊。

    一想有借口和苏曦止说话,更能将亲手做的东西送给他,夏光的心就雀跃了,一刻都等不了。

    偌大操场传来篮球击打地面的啪啪声。苏曦止伸长胳膊,三步上篮。

    夏光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却被另一女生抢了先。绿树掩映,她还是认出那是隔壁班班花吴雪。

    吴雪大大方方地拿出包装精致的纸盒,清秀的脸上泛出红晕,甜甜一笑:“送给你。”

    苏曦止打量了她一番竟没接。

    两个都是聪明人,吴雪的脸顿时一白,气急败坏道:“我才没喜欢你,少自作多情。”

    苏曦止笑了:“我有喜欢的人,谢谢你。”

    吴雪愤然,走出去好远,还不甘心地回头:“错过我你会后悔的!”

    原来苏曦止有喜欢的人了啊。是谁呢?夏光手中挂链骤然滑落。顾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笑一声:“他有什么好?”

    被看穿最隐秘的心事,夏光莫名慌了。

    顾天径直走到苏曦止跟前道:“哥哥,你看那个女生那么喜欢你,答应不好吗?她比夏光漂亮,比夏光聪明。做的东西也比夏光好看多了。这样一比,夏光几乎没什么优点。”

    “死顾天,居然说我坏话!”女孩子总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很在意形象。夏光不依不饶,涨红着脸。

    顾天偏执冷漠,强势霸道。苏曦止虽温和善良,却沉默坚定。二人认定的事,全然不妥协。两人虽有血缘关系,却势如水火。

    顾天抓住夏光的手:“如果你知道他的真面目……”

    “顾天!”苏曦止喝道,眼底惯有的笑意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违逆的强势。

    被那种眼神看着,不可能不心虚害怕。可顾天偏偏不看,闷头一拳挥上去。苏曦止应声摔倒,鲜红的血液从浓密的黑发中流了下来。他收起了方才的气势,竟玩味地笑了:“幼稚,以为我会还手?”

    对付你,根本不需要动手。

    顾天的眸子如幽冥浑水。在夏光的惊呼声中,他猛地扑上去,将苏曦止扑倒在地。

    回忆就此停止。

    夏光看着十年后的顾天,忽然发现眼前的人离自己异常遥远,全然不可触及。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吗?她几乎不认识他了。

    他被众人簇拥着,眼底全是高傲,可笑容又特别和善。那矛盾的神色透出一股奇异的高贵。

    夏光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幻觉,他给她的承诺太过缥缈。此时,作为一个女人,她简直难以原谅。他们处在一个空间内,他却戴着一副她不认识的面具,全身而退。

    “我就是坏人,难道你不知道?”夏光歪头。

    公司谁都知道,顾天最讨厌的,是无理取闹的女人。

    一股微妙的气氛萦绕在几人之间。

    顾天瞳孔缩了缩,眸子越发暗沉,上前一步:“夏光不太懂事,我替她赔不是了。纯纯,你想怎么罚?”

    整个大厅的人都愣住了,旋即会心一笑。原来不是撒娇有错,而是对象错了。

    杜纯纯哭道:“她那么不讲道理,那么蛮横!干吗理她!是狐狸精吗?我哪里不如她了?”

    “是我不对。没正式向你介绍才出这样的乱子。”顾天道,“若是不开心就冲我来吧,怎么样都好。对不起,对不起。”

    夏光再看不下去,径直走出大厦。

    手机在口袋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按了接听。杨晓的大嗓门简直振聋发聩:“夏光你跑哪里去了?顾天帮你道歉了啊,已经没事了。”

    “杨晓,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管妥协还是坚持,都只为你。你会接受他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夏光喃喃道。

    时间回到那个炎热夏季,顾天下死力打,苏曦止咬着牙不还手。仿佛一场漫长马拉松,拼着耐力和时间。

    最后,顾准赶到学校。

    顾天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累得连指头都动不了。苏曦止满脸伤痕,半边脸肿得高高,却得意扬扬:“最后还是我让了你。”

