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喝酒吧。”
“诶？”
长安的酒肆？听说古代的酒都是低度数，和米酒差不多，不如去尝尝。
昭雪也是因为口渴，以前她最喜欢的饮品便是孝感米酒，正好闻到前面路口飘来的一点酒香，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酒肆的小二一见，这进来的两个年轻人相貌堂堂，衣衫也很是精致，立时明白是贵客，忙去帮他们拴了马。
昭雪拍打了一下衣上的尘土：“小二哥，有不靠窗的角落空桌吗？”
小二立即会意，笑着一抬手：“公子请往这边。”
今天他们二人都带了剑出门，但昭雪此前已特地问过绿香，汉代大多数人带剑不过是装饰作用，这才让她放心地跨着她的宝贝燕支剑出门。
私心里，也是她的一点得瑟，带出来炫耀炫耀。
毕竟，这把剑也是她参与战争的证据，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带着它继续追随霍去病北征匈奴呢。
二人坐在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整个店里人数约是七成满，正好能听到他们的各种高谈阔论。
这边说，城南尚冠里的王家姑娘嫁去了城北俑作坊的少当家；那边说，今早清明门边陈家老头忽然晕厥在地，幸而抢救及时；又有人说，兰香坊换了头牌姑娘，更加娇俏美貌……
纷纷杂杂间，也是一种信息的交流沟通。
昭雪想起以前跟团旅行时与同伴天南地北的胡侃，不由得会心一笑。
当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这样可爱的习惯。
“公子，您二位的酒来嘞！”小二笑呵呵地端上酒壶，昭雪心里暗笑，还真是秀气的酒壶，闻着散发出来的清香，明显就是以前喝的米酒了。
她向小二点头致意，转向雷放，提起酒壶：“怎样，来一杯？”
雷放神色复杂地看她，她那淡定的表情却让他有些心里憋屈，恨恨地将酒杯轻轻推过去。
昭雪轻快地给二人斟完酒，好像全然忘记，旁边的男人才是她的仆人，这些事，本应该由他来做。
啜了口酒，立时满嘴清香，昭雪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瞥到雷放纠结的脸庞，她心里暗暗发笑，她当然会问他，只是，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昨日刚从书里读到的，“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更让她沉静面对。
二人之间的沉默，正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公子。”终究是雷放先开口，昭雪心里暗暗偷笑，一本正经地转向他：“什么事儿？”却见雷放的笑容有些阴沉和冰冷。
他看看她，慢慢吐出一句话：“你可相信，这世间的人，有魂灵？”
灵魂吗，昭雪不由苦笑了，原本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看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
一念至此，她轻轻地说：“有，一定有。”
若是没有灵魂，该怎么解释她来到西汉，进入这个小女孩的身体里？
这不是梦，毕竟她真实地在西汉呼吸着、生活着，她还在和面前的古人说话呢，要不是灵魂，这一切，要怎么解释？
这个回答令雷放明显错愕了，随即他冷笑：“自然，你也相信死人能复生了罢。”
死人……复生？这又是什么？昭雪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她还以为他是要跟她交代和滕翁的过往，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连着抛出两个问题，瞬间抢占先机。
“或许，会吧。”她犹豫着，“有灵魂，也许就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性吧……我也不知道。”
现在又说不知道了——雷放在心里嘲讽地笑着，但她既然说了不知道，他似乎也就没法再继续问下去了。
难道，真的只有以后再去追问那个老家伙，让他老实交代一切？不过这并不现实，那个该死的老狐狸，雷放在心里暗骂。
该不会是他听说了什么秘方，想要把雷被复活？
昭雪忽然想到这一层面，不过，雷被也都死了这些时候，当时在乱葬岗发现时身体就已开始腐烂，除非……借尸还魂？
昭雪连忙拍打自己的脑袋，净在那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只听得脚步声重重的，又有人进了酒肆，昭雪随意抬头，与来人四目相接。
“嘿！大……小公子，雷兄，可真巧！”
来人竟然是刚刚因军功封了从骠侯的赵破奴！
再看他身边的女人，个头并不小巧，脸上带着厚厚的黑色面纱，只余出一只左眼，机警地注意着四周。
昭雪顿时明白这是谁，不由会心一笑，招呼他们过来一起坐。
赵破奴自然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地坐下，朵利珎却显然是认出了昭雪，下意识的，抓着赵破奴手腕的手一用力。
