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贫嘴。”霍去病伸手指在她头上象征性一拍，“都快凉了。”
昭雪心满意足地喝完甜甜的红枣羹，接着看着一大碗牛肉汤，不由得皱眉了，“弄这么多，我吃不下的啊。”她小声说。
霍去病眼睛都不眨：“吃不完便倒了。”
“很浪费的！”她愕然，忍不住反对道，“外面好多将士吃的都还只是很粗糙的……”
“他们难道与你相同？”霍去病眉毛一拧，“一个黄毛丫头、小不点，还被砍这么深一刀，流血跟倒酒似的，能相同？”
不顾昭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起身朝她挥挥手，“我吩咐赵破奴安排了马车，到时你同雷放带那些俘虏在后面慢行，我领浑邪王一众需先行回京复命。”
轻轻叹息，除去雷放，他也想不出还有谁的武功够墙，能护送她一路。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急，别又伤了，舅舅那边，自有我。”便快步走了出去。
胸腔里，不仅仅充盈着红枣羹的香甜，还有无比的温暖，甚至于……幸福。昭雪抄起筷子，看着面前的牛肉汤，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得尽力地吃吧，让自己撑到总比把它们倒掉浪费好，大不了就多长几斤肉，说不定，卫青他们还喜闻乐见呢。
毕竟啊，吃东西怎么会是很痛苦的事，努力吃就好，努力吃……就好了。
“牛肉汤，很难吃吗？”雷放刚刚走进来，就看到她苦着的脸，和面前剩下的大半碗牛肉汤，一挑眉毛，“火头军的手艺自然比不上侯府的厨子，少爷还是多多担待。”
“胡说什么啊——嗝。”
好吧，出糗了，不过大大的饱嗝打出来，顿时也让胃里好受了些。昭雪丧气地停止了吞咽，不行，就算现在自己是一员伤兵，也还是没那么大的胃口啊。
雷放道：“这就饱了？”
昭雪哼道：“十五岁的女孩子的饭量又能有多少。”雷放走过来，指了指她面前的碗：“剩下的预备如何？”
“我会……再努力的……”昭雪哀叹，拿起筷子，努力地又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开始咀嚼。
这丫头，明明已经吃不下了吧，雷放觉得莫名其妙，皱起眉头：“吃不了就别勉强了。”
“你懂什么，吃不完，去病说了，就会倒掉的。”少女努力地吞咽着，“这也是军粮，怎么可以浪费。而且……”她吞下那片牛肉，苦着脸。
“既然是去病，那就是真的会说到做到的人，这点我毫不怀疑。吃不完的东西宁愿丢掉也不会分给别人。可是，这是军粮，怎么能这样草率丢掉啊？别人也没有机会吃这样的食物吧？”
雷放于是点点头。
看来他总算是听清楚她的意思了。昭雪叹气：“所以，你明白了吧……”
“有点明白。”
“诶？”
眼睁睁看着他拿起一边的木匙，坐在她身边开始食用她剩下的牛肉汤。“这个……里面有我的口水！”昭雪很囧地道，伸手想去阻止，却被他一把夺了筷子。
“别去向冠军侯通报就好。”雷放迅速地吃着，“总比倒掉这些粮食好吧。”
面上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仿佛现在也是一场形势严峻的战役般。
昭雪很想笑，却又觉得笑不出来，正在各种犹豫的时候，又扯到了伤口，立刻咳嗽起来。
“躺会儿。”雷放言简意赅，继续吃着。
昭雪不由得又哀叹起来：“刚刚吃完东西就躺下，会消化不良，而且还会长胖的啦……嗝！”又打了个嗝，她捂住脸。
“多点肉，侯爷便不会担心少爷你被风吹走了。”雷放不懂什么叫做“消化不良”，但依旧毒舌。
不过，这样才是雷放吧。
方才的谈话看似和缓了两人的关系，但她知道，一切已不能回到从前。
他终于已脱离了卫家，不再是她的护卫，不用再机械性地做着他不爱的工作，只因那份情感的认同，他从来没有过。
甚至，也回不到从前的“兄妹”关系；当他说出“叛徒”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的所谓兄妹亲情，也就化作云烟。
霍去病之所以会那么生气，应该也是一贯的成见所致，然而，雷放是她什么人？
她对这个男人不会抱有什么希冀，自然，也就不会有伤心和失望。
所以，即使有错，她会先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走神导致原本可以避免的受伤发生？
只因，她绝不会去依赖不可能的力量。
霍去病和赵破奴一路带着浑邪王快马加鞭向东，留下仆多和卫山在后面押解俘虏前行。
前去招降也能受重伤，昭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仆多他们几个显然也是这样认为，对她便是格外照顾，一路嘘寒问暖。
“阿巡，错过了夏天那一战，真是遗憾。”仆多说，赶着马靠了过来。昭雪半倚靠着车门，很是无奈地一摊手：“身体不争气，果然是人生的遗憾。”
这就是当女人的麻烦啊！
“你别说，那几个老将军，竟然还不如我们，嘿！”卫山握了握拳，“一听那边侧应不及，真是令人捉急……还好是咱将军，一点都不担心，继续进军，换作别人，不知慌成什么样，对不？”他看向仆多，仆多立刻点头。
