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五个月,我站在天台上问冉阳,“小家伙,你觉得烟台美吗?”
冉阳坐在酒店天台的一道横梁上,头发被海风吹起来,小脸绷着,他望着医院的方向说,“你还有心情看风景,你说,锦年会醒过来吗?”
锦年会醒过来吗?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纠结了一整夜。
从医院回来,我就再没有睡着,以至于整夜我都在想,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表面上来看,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此行任务。
昨天下午,我将锦年自己的诗歌录入复读机,当锦年父亲对我说了一声谢谢,接着他说,“麻烦你来跑一趟,我代替锦年谢谢你……一路走好……”
从始至终,他没有喊我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称呼。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若不是锦年出现事故,他可能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是多余的。
一个28岁的老男人,跟一个18岁的姑娘,哦,是的,这看起来难道不滑稽吗?
还是说,以为是爱情?
但是当病房里响起我读着那首诗歌的声音,我还是觉得眼窝湿润。
我喜欢静静相守
愿黑白朝夕交替
我愿意无言相对
我的悲伤你全懂
我愿意这天、这地只剩下你我
呼吸相闻
性命相依
绽露最孩子的执拗
因为我的悲伤你全懂……
每一个字都是回忆,每一个字都是呼唤,我不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当锦年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诉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心里究竟是如何的挣扎。
就像现在,冉阳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我说,“冉阳,锦年若是不醒过来,你会想念她吗?”
冉阳低着头,用手中的小石子在地上无意识的画着,他说,“我会想她的,她每天都陪我说话。”
“但是锦年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我继续问他,“你还会一直陪着她吗?”
他抬起头来看我,“那何老师怎么办?”
我于是沉默下来。
我无法跟冉阳诉说,我跟何俊洁的故事。
其实,就连我都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如果锦年是一颗地上的木棉,何俊洁就像是一朵天空的浮云,有时候她会停留在某个人的天空,看似静止不动,但是等再抬起头来,却再也没有云的踪迹。
而我呢?
我则像是一只觅食的麻雀,哪里有食物,我就会飞向哪里,锦年是我的一段在冬天的驻足。但是麻雀是追不上云的,哪怕竭尽全力。
但我还是对冉阳说,“何老师是不可能跟我们一起的。”
冉阳于是红了眼,说,“爸,你是不是让何老师生气了?”
我倏然一惊,难道冉阳已经是如此依赖何俊洁了吗?
想来也是,何俊洁是冉阳的老师,是他有记忆以来接近的第一个像是妈妈的女孩,何俊洁符合冉阳对妈妈的想象,所以当我们去找杨燕的时候,冉阳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悲伤。
我只好坐下来,跟冉阳说,“冉阳,我们现在在烟台,现在我们是在讨论锦年,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不要留下来陪锦年?”
这是我昨晚一直纠结的问题。
我曾经以为,在黑铁山我接到的是锦年最后一次的电话,从那时开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会忘记过去那一场场游戏。
如果记忆能删除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在那时候将记忆放进回收站,并按下永久删除的按钮。
但偏偏生活开了这样的一个黑色幽默。
当我知道博士哥哥只是一个虚构的男友,当我知道锦年曾经跟冉阳有过亲密的交流,我忽然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是我,毫不留情的转身而去。
是我,让阿锦在不应该面对的年龄面对了丁洁。
也是我,在阿锦犹豫千万遍打出电话之后,生冷拒绝。
如果这依然是游戏,如果游戏在锦年的心里一直没有结束,那么对锦年来说,我无疑是游戏中那个最反派最无情的NPC。
呵,游戏一直没有结束是吗?
那么,就让我来把游戏继续进行下去,直到游戏结束。
不等冉阳回答,我站起身来,继续说,“冉阳,我们在烟台住下来吧,一直到锦年醒的那一天。”
冉阳怯怯的,抬起头来看我,“爸,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重重的点头,“嗯。”
这是我昨天晚上一直思考的结果。
我心意已决。
我拽着冉阳,从天台上爬下来,向医院里走去,既然决定了,那么我还是要跟锦年的父亲说一声。
当走进病房的时候,复读机里我的声音在回荡着,锦年的父亲跟博士坐在床上低声交谈。在我稍微一愣的瞬间,锦年的父亲已经回过头来。
他看见我们显然很惊讶,说,“荣……你们怎么还没走?”
我想着措辞,“伯父,我想在这儿留下来一段时间,然后,尽可能的陪陪赵欣。”
他稍微一沉吟,说,“我觉得并没有必要。”
稍待,他又说,“锦年的情况不乐观,哪怕就是你等上一年,十年,她也不一定能醒过来,所以,你还是回去吧,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为这件事操心。”
“可是……”
我还想再说,锦年的父亲却很快将我的话打断,“没有可是,荣先生,我们很感谢你千里迢迢为了赵欣来,但是你跟赵欣的事已经结束了,她不懂事,但你已经28岁了……”
他在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厌恶的,甚至我看见他的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他仍是喋喋不休的说下去,“……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至于赵欣,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她,也请你相信,我们比起你来,能做的更加妥善……”
他回过身去,冲一边的博士说,“黎乡,麻烦你送一下他们。”
我不由苦笑一声。
其实我想过锦年的父亲会拒绝,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是这样决绝,以至于我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只好冲他们点点头,拉着冉阳向外走去。
我刚刚拉开门,身后的博士却忽然说,“荣一诺,你等一下。”
我讶异的回过头来,他却已经转向锦年父亲,说,“伯父,为什么不呢?这对锦年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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