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战国:苏秦那张嘴-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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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备好了的马喷嚏仰嘶,后面是张仪和王珠乘坐的车。随行的有二十多人,张仪见王珠能号令这么多人跟随去秦国,心中暗暗敬佩。

    西行的路程十分漫长,好在王珠是一个十分有见识并且开朗的人,张仪和他一块,心中倒也不憋闷。只是家中妻子无人照顾,脸上常常有忧难之色。王珠看出来了,便暗中嘱咐马车慢行。出行第三天,王珠设了一宴请张仪,酒酣耳热之际,王珠问道:“兄弟为什么这几天不太自然?”

    张仪含含糊糊,不作答。王珠便穷追不舍地逼问,最后张仪慨然叹气道:“家中妻子,贫穷孤单,恐怕无人照顾,奈何我身世飘零,必须远征,怎不让人叹息!”王珠听了哈哈大笑,张仪问道为何发笑,王珠说:“兄弟为何不早说!我早有让兄弟回家一探的意思。只是恐怕兄弟着急入秦,没有及时说出。今天你既然说了,岂有不让之理?”张仪当即离席,敬了王珠一杯酒。王珠饮了,嘻嘻一笑,忽然问道:“兄可知此处距离家中有多远路程?”张仪出门探视,恍然大悟。原来此处正与自己家南北一线,北往几十里便是自己家了。王珠从东往西,到自己家正南方问自己心事,真是体贴也!

    王珠说:“此去之后,就会让嫂子一人在家,不是好计策。兄可乘马去,买车携带嫂嫂而来。我在此等候,决不食言,此为兄弟准备下的见面礼,兄务必带去给嫂嫂。”张仪知道这是王珠变着法让自己接受,便不推辞,当即乘马加鞭,半日便回到家里。

    妻子问到苏秦的事情,张仪闭口不提,只是让收拾家中重要细软,自去镇上买了一辆好车,装备停当,正要出发,忽然想起一人可陪同自己出发,又乘马将杨公明叫上。杨公明在家早就憋得不行了,怎么不喜欢这个机会?当时一拍即合,二人乘马,随着一辆马车,第二日便到了王珠等候的地方。张仪引着杨公明见过王珠,三人一见如故,重新启程。

    一路杂事不消细记。

    张仪见到秦惠王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按照所有说客的套路,张仪面见秦惠王。

    秦惠王早就听过张仪的名字,途径自然是苏秦。苏秦一直对别人说张仪是天下最有才华的人,自己怎么都比不上。苏秦的厉害秦惠王是知道的,而张仪怎样,需要切实考察一番。这就是秦惠王召见张仪的最大的原因。

    张仪第一次以一个说客的身份见到当今第一大国的国主,可他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脸色坦然,举止有度。来到秦国后,妻子特意给他挑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越发显得他沉稳持重,风度翩翩。秦惠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亮。此人才华外露,的确是一副治国之才的模样!

    张仪先给秦惠王行礼,秦惠王答应了。为了先考察一下张仪的才学,秦惠王问道:“听说先生跟随鬼谷子学习多年,那不知能不能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张仪微微一笑,“大王请便,臣下跟随鬼谷子先生学习的时候,整日就是与问题打交道!”张仪这句话说得生动而自然。

    秦惠王说道:“先生学的是游说之道,那么请试着给寡人阐释一下说话两方的动与静。”张仪心下想,这种问题在鬼谷早就回答了几十遍了,随口说道:“谁说话谁便处在动的状态,现在臣下以自己的眼光为轴心阐释的话,可以这么说:对方说话,对方就是在动,我表不动,是为静。但为了不让对方轻易猜透我的心思,我的内心要动。只要是说出来的话,就肯定有外在的表达,而有了外在的表达就有了可以比较的范围了,有了比较就可以看到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这就是所谓的动静结合使得事物发展。什么是形象?形象就是事物的外在形貌,什么是比较?比较就是将对方的真正意图进行比对。以静制动就是用非常微妙的道理来获得对方的表达,诱导的作用在此处体现。但同时要注意最重要的东西——事理,与事理相符合的话可以推导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实情。

    我的师父鬼谷子喜欢用网鱼作为比喻,和人说话就是要激发对方入自己的网。当然,事物是复杂的,并不是任何一次谈话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所以如果对方的言词没有真正表现出来,就需要改变方法了,顺承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顺着对方的意思,取得对方的善感,然后逐渐引到自己想要的话上面,只要符合了他的心意,他的壁垒基本就告破了。如果自己多加几次审查,便会得出更加确切的结论。”

    秦惠王听得十分入神,等张仪说完,他又大笑不止。

    张仪诧异,问大王所笑者何事?