    “起来给哥哥道歉。”顾准暴怒。顾家古怪神秘,等级制度森严。因冒犯哥哥苏曦止,那年,一向斯文的顾准,竟抄家伙差点打断顾天的腿,顾天倔强地跪在地上,咬着牙昏过去。

    无论对错,“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少年顾天的字典中,似乎从未存在过。

    天空大雪纷飞,整座城市带着冰块的质感。茫然四顾,无数高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崛起。对面大街上,十年前的自己仿佛在人潮汹涌中唱着歌旋转,雪花落在身后一脸倔强的顾天的头上。不远处的车站旁,苏曦止一脸阳光,挥着手消失不见。

    原来,都会变,从我们笑着出发的那刻,红尘已滚滚向前。

    风雪渐停,夜色浸染。夏光捧着花,顺着墓地小道一路行去。她拂去厚厚积雪,“父亲夏城勋之墓”几个大字,豁然映入眼帘。她叹了口气,将花束放在地上。

    十年前,她父亲生意破产,被追债人逼得走投无路,跳下高楼自杀身亡。事后,调查案件的警员说她父亲牵扯进一场商业诈骗,若是不死,将会面临巨额赔偿。入殓师整理遗体之后,将一枚小巧的婚戒放在她手中。人体从高楼坠落,会发出水袋爆炸般的声响,骨头都摔得粉碎。可那枚戒指却被牢牢地抓在手中。

    那是妈妈唯一的遗物,如今也是父亲的遗物。

    夏光将它重新放在父亲手中,看着黄土逐渐覆盖黑色棺木。

    打她出生,父母从未管过她,他们死后还留了一屁股债务。

    “爸爸,在那边和妈妈过得好吗?一定可以像当初一样轻松地找到她吧。真羡慕。”夏光喃喃道,“有个男孩向我求婚,可我连喜不喜欢他都不确定。人心,果然是最叵测的。”

    “喂,那边的,天黑了赶紧回家。”

    忽然,一道白光射来。

    夏光拿手去挡,勉力看去。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青年男子晃着手电筒,态度粗鲁。

    “我在上坟。”

    “靠,大晚上的有病啊。”男子见是一相貌较好、文静秀气的女孩子,不由得有些生气。他在家游手好闲,刚刚得了这份守墓人的工作,可不想出岔子。

    “鬼都是晚上出来,白天来有用吗?”夏光歪了歪脑袋,“每次晚上来,都能感觉爸爸在身边。”

    “小姐,请你不要妨碍我的工作。”青年男子崩溃地揉了揉脑袋。

    从未遇见如此神经大条的女生,他竟有些怕了。

    “如果真有鬼应该很有趣吧,我可以永远见到爸爸妈妈。当然,还有妖怪、外星人、史前巨兽,更有趣。”不知为何,面对陌生人,她憋在心中的想法竟如奔涌泉水。

    “你到底走不走,赶紧走!”

    夏光吐了吐舌头,没了说话的兴致,就着昏暗天光道:“爸爸,丢硬币好啦。正面是嫁,反面是不嫁。”

    硬币在空中一闪,几个翻转,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夏光蹲下身子去看。

    “没有正反,刚好立起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夏光问。等了一会儿,见没声音,于是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不远处,男子逃跑,惨叫声不绝于耳。

    从墓地出来,手机里躺着顾天的数十通未接电话,夏光犹豫,碰巧电量耗尽,少了挣扎的麻烦。她冲进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准备回家狂吃舒缓身心。

    路人稀少,几辆汽车飞驰而去。两侧低矮商铺早早打烊歇业,豆大灯光飘摇远方。不知何时,整条街只剩夏光和几个穿着花哨的社会青年。他们大笑着说着脏话,不断评论着夏光的衣着与身材。

