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是去受降，不同往日，注意些言行，莫失了大汉气度。”霍去病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所以，那些大老粗想了想，也就都乖乖听从了。
曾经昭雪出征的时候，顶着的是雷放“表弟”名号，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箴。与雷放并肩骑行，两人并无任何交流。
只因昭雪自己也不知道，她还能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一路闷不作声地往前赶路，渡过黄河，前方哨兵来报，浑邪王休屠王的阵营里一片混乱，似乎是反悔，不想投降了。
“岂有此理！”仆多的大耳环又开始颤动起来，怒气冲冲，高不识也皱眉：“若当真反悔，这一万骑兵只得勉强应付，还需另求援兵。”
“不。”霍去病道，外表仍是极为冷静，“赵破奴，率本部弟兄跟上。卫巡、雷放、仆多，同去。”便一夹马肚，策马前行。
这场危机就是被他的冷静化解的！昭雪心里是坚信不疑，众人都是各怀担忧，只有她，满脸都是笃定和信心。
只带着这五十亲兵，霍去病一行来到匈奴人的帐篷前，看到那焦急地在帐篷前转悠的头领似的人物，赵破奴一见，立即在霍去病耳边道：“这人正是浑邪王。”
霍去病了然点头，并不下马，只冷冷地道：“既已约定向我大汉投诚，中途反悔，不知浑邪王究竟是作何打算。”
赵破奴一丝不苟地做着翻译工作，那浑邪王连忙摆手，说出了一长串话，昭雪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不敢看向霍去病。
昭雪心里不禁暗笑，也更加崇拜地看着身前的霍去病。但霍去病也没有去注意浑邪王，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环视四周。
“事情因休屠王反悔引起，浑邪王却无反意。”赵破奴回头道。霍去病收回视线，淡淡道：“若浑邪王遵照约定，便叫部众缴械，余者自有我方解决。”
一转头看向昭雪，霍去病低声向她说：“巡儿，你与雷放、仆多并十人，留下看住这浑邪王。”
私心里，这份工作并不危险，霍去病并不希望她卷入刀光剑影的近身战。
昭雪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自己这样固执地跟着来前线，她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任性，完全是在给他出难题啊。
按住剑柄，昭雪一垂首：“诺。”
霍去病颔首，招手命身边校尉过去传令：“卫山，传话与高不识：放下兵器者不杀，逃跑余众，格杀勿论！”
“诺！”那名叫卫山的校尉高声回答，一扬鞭子就向本部冲了回去。
赵破奴将这道强硬血腥的命令翻译给浑邪王听，这明显有些养尊处优的中年匈奴贵族双腿颤抖了一瞬，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霍去病忽然问道：“破奴，问他——休屠王一众家眷在何处？”
问题抛出，浑邪王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小王已将那些老老小小囚在一起，只等霍去病将军发落。”
远处，已经有隐隐的血腥味飘来。目之所及，一场大屠杀已拉开序幕。昭雪能看到那明晃晃的一片刀光，甚至，她似乎还能听到钢刀砍在骨肉上的闷响。
霍去病思忖片刻，道：“卫巡，你同雷放去处理休屠王家眷。这边我与破奴坐镇。”
“诺。”还没来得及明白自己的任务究竟是做什么，昭雪就不由得随着雷放下马，带着几名亲兵，跟着那浑邪王走向旁边的帐篷。
刚刚是说，休屠王的家眷么，也就是他的那些妻妾子女吧。
昭雪脑子里一团乱麻，若说处理，也就是……把他们统统收押送去长安了？
战场上的俘虏收去做奴隶，昭雪是知道这个规矩的。而那些临时反悔的休屠王的部下，却连做奴隶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屠戮殆尽。
雷放撩开帐篷走了进去，昭雪随之紧跟上。浑邪王跟着走进来，一指身侧的一众女眷，叽叽咕咕对他们说些什么。
身边立即就有一个翻译模样的人说道：“这些就是休屠王的妾侍子女，敢问骠骑将军对于他们将如何处置，是直接处死，还是，押解去长安？”
为了投诚，看起来是下了很大功夫，这翻译的汉语说得倒很是恰当恭敬。昭雪心内苦笑，旁边的一个士兵倒先笑出了声来：“这休屠王可真了不得，有这么多女人，何须押解回京，直接充作军妓不就好？”
这番话倒是引起了其余士兵的很多共鸣，狎浪的笑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雷放按住腰间的承影，皱紧眉头。昭雪一耸肩，露出“请淡定”的笑容，转而去看那一群老弱妇孺。
站在这里，她得为休屠王说句公道话，比起之前看过的其他匈奴王的“后宫”来说，这个休屠王的女人和子女还只算是小规模。
一边的翻译开始给他们清点人头数，雷放在一边听着。
昭雪却是缓步走到她们面前，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年纪较轻的会很惊恐地看着她，年岁长一点的倒是冷静地盯着她，或者转过头去懒得理她。
也是啊，对自己的敌人怎么会有别的感情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若是自己站在她们当中，说不定早就想冲上来给她一剑。
尤其让昭雪无法释怀的，是站立在其中的男孩女孩，那些休屠王的子女们。
