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风光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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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半夜的玛丽你说什么鬼话,快点睡吧。我说。

    八成是真的了。玛丽悠悠地说。

    我心里有点发毛,赶紧问你是咋知道的?

    玛丽仰头倒下,说睡吧明哥,不管了,啥事也得等天亮再说,也许不是真的呢。

    那就睡吧。这大半夜的,弄得人心里毛愣愣的。

    早晨六点多,玛丽的手机铃声大作。手机在另屋茶几上,起先玛丽还不想接,后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跑去接听。

    接完电话玛丽就到卫生间洗漱,出来后开始收拾东西,对还躺在床上的我说明哥,你多睡一会儿,我得回老家几天。

    啊?我坐起身,你回老家?难道你爸他真的……

    嗯,马万财死了,昨晚喝酒喝死了,刚才栓柱打电话来告诉我的。家里只有我妈和我弟,我得回去。

    玛丽很久不管马万财喊爹了,总是直呼其大名。

    我也跟你回去。说着我赶紧起床。

    玛丽说明哥不用你,你在家待着,我自己回去就成,过两天安排好我就回来了。

    那怎么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我跟着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明哥,农村的生活你可能适应不了,还是别去了。

    不行,这时候我必须在你身边。边说我边穿衣服。

    玛丽瞧着我不动作了,眼睛里满是感激之情。

    我说你就别在那儿小资啦,赶紧的,就是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往你家那边去的火车,赶上哪趟坐哪趟吧,只要是那个方向的就行……

    我俩匆匆收拾了一下,去火车站。临行前玛丽又不知道把那十万块钱该往哪儿藏才好,磨磨转,我急了,将那一捆钱塞到背包底部,说这不就结了回家也需要钱。

    到车站,正好有一趟上午开往哈尔滨的特快列车,还有坐票。

    我有很多问题疑惑着,等列车开动我俩也坐稳当了以后就问玛丽。

    按说你爸他天天喝酒,为啥还会喝酒突然就没了呢?

    玛丽说嘚瑟呗,昨晚跟人家玩牌,听栓柱说赢了八百多块,这辈子可能赢得最多的一次了。别人熊他请客,喝了好多酒,回家睡热炕头,脑血管破裂,就瘪犊子了!倒是好命,没遭啥罪,便宜他了。

    你昨晚咋先知道你爸去世的?真神了呢。

    玛丽说我梦到他了,先是冲我嘿嘿乐,然后他喊了我一声老闺女,伸出手想抓我……

    就因为这你就能断定他死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喊我闺女呢。玛丽说完伤神起来,开始哭泣。

    我心里想玛丽要哭就让她哭一会儿吧,毕竟老子牺牲了,搁谁心里都会不舒服。可玛丽哭起来就没个完,我不得不劝她,说玛丽你也不用太悲伤,人死了不能复生,还得节哀顺变。

    玛丽狠劲抹了一把眼泪,说明哥你以为我是在哭马万财啊,才不是呢,我是在哭我自己。他早死早好!

    我赶紧制止她,可不敢胡说啊玛丽,人死为大,不管咋说那也是你爹。

    哼,在我心里,我爹早死了!

    火车到达哈尔滨是下午六点多,长途大巴已经没有了,只好打辆出租直接回村,商量半天,价格定为八百块。

    八点多进村。打老远就能听得见阵阵鼓乐喧闹声。玛丽对司机说,就往那热闹的地方开吧,那肯定是我家,我们村就这德行,谁家死个人活着的都得扒几层皮下来。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玛丽家到了。那栋小楼很是气派,楼前搭起大大的一个灵棚,花圈摆满了周围,灵幡招摇,烟雾腾腾。一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和尚,围坐成一圈,不时吹打一番,一人敲着个木鱼领唱众人附和,唱的是什么经文没几人能听得懂,算是给亡人超度。离灵棚不远处,依次摆有十多张桌子,上面杯盘狼藉,还有一些人正吆五喝六地吃喝正欢。

