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
尤其是我的母亲。她说了一句让我意外的话:你给我敲敲后背吧。过去,是我给你敲背。现在该颠倒颠倒了。我给她敲背的时候,她突然问我:那个符还别着吗?我说别着呢。母亲说,先别拿下来。等迈进大学校门再说。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渴望与不托底混杂一体的滋味不比真真正正的失败好受。失败固然沮丧。难道历经一段时日的惴惴不安之后等待你的就不是失败吗?明明不好受,却还得忍,还得扮着笑脸。母亲出手很大方,说十二年寒窗苦总算熬过去了。你应该开开心了。于是,我就找了几个男生去歌厅唱歌。我是第二个周华健。几个男生都愿意捧场。周天说,我又可以尽情地欣赏你的歌喉了。春来说,你最好先忍着点,等我们显摆完你再显摆。你咋也得照顾照顾我们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勇气。田亮说,你们都小试牛刀吧。我当评委。春来大笑起来,说,没料到又一匹千里马不经意间诞生了。几个男生笑得开怀。周天说,屁吧。是马驹子。田亮就用拳头擂了周天一下。
每一个男生都唱得投入而尽兴。
我也是如此,可是唱着唱着泪水就下来了。我唱的是《同桌的你》。以前我有同桌,进了高三,我就没有同桌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同桌而掉泪。总之,我哭了,流着泪把这支歌唱完。然后就咧嘴笑着,显出不好意思来。
周天说,你小子挺行的。不该哭的歌你都能弄出泪来。搁我呀,除非点眼药水。
田亮说,点眼药水也没用。你的眼球是石头。
……
查寻热线开播了。
查寻热线报告了我的实际分数:516分。查寻了三遍,都是这个分数。
母亲愣住,良久,才把电话放下。
我的心撕裂般难受,那是一种天塌的感觉。可是我却不敢将这种感觉流露丝毫。我知道我没有理由难受。有理由难受的是我的母亲。
是的,她没有责备我,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于是,她的屋子里,我的屋子里就死一般寂静。
后来,我就走出屋子,沿着大街走,走累了,就在长椅子上躺下。渐渐的,我睡着了。渐渐的,星星出来了。我是被夜的凉意弄醒的。我激灵一下,赶紧往家走。家里有我的母亲。
可是屋子里却没有母亲。
难道母亲也会像我一样露宿街头吗?我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我这不是造孽吗?是的,是造孽!是因为你的缘故使得别人痛苦,不是造孽是什么?
我希望母亲别这样。希望她把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发泄出来。骂我,打我,都行。以便及早地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毕竟这个分数不会落榜,会有某所高校收录我。
我所希望的终于希望到了。可是母亲藉以发泄的因由竟是另外一件事。
母亲悻悻地问我,你们俩到底是咋回事?你老实坦白。我在车上看见了。
我轻易地恍然大悟,因为今天我和刘丽佳一道走走。刘丽佳的成绩也不理想,是出来散散心。于是我说,我俩是碰见的,就一起走走。我母亲立刻从我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从铁盒里拿出一块手表,朝桌子上一墩,说吧。到底咋回事?什么样的交情送手表?铁盒里有块书签样的东西,上面写了几个字:生日快乐!并且签了名字。
我一下子火了。我说你又偷看我的东西。我俩啥交情没有。她用给我配眼镜的钱买的表。她不愿意踏我的人情。她说是因为她我才挨揍的。她过意不去。怎么,我们错了吗?
母亲说,我都看见了。你俩为啥领着手?
我说,我俩没领手。
领手了。
没领手。
母亲冲着我的肩头捶了几下,说,不叫你搞对象你偏搞对象。你不搞对象是这个分数吗?大人的话你当耳旁风。现在兑现了吧?你说呀。你为啥当耳旁风?不搞对象你就得死吗?
我的脑袋都快爆炸了。我大声吼,我不说!你咋想都行!然后我就跑出去了。
那一夜,我是在网吧度过的。实际,我在网上就跟那个叫猫咪的网友交流了一会儿,我表达的大致意思是:我想出国,又苦于出不去。那久抑心底的颓丧、困惑、彷徨溢于言表。由于心情所至,也谈不出别的什么。索性就与猫咪拜拜了。然后就在伸不直腿的沙发上倒着,迷迷糊糊地想像着猫咪定居的那个国度是什么样子。
录取通知书总归是收到了。录取院校是省屑院校,但录取专业是我不喜欢的专业。因受分数制约,如今的我只能被动地由专业选择我了。
我心如死潭。
春来被录取的院校也不理想。他的高考成绩比我高六分。
这一天,他让母亲找辆车,他要亲自到那所院校看看。至学校门口,他说停车,我一个人进去走走。
校园空旷。
他母亲悄悄跟在他后面。
他哪里是实地考察,无非是沿着校园闷闷地走。
直至他回到家,仍然闷闷地一句话没有。
母亲问他,儿子,咋想的?妈都为你难过了。
春来说,别问了。让我想两天。
报到的日期临近了。可我并未看到母亲为我打点行囊。我就试探着问,妈,你哪天让我走哇?
母亲说,赶趟。反正在本市。她原来平躺着,说着话,竟侧过身,把后背冲向我。
我就不敢冒味了。
转天,母亲主动问我,你说那所院校咋样?
我沉闷地说,还能咋样。对付着念呗。
母亲说,愿意重读吗?我倒是希望你重读。
因为太突然,一时间我无话可说。
母亲说,我咨询过很多人,都说那个专业没啥大发展。我这样想,与其四年后在家待业,不如来年重考。迂回一下,兴许海阔天空。
我的心一下子被鼓动活了,眼前仿佛有希望在召唤,我奔儿都没打,同意重读。我赞成母亲这句话,迂回一下,兴许海阔天空。
真是不可思议,我顿感轻松起来,天空仿佛也随之云开雾散。尤其是我得知春来也决定重读的消息后,竟欢喜得跃跃欲试。
我愿意与春来一道再历经一次高三的磨练。
可是碍于母亲的决定,我不得不与他分开。
母亲为我选择的学校是一所私立学校。它坐落于远离市区六十公里的郊外。住校:全封闭教学;教师的工资与学生的成绩挂钩,履行末尾淘汰制。
我不情愿去这里。我说,求求你,让我跟春来在一起。
母亲说,你自律性差,需要客观环境制约。这一年不能白读。
我有些烦,又无奈,谁叫我是儿子。
问题是这还不够。殊不知,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你向我保证,这一年不许跟刘丽佳联系。听说她也要重读。如果她跟你在一起重读,对不起,我就把你弄到更远的学校去。我说到做到。
我说,我跟她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母亲说,我没说是。我只是不叫你们联系。接着,她拿出纸笔放在桌子上,说,写吧。把决心写在上面。
我不动弹。
母亲说,我知道此时此刻你非常恨我。那我也得管你。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
我还不写。
母亲说,要么,你就去读那个专业去。四年后我就不管你了。你就是打到法院去我也有理。
又拗了一会儿,我终于没好气地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这一年,我保证不跟刘丽佳联系。
母亲就舒口气,将纸条放好后,又跟我说,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后天我陪你报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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