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殇情三部曲-便衣警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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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中午散庭以后,正在局里参加处以上干部贯彻市委工作会议学习班的纪真打来电话,要段兴玉和陈全有小组认真检查一下失败的教训。来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开会,但并没有把时间花在检查失败的教训上。会上,段兴玉只是用了短短两分钟,先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他觉得找原因、查教训都应当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要赶快确定出一个下一步的工作方案来。他提出了三点想法,一、从卢家搜出的特务用具极大可能是施季虹为达到陷害目的而放置的;二、施季虹不过是个提线木偶,她身后一定有一个指挥者;三、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诬陷案件,而是特务组织周密策划的一次行动,行动意图可能是为了掩盖施季虹盗窃机密的罪行。这三点分析意见博得大家一致赞同,因为在11·17案现场采取到的鞋印中,如果江一明、杜卫东、卢援朝均可排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施季虹,看来,那个跳窗子作案的人,正是她。

    会开得很短,结束的时候,段兴玉做了这样几项决定,一、在对外保密的情况下逮捕施季虹;二、逮捕前,对施实行外线监控;三、着手搜集应当搜集的有关证据。会一散,陈全有、周志明、陆振羽,加上严君,立即兵分几路,分头去办。一下午的时间,几项工作都办得挺顺手,严君和小陆去歌剧院,和院领导及保卫干部共同商定了一个合乎情理而又简单易行的密捕方案,连段兴玉听了也十分满意;周志明去外线队布置了监控工作,外线侦查员在上哨的头两个小时就有所收获,发现施季虹下午三点十七分从歌剧院出来,在福来街的一家小杂货店里打了一个公用电话,侦查员近前观察,只见她拨通一个总机号码后,要求接一个分机,侦查员只听清712三个数字,她拿着话筒等了半天,对方才有人接,但她只说了一句什么话便啊啊地支吾两声挂断了。从杂货店出来,她神色匆匆地乘上六路公共汽车往南州大学的方向走,到岐山路站下来转了一圈,又改乘九路无轨直接去了红旗剧场,一路上没有再做什么。

    712,这肯定是个分机号码吗?如果肯定的话,那么南州市使用这种位数分机号的单位多不可数,范围太大,难于筛选。会不会是个饭店或者招待所的房间号呢?这个念头在段兴玉脑袋里闪了一下,立刻被他抓住了,他当即把正要下班的全科人马统统留下来,简单交待了一下,然后分别派往全市各大饭店,各大招待所去查证。到晚上七点多钟,派出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只查到六个地方有712这个房间号。他正在翻看着抄回来的那六个712房间的住客登记单,身边的周志明突然失声叫起来。

    “是他!”周志明指着一张登记单抄件叫着。

    这是从南州饭店抄回来的,段兴玉不由念出声来:

    冯汉章,里克有限公司代表,住进日期……周志明显然毫不怀疑找到了楔口,急急地说:“这人和施季虹认识,关系特别好的,为这个,卢援朝原来很不愉快呢,她爸爸也说过她好几回,最近这一段,他们明面上不大来往了。”

    一路无轨可以直达

    段兴玉把去南州饭店查证的那个干部叫来问了一遍情况,知道712房间是冯汉章作为里克公司驻南州办事处兼带自己的住房长期包租的,他本人现在不在南州,两天前因为一笔生意的事去北京了。

    他心里兴奋地笑笑,没想到外线侦查员听来的这么个孤零零的数目字竟引出了如此重大的发现。但另一个问题却又使他迷惑,从福来街到红旗剧场本来乘十一路无轨可以直达,可施季虹为什么偏要吊个大三角,绕到岐山路去呢,她去岐山路干什么?

    晚上快九点钟,大陈从杏花西里回来了,带回了更加令人满意的消息,他从公文包里取出几页纸放在桌子上,喘着气说:“我同卢援朝谈了,这是记录。”

    他从桌上拿起记录,一边看,一边听陈全有说道:“卢援朝情绪还好,对我们持谅解态度,他只是一再声明他不知道施季虹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他原来一点儿也没想到她会干这种事。不过后来我们谈开了,他在无意中倒是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什么?”段兴玉索性把记录放下了。

    “施季虹手里是有一把卢家的钥匙的,是卢援朝以前为了表明和她的关系给她的,至今仍然在她手里。”

    “噢?”段兴玉点了一下头,这对于认定他对施季虹的分析确是一个重要的证据。

    “你再看这个,”陈全有把另外一纸材料递给他,“这是住在卢援朝楼下的一个女同志写的证明材料,我给她辨认了施季虹的照片,在咱们拘留卢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她看见施季虹从她家门前经过上楼去了。我就手查了一下,在那个时间里,卢援朝在厂里上班,他弟弟在停车场看车,家里只有个昏聩半聋的老太太躺在自己屋里睡觉。”