    看见玛丽进院,众人纷纷避让。玛丽领着我直接进屋看她的妈妈。见了玛丽,当妈的拉着她的手就不放,哭得一塌糊涂。玛丽的弟弟也过来拉着玛丽的手……

    玛丽将我介绍给她妈,说这是欧阳。我赶紧毕恭毕敬喊了声伯母你好。玛丽她妈用哭肿了的眼睛盯着我瞧了半天,连声说好,好,大老远的还让你过来,受累了……

    早就听玛丽说过她叔叔婶子多,这回算是见识了,一帮人围拢过来,有四个叔三个姑,也就有四个婶三个姑父,一一握手寒暄过后,到最后我谁都没记住。

    (他们都称呼玛丽为马莲,还是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在这里我们用玛丽替代马莲。)

    一个叔叔对玛丽说,你还没给你爸磕头呢。就有人将麻衣孝帽拿过来,给玛丽穿戴上。我也硬着头皮跟着,一同到马万财灵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拿过些黄纸烧了。趁着这机会我可以看一眼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马万财,窄条脸,鹰钩鼻,眼睛闭着也就不知道大小了,大嘴厚唇,耳朵不小……

    有人磕头烧纸,雇来的吹鼓匠就不能闲着,上前呜哩哇啦一通吹吹打打,那些凄凉低沉哀婉的曲牌有的我听过,像什么《小寡妇上坟》、《鬼拉腿》、《苦伶仃》啥的。

    鼓乐一响,不多时进院三男俩女,哭天戗地一通嚎啕,哭得那叫个凄惨啊,恨不能使得天地同悲山河呜咽,边哭还边唱词,马万财这辈子全是丰功伟绩人见人爱了,连喝酒不耍赖玩牌不欠钱都给哭唱出来……一连气哭了有十多分钟,不知道那是玛丽的几叔,过来塞给其中一人两张红色钞票,立马哭声就停止了,我看见其中一人眼里还有眼泪呢,竟然也能笑嘻嘻地跟同伴嬉闹着离开。

    不少村民都围拢过来,有些是看玛丽的,但我知道他们多数是在看我,都想看看玛丽领回来的城里人是个啥样。我的脸上似乎有好多条小虫在爬……

    又有一拨人进院哭开了,比唱戏都好听。我心里寻思着,这马万财人品那么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缘呢?玛丽过来拉了我一下,让我跟她进屋。我说那些来凭吊的人你不招呼一下?玛丽说不用理他们,都是花钱雇来哭丧的。

    噢,原来如此。

    进屋后,开始商量马万财的后事。那几个叔叔的意思是他们的哥哥生前窝窝囊囊,死后一定要风风光光,什么都不能差,不能让别人看老马家的笑话……

    玛丽说有什么笑话呀,我早就是双福村的笑话了,可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们,爱咋办你们就咋办,我可是没钱!

    一个叔叔急了,跳到地当间说,你没钱怎么能行,都指着你回来拿钱办事呢,全村人顶数你家房子最好,咋会没钱?

    另一个叔叔说,是呀玛丽,你是家里老大,你弟还小,你妈又是那么个情况,所以好多事还得你拿主意,说气话没有用,得想办法把这事儿圆满办好,不能让全村人戳咱老马家脊梁骨……

    一个姑姑说,玛丽呀,你爸最疼你了,姑也知道你最孝顺最懂事,谁不夸你能干啊……

    玛丽说可不是呢,马万财他最疼我了,不到十三岁就三千块钱把我给卖了。我也最能干,千人干万人干我都不觉得累呢。你们也姓马呀,我今天才知道,小时候我和我弟都快饿死了你们谁给我们送过一个馒头?你们怕别人戳脊梁骨,那你们就风光着办,他马万财不是我爹,我刚才给他磕了仨头也对得起他了,别想从我这儿拿钱……

    玛丽越说越来气,眼睛里泪水盈盈。我急忙拦着她,毕竟这是回来奔丧,不是来打架的。几个叔叔姑姑气得不行,叽叽喳喳数落着。其中一个叔叔或许看出我是个心肠软好说话的人,就将我叫出屋。

    你是玛丽什么人?他问。

    我说我是他男朋友。

    你能做得了她的主不?