    冷汗顺着面颊滑下,夏光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佯装镇定,拿出手机。

    “妞,你不是没电了吗?方才在超市老子都看见了。”社会青年发出粗俗笑声,眼中闪着兴奋光芒。

    夏光回头,将手中一大袋零食丢了出去,撒腿狂奔。以前体育测试时,跑一百米、八百米经常拖后腿,现在更别提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比拼。

    没多远,她就被堵在了巷子内。

    “妞,哥哥很丑吗?”一剃着光头、戴着鼻环的男子喷了一口烟,然后一巴掌打上来,“再跑!还跑!打断你的腿。”

    夏光眼冒金星,摔倒在地,摸了摸鼻子,竟流了血。

    “嘿,老子整过那么多丫头,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的,你倒是头一个。”光头猛地踹在夏光胸口,“看你有胆,不让你做冤死鬼。以后记住了,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抢,不该得罪的人不要得罪。”

    “你们是杜纯纯叫来的?”夏光吐了口血。胸口火辣辣的,她全身脱力,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妈的,长得不错,脑子也好使,真是可惜了。”光头吐了口唾沫,邪笑着道,“花了脸也是可惜了。兄弟们,上!”

    从光头身侧走出两个人死死地按住夏光,来解她的衣服。她奋力挣扎,脑袋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狠狠磕了几下,意识逐渐模糊。

    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狞笑的脸与肮脏的手,她像一个破碎的玩偶,眼睛无神地看着天空。

    漆黑深夜,从未有过的绝望。

    忽然,嘈杂消失,夜色中响起空灵的铃铛声。

    黑暗中,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拾阶而来,周身有着淡淡白光。他手中攥着一把古朴黑刀,长衫绲边上绣着红艳明丽的雪梅,迎着风雪,分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眼中却有几分大彻大悟的空明澄净。

    “臭小子,再看挖了你的眼,赶紧滚。”光头见有人来,不但不怕,反而叫嚣着上前一步,伸出长满黑毛的手,试图去抓白衣少年的衣襟。

    少年手起刀落,神色淡定。

    鲜血迸溅,光头踉跄着身形摔倒在地,抓起地上的断手,歇斯底里地尖叫后退。

    随风而动,白色身影犹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光头的身后,刀搁在他的脖子上,薄唇轻启:“她的命,是我的。”

    这里离墓地不远,总让人想起魑魅魍魉的传说,况且白衣少年穿着古怪,一身行头更像古人。光头惨叫一声,两个跟班更是吓尿。

    白衣少年蹲下身。

    夏光缓缓转动脑袋,视线模糊。

    雪越发大了,盖了满头。记忆被催生,朦胧清晰,她挣扎着抓住那人衣袖,一个名字穿越十年光阴,划过唇边:“苏曦止。”

    白衣人握刀的手骤然一顿。夏光忍着全身痛楚,死死抓住他道:“苏曦止,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

    苍空白雪,万里冰封。岁月深处,泛起涟漪。

    等再次睁眼,夏光惊觉竟躺在顾天怀里。还是那条漆黑甬道,路灯暗淡闪烁。方才被当街暴打,外套撕成布条。如今回神,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死命搂住顾天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顾天缓缓抚摸着夏光的后背,动作温柔至极,可手臂上突出的青筋却无疑显示,他正处在暴怒边缘。

    过了好久,手脚恢复知觉,夏光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就是踢得肋骨有些疼,额头磕破了。”

    “以后一定要接我电话。”顾天心急道,“想你心情不好才一路找过来。若是出事,让我怎么办?”

    夏光摇了摇头。

    不远处停着辆黑色法拉利。车顶敞着,杜纯纯一脸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噘着嘴。顾天顺着夏光的视线望去,解释道:“杜纯纯那大小姐很缠人,闹起来更脱不开身。我直接带她来了。”

    “她一定特别不开心。”

    “管她干什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顾天不悦,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夏光坐进车内,分开她头顶乱发,“一会儿我们去医院看看。”

    夏光点了点头:“我想喝水。”

    杜纯纯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娇气!”