    秦惠王说:“我征用天下之兵,攻打四方之国,靠的是硬碰硬的实力,可不是嘴皮子啊。”

    张仪笑了笑,说:“臣下听说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实力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那商鞅君是个行军打仗的人吗?可见要使国家强盛,先要架起一个国家的筋骨来,而内在的制度便是筋骨,这与说话的学问是一样的。说话之前也要建立起框架,这样才能有条不紊。大王行军打仗,如果对方来投降,靠的人是使者,使者不就是专门说话的吗?”

    世人都知道商鞅是秦惠王处死的,张仪不是不知道,可他实在压抑得太久了,前几天竟然被自己最尊敬的师兄给找人打了。所以他将这次机会看成是唯一的一次重大机会,赌一把吧。这是跟秦惠王打的赌,也是跟自己打的赌。于是关于称赞商鞅的话便说了出来。

    秦惠王的脸色果然刹那间变得可怕,眼神如鹰,透出恶狠狠的气概。张仪并没有下跪,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微微笑了一下,岿然坐在自己的席位。

    秦惠王张嘴说道:“你,知道商鞅是怎么去世的吗?”

    “不容于天子。”

    “天子发怒的时候你见过是什么样子的吗?”

    张仪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商鞅其人,与其事是不同的,与其法是不同的。大王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秦惠王沉默了半晌,脸色缓和了一点,说:“所以我杀了他,没有废除他的法令。”

    “既然保留他的法令,为什么不能保他自己呢?”

    秦惠王哼了一声,“因为他就是被他的法令害死的。”

    话音刚落,张仪便拜下行礼,说道:“大王原谅臣下的无礼,刚才故意提到商鞅,有两个原因。第一,在下想看一看大王是不是跟传说中的一样,是一位贤明的君主。第二,我刚才和大王提到商鞅,其实就用了上面所说的探察人说话的道理。大王可以回想一下。”

    秦惠王昂头一想,哈哈大笑,连忙扶起张仪来,说:“寡人见过那么多的游说术士,先生可以说是第一个敢骗我的啊。骗得好,哈哈,骗得好!”

    张仪再作揖归位。

    秦惠王笑罢,收起笑容,说:“先生的一张嘴的确厉害,寡人算是领教了。不过,刚才先生所说的动与静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就我看来,先生追求的是算计,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时刻想着算计人家,这样不是君子的作风吧?”

    张仪回答道:“大王说得对,我和我师兄苏秦都是学习说话的学问,坦白点说,是学习怎么利用别人的话的学问。可算计一词并不是褒义,所以我不接受大王后面的评论。大王试想,当今世界如此混乱,强者才能保住自己的疆土。为此杀害敌人生命,消耗自己人民的血肉也在所不辞,这就是因为有主次之分啊。与杀人流血相比,算计算不上生命大恶吧?况且,我们为君主服务,是为天下服务,只要和我们一路的人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们活得就有意义。

    秦惠王知道张仪是个敢说的人,听了这话所以也不是十分在意。眼看就要中午了,秦惠王便邀请张仪和自己吃午饭。张仪想了想答应了,那是张仪有生以来吃的最高级的一顿饭。可他心思非常静,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不过如此。

    等张仪回到自己的住处,王珠迎了上来,见张仪满脸喜色,便知道事情基本成了。于是他问道:“秦惠王怎么样?”

    张仪呵呵一笑,“有大国君主之风范,人都说秦惠王厉害,确实不是假话。”王珠听如此说,直说恭喜恭喜。张仪将这消息告诉了杨公明和妻子,大家都十分欢喜。到晚上,置酒洽谈不在话下。

    王珠见张仪差不多吃完,便找个借口将他叫到自己的屋子,让座,张仪不知道王珠这是什么意思,呵呵笑着说:“王兄为什么这么见外?有什么话就在席上说不行吗?”边说边在王珠的座位上坐了。

    王珠站到张仪面前,正色道:“先生知道我是谁吗?”

    “王珠呀,大商人嘛。”张仪显然有些醉意。

    “那只是我告诉你的名字,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叫朱旺。”张仪一听,惊呆了,醉意全无,说:“兄弟为何骗我,而且帮助我到秦国?”

