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书:闲坐说诗经-女心为何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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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第二章中,有这样的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黄莺)。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这末两句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古今学者的理解截然不同。

    按照某些古代学者的说法,这女子是已经许婚的闺女,“殆”是赶上,不是“大概”的意思,“归”是“于归”之归。这是说,她由满地阳光、柔桑摇曳的春景,想到不久就要嫁与公子(未婚夫),心里不免伤悲。结婚是喜事,为什么要伤悲?因为要离开父母兄弟。古代女子出嫁后,没有特殊理由,不能随便回娘家,即是所谓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就是在六七十年前,新娘上花轿前,她和母亲、姊妹,也有哭泣的。当时大部分婚姻,都不是自由结合,新娘是一个少女,丈夫品貌如何,家境如何,都不很清楚,一旦离开双亲,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又怎么不担忧伤心?《诗经》的《邶风》、《鄘风》、《卫风》中,都说到“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三处的情节不尽相同,但远离父母兄弟,总是使女子兴悲的事,这种心理本来很自然而普遍,《七月》中的“女心伤悲”,就因为“远父母兄弟”缘故。姚际恒《诗经通论》以诗中的“女子”指女公子,伤悲的是另一个,即陪嫁之媵。在古代多妻制之下,固然有此风俗,但这种增字解经,并不符合原义。总而言之,这个女子的伤悲,只是个人因出嫁而产生的正常心理,别无复杂地方。

    可是现代很多学者,也有将“同归”解释为被公子带走或抢了去的。这是以采桑女为民女,而公子必是统治阶级中人物,因此必是一个坏蛋,即仗势的恶少之类。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中又将“许多野蛮民族的酋长对于一切的女子有‘初夜权’”的故事相比。

    但从西周时代的历史看来,阶级的剥削和奴役,固然已经存在,妇女已处于依附地位,她们被玩弄污辱也是常见现象。我们对周公制礼作乐那一套说法固然不能看得太认真,但这个时代毕竟和酋长统治的野蛮时代不同。诗中的采桑女子,可能是上层集团的女儿,出外采桑,在当时是常事,也可能是几个女子一同出来。那么,在人群众多的道路上,就可以公然抢走吗?这个(或这些)女子既然已害怕采桑后要被抢走带走,何必出来呢?这与事先没有估计的突然遭遇不同。笔者并不否认当时少数纨绔子弟对妇女有过调戏或强暴行为,只是就《七月》这两句诗而论,把它理解为像舞台上抹白鼻子的衙内那样,陌路相逢,一见美女,立即喝令爪牙强抢而去的情节,难以令人信服。戏毕竟是戏。

    《郑笺》说:“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这话倒有道理。方玉润《诗经原始》说:所谓公子,不过是诗人代采桑女拟了一个假想的对象。女当春阳,闲情无限,又值采桑,倍惹春愁,无端而念及终身,无端而感动目前,“且著此句于田野朴质之中,愈见丰神摇曳,可以化旧为新,而无尘腐气,亦文章之设色生姿法耳”。总之,从许多古人的解释中,虽说法纷歧,有一点是共通的:是采桑女的自诉心事,心事便是关系终身的婚事,伤悲中别有情焰在闪灼,可谓哀乐兼萦,即是所谓春意阑珊。如果真的是被抢走带走,古代解诗诸儒,也会以疾邪惩淫的口吻,对公子加以指斥,并为世道人心之叹,尽管他们是站在卫道立场上。

    现代学者中,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七月》一目中就开宗明义地注上“‘伤春’诗”三字,并说:“《召南·野有死麕》虽曰‘有女怀春’,而有情无景,不似此章之有暄日、柔桑、鸧鹒等作衬缀。”钱氏为此二语作了一千余字论证,引用了曹植、王昌龄、《牡丹亭》等伤春词句,引王昌龄“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句,尤为巧密。又引宋李觏《戏题〈玉台集〉》云:“江右君臣笔力雄,一言宫体便移风;始知姬旦无才思,只把《豳诗》咏女工。”李诗以《七月》为周公(姬旦)所作,由专载绮情诗的《玉台新咏》而想到《七月》的采桑女,所以钱氏说:“亦有见于斯矣。”李觏是个理学家,他也认为《七月》这两句是在写闺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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