    顾天冷着脸,行了段路,将车停在道旁,进超市买水。市中心光影绚烂,喧闹繁华。只剩夏光和杜纯纯两个人,车内气氛冷到极点。

    “装个娇气就以为自己赢了?”杜纯纯哼了声,“顾哥哥只想玩你罢了,才不会娶你呢。顾家的新娘都是从小培养的,一举一动,一行一止。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你。十几年没喜欢,突然就喜欢。难道你没脑子吗?不问问为什么?”

    夏光看着窗外发呆,闻声转过头:“你找人毁我容,还找人打我?”

    “血口喷人!我可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方法。”杜纯纯大喊,“太看不起人了!自己吃亏就到处咬人,在顾哥哥面前尽瞎说。”

    “我就是这么看不起你。”夏光笑嘻嘻,声线因愤怒忍不住颤抖,“你下次是不是想要我命啊?”

    “没有证据!简直污蔑!我刚刚一直和顾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时间指使别人做这种事?况且你根本没怎么样吧。正常女孩子遭遇这种事,早号啕大哭,精神失常都有可能。你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绝对在撒谎!心思歹毒如此,有什么资格待在顾哥哥身边!”

    “原来希望我精神失常啊。”夏光道,“知道吗?我十八岁就进过精神病院。疯子绝不会疯第二遍。”

    “你……”杜纯纯面色一白,害怕地缩缩身子,厌恶又嫌弃。她一身名牌,画着甜美的韩式浓妆,可此时的表情却和甜美毫不相干。

    “不过每次倒霉,好像都会有人救呢。”夏光见她如此,越发玩笑。

    “救你?胡编乱造!这么恶心的扒女倒是第一次见。”杜纯纯连连道,“想惹人同情,只怕更恶心。”

    夏光正欲说话,却见杜纯纯泫然欲泣,对着窗外喊:“顾哥哥,夏光现在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她老怀疑是我干的。你告诉她嘛,纯纯很善良,方才你一直陪着我,绝对没时间干那种事情啊。人家好困,还要回家睡美容觉呢。”

    顾天的手骤然一顿。杜家在顾氏集团占了大额股份,维持表面关系是一直坚持奉行的准则。可如今……转瞬,他又笑了:“纯纯若是不开心,先送你回家好了。”

    杜纯纯听到那个先字,挑衅回望夏光一眼,优雅下了车。夏光此时不仅浑身都疼,还被气得喘不过气。她猛地打开车门,拽住了顾天一只手。

    顾天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以为……”杜纯纯轻蔑,猛地睁大了眼,剩下的话全部塞在了喉咙里。

    夏光拽过顾天,按在车门旁,低头吻上去。顾天后背被撞到车上,微微蹙眉。见夏光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双眼顿时睁得好大。

    唇齿纠缠后,夏光挑衅道:“我抢了你男人,你又能怎样?”

    顾天愣住,摸着嘴唇,若有所思。杜纯纯回神,气急败坏地跺脚。

    方才夏光欺身而上的姿势太过霸气,仿佛顾天只是个有些半娘的小男生。可以想象,强势如斯竟被如此调戏,若是拍下来绝对会成为全公司的笑料:想不到您是这样的顾总。

    “错了。夏小姐,这一直是你男人。”顾天眉眼弯弯,不甘示弱地揽住夏光的后腰。

    “顾哥哥!”杜纯纯喊。

    “纯纯你先走吧。”顾天道。

    可杜纯纯的醋坛子翻得太彻底,撒娇着去晃顾天的一只胳膊。

    顾天被磨得受不了,寒毛竖了一片。他神色复杂,拍拍夏光的肩膀,妥协了。夏光不忿,狠狠摔上车门。

    顾天愣了半晌,才转过身,沉默地领着杜纯纯朝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行去。

    杜纯纯沉下去的心又鲜活跳动了,她喜滋滋地拉住顾天的西服,不巧对上双深邃冰冷的眼睛。

    温文尔雅的外壳缓缓剥落。杜纯纯打了个寒噤,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笑道:“顾哥哥怎么啦?”

