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的几个叔叔、姑姑、姑父啥的也闻风而入,过来拉架。那个被我打倒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两下鼻孔里流出的鲜血,从腰后抽出一把刀来,扬言今天非给我放放血不可。那些拉架的和准备战斗的都闪到了一旁,唯恐自己被牵连上。那个持刀男人一步步向我跟玛丽逼来……气氛相当的紧张。
这时,打外面又进来一个人,男的,站到了我们对立的两伙人中间,扬着手说别打了快别打了,刚才镇长打来电话,让玛丽领回家的这位老板到镇上坐坐,这怎么还打起来了呢?多大点事儿,至于嘛!
挨打的那人说,就是省长来了国家主席来了今天也不好使,还他妈的是老板呢,抬手就打人。
中间的那人说那咋办吧,镇长让我来请人家呢,你给打伤了镇长肯定来找你,这是镇长的客人。
那人稍微有些迟疑了,但已经箭在弦上,现在就这么收场面子上肯定过不去。他扬了扬手中的刀子,冲我说有本事你跟我出去,看我不宰了你!
玛丽说哎呀这位大哥,我跟你出去,你宰了我吧。多大点事儿呢?你一句他一拳,两清了,如果你非得扎我明哥一个窟窿,你就扎我好了。这样,我给你五百块钱,这是马万财欠你的,我不能不还……快拿着,都一个村住着,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呢。外面菜已经上桌了,走,咱们都过去,我陪大家喝几杯……
那人借坡下驴,虽然还有些窝囊,但也认了,在玛丽的拉扯下,拿上五百块钱,跟大家出去喝酒。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手打人,很过瘾。
来劝架的那人对我说,他是这个村的会计,刚才镇长打电话来说要请我去镇政府谈谈。
我说我也不认识什么镇长啊,他找我做啥?
村会计说,村长今早给镇长打电话,说村里来了位北京的亿万富翁。眼下各级政府都为招商引资伤脑筋,所以当然想跟您谈谈,看有无投资的可能嘛。
原来如此。想必是栓柱回家后跟他村长老子说了玛丽顺嘴开河的那些话。哈哈,我成亿万富翁了?真是太戏剧了,那得赶紧拿出富翁的样子呀。
我对会计说,噢,是这个问题呀,好说。我这次来呢,一是陪玛丽回家奔丧,更主要的就是来农村考察一下,毕竟现在城里的生意已不好做了,我们集团公司正准备把经营重点往农村转移呢……你回去跟你们镇长说,这事没问题,等我将玛丽家的丧事办理妥当后,就会去镇上找他详谈。
会计高兴得屁颠屁颠地去复命去了。我忍不住想乐。
白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糊纸扎”,请来扎纸活的纸张匠,“纸扎”用麻杆做骨架,用五彩纸糊出马万财升天所需要的东西。要糊一匹马、两个武士、两个童男女、一个马夫、车、轿、金斗、银斗、摇钱树、聚宝盆等,还要糊开路神、打路鬼、四季花盆,裱糊亭台楼阁,宅院禽畜,阳间有啥给糊啥。
玛丽看过后说,糊这些马万财都用不上,就给他多糊几副麻将,再多弄些酒,让他到那边好好练习一下如何打醉麻将吧。
纸张匠很巧,不一会儿就糊了几盒麻将牌,还有茅台五粮液啥的名酒。
外面的流水席一直开着,大人小孩都吃得满嘴流油,撑得恨不能走不动道。也有人吃饱喝得后出门溜达一圈,稍微消化些后回来坐在那儿头不抬眼不睁接着吃……
估计马万财生前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死后会如此风光会福泽乡里村党,让大家天天都能大鱼大肉,跟过年差不多。
晚上玛丽二叔请来戏班子,搭台唱二人转,唱完本《冯奎卖妻》,真正让我体会到高手在民间啊,台上演员哭着唱,声情并茂,台下唏嘘一片,真是别有一番风景和情调。
都得花钱。玛丽刚开始坚决不掏钱,玛丽妈也没有别的办法,只会哭。最可恨的是玛丽的几个叔叔,讲排场讲得超乎你想像,他们也不再跟玛丽商量要钱了,说砸锅卖铁也要把他们哥哥的丧事办圆满,钱不钱的没问题,那栋小楼怎么也够他们折腾了……
玛丽阻止不了几位叔叔,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劝玛丽,说别再硬扛着了,该花多少拿钱就是,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
玛丽说明哥啊,哪有钱了呀。
我说咱不是带十万回来的嘛,咋说没钱呢?