    朱旺笑了一下,说:“不是我帮你,而是苏秦先生,你的师兄在帮你。”

    张仪更加糊涂了,“不是你告诉我,我师兄故意整我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朱旺将张仪请到座位上坐好,说:“不瞒先生说,当今局势,秦国最强。这是对其他国家非常大的威胁,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苏秦先生在周游列国的时候产生了一个十分伟大的想法,就是如今十分著名的合纵政策。但他恐怕秦国在合纵政策尚成功的时候就出兵,所以专门找到我。这里我要跟您交代一下,我其实是赵国的一个说客,和先生是同一个职业,只是没有先生那么有才气罢了。

    当时苏秦先生找到我,说‘张仪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我真的比不上他,我比他先受到君主重用。说实话,如果君王先遇见的人是他,我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了。可是他毕竟是我的师弟,我真的不想他一直贫穷下去。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为了给我吃到肉,他竟然早早地起来去抓野兔!当时我十分辛酸,差一点哭出来。如今他的情况并不怎么样,又不喜欢我给他一些施舍,所以我想给他寻一个机会。而如今我的合纵政策尚没有成功,十分害怕秦国早早发动战争,找一个可靠的人到秦国给我们提供信息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这也必须是最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看来,只有张仪符合这个条件了。

    通过我自己游说的经历,我认为贫穷的人容易被钱财吸引,以至于忘掉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要找个办法故意羞辱他一下,激发一下他的志气!’

    当时我和苏秦先生商量了很久,最后的计策就是招呼您去找他,然后让他的一个心腹叫公孙亮扮演成卫士,故意冷落你,寻找机会殴打你。但苏秦先生吩咐过了不可以真打,所以您可以回想一下,是不是当时侍卫们没有下一次重手?”

    张仪一直用一种空白的思维来听这些话。王珠说完之后,他所有的感觉在一刹那中抽空,原来如此!所有的动力回归最本初的基点,所有的怀疑、假定、失望与悲伤,都一下子融化了。他没有接王珠的话,而是一个人走出了房间,愣愣地在月光下站定。

    原来,在赵国的时候,公孙亮就怎么利用张仪的问题和苏秦进行了商量。他们都认为只有想办法让张仪到秦国,去担任自己的间谍,了解秦国的一举一动,自己才能真正实行合纵的政策。请将不如激将,张仪想,苏秦知道自己的脾气有点急,便故意冷落自己,装作不认识他,并且派自己的家丁“殴打”他,

    师兄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如果说他是绝对为师弟好的话,有些事情完全不必隐瞒。如果他说:“师兄我有一个十分大胆的企图,联合六国来防备秦国。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工作,就算是做成了也可能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可我思考良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以遏制秦国的办法了,如今秦惠王已经开始自己的霸业,侵略魏国,你想必也知道,难道你不想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点事情吗?”这样自己也绝对不会说别的话,立马就会答应他的。可他为什么不呢,师父说师兄和自己可能会闹矛盾,唉,但愿师父说的矛盾是之前的假矛盾。

    张仪又想,如果说师兄完全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从魏国到秦国又多亏了他。前程是一个神秘的东西,师父没有接受前程,师父追求的又是什么呢,这也是一个神秘的问题。张仪的思绪在颤抖。

    与苏秦不一样的是,张仪对人生的思考没有那么系统。在他的潜意识里,所有的事情都有联系,且联系得十分直接。而苏秦苦心孤诣给他造的这个局,他还没有判断出来是好是坏,或者,没有好坏。最后他冷冷地笑了几下,王珠走到了他身后。

    “先生,不知您现在的心情如何?”张仪的冷笑他分明听到了。张仪久久没有回答,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说月亮有心情吗?”

    “不知,天下万物都有灵气,我想应该有吧。”王珠老老实实回答道。

    张仪说:“月亮是天下的东西么?”王珠不答。

    张仪又接着说道:“月亮的命运谁知道呢?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吧?”王珠接着说:“月亮的命运它自己肯定知道。”

    张仪淡淡地笑了,他不想刁难王珠,他说:“无论它自己知不知道,阴晴圆缺是它的宿命,天下的事物都是悲哀的。那有时候也不需要想太多,或者——问太多吧。”

    王珠听了,对张仪做了一个揖,转身离去,张仪背着手,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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