    “顾家最忌讳窥探私生活。杜纯纯,你在干涉我的婚姻。”

    杜纯纯睁大天真的眼,泪水越积越多,无法相信这个她付出无数青春的男人,就这样将她排除在生命之外。

    “对错有什么关系?”顾天冷笑道,“我未婚妻讨厌你,滚远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那种女孩有什么好?你知道杜家势力啊!”杜纯纯尖叫。这个男人是她最爱的,也是最怕的。笑起来暖风拂面,柳叶含春。冷起来寒冰万丈,大雪扬天。可就像罂粟,明知危险,偏坠深渊。可如今,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小女生的游戏。杜家对顾家重要,顾家又何尝不是?忘了本分也就忘了身份。顾天轻轻抬起杜纯纯的下巴,笑容薄凉:“别误会。我现在真的很想当她面做了你。可夏光那种女孩,只是一时意气,事后定会良心不安。我已经忍不住将你千刀万剐了。”

    从未被人如此威胁。杜纯纯不由自主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怨恨的种子悄然埋下。

    从医院回来已是深夜。

    方才一时冲动,接下来三个小时,夏光懊恼到简直无法和顾天正常交流。她居然亲了最好的朋友,和玩弄感情的人渣有何区别?打开客厅的灯,她回避顾天炽热的眼神,连推带搡关上门。

    顾天伸手卡住门框,看表,笑道:“十二点了。”

    滴滴答答,新的一天在黑暗中悄然降临,三天期限已到。夏光怔住,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她挣扎了下,挫败投降了:“顾天,我其实……”

    “嘘!”顾天将手放在唇上。

    走廊里的灯骤然熄灭,朦胧的灰柔和了他的眉眼。仿佛第一次遇见抑或端详这个男人。他的眸子是分明通透的浅,却给人深邃漆黑的错觉。鼻梁高挺,下颚完美,只是嘴唇太过薄凉。他缓慢凑近,夏光不由得伸出手,顺着白皙饱满的额头向下滑动,如抚摸一件做工精细的艺术品。

    无数玫瑰花瓣坠在唇畔。他笑容妖娆,目光悠长。

    二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夏光倒吸口凉气,没有料想中的疼痛,顾天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部蹭了蹭,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叫了声,夏光。

    不是往常嘲讽意味的夏小姐,而是带着点鼻音的夏光。所有话语在这个略显心碎的姿势中,全部不堪一击。微笑的面具后,不仅有残忍,更有脆弱。

    “你是喜欢我的。”顾天固执地道,显出罕见的孩子气。

    他领口大开,精致锁骨有着珠玉光泽,一个黑色飞鸟文身神秘动感。能把杜纯纯那种阅男无数的女孩迷到团团转,靠人格魅力远远不够。也许相识太久,抑或太没心没肺,夏光似乎从未注意顾天的长相,印象中只有“苏曦止弟弟”五个字。此刻看着这完美的躯体,她的心猛地一颤。脑子乱成一团,一个声音拼命喊着:拒绝!快拒绝啊!

    忍不住被吸引,被牵着鼻子走,仿佛一点点拖入地狱,丝毫没有反抗机会。

    “夏光,我今天真的很生气。我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额上的伤口,一字一句道。

    夏光打了个寒噤,抓住顾天的手,强笑道:“不痛的,我一点都不痛的。”

    “可我疼。”顾天冷冷推开她。

    窗外霓虹彩灯繁华无限。夏光怔住,许久,才从冰箱中拿出两听饮料和一碟蛋糕。顾天没接,径直走上阳台。气氛尴尬,夏光只得掰过他的脸,笑嘻嘻撒娇道:“顾哥哥,就这样生气了?”

