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殇情三部曲-平淡生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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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优回到医院时周月已经回来了,他回来见不到优优,像个孩子那样着急,见优优回来才高兴起来,但问他会诊的结果,他也不甚了了。优优也没告诉他自己去了公安学院,也没把那件仙泉体校的运动衫拿给他看,她是到了第二天上午陪周月去花园散步时,才把那件运动衫悄悄地带在身边。那一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园中的草坪绿得耀眼极了,草中的石板小路也显得一尘不染。优优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带着周月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至草地深处,优优让周月转过身去,说有件东西要给他看。周月听话地转身,还问好了没有。优优从衣服里拿出那件红色短衫,快速地套在自己身上。虽然是周月十五六岁时穿的衣服,但此时穿在优优身上,还是显得肥大几分。

    优优穿好衣服喊了一声:“回头吧!”

    周月以为要做游戏,不料笑着刚一回头,优优一拳打上来了,周月毫无防备,胸口砰的一声,遭了重重一击!他呆呆地瞪着优优,表情既是疑惑又是吃惊——优优突然魔法大变身,变成个挥拳进攻的红衣人,那红红的运动衫在明丽的阳光下,热力耀目,灼灼逼人。那火一般的颜色显然吸住了周月的眼睛,也许他是在看那四个大字——仙泉体校!那四个大字也许让他似曾相识。

    优优继续进攻,同时口中叫喊:“移动!快点,移动!不要碰围绳,出拳要快,注意拳速,左勾拳!直拳,快,直拳!”

    这都是优优在拳击馆听来的词组,数不清多少黄昏,放学之后她就坐在仙泉体校拳击馆的长凳上,耳朵里总是灌满这些词组。周月依然怔怔地看她,看着她手脚并用发着神经,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呼来喝去。远处的行人也都停了脚步,用惊诧的目光瞭望他们。周月似乎被什么神经触动了一下,慢慢把两只胳膊抬了起来,又慢慢把双手握成拳头,那姿势虽然软弱迟缓、犹犹豫豫,但,却比优优标准!

    周月的反应,既是优优的期待,也是优优的意外。她被这个意外弄得几乎愣了刹那,刹那间她兴奋起来,她的喊声兴奋得忘乎所以!

    “对!来,打我,来,出拳!”她用她小小的拳头,击在周月毫不设防的胸前,她一连打出数拳,还摇摆着身体腾挪躲闪,“来,来,笨蛋!”她出拳的力量越来越大,她的挑衅几近肆无忌惮。

    突然,周月出了一拳,那一拳出乎优优的预料,竟快得迅猛如电。优优真的像被电击了一下,只听见砰的一声,眼前金星万点,她的身体几乎都没有趔趄半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仰马翻。

    周月出拳的姿势,还僵滞在他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当中,而优优却早已疼得迸出了眼泪。她的一只眼眶明显地青肿了一块,整个面孔变得麻木不仁,但她的神经还能欢笑,她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对,周月,就是这样打!你想起来了吗,你是一个打拳的!”

    Chapter 6

    优优的左眼像让墨水染了,套了一个很大的黑圈。那天晚上她不住地指着这个疼痛发胀的黑圈,竭力让周月相信:你是一个打拳的,你瞧,你的直拳打得多么有劲!

    周月似乎也开始努力寻找自己的前史:我是打拳的?我在什么地方打拳?我什么时候学过打拳?我打得好吗?什么?我得过冠军?

    对,你是打拳的,你打得好极了!你取得过很多很多胜利!你得过全国的少年冠军!你从仙泉被调到北京的武警拳击队,后来不幸在训练中受伤,虽然还能打拳,但再也当不了冠军。所以你考进了北京的公安学院,你现在是公安学院的一名学生,你在实习单位执行任务时英勇负伤,一个坏蛋用木棍打了你的头部……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周月摇头。

    优优有点恨他。恨铁不成钢那种。

    周月也很抱歉似的,躺在床上仰面去看屋顶,天花板上一无所有,只有一片雪白。

    优优在他的床边坐下,她和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说,“那你还记得过去有个女孩总是给你写信吗?她写了很多很多信,她在那些信里,告诉你她的生活,她的心情,和她碰到的每件有趣的事情。可你呢,你连一封信也没有回她。”

    周月把脸侧了过来,也许他觉得优优的样子像是在讲一个美丽的童话。但他还是配合地反问:“她,那个女孩,为什么总是给我写信?”

    “因为……因为她喜欢你呀。”

    “她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因为你帅呀,因为你打拳打得好,因为你曾经特别和善地对她笑。所以她的魂就被你勾走啦。”

    周月笑了,笑容和当年一样和善,而且,还有几分腼腆。他说:“是吗,那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呢?”