赵破奴一把搂了她的腰，轻轻说了什么，那匈奴公主的左眼里露出无比震惊的颜色，不相信似地又将昭雪从头到脚打量，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昭雪招手叫小二再加酒，看着赵破奴坏笑：“赵大哥，我这还没恭喜你封侯呢；另外，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可要记得请我和雷放呀。”
雷放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又关他什么事。
这句话竟问得赵破奴脸上一红，“请勿怪罪，”他嗫嚅着，“我与朵利珎……前日成亲，只请得骠骑将军及一干兄弟。”
“竟没请我！”昭雪差点叫出来，但又顾虑着周围的人，勉强压着声音。
赵破奴噗嗤笑了出来，摆摆手：“原以为骠骑将军会说，孰料当天你未出现，着实惊讶。”
昨天霍去病还跑来长平侯府了呢，居然什么都没有跟她说……昭雪恨恨地想，思忖着找机会怎么把霍去病好好教训一顿。
小二上了酒，赵破奴放好酒杯，给朵利珎先斟上，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面纱，爽快地一饮而尽，对着赵破奴一笑。
还能隐约地看到她面颊上的烧伤痕迹，但看他们那你侬我侬的甜蜜样子，昭雪忽然很是羡慕，那一点瑕疵根本不会影响他们。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怎会在这？”
赵破奴露出促狭的神色：“原来才意识到？”他帮昭雪斟满她的杯子，“总要带着新妻四处走走看看吧？未来在这长安城过活，可得熟悉了周遭。”
原来相当于是蜜月旅行啊？昭雪忍俊不禁：“那你应该带嫂子出去长安玩啊，绕着城墙骑马，去龙首原踏青啊等等。”
好像一下子被戳到痛处，赵破奴唉声叹气：“还请小公子去向将军求情，千万放末将一马，也好去龙首原遛遛呵。”
一边的朵利珎听着他们说话，看他们聊得高兴，自己又插不上话，多少有点委屈。
“雷放，仆多他们倒是很惦记你。”赵破奴忽然转向一边默不做声的男人。
雷放不由一愣，他却笑起来，“你们‘兄弟’二人离军略久，他们服你武艺高强，颇关心你哩，问你何时归去。”
是呀，军营那边貌似不好敷衍呀，昭雪暗暗叫苦，不知道那群男人是不是还在想着她的身份。她看雷放垂头，似乎在考虑什么，自己不由心中一凛。
“若雷放归去，可会受责罚？”他只淡淡地问。
赵破奴“呃”了一声，尴尬笑了笑：“这得看将军的意思。”
“若雷放决意此后追随骠骑将军，如何？”他又继续问。
这回换成是赵破奴愣了：“这个话，得问她。”伸手一指旁边的昭雪。雷放看了她一眼，昭雪轻咳了一声：“现在才说，那你岂不是错过了封赏？”
“未来还有功勋可立。”雷放的回答有点不卑不亢。
昭雪不禁微笑，点点头：“那就去吧。好男儿自当守土开疆，征战沙场，你的做法无可厚非。”
桌边的两个男人都愕然了。
赵破奴可没想过，他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人家长平侯府挖了墙角。
雷放也想不到，卫昭雪竟然会这么轻易答应他的请求。
他只是一直知道，自己实际上并未入奴籍，他猜是卫青的授意，难道，他们也是在等着他离开的这一天？
手心里有汗水沁出。好像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我回去便同骠骑将军禀报。”赵破奴说，心想大小姐你要是后悔了可赶紧说出来，一旦这人真的脱了你们掌控可就拉不回来了。
但昭雪只是向他一笑：“有劳。”
她站起身，拿出银子放在桌上，“我请你们啦，以后再补上新婚贺礼。雷放，回去收拾你的行李，明天麻烦赵大哥来接他回军营去。”
“呃……明白。”
看着他们走出去，赵破奴拍了拍胸口，刚刚的谈话还真是压抑。
“那个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朵利珎问。
赵破奴苦笑：“他是大小姐的护卫。”
朵利珎慢慢摇头：“看他们的模样，哪里像是主仆，说是怨侣也不为过。”
赵破奴怪叫一声：“我可没看出他们哪里有情。”
朵利珎白了他一眼：“明明那个男人对大小姐是满怀怨怼，却又这么听话，大小姐显然也是看得出他的不满的，还能那么平心静气对他，”她笑起来，“说不定啊，他们一边让人看起来是互相不满着，其实是一边喜欢着对方呢！”
“你这婆娘……”赵破奴下意识想去捂她的嘴，忽然想起这里的人是听不懂他们说的匈奴话的，自己只能无奈一下。
捏了捏她的耳朵，赵破奴嘟哝：“事情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汉人可不似你这草原上的姑娘，感情不会这么直白。”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好像……从某种层面上，朵利珎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卫昭雪可是大将军的千金，且她聪明而美貌，多少权贵公子愿排长队等着上门求亲。
若是雷放真要想配上她，显然也需要一定的爵位，虽不至于列侯尚主那般苛刻，但大将军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区区府中的一个侍卫吧。
二人对视一眼，朵利珎看到赵破奴眼里的了然，不由得一笑。
若是昭雪知道赵家小夫妻俩的想法，估计会哭笑不得甚至气得吐血。
但她现在，也已经到了快吐血的境地——案子没查清，倒赔出去了一个得力帮手！
不过雷放的不满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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