    案情渐次理出了头绪,陈全有同卢援朝谈话的记录,女邻居的旁证材料,再加上712房间那个客人的情况,使他在坐上审讯席的时候胸有成竹。何况他的对手,不过是个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嫩毛儿”,和这类货色斗法,连他这个一向谨慎的人都认为是件驾轻就熟的事了。

    他把锐利的目光对着施季虹的脸,直视片刻,才说:“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施季虹拼命想挤出一点笑容,却弄成一脸哭相,她伸长脖子,舔舔嘴唇,用夸大的痛苦表情说:“哎,你们能不能先让我喝口水,我渴得实在不行了,眼睛都发黑。”

    陆振羽用桌上的瓷杯从暖壶里倒了水,异样地端详了她一眼,才把杯子递给她。她接过来端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从兜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非常认真地将一圈杯口擦了一遍,嘴里叨咕着:“太脏了,太脏了。”

    陆振羽恨不得能揍她两下,一个渴极了的人见到水,哪儿还会有这么多臭讲究呢?他没好气地冲口说道:“嫌脏别喝!”

    施季虹朝他翻翻眼睛,没再吭气儿,稀溜稀溜地把一杯子水喝下去了。

    段兴玉本想先杀杀她的架子,话到嘴边又变了主意,只是用一种很随意的口气问道:“你告发卢援朝之前,最后一次去他家是什么时候?”

    “那我记不得了。”施季虹把杯子放在凳子腿旁边,说道:“我早就想和他吹,所以一直躲着不去找他。”她显然没有识破这个提问的迂回用意。

    “你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受到逮捕的吗?”

    “知道,我不该用诬告的手段来达到和他吹的目的,我是很痛心的,我本来是想利用这次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找我爸爸谈的,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理。可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非要采取这种方式不可,你们这么一弄,我以后出去还怎么有脸上台演出啊?再说,这对我爸爸影响也不太好。”

    段兴玉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她绕圈子了,表情厌恶地说:“我知道你的职业是演员,可我这儿,不是舞台!”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在演戏的时候,侧幕不是有个提词的吗?如果你真的忘了词,我可以当这个提词的,你在告发卢援朝的前一天下午到卢的家里去干什么了?”

    “不不,我没去!”施季虹的眼神一阵发紧,低头回避开他锐利的注视。

    “真的没去吗?”他狠狠地说,“你可是有他家的钥匙!”

    “我、我,我是去拿我的东西,我要和他吹,想把放在他家里的东西拿回去。”

    “卢援朝现在还在,他怎么不知道你拿走了什么东西?你既然要和他断绝关系,为什么还要趁他不在到他的家里去?既去了,为什么不把钥匙给人家留下?你究竟是去拿东西,还是去放东西?”他用一连串的提问使对手几乎得不到喘息的机会。施季虹脸色蜡黄,鼻子上冒出了大颗的汗粒子,他知道她的心理状态已经开始发生急剧的变化,是到了最后打击的时刻了。

    “施季虹,你犯的是间谍罪,罪证是确凿的。如果你继续表演下去,只能贻误你自己。”

    施季虹急促地喘着气,双肩抖动,呜的一声要哭,被他厉声打断了,“还要不要我给你提词?”

    施季虹哭不成声,一副精神上完全瓦解的样子,抽噎着连连说道:“你不要提了,让我说,让我说,是冯汉章,冯汉章,是他逼我,逼我干的,你们抓他来问,他就住在,住在,南州饭店,南州饭店……”她喘得说不下去了。

    “712房间。”他冷冷地提示了一句,故意使对手感觉到他早已洞悉一切。

    “是是,是712房间。”施季虹连连点头,慢慢止住了哭泣。

    “他还让你做过些什么事?”

    “不,没有。”她迟疑了一下,又说:“以前我在941厂仓库工作的时候,他要我把每个月库里几种零配器件进货的数量告诉他,就这些,真的就这些。”

    为了再印证一下外线发现的情况,他又问:“审判会以后,你找过他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可饭店的服务员说他去北京了。”

    “打完电话以后你又去什么地方了?”他紧追不放,这时候是决不能给她从容思考的时间的。

    “冯汉章以前跟我说过,如果出了什么事来不及通知他,就在岐山路西口禁止停车标志牌的红白杆子上贴一块胶布,贴在从底下数第三个红道子上。打完电话以后我就去岐山路了,在那儿贴了胶布就直接去剧场了,晚上我哪儿也没去,我参加了演出,真的哪儿也没去,你们可以去剧院里查。”