    优优也笑了:“不是他,是你,是你不给人家回信。”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给人家回信?”

    “因为你要打拳呀。也可能,因为你看不上她;也可能,你并不知道她是谁。你们本来有一次约会,但你没去。”

    “她漂亮吗?”

    “还行吧。”

    “比你还漂亮吗?”

    “比我?这怎么比。我漂亮吗?”

    “你?当然漂亮。她呢?”

    “呃……我们俩,差不多吧。”

    “那我为什么没去?”

    优优盯着他,眼睛里同样充满了笑意的疑问:“对呀,你为什么没去?”

    像这样你问我答,我答你问的车轱辘话,他们每天都要说很多遍的,从早上说到晚上。自打周月能自由下床以后,优优就不方便睡在病房里了。她搬到了医院的地下室里,那里有两间专门给陪住保姆们预备的房间,每月交五十元住宿费,就可以有个铺位了。是地铺,铺位的大小也没一定的,人多就睡挤些,人少就睡宽些,每天有多少人挤进来,都不一定的。

    每天晚上,优优就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小保姆像沙丁鱼罐头似的睡在同一条地铺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都充满了粗声大嗓和吴哝软语的吵闹。但优优从不参与那些唧唧喳喳的争论,她对那些唧唧喳喳的内容漠不关心。在这些小保姆中,大概只有她是一个地道的城里人。另外,她比她们都漂亮,她比她们学历高,所以,她不愿和她们说话,不愿与她们同乐。她和她们睡在一起,心里却觉得自己和她们原本不是一路。她们来到北京,来到医院这种连气味都很难闻的地方,都是为了挣钱。而她不是。她是为了爱才住在这里。尽管,她在这里也挣一份工资,但这不是她的目的,就算分文不取,她也会来的。

    从保姆们的议论中她知道,在医院服侍那些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病人,服侍那些目光浑浊奄奄一息的病人,比起给人家带孩子、帮人家收拾屋子买菜做饭这类家政服务来,地位是不如的。在医院干的都是“脏活儿”,只是挣钱比较多些,所以来这里干的比做家庭保姆的那些人,通常家境更差。但这于优优来说,则是不相干的。特别是在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干长了,优优更觉得,如果仅仅为了钱,她完全有机会找到更体面更实惠的事情做。

    比如,常常有些来探望病人的人和优优搭讪,问长问短。有个男的还想请优优去他家里做保姆呢,许诺这里开什么价,他那里只高不低的。甚至还有个开公司的小老板让优优去他的公司做秘书,出手也很大方,但优优都没答应。钱算什么,她来北京,来医院,目的就是为周月,只要周月还需要她,她就一无所求了。

    还有一些人,干脆说白了,是想和优优“交朋友”。给优优留地址、留电话,约优优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还有,送东西给优优。有送吃的,有送穿的,还有送戴的。戴的就是耳环项链之类。虽然吃穿戴都没送最值钱的那一类,但优优也一样都没要,虽然她也馋嘴,也爱美,但那时她心里只有周月,对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惟独有一次,有个叫姜帆的年轻人,要送优优一部诺基亚,而且已经装了卡,让优优有点动心啦。她想要是能经常给大姐打电话该多好,那一阵她可想大姐呢。她甚至还有点想念平时没什么感情的姐夫和他那间火锅店,那火锅店也不知是否又重新开张了。但她只是用那只亮晶晶的手机和大姐通了个话,问了声平安就物归原主了。

    那个叫姜帆的问:“怎么了?这是专门送你的,这样式你不喜欢吗?”

    优优说:“喜欢呀。”

    姜帆又把手机塞过来:“喜欢你就拿着吧,这是8850,最新的,买一个至少四千多呢!”

    优优还是把手机推回去,她的回答也尽可能不伤人家的面子,她说道:

    “我这一阵子也出不去,一时也用不上这东西,等用得着了再找你吧。”

    姜帆只好尴尬地笑笑说:“那,也行吧。”

    优优没有收下这部手持电话,但她收了姜帆的电话号码。姜帆是一家药业公司的人事经理,到医院是来办事情的。优优在公安医院碰上他好几次呢,见了面就客客气气地说一会话。

    那一阵,优优过得既幸福又单纯,虽然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没伺候过人;虽然她每天早起晚睡很辛苦,但她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她的心情全在周月身上了,爱一个人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好!你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操心,为他牵肠挂肚,那感觉真的好。

