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家的路上人烟稀少,她独自行走。也许是这段时间被迫磨练出来的敏感神经,她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而且是刻意保持距离一路尾随着,更可怕的是似乎不止一个人。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还是说本来就没有打算隐藏身影,反正她根本不敢回头望。她不断深呼吸,尽量使自己不要过于紧张,起码得看上去身体还是冷静的,同时集中注意力于眼珠子,上下左右迅速来回观察附近是否有适合求救或紧急避险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本身这条路处于施工中,晚上没什么车经过,该下班的人也早就回家了,附近更不是居民区,要寻求帮助似乎并不容易。这段时间独自走夜路时还是有点危机意识,但毕竟这是回家最近的路,她告诉自己一个人生活必须得壮大胆子,没有想到偏偏真招惹到什么东西了。
她想起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大概得拐三个路口。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先到那边再作打算。
跑起来!——她的神经意识猛地警告她,于是身体毫无征兆一下子飞奔。她察觉不到后面那几个人现在是同样在追逐着她,还是依然缓慢步行,亦或放弃跟踪。她没有气力更没有时间回头瞄一眼,只顾着往目的地跑去,只怕稍微懈怠一秒也会落入危险之中。
这种感觉莫名就像小时候在家晚上睡觉熄灯之后必须冲回床上,害怕身后有鬼在盯着自己一样——她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她觉得很可笑,但目前的状况根本笑不出来。
顺利拐进了第一个路口,她依然尽全力奔跑,很快第二个路口便映于视线之内。
就像她平常擅长的100米冲刺,以平常心就把这当作高考好了。轻盈的她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小的角度、最完美的弧线拐进了第二个路口。
但仍不能放松警惕,距离人多的地方刚好还有一半的路程。不过再怎么尽力,她毕竟是个女生,以高度紧张的状态跑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终归还是得休息一下才能接着跑下去。所以她就躲在了转角处,弯腰借双手倚着膝盖,大口喘气的同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息。
此时她将注意力都转移到耳朵上,绷紧双耳,谨慎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大概过了三十秒,传进她耳朵的只有不知哪个角落老鼠觅食乱窜的吱吱声,以及下水道的流水声。除了大自然毫无心机的响声外,没有任何由人类制造出来的声音。
周围的寂静与安宁显得透明单纯,和她内心中的急躁不安格格不入,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一个环境似乎有着一种催眠作用,将她的顾虑抹去了一半。她产生一种安全的错觉——不,这不是错觉!之前后面那几个男人离开了,或者已经被我甩走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有人跟踪我这回事,说到底只是自己还不习惯一个人走夜路,加上最近事件的原因,导致过于谨慎变得神经质,产生妄想了吧——在目前什么事都没有实际发生过的稳定情况下,她逐渐偏向这种想法。
但是她仍然打算先快跑到人多的地方再彻底放松才保险,此地始终不宜久留。不过她在离开前第一次下意识地转头瞅回一眼转角外,本以为看见的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岂料视线竟碰到一堵有着格子纹的墙——不,那是一个男人的身板,就在眼前!