    “这样闹情绪,怪不得苏曦止以前说你可爱,我还不信呢。”说罢,夏光自知失言,心道,顾天该不会把她从阳台丢出去吧。

    “不管什么事,你都会先想到他。选座位是,生日礼物是,就连每天打招呼也是。所有人都说,必须像他一样,可我终究不是他。世界那么残忍,夏光,你也一样。为什么?我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啊。”顾天忽然低声道,不知说给谁听。

    强烈的负罪感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夏光从未如此无力。前路漫漫,无法给他一个答案,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害怕。”夏光忐忑不安地说了实话。

    “一个月的时间,我给你答案。”

    试衣镜前,一排排洁白华丽的婚纱整齐摆放。明亮灯光下,蕾丝飞扬水钻生辉,华丽浪漫的明黄装修配上古典音乐,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玫瑰暗香。

    修身露肩的长款婚纱,衬得肌肤盛雪。杨晓在旁热烈地鼓掌:“真漂亮!这件事干得更漂亮!”

    “是啊。祝贺我拐到总裁顾天,走上人生巅峰。”夏光吐了吐舌头。

    “喂,能不说风凉话吗?那将来可是你老公。”杨晓道,随即捂着肚子笑倒,“哎哟,没看见杜纯纯这几天的表情,被顾天开了还坚持上班,坐在大厅里想闹不敢闹的样子简直便秘。以前顾天左右逢源,如今恨不得把结婚写脸上。夏光,深藏不露啊。”

    夏光默默闭上眼睛。那晚,顾天并没有改变计划,而是执意娶她。

    “一个月,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在教堂中,对着所有人接受或拒绝。”夜风中他的眼似灯火飘摇。终究,男人太过强势孤傲,无法忍受喜欢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幸福,是泡沫,一碰即碎。

    夏光裙裾飞扬,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婚纱都蛮好看,不能全部穿上?”

    一旁拿衣服的服务员面露难色。

    杨晓啧了下:“全部套上边走边脱,很符合你风格。话说,你想要到哪里去度蜜月啊?”

    “秘鲁的的喀喀湖。”

    “哇,听说那里风景超级美。”杨晓拖长声音道,“好羡慕哦……”

    夏光翻了个大白眼,却听身后传来零星掌声。

    顾天眉眼带笑,左手擎着一精致小巧的盒子,紫色丝带蜿蜒典雅,右手捧着一大束鲜花。黑色风衣犹带零星雪花,一进屋,全融成了水。

    杨晓狗腿凑近,拉过一张椅子道:“顾总,坐车累了吧,累了帮你捶捶。”

    “加班把那张表和策划案赶出来,我自然有时间休息。”

    “卧槽,资本家无耻,夏光一定要替我做主。”

    “上班时间逛街试衣服,连续三天让老板掏腰包请吃饭。工资不用发了。”夏光学着顾天的口吻道。

    “重色轻友。”杨晓捂脸,被顾天递出一个你太多余的表情,不屑地走了出去。

    夏光罕见不知说什么好,低头抚弄蕾丝裙摆。而顾天恰恰相反,平静深邃的浅眸里,波澜四起,似乎有什么浓烈感情即将翻涌而出。他熟稔地编了只草环,动作飞快,表情专注,修长手指仿佛拥有魔法。

    货真价实的狗尾巴草,夏光将它放在灯光下囧了。太不符常理,以顾天的风格,不该挥手一捧人民币砸死小老百姓吗?