玛丽说那是准备堵上咱爸给你那十万窟窿的,不能动的。
我说玛丽别想那么多了,钱藏在兜子里,分量重不说,还得总惦记,花出去才叫个钱嘛。
玛丽说我不太会算账,明哥你多费心,盯死那些花钱的地方,我就不信他们几个对马万财会有那般好心。
于是我就多留了个心眼。还真让我给查出来了一些问题。比如戏班子来唱二人转时,我特意找到班主,先是上烟,然后攀谈,夸赞这演出真是太牛逼了。
等班主放松警惕以后,我询问说,这么精彩的演出你们肯定得挣不少钱吧。
班主说挣个屁,总共只给八百块,我只拿一百。
探得实情就好办。流水席上的鸡鸭鱼肉水分也特别大。反正叔叔姑姑们看上去都紧着忙活,实际上都在抓紧时间搂钱。
跟玛丽汇报后,玛丽将牙齿咬得咯嘣响。
晚上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开始对账结算。
三叔的流水席是大份,先算。玛丽拿出个计算器交给我,说明哥你好好算计一下。这一百只鸡每只十七块,从冷库送来的,他给算二十,多要了咱们多少?还有头天的,今天一并算出来。鲤鱼是五块六一斤,他报价是六块五,两百八十斤他又多报了多少钱,同样还有昨天的,多报的都扣回来。还有排骨和肘子……
我噼里啪啦一会儿就算好了,两天下来,三叔净赚玛丽一千四百六十块。
玛丽也不多说什么,明哥,今天的费用刨去这一千多,看看是多少,给他!
三叔的大萝卜脸红一阵白一阵,众位亲戚都冲他撇嘴侧目。
然后是二叔过来报账,说付给戏班子一千二。真够黑的了!
玛丽让我拿出八百给他。二叔说这也不够啊,还差四百呢。
玛丽说你还要不要脸?你们几个,把账单都拿出来吧,要是有一人没有贪下黑心钱,我就喊你们一声叔叔姑姑。马万财还在门外躺着呢,你们真不怕他晚上趴你们家窗户?死人的钱亲哥哥的丧葬费你们也贪,人心是让猫叼去了还是让狗给啃了?
几位叔叔姑姑都闷头不再吭声。
后来三叔说话了,我们也不能白忙活啊,总得有些辛苦费吧?
我谢谢您几位了。从明天开始,你们愿意上哪儿忙活上哪儿挣钱去,在我这儿,窗户都没有。你们也不用垫付什么钱,直接跟明哥结算好了。如果还贪,那咱就去你们各自的村子说道说道,看看你们还够不够人字那一撇一捺。
后来的几天,开销一下子少了近乎一半。
第二天镇长来了,冲马万财遗体鞠躬后,跟我好一通寒暄。不知道的还以为马万财多有面子呢。啥都好说,等出殡过后再谈,镇长满怀希望回去了。
出殡头一天晚上,阴阳先生左手握一面镜子,右手拿一个新针,用镜子照着,把糊的纸人、纸牛、纸马等的五官和所有关节都扎了一下,这叫“开光”,说如不这样,这些东西就成了走不了是死物。
“开光”完了就开始“送三”和“报庙”了,鼓匠班走在最前边,吹吹打打,玛丽弟弟背着“灵牌”即用黄纸写的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供奉马万财之位”,边走边喊,爸爸,上西天了。在玛丽弟弟身后,是雇来的哭丧队伍,有二十多人,还有村里小年轻的拿着纸扎跟着。在“鼓匠”前边,还有两个撒“路灯”的人,“路灯”是用锯沫或马粪和一些煤油搅拌成,走几步,用铲子铲点儿油沫,用火点着能燃烧很长时间,在漆黑的夜晚,“灯火”煞是好看。
一行人在村子的主要街道走一圈,往返不能走回头路,最后到村外十字路口把那些纸扎全部烧掉。
交单仪式也很有意思。在十字路口烧纸扎前,玛丽弟弟把事先写好的交单(物品名)拿在手中,一手拿着擀面杖指向前方,站在凳上,高声宣读,东胜神州黑龙江省XX市双福村,马公讳万财阳寿已尽,于X年X月X日X时,与世长辞,享年XX岁。我秉教沙门以普度众生为本,引渡驾鹤西去,途经西牛贺州,奔赴南瞻部洲极乐世界丰都境内加入冥籍。沿途冥官冥吏不得敲诈勒索,穷神恶鬼不得拦路抢劫。有吾大成三宝护法为证。英魂随身携带冥宝冥器,均系生前亲友馈赠及孝子贤孙备办,来路明确。所有一切,计开如下……
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第二天清早就要出殡了,所以丧事更加忙乎,一直到很晚才算消停。
等人都散去后,玛丽拉着我来到院子里,说明哥我求你办件事。
我说你想干嘛呀玛丽?
玛丽说你去撒泡尿。
啊?
你去往马万财脸上撒泡尿。
扯什么淡啊玛丽。我被吓了一跳。
帮我出口恶气。玛丽说,要不然我就尿桶里,然后浇他一脸。
怎么能这样呢,千万不可啊玛丽,这属大不敬,会遭报应的。
哼!玛丽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想了一下她说,那,要不这样,咱俩在这儿45吧,开心一把给他看看。
我更是惊讶得不行。玛丽呀,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呢?在这儿45?亏你想得出啊,告诉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要不然以后我会阳痿的。
我现编的谎话起了作用,玛丽不再坚持,但她又不肯善罢甘休,就开唱。
阿哥阿妹钻进被窝,顺着那肚脐往下摸,阿哥问她摸什么,阿妹说,爱情正在进行着……
玛丽就那么面对着马万财,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一遍遍地唱。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过来荡过去。低一声高一声,玛丽也是哭一阵笑一阵。
面对马万财,面对马万财所施加在玛丽身上的一切,她真的都能唱出来吗?我虽然希望如此,但也真是表示怀疑!
玛丽是在气马万财呢,可她为什么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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