她一刹那没反应过来,直到那男人往前动了一步她才猛地缩回身子。她的视线向上移动,在黑暗与依稀月光的交映下,只看到男人的一边嘴角带着阴险笑容,进而转化为露出牙齿的狰狞。
然而,在那个男人的背后还有两个人。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二话不说欲转身逃跑,却被男人看穿,提前一步围着她,将她堵在转角处的墙上。
对于力气不大的她,即使面对挺瘦弱的男人,她还是无法取得主动权。原本她想撞开其中一个找准空隙溜走,但在初次的身体对碰力量接触后她就明白自己毫无胜算。
“哎哟小妹,你继续跑呀,不是挺能跑的嘛,怎么,就这点能耐吗?”最矮的那个男人开口挑衅道。她辨认不出他的模样,只清楚他是三人中胡子最多的。
她不敢回话,沉默以对,目前暂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看起来没照片好看呀……”另一边以右手支撑着墙的男人说道,他有着一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然而现在听起来却邪恶无比,恶心至极。
照片?什么照片?她不懂这几个人在说什么,意思难道是一早就盯上她了吗?!她的眼神来回扫过三个男人的脸庞,对此毫无印象,只看得出来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
“请放过我,对不起……你要钱的话我可以都给你。”她没有想到嘴巴竟然会自己发出这屈辱般的乞求。
“哼,你把我们当啥了,抢劫犯吗?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中间那个男子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徐林贤,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现在要干嘛吧。”
这些男人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哟哟哟,看你的眼睛睁得多大,但要是温柔一点会更加好看哦。”中间的男人开始抬起手用食指与中指像挑逗猫狗一样轻碰她的下巴,“我们还知道你差点就被自己的公公给上了耶,可惜了。”
“你们是谁……”目前的她只能问出这一句话。
然而对方并没有耐心搭理她,三个人上下其手开始蛮不讲理侵犯她的领域。
此时的感觉令她回想起当时在房间里公公试图侵犯她,那次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男女之间力量的差距,即便年迈的公公手脚已不利索,对付她却仍显得绰绰有余。更何况眼前这三个年轻气盛的男人!
令人毛骨悚然的统治力……她再一次打从灵魂深处惧怕。
她瞬间回想起当时公公为防止她用嘴反击所以先用胶布封住了嘴巴,而眼前这三个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中间那个男的把手从她的胸部挪到脖颈,她立刻低头死死咬住对方手指。
意料之外的反击让他们像突然冻结了一般,顿时没有反应过来,而中间的男人像一只中弹的野熊,忍不住仰起头惨叫。
就是现在!——咬手指只是反击的第一步,接下来还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有机会脱身。她以最迅速、最小的幅度弹起右腿,径直往堵在逃生路线前那男人的下体踢去。
马上就可以了!她以为在黑暗中的这一瞬间,自己迅速的腿部动作应是没办法被注意到的。然而只见对方轻轻松松便将她的攻击防下,并顺势擒住她的脚踝。她无法动弹了,也没有空闲思考如何再反击,只能勉强以另一只脚维持身体的平衡。
她的嘴巴仍死死地咬住中间那男人的中指——要想活命,这道防线不能再被突破了。如果有必要,不管多血腥多残忍,也得直接咬断。
他的两名同伙恐怕从没想过会遭遇这种程度的反抗,对眼前的状况明显慌乱了,皆以不知所措的眼神望着中间那人。
“你们在看戏吗!快他妈帮我把手弄出来啊!”男人一边惨叫一边乱吼道,但很明显他惧怕被人发现,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音量。
“怎……怎么弄?”左右两人像个束手无策的弱智一样,面对意料之外的发展,刚才的嚣张顿时全无。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清楚眼前的状况,意识到自己一对三若不趁着此时混乱的局面赶紧解决一人取得控制局势的权力,待会儿只会被压倒性的力量击溃。
她紧闭双眼,将口腔肌肉与下颚的力量尽数运用,即使再恶心,也得在一刹之间废掉男人的中指。
男人开始用另一只手野蛮攻击她的头颅,如大雨滂沱般的速度落在她的眼睛、鼻梁、脸颊、太阳穴。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尚存一丝意识,无论如何被揍都绝不松口。