    “顾哥哥,你到底学了多少言情剧,荼毒如此之深。这东西比鸽子蛋戒指吓人多了。”夏光嘲笑,可忽然间她顿住了,原来,他还记得。

    时间回到了更加遥远的过去。一捧捧黄土覆盖父亲的棺木,哗哗大雨阻断一切。哀伤与痛苦汇聚成道道水线,猛烈砸向大地。大人们穿着厚厚黑衣,挨个献花。

    幼年的夏光站在人群之中,全身冰凉。她无处可去,挨着墓碑静静地坐着。天气稍霁,她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原本漂亮通透的眸子哭得红肿,白皙的手臂上是一道道血色鞭痕。

    “别伤心,人死不一定消失,他们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夏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孩子抬头,浅色眸子带着朦胧水色:“我害怕!我害怕!爷爷,不要再逼我了!爷爷,我保护不了哥哥。什么都干不好。我该死!我该死!”

    孩子和她年龄相仿,眼底的绝望却如此震撼人心,特别是听到诡异的死字后。十二岁的夏光怔住了,小孩多半依着本能行动,很自然地,她将顾天抱在怀里,瓮声瓮气道:“不怕!伤口很痛吗?吹吹就不痛了。”

    “你走!不要装好人!”

    夏光身上溅满泥点,顿时火了,可还没怎么动手,还是孩子的顾天旋即捂着脸,抽抽搭搭道:“你还是恨我吧。你没有家了,我和你一起流浪。”

    父亲生前她只见过寥寥数面,对死亡的概念又异常模糊。看顾天这副样子,夏光被逗笑:“好啊!好啊!我们永远在一起。”

    顾天点头。

    雨过天晴,河岸微风徐徐,远处几只野鸭嬉戏打闹。夏光一头躺在青草地上,微风拂动,落在耳畔软软的。半晌,她抓起根狗尾巴草,飞快地做了只指环,得意扬扬道:“我们来玩结婚游戏吧。”

    顾天愣住。夏光有些不耐烦:“你是新郎,这样挽着我走到那边。”

    “可我不是自己的,是哥哥的。”顾天抿着嘴唇,童音清脆,“爷爷说血誓之盟,倾其所有。暗影邪生,必佑天阳。”

    这些奇谈怪论绝非出自孩子之口,夏光噘嘴:“不玩了还不行吗?”

    不等顾天有反应,身后响起重重的咳嗽声。一神情庄重的老人拄着拐杖,被黑衣人簇拥着站在不远处。顾天一缩,怯怯叫了声爷爷。顾城看了夏光一眼,冷冷道:“你知道她是谁?”

    顾天犹豫着点点头。

    顾城气极,胡子上下抖动:“他现在的人生和地位由着这妇人之仁、软弱无能的性格,迟早要了他的命。”

    顾父顾准犹如一上了发条的假人,连连应是。

    大人们的行止太过严肃,夏光好奇想问,顾天却摇头,在袖子里死死抓住她的手。

    多年后,夏光才明白这一简单场景包含了多少心酸。顾家因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目的,将唯一独子顾天培养成冷血薄情的守护者,而她父亲则是这场游戏可悲渺小的牺牲品。在顾家眼里,夏城勋只是将顾天教育成冷血守护者过程中的一只无关紧要的小白鼠。可对于顾天,这条人命足以摧毁所有幻想与期许。

    夏城勋站在高楼上像根瘦高火柴,探头看了看下方,一个翻转摔作两半。

    顾天害怕地捂住双眼,但爷爷顾城却死死按住他。

    “生命凋亡与新生是最震撼的,这世上充满贪欲,既然杀了人,就要学会直面这些痛苦。这是我们家族的宿命。”

    人性之初的忏悔,瞬间击垮了眉眼单纯的孩子。顾天哭喊着试图得到原谅。我杀你的父亲,夺走了一切,那么,就由我来照顾你一生。

    滔天恨意,在不远的将来随真相喷涌而出,只因这笨拙的善意,只因这不被祝福却深埋心底的誓言。

    恍然记起曾经有多希望顾天麻木的表情能多丝鲜活。夏光望着那枚草环,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白纱飞扬,她改变了主意,踮起脚,投进顾天的怀抱:“顾哥哥,不用等上教堂,我现在就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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