    还……还行吧。

    他掏出个纸单递给我,说是这样啊,今天一天的费用都在这儿呢,我这儿是这么多,其他人花费多少我也不知道。咱们农村都是小家小户,其实我这也是帮忙,这钱是我先垫付的,可不能真让我出啊。

    我接过纸单看了一眼,上面列举着老多费用,哭丧费吹鼓费超度费阴阳先生费纸花费冥界费厨师费……有好几十项,紧跟着是流水席费用,精细到食盐味素多少斤葱,排骨三百斤大鲤鱼一百条精肉两百斤……光是猪肘子就用掉一百个,拢共下来,钱数是八千九百多!

    我说叔叔这个村子总共有多少人?

    他说有三百多人吧。

    三百多人一天吃掉一百个猪肘子?

    流水席呀,谁来谁吃,不能断流儿的。不瞒大侄子你说啊,我这钱还是从别处抬来的,四分利呢,你看你俩要是有钱是不是……

    我说这流水席得办几天啊?

    一直到出殡算完。

    还有别的花销吗?

    听我二哥说,他请了戏班子,明晚来村上演戏。唉,接下来的花销大着呢,老鼠拖木锨啊。

    我进屋,也没心思听他们瞎呛呛,拿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万块钱,数出一千,剩下的交给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叔叔。

    玛丽拿眼睛瞪我。我皱着眉头装作没看见。我第一次登玛丽家门,不想让玛丽家的亲戚看扁,即使是装,也要装在节骨眼上。

    得到钱的那位叔叔满足得脚后跟恨不能冒烟。其余亲属刚才还黯然无光的眼神也顿时亮了起来。有个姑姑也掏出个纸单,说我这儿还有呢……

    玛丽拦住我不让我接,说明天再跟你算账。

    阴阳先生上前,商量何时出殡。

    玛丽说这有什么商量的,明天就拉出去烧吧烧吧完事儿。

    先生说可没这规矩啊,病死的老人停放都讲究个三五七九日,哪有第二天就出的呢?我算过了,第三天正赶上阴历十七,俗话说十七不出十八不埋,这是老理儿,所以最少得停放五天……

    扯淡!玛丽是真火了,一把抓下戴在头上的孝帽,使劲扔到地上,说啥时都不用出,就将马万财挂到树上好了,晾成人干,然后一把火点着……

    玛丽妈颤巍巍拉着玛丽的手,哭着说老闺女呀,你就依了先生吧,他说的对呢,你爸再不好他也是你爸啊……

    玛丽不再吭声。一个姑姑上前,捡起孝帽重新给玛丽戴上。

    外面又传来一通撕心裂肺的哭声。肯定是哭丧的,我心想,这怎么还没完了呢?

    一个叔叔说,请了十二伙哭丧的,二十四小时轮流哭,两小时一波……

    玛丽气得直喘粗气。过了一会儿,那波人哭够时间了,有人进屋来,说谁给结算一下啊?

    没人应声,那位收了我钱的叔叔更是把头埋得很低,像是没听到话一样。

    给钱啊!玛丽冲着叔叔姑姑们喊着,你们不是有能耐请人吗,咋不给人家钱呢?那什么,哭丧的,你们都到他们家门口哭去,谁请的你们管谁要钱,姑奶奶我一分钱都没有!

    我想了一下,赶紧掏出两百块钱打发走那人。

    叔叔姑姑们面面相觑,后来不知谁提议,说已经快十一点了咱回吧,明早再来。一帮人骂骂咧咧的都走了,就剩下玛丽家三口人加上我。

    玛丽妈说闺女啊,你就听他们话吧,咱农村都是这样的,拗不过,咱家要是不操办以后在村里也没法活人了。

    玛丽问我,明哥你刚才给我叔的是什么钱?

    我说丧费还有今天流水席费用,只是其中一部分。

    多少?

    九千。

    以后明哥你别管那么多,我来应付。

    就在这时,屋外流水席那儿有人不合时宜地卷着舌头喊,主人家的,拿酒来,怎么还没有酒了呢?

    玛丽气冲冲奔向屋外,来到那帮围坐着喝得正起劲的人跟前,一下子就将桌子掀了。

    玛丽掐着腰指着他们骂道,操你奶奶的,你们这是跑来吃大户呢?要喝你们去地下找马万财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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