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在眼里，也不揭破，若无其事地笑着，缓缓道：“听起来似乎不错。”
父亲的目光忽然收紧，似乎下定决心，他回头看着我，一字一字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生一个男孩。”
“父亲大人是在和您的女儿谈条件？”我心中波澜惊动，面上仍一片平静。也许，我只是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好掩饰什么。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完全没有考虑你的处境。”父亲又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他的语气忽然改变，柔和了许多，更带着几分歉意。
我静静地看着父亲，心中波澜，却在这瞬间平息。我不明白，既然将我当成延续家门的工具，他为什么又要说这样的话？难道在他眼里，这样就可以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
根本不能。
心中涌起一股无可遏止的怒火，我用力握着双拳，“是啊，您是我的父亲，天下间有哪个父亲不会考虑女儿的感受。只不过……您一向只在最后才考虑罢了。”
父亲紧绷着脸，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因为，我不只是你的父亲。”
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把你当做父亲。想这么回答，可我眼前的老人突然开始咳嗽。我倒不是担心他才选择沉默，只是莫名想起了在病榻上躺了几年，每天都在期盼和悔恨中咳血的母亲。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母亲忽然爬起身子，来到了外面。看着母亲出来，我立刻着急地跑了过去。
“阿娘，你要去哪里？”
“嫣儿不用担心，阿娘只是……只是想出来走走？”
“那我陪你。”
两人在冰天雪地里走着，我不知母亲要去哪里，也没有问。只要和母亲在一起，我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害怕。
别人看到我们，纷纷躲开。那时的母亲，已不再是那个风华绝艳，让天下男子都倾心的人。所以当母亲倒在雪地上时，也没有人过来救助。
“傻孩子，阿娘只是要睡一会，你不用担心。”看到我一脸着急，母亲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脸颊。我的脸颊早已冻僵，可仍能感觉到母亲手上的温暖。
我微笑着，蹭进母亲怀里，“我也有点困，天这么冷，我要和阿娘一起睡。”
母亲听罢，眼中顿时噙满泪水，用力摇动着我的身体，“不行，嫣儿不能睡，你要乖乖待在这里。很快，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你都要答应我，决不能睡。”
年幼的我，还不知什么是死，更看不出母亲眼中的悲哀。我只是以为母亲真得累了，不想让她担心，忙用力点了点头。我一边唱着母亲平时用来哄我睡觉的曲子，一边在冰雪中发抖。我记得母亲的话，无论多困，始终不让自己睡着。父亲带人赶到时候，我几乎快要冻僵。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就住我从小玩耍的那条长街尽头。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竟从来没有和父亲见过面。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这一生绝不要和母亲那般软弱。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想要的一切。
第一次进入家门，我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根本无力。我只和父亲见了一面，就被丢到了柴房。可我并没有哭。也许是发现总有人在暗处注视自己，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笑。
既然母亲的笑，可以让天下男子倾心。如果自己笑得多一点，大概身边的人也会对我好一些。
那个时候，我对未来还充满希望。
所以当那个叫做秋岚的女人，用一脸和善的表情，告诉我“你的父亲喜欢用晨起的露水泡茶”时，我也丝毫没有怀疑。没有怀疑，我甚至对她充满感激。
要采集露水，并不是一间容易的事，冬天刚刚过去，春寒料峭，更让人难耐。那段日子，我每天早起跑到绛都城外的田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水泡磨出又磨破，才好不容易泡出了那一杯茶。
我满心欢喜地将茶送到父亲面前，还是秋岚，忽然冷笑道：“这个孩子的母亲当初想毒杀老夫人，她的女儿难保不会一样恶毒。”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改变。
秋岚本是一名流落的孤女，十六年前母亲刚怀了我，意外遇到了孤苦无依的秋岚，出于同情，将她带回家。因为母亲出身不好，又是续弦，一直受到老妇人排挤，整个智家的人对她也不怎么待见，所以很快就和同是可怜人的秋岚成为姐妹。
秋岚虽然孤弱，但很会说话，一手厨艺更是惊人。她教母亲制作糕点，让母亲以此讨好老夫人。母亲一向温柔善良，希望能和老夫人和睦相处，当然十分欢喜。
可就在母亲将糕点交给老夫人的时候，秋岚竟说糕点里有毒。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那时父亲在外征战，母亲受不了严刑逼供，只好承认。老夫人以此为名，在父亲回来后，将母亲赶出了智家。老夫人不久后病死，秋岚很快成了父亲的第三任妻子。
这些当然都是我后来才知道，而同样的阴谋，我的茶里，也被发现有毒。
“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我用力摇头，大声争辩，换来地只是父亲面无表情的脸，还有秋岚的声声冷笑。
那一瞬间，我发现所谓亲情，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年幼，这又是家丑不便张扬，我没有和母亲一样被驱逐。可我也不能继续留在智家，茶水事件后不久，便被送往郑国。
那时晋国的国君刚刚去世，新君为加深与诸侯联系，按照惯例交换人质。但公室成员不够，身为上卿的子女的我，自当为国牺牲。也多亏这样，原本因为下毒，连继承姓氏都不可能的我，才能得到智嫣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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