视线顺着扫过去，似乎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一个和自己现在年岁相仿的匈奴少年，他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左手上还牵着一个比他矮大概两个头的小男孩，正冷冷地凝视她。
他的面容有些欧罗巴人种的模样，高挺的鼻梁一如他坚挺的脊梁，那样坚定地站在原地。失去了亲爱的父王，他们以后可能要在长安当一辈子的奴隶，再也没有自由。
原本，她是想要以“卫巡”的名义再争得一些军功，好为巡儿谋求爵位，才执意跟随霍去病前来。
但现在，看着这些个和卫巡年纪相仿的少年，她心内抽痛，为了她的弟弟，她就是这样轻易改变了这些年轻人的命运。
这是今生她造下的所谓业障吧。昭雪与他四目相接，匈奴王子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美丽，她忍不住沉迷了一瞬，过了半晌，那少年王子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她不由苦笑。
她甚至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她知道，外面的草原正在进行着一场果决的大屠杀。
凡是试图逃跑反抗的休屠部男人，都将死在骠骑将军麾下的勇士们手中。
仿佛是带着诅咒的一个低沉女声响起，近在咫尺。
昭雪没有听懂那一句匈奴话。她所听到的只是身后雷放的低吼，接着背后光影闪动，唰的一声，温热腥气的液体溅了满脸，头就开始晕了起来。
站在她身前的匈奴少年神色一变，松开自己弟弟的手，下意识地快步跨到她面前，将她倒下的身体抱在怀里。
随即又是一阵晕眩失重感，双目迅速一黑后，昭雪的眼前就换成了霍去病放大的脸。
“去病……”甫一开口，肋下扯得一痛，竟逼得剩下的话全部硬生生收了回来。
好像，刚刚她走神了。所以……不幸言中般的，被人偷袭了？
耳边响起女人们的尖叫，昭雪努力回想，好像，真的是有个人拿出刀子刺了她；可是，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呢？
她失神的瞬间，貌似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霍去病将她打横抱起，狠狠盯住雷放，咬紧牙关：“雷放，你就是这般看着她的吗？”
他的背，堪堪为昭雪挡住了地上刚刚由他亲手造成的女人尸体。
昭雪倚靠在他怀中艰难地喘气，只感到里衣的濡湿感迅速地扩张开来。
胸口好压抑，一呼吸便扯到肋下疼痛的源头。
雷放只是按紧手中剑，不吭一声。霍去病冷冷一哼：“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同伴被一个女人刺杀，要是……卫巡，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
他已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转身将昭雪交到随后进来的赵破奴怀里，低声道：“立刻去医帐。”
天知道，此刻的他，是用了怎样的毅力，迫使自己用这种冷静的口吻说话。
赵破奴看到那触目的鲜血，顿时也惊得无言，立即抱着昭雪转身出去。
刚刚的那一瞬间，把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直到赵破奴离开，多数人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浑邪王的身体开始了颤抖。刚刚在他这个角度，没有谁比他看得更清楚，他一丝一毫没有放过——休屠王的宠姬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刺中那个瘦小的校尉的腰际。
但神奇的是，那个小校尉似乎是自己身体本能反应般的一个避让，竟然堪堪避过了要害。
而更神奇的是，不早不晚，骠骑将军正在那一瞬间赶来。
而就是在那一瞬间，他便毫不犹豫拔剑下劈，将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立斩剑下，头颅滚了开来，血溅五步。
霍去病的“断水”剑，从来不畏惧饮血，也不会畏惧去饮一个女人的血。
面对一个貌美如花的孱弱女人都能这样果决，浑邪王很想擦一擦现在自己脑门上的冷汗——此时此刻，定然是有冷汗冒出来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愧是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如果自己当初的投诚再犹豫片刻，这个年轻将军，是不是也会用那把剑将自己斩杀？
“轻举妄动者，下场如此人。”霍去病伸手一指，顺手一抖剑柄，在尸体的衣裙上擦干断水剑上剩余的血渍。
收剑回鞘，冷冷睨了他们一眼，霍去病道：“若是说休屠部的男人，不妨去外面看看。”
他垂下眼睑，发出了类似喟叹的轻轻一声。
“红色的草原，你们该去看一看。这般机会，委实不多。”
无论是女人还是老人还是年幼的孩子们，都收住了自己的声音，连呼吸声也仿佛全部消失。
她们几乎都听不懂汉语，但却感觉到了霍去病举手投足间那凛冽血腥的气息。
她们投去仿佛看见了修罗之神的眼神，对这个年轻的统帅表示了自己的注目和畏惧。
这就是，汉人的战神。kfYV3CVOqu5RygoNDVhFXY0544y0EtbsXIZTfKfyyR1g+Ur1cdXH7GCVmpCuddGk8hqRX7DlK7FU01inh5Mp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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