    那时她最操心的还是周月的病情,还是如何能让周月回到过去认出自己。优优经过仔细回想,她和医生对周月的所有诱导,惟有一次让他瞬间回归,那就是拳击。这说明在周月过去的生活之中,只有拳击才最能触动他的身心,他过去也许把拳击看得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生命,当然更高于爱情。虽然最浪漫最纯洁的爱情往往缘于年轻,但现在,年轻人更看重的,又往往是事业和成就,而不在乎爱情。

    猜想到拳击在周月心中的地位,优优内心并不忌妒,她甚至还有几分高兴,因为当初周月的观瀑亭失约,几年中对她的篇篇情书未有片纸回鸿,似乎一下子都有了令人安慰的解释。优优进而忽发奇想。她在一个黄昏上街给周月买擦脸油时,特意往仙泉给大姐打了一个电话。她从她大姐那里,要到了仙泉体校拳击馆的电话号码。

    然后,她就拨了这个号码,接通一问,果然是拳击馆。她记得周月的那位教练好像是叫洪什么的,她就说我找洪教练。优优知道,这个钟点正是拳击队训练的时间,所以洪教练肯定会在。

    她守在插卡电话旁边,等待的时间显得很慢,她总担心那张电话卡里的钱一旦用光,电话就会立即中断。好在,断电之前洪教练来了。优优与洪教练此前仅有一面之缘,交往也不过三五句话,但洪教练那威严的嗓音刚一出现,优优马上听了出来。

    “您是洪教练吗?我是优优。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就是三个月前您和周月在路上帮过的那个人,您还记得吗,后来我还去体校找过您呢……”

    洪教练起初有些沉默,也许他一下子想不起谁是优优。虽然隔着长途电话,虽然隔着万水千山,但优优还是被这沉默弄得狼狈不堪。她硬着头皮继续自我介绍:“那天晚上是您送我出来的,您还答应我以后见到周月替我说声谢谢呢,您还记……”

    “啊。”洪教练终于想起来了,“啊,我记得。我知道你了,你还是想找周月吗?他最近还是没回来。”

    优优被洪教练记起来,这让她心里轻松了,虽然洪教练看不见,但从声音中也听得出她已经笑起来:“啊,谢谢您洪教练,我已经见到周月了,我现在也在北京呢。洪教练,周月现在受伤了……不是那个伤,他前段参加公安局的一次任务,让一个坏人打伤头了,他的大脑出了问题,过去的事全都忘了。但他还记得打拳的事,还做得出打拳的动作呢。所以我想能帮他的只有您,只有您能帮他想起过去的事。医生说这种病是因为记忆系统紊乱了,可能一辈子治不好,但也可能,也可能突然被什么东西激一下,激一下说不定就全好了。所以或许拳击能帮助他,也许只有您能帮助他……”

    洪教练打断了她的话:“周月现在在北京吗?我能为他做什么?”

    优优也说不出洪教练到底能做什么。但她希望他能理解到:“周月从小没父母,也没有兄弟和姐妹,您就是他最亲的人……”

    洪教练是在优优打完电话的第三天来到北京的。他在第三天的早上出现在周月的病房里,那时优优刚刚把周月吃完的粥碗从床头柜上端开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洪教练。她兴奋地叫了一声:“洪教练!”马上又转头看周月。周月也在看洪教练,优优从他的反应上,看出他和往常有些不同,对门口那位不速之客,似曾相识又不敢相认。他皱着眉头使劲看,看来看去叫不出教练的名。

    这天上午洪教练一直留在病房里,吃午饭时才告辞。他天南地北地与周月闲聊着,两人已经“混熟了”。虽然周月总是冲他叫叔叔,虽然周月始终没能记起他是何人,但他与洪教练聊得非常开心,彼此都是一见如故的样子,那样子一如他们的过去——既是师徒,又像父子。

    洪教练走了,优优送他下了楼,又送到医院的门口,就和三个月前洪教练送她一样。在医院门口两人如此这般商量了半天,才互相告别分手。

    下午,优优带周月到花园散步。散到一半优优突然说:周月,想不想出去逛逛?周月点头说:想啊。优优说:那跟我走!

    优优把周月带到医院的门口,周月还穿着病人的衣服,这打扮让门口的警卫直直地看他,周月也看那个警卫,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胆怯。优优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就像拉着自己的男友,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理直气壮地走上大街。

    他们走上热闹的大街,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车子遵命朝城西开去,行至半途周月才想起开口打听:

    “喂,咱们这是上哪?”

    优优说:“去玩,找个地方让你散散心去。”

    “黄医生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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