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想了好多的办法。
晚间睡觉时，她将肚皮露在外面，想着用寒冷的空气将那叫胎儿的东西冻死。
玛丽拚命地喝水，实在喝不下了就嚼冰，害嘴时也特别想吃凉些的东西，想用水把孩子淹死。
玛丽一次次从炕上往地间跳，想把那孩子震死。
玛丽大口地吃辣椒囫囵个地吞蒜，甚至还弄来烟抽，想把孩子熏死……
所有玛丽能想到的办法她都用上了，每次去厕所她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不弄个脸红脖子粗的不肯罢休，咬牙切齿地用手狠劲按肚子，然后就仔细的向厕所中瞧，希求着会有个孩子躺在那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那幼小的生命顽强地在玛丽的腹中一天天长大。
望着越隆越大的肚子，玛丽愁眉不展，整日胆战心惊，不知所措。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患上了血吸虫病的病人，大脑袋，小细脖，瘦胳膊瘦腿，却挺个大大的肚子，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玛丽想往家里打个电话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那天她被允许去路旁的那家食杂店买东西。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了那部公用电话，拨了村主任家的号码。被告知是空号。她不懂打长途还有区号一说，亏店主人及时提醒她，还帮玛丽找到了她家所在地的区号。
这回通了，而且接电话的正是村长的儿子。
玛丽说我是玛丽。
那头说哎呀玛丽你跑哪里去了呀？同学们都很想你，我，我也很想你。
玛丽说我在山西。
那头说那么远啊！
玛丽问你知道我家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头说你妈妈早就回来了，只是断了一条腿。你爸还那样，前阵子还被派出所关了几天……玛丽，你在那里做什么呢？啥时候回来啊？
玛丽听到母亲的情况差点没晕过去，腹中的胎儿又不失时机地踹了她一脚，疼得她半天没有上来气。
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对着电话说，我，我在这里跟车卖票，挺好的，很赚钱呢，用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
玛丽急急地挂了电话，她担心时间久了会付不起话费。
想到妈妈的状况玛丽心里很悲伤。不过那悲伤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断条腿固然不是啥好事，但终究妈妈还活着，活着就比死了强。她还在家里，这就很好。
玛丽的心里一点点的有了阳光。她浑身浮肿得很厉害，走路都有些困难。
转眼就到了七月份，玛丽的预产期到了。
写到此处，我犹豫了许久。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女孩子经过怎样的炼狱般的苦难，在那间四下透风的房子里，只凭一把剪子一盆水就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男婴。
……悠悠醒来的玛丽面无一丝血色，面孔像白纸一样惨白，目光游离不定。她已经睡了好久，或者说她昏迷了好久。
黄脸女人笑嘻嘻地将一个布包包放到了她的身旁。
望着包中露出的那一张粉嘟嘟皱巴巴的小脸，玛丽吓得尖叫了一声，接着就和着那婴儿的啼哭一起，也哇哇大哭起来。
杨彪那一阵子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自打过了春节以后他的手气就一直很好，逢赌必赢，在这当口玛丽又给他生了个胖儿子，人就更烧包得紧，整天美得合不拢嘴巴，兜里揣着一盒十几块钱的香烟，逢人便发一只，扭头晃腚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人能当爹会有儿子似的。
对玛丽他也多少有了些好脸色，还买回一百个鸡蛋给玛丽补身体。
玛丽很辛苦。那孩子没完没了的总哭，或许是玛丽怀他时折腾得他也是够可以的，令他似乎对这个世界有着一肚子的怨气，睁开眼睛就哀哀地哭个没完。
玛丽已经不再怕他了，没几天孩子的那张抽巴脸就长得开些了，很有些可爱劲儿。
但玛丽不会伺弄，黄脸婆教给她的一些方法也没有学好。更重要的是，玛丽没有奶水，把一百只鸡蛋都吃光了也没有奶水，杨彪也没心思给她弄别的东西下奶，就喂奶粉。
对奶粉玛丽总掌握不好浓度和冷热的分寸，有时候甚至就往热奶中兑些生凉水，弄得那孩子不是大便干燥就是闹肚子。
孩子还小，不会说话，唯一表达自己不舒服的方式就是扯嗓子嚎。
玛丽也小，还是个孩子，整天被搞得焦头烂额地，有时就急得跟孩子一起哭，哭完就恶狠狠骂孩子，哭什么哭，操你奶奶的，再哭，再哭我就掐死你！
总这么骂孩子的奶奶杨彪就不干了，第一次听到后他瞪起眼睛，第二次听玛丽又那么骂就冲过去给了玛丽一耳光，说你真他娘的贱皮子，三天不打你就想上房揭瓦，我妈怎么得罪你啦？……
杨彪那时候的心情已经早就不好了，摆过孩子的满月酒后他就开始转背运，连着输了好多场，而且每场输得都很多，最后不得不收手了，他和他姐夫输得连本钱都没有了。
没有钱还怎么赌，可不赌他还会做什么？整天跟掉了魂一样，东游西逛。
后来杨彪就琢磨出来一条生财的道道，和他姐夫一起偷耕牛。
不知道从哪把牛牵回来以后杀掉，然后用面包车拉出去卖肉。
玛丽有一天夜里亲眼目睹了杨彪宰杀一头偷来的耕牛的全过程，后来好长时间想起来还都心惊肉跳：杨彪一手握着牛角，一手举起一把半尺长的匕首，借着黄脸女人手里举着的马灯的光亮，照牛耳朵后一个部位猛地刺了下去，就见那头高大的黄牛哼都没哼一下就倒地不起了。
玛丽听妈妈说过，杀牛是做孽的行为，是要遭报应的呢。原来在村子里有人遇到倒霉的事时都会这么说：真晦气，哪辈子杀老牛了这是！所以对杨彪的所作所为玛丽打心眼里不耻，但她嘴上可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诅咒着杨彪，丧尽天良啊，挨千刀的你就作孽吧，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没多久玛丽的话就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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