飞将军他们的运气也的确太糟糕了，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是作为东路辅助，他们也不会这么惨啊。昭雪但笑不语，毕竟霍去病的队伍是年轻人的队伍，且让这些人好好为自己的胜利骄傲欢呼吧。
“不知道这次回去，又能得什么封赏？”卫山又开始了各种憧憬，和仆多开始了互扯，“多赏点金子怎样？”“增加食邑？”“果然多点食邑好些。”
昭雪整个人退回车里，靠在车壁上，伸手轻轻触到腰下的伤。包扎得很好，但还是疼得厉害，她慢慢放松身体躺下去。
哈，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真是让人恼火啊。
不知道这次回去，卫青看到她这样子是不是会发飙，不让她再随霍去病出去打仗？
连累了霍去病呢……遥望前方的烟尘，她忽然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他已经回到长安了吧？他向皇帝交好了差事了吧？他现在是不是很意气风发呢？
走到稍微夜深了的时候，全军停下休整。秋天的土地也披上了清冷的外衣，尤其入夜，更添寒气。
昭雪正想要自己摸下车，已经被雷放拦腰横抱起，放到了熊熊燃烧着的火堆旁边。
“来来来，伤兵好好保重。”仆多丢过来一张大羊毛毡，虽然还带着些诡异的味道。
昭雪把它裹到自己身上，感激地看向仆多：“多谢仆多大哥！”真的好暖和啊。
“这，来一口。”一边的卫山好像不甘示弱，马上递过来一碗菜蔬汤，“喝点儿，暖暖身子，伤兵不可受寒。”
“多谢卫大哥！”昭雪接过，捧在手上，胸腔里流动着激烈的情感，鼻头有点发酸。
这些军队里的男人，他们有着如此真挚纯朴的感情，她轻轻喝了一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轻轻微笑。
周围的士兵们互相说笑着，但分配到巡逻的人仍然恪尽职守地四处巡视。能够抵住诱惑坚守岗位，昭雪带着钦佩看着他们。
目光随着其中一人慢慢移动，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却突然闯入视线。
是他，昭雪看着那个被抓着双肩强迫跪地的少年，是那个叫日磾的休屠王子。
她拢了拢身上毛毡，起身快步走了过去，那少年王子正在挣扎抵抗着，看到她走过来，显然也认出来了她，呆呆地看着她。
“你！”他忽然一嗓子喊出声，昭雪一愣，“救，救人！”他喊着并不怎么标准的汉语。
昭雪看着押着他的两个士兵，连忙赔笑道：“两位大哥，先把他放开好吗？”
其中一个士兵认得她是霍去病极为宠爱的亲信，手下不停，但语气缓和地道：“卫校尉，这家伙可不老实，突然从营里冲出来，若不是哥儿几个及时把他扣住……”
“救，救人！”匈奴少年又挣扎起来，或许他也从那士兵语气的变化知道了这个小个子可能是他的希望。
昭雪看他伸手，却拼命地往后面俘虏营指着，立即皱眉：“营里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士兵立即不耐烦地说：“不就是有个女人发热昏迷吗……”
“放人，带路。”雷放的声音冷冰冰地插了进来，昭雪惊奇地看着他。
那两个士兵认出他的身份，毕竟是军里的司马，只能一撇嘴，不情愿地松开手。
日磾从地上爬起，一把抓住昭雪的手，吓了她一大跳，“救人！”他明亮的眸子里那凄凉的哀求之色，让昭雪心里一颤，立即迈步，伸手示意他带路。
匈奴少年激动不已，立刻迈步开跑，不时回头招呼她跟上。
忍着腰间的疼痛，她尽量快步地跟着这少年进到俘虏营，里面的混乱情状却让她好一阵错愕。
各种被锁上双脚或双手的匈奴人，因夜晚寒冷，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
臭烘烘的味道弥漫，只有微弱的光，映着他们痛苦的脸庞。
俘虏里明显妇女居多，应当是休屠部的平民，而休屠部的男人，显然是在白天被霍去病下令屠戮了……
昭雪忽然想要呕吐。
“你，救人！”日磾在一个角落对她挥手，语气焦急。
镇定了一会儿，昭雪正要举步，“站这别动。”雷放按住她的肩，自己擦过她向前走去。
昭雪看他走过去蹲下，查看片刻后抬头，向她一点头：“休屠王后，发热昏厥。”
“快把她带出来，给她治病啊。”昭雪忙道。雷放道：“这人是俘虏。”
“怎么废话这么多啊，人家还是女人呢！”
人命关天诶，昭雪急得跺脚，又带动痛处，龇牙咧嘴。
“额……”雷放望着她，呆了两秒，弯腰把休屠王阏氏抱起，昭雪迎上去：“去我车上。”
“额……”雷放看了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日磾牵着他的弟弟紧随其后。
昭雪又往上拉了拉羊毛毡，尽量快地赶上他们的步伐，但肋下的痛让她不得不走两步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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