她感受到手指在口腔里四处胡乱挣扎,舌头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牙齿透过表皮噙住了骨头。可惜她未能在这一下咬断对方手指,相反她的牙齿牙肉甚至整个口腔因反作用力而感受到相当的痛楚。
男人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不再乱挥拳头,选择将受伤的手臂弯曲,身体往前贴近,手尽量握成一个拳头,然后借助腰力使劲往回拉。
这一下意料之外的冲击令她彻底失去了抵抗的余地。上齿感觉像被强行拔离身体一般,若再不松口,恐怕真要被连根拔起了——不,也许现在已经掉了几颗牙齿,因为她的痛感早已麻木。
牙松开手指,她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便劈头盖脸实实在在地遭到一拳重击,顿感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变了形状,包括三个男人的脸都不规律地扭曲。这致命的一下使她陷入半晕厥状态,把她仅有的思考意识与心气都打趴下了。紧接着,她便被绊倒在地上,强行拖离墙边好几米。
之前公公虽然对她没有造成多大的身体伤害,但在精神上与生活中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安慰自己人生不可能会遭遇如此挫折的,这只不过是场意外,是上天给予她的考验。她以为熬过这次变故接下来的路总该平坦,自己也会更加坚强,怎料到一波未平,更可怕的另一波又在她毫无预备之下突然袭来。
命运终究还是逃不过……原来上天从未怜悯她,反复在她的生命中降下如此灾祸还能称为考验吗?她看着正上方肆意操弄着自己的三个男人,脑子只想到如果当时母亲并没有回来,那一刀并没有插进公公后背的话,当时的发展恐怕就是现在这样吧。她试图想象——这是她还能正常选择进行的一个活动,但完全无法比较到底是身体被自己的亲人强行侵犯更加可怕,还是被眼前不熟悉的三个男人轮流蹂躏更加令人绝望。
对了,妈妈——那晚妈妈从未试过如此强硬推开房门,她背对着光,毫不犹豫将杀人凶器刺进正跨在我身上的公公身体内。那是她平生领略过的妈妈行动最为果断、最为勇猛、最为迅速的一次,宛如一名好莱坞电影中的超级英雄,于水深火热之际强势登场拯救她的尊严。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此刻如回光返照般陆续浮现于她的眼前,遮盖了那三个男人的面孔,但幻想很快破碎,画面顿时被男人恶煞般的面相吞噬,消逝于黑暗之中。
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妈妈不会再来拯救她了。意识到这个现实,她才第一次流下眼泪。
不知哪个男人赏了她左脸一巴掌,把她正游离的意识又拉回眼前。男人顺势狠狠地用右手紧紧爪住她的脸颊,指尖的锋利压迫感使她不得不撅起嘴来,同时牙肉异常痛苦,整个脸部像是正被左右两堵不断逼近的墙挤压得完全变形直至落得被磨成肉泥惨不忍睹的下场。这是她完全不敢想象的绞刑!
是雨水把她唤醒的。清醒之后她首先摸出手机确认正处于什么时候:隔天的凌晨两点十五分。最初她疑惑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花了好些时间才回想起前不久的飞来横祸,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失去意识,或许从来就是清醒的,只是自己精神崩溃,选择了遗忘而已。
雨水打湿了她的双眼,她用手轻轻抹去,却感觉液体是粘稠的,似乎不只是雨水而已。虽然对此很陌生,但她也猜到了是什么东西,毕竟苦涩的口腔里也有残留,恐怕附在自己身体上的雨水量也不及那么多吧。她自嘲般呵了一声,咧开嘴才感觉口腔肌肉相当僵硬,刚才稍微笑一下也像干枯的石头蹦裂出缝隙一样。
她想站起来,但身子还没起到一半,下半身的神经便传来撕裂般的绞痛。她以前听母亲说过人生的不同阶段总会经历不一样的痛,而对于女人来说,人生最痛莫过于生孩子。那时她看着母亲腹部上因剖腹产而留下的疤痕,她也只是在字面意义上感到痛苦而已,如今虽然性质不一样,但她想起那道铭于腹部中间,垂直划下的无情刀痕,对它所带给母亲的痛苦也感同身受。
她好不容易才支撑起身子,但发抖的双腿还不能平衡上身的重量,她只能先把重心往墙上一靠,大口大口地喘气。雨越下越大,遮挡月亮的云被驱散了,她借着较为清晰的月光颔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发现衣服与裤子还穿在身上,但布料上的肮脏与破烂提醒她之前经历的风雨并不只是一场噩梦。