    突然段兴玉什么也不再问了,叫人带走了失声痛哭的施季虹,他已经意识到全案破获的机会迫在眉睫,施季虹的报警信号既然昨天便贴在了岐山路上,难保冯汉章不会闻风而逃,所以,他一刻也不敢迟缓地中断了审讯。

    不失典雅的幽僻和宁静

    他们从看守所匆匆赶回处里,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钟了,他叫人替他们把午饭从食堂打到办公室来,一边吃,一边布置工作。

    眼下的局面已经变得明白而简单,施季虹报警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冯汉章这条长线不能继续再放,必须马上逮捕,结束11·17案。

    他用筷子敲着一本摊开来的民航班次时刻表,说:“晚上五点,我看说什么也得乘晚上五点这趟航班走,不能再耽误了。”

    距离晚上五点只剩下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可是要办的事情却很多,得去局里汇报;得去检察院办逮捕证;得挂长途电话和北京市公安局联系,还有一件按说不该成问题而实际上最成问题的事情——买飞机票。

    “大陈在民航的路子最野,搞几张票还不是手拿把抓?”小陆把大陈推了出来。

    “得了吧,”大陈直摆手,“我认识的人都是保卫处的,卖票的咱一个也不认识,这种急茬的事,保卫处又不能对售票处下命令,下了也白搭,人家一句话就顶你一溜跟头,没票!票卖完了,正大光明……”他还想说什么,看见段兴玉皱起了眉头,便把话吞了回去。

    “剩余的机动票总还是有的,大陈想想办法吧。”段兴玉几乎是下命令似的说着,“能弄到两张就够了,志明和小陆先飞北京,咱们俩坐明天早上的火车走,火车票好办,实在买不到,搞张站台票也得上去。”

    大陈没再说什么,事情一桩桩都算议定了。段兴玉看看大家,说道:“都吃完了吗?岐山路那块胶布条得赶快去人拿掉。我看,从万全计,还是得做好化装掩护,别愣头愣脑的硬去撕。”

    周志明昨天下午在施季虹离开岐山路以后,曾随几个外线的同志去那儿观察过一番,他说:“我昨天看了,那儿虽然算一条大街,但既不是商业区也不是居民区,行人不多,便道上有小树林,挺安静的,我看一对一对谈恋爱的不少。”

    “好,”段兴玉说,“那咱们不妨也去凑凑热闹,让严君跟谁去,撕掉胶布前要把它拍照下来,以后要入证据卷的。”

    小陆的一口馒头还没有咽下去便站了起来,咕咕哝哝地抢着说:“这任务我包了,我熟悉岐山路。”说着,他当即从柜子里取出搞密拍照相穿的化装服,就要往身上披挂。

    大陈笑着说:“你怎么熟悉岐山路?净在那儿轧马路了吧。”

    小陆顾不得答话,手忙脚乱地脱下棉袄,只穿一件薄毛衣,将照相机固定在腰上,外面罩上那件衣服,挺挺胸说:“怎么样?”

    严君第一个摇头,“不行不行,这衣服你穿着又瘦又长,都绷在身上,远远一看就觉得肚子上那一块鼓鼓囊囊的,太暴露了,志明穿还差不多。”

    大陈哈哈笑,“这衣服本来就是比着志明的水蛇腰做的,你这什么腰?水牛腰。”

    小陆低头看看自己腆起的肚子,上面一块鼓起的疙瘩,的确过于触目,他颇不情愿地把衣服脱下来,对大陈反唇相讥道:“你呢,你老兄是鸡腰。”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哄然笑起来——按比例,鸡腰倒真是比水牛腰还粗呢,连段兴玉也忍俊不禁了,笑了一下,说:“算了吧,小陆别去了,本来就感冒,再不穿棉衣到外面吃风,不是雪上加霜吗,还是志明跟严君去吧。”顿了一下他又说:“大家可都得注意一点身体,这个要紧的关头,咱们可是病不起啊!”在马路纵横如网的南州市里,岐山路算不得一条长街,也算不得一条宽街,但它不失典雅的幽僻和宁静却是动人的,以此在周围的繁华中独占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马路西侧的便道上,黄栌浅浅成林,齐胸的松墙和攀膝的冬青密匝匝地构成高低相间的双重绿阴,绿阴脚下,被秋风吹落的栌叶还没有全枯,把地面铺得金黄耀眼。路东,几株苍柏悬根出土,老本生鳞,郁郁枝叶掩映着三两幢别致的白色小洋楼,远远望去,在初冬的阳光下,颇有些油画的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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