那三个男人早已不见踪影,看来并没有杀害她的打算。她肯定自己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们,但对方知道自己的事,恐怕是因为自己是事件的主角而成为了流氓们的目标。即使事件过后再怎么采取保密措施,也无法阻止身边一小范围的人得知——从滴滴答答逐渐变成哗哗啦啦的冰凉雨水打醒了她的头脑,令她得出如此结论。是不是真相她并不在乎,反正能说服自己就算了。她憎恨此时的雨水,实际上她并不想清醒,如果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他们杀害了应该更好一点。不!万恶的头脑突然开窍了——他们完事后仍不满足。再怎么刺激与痛苦,这说到底只不过是漫漫人生不足为奇的一时刻,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在今后的人生里一直背负着这种耻辱!他们会在暗中观赏,看我如何被他们一时兴起在我身上留下的罪恶折磨殆尽,这才是他们对我的暴行!所以他们甚至还帮我穿好衣服,戏耍我……
相比侵犯我而言,帮我穿回衣服对他们难说恐怕更困难才能完成吧。
血液流通,手脚恢复了力气,不哆嗦了。她拾起书包,使劲力气离开,但她不知道自己仍显得行尸走肉。她没有目的地,按道理应该去报警,或者回家,但她并不打算这么做,只任凭双脚跟随习惯无意识行走。去哪里都好,她只是不想还待在那个地方。
如果有一个人——随便什么人都行,在这时候现身于她的视线内,那她也不至于迈向即将到来的死胡同。但偏偏,别说人类了,这里连刚才还在觅食的老鼠也离去了。大概是连老鼠也厌恶她吧,她忽然这么想。
这是每个人生来都会经历的道路吗?为什么只有她会承受这一切?是这辈子犯的错吗?还是上辈子造的孽?她对着空气嗤笑,觉得很荒唐,突然想找回那三个男人询问自己的肉身、精神、生命的存在意义是否就应该且必须供给他们泄欲。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于是乎想着想着她开始怀疑其实自己的生活方式才是错误的。如果世间如此,只能说明她对自身的想法才是侮辱了生命的根本。
她醒悟了,成长了,终于发现之前对着奸杀犯宣扬的一大堆狗屁不通的女权性意识言论是多么愚蠢幼稚肤浅,那只能说明她根本未体验过这种恐怖才能毫不在乎坚持己见指责他人,俗话说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事实上是,只要男性情愿,女性的地位、生命,甚至尊严等一切只不过是风暴中的蒲公英,微不足道,身不由己。
正是自己放肆的观点招惹到教训——没错,这是因果报应,自作孽的后果。
大脑的思想转折与她此时的身体机能效率不成正比。下半身犹如被硬生生撕裂开的疼痛令她无法以正常步伐行走,且每走三步就得停下调整。她有种下半身随时都要脱离自己身体的预感,事实上如果有能力,她会亲手割弃它。相比而言,上体摩擦地板造成的擦伤、被拳头揍的瘀伤,这些痛楚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受了。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珍江大桥上,这才发现自己并未按习惯往回家的方向走。至于为何走来这里,她马上就明白了。
夜幕下的珍江平静无比,偶尔会有小波澜泛于江面,流水声仿佛母亲的温柔低吟,呼唤她投入自己的怀抱。她终于理解为何珍江被称为市内的“母亲河”,相比起任何一处地方,她现在更向往珍江,只有这里的温度才能感染她的情绪,给予她内心以安定。
所以,她走到这里了。所以,她翻过了栏杆。
眼前视线没有了大桥的遮掩,脚下的珍江显得比平时更加壮观,令人不禁肃然起敬。此时她听到呼唤声愈发急促,似乎自己再不奔向对方,它便彻底失望了。
这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要回顾的太多反而不知该先顾及哪一个,所以还是干脆啥都别想算了。不过她还是在心中对远方的妈妈默念了一句:对不起。
对了,还有林和贤……事件过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为什么现在他的样子又冒现于脑海中呢?她想不通,这真是奇妙。但是有一种渴望是她没办法否认的——她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她希望能把身体最宝贵的第一次交付他,她希望自己的一切美好都能与他分享,即使他是奸杀犯。即使他是奸杀犯,她最爱的男人仍然是他。
很矛盾吧。
如果说她最后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大概就是:只愿下辈子能做一个男人。
然后,没什么可考虑的,该回家了。她轻盈地跃下珍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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