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个字，她觉得本来应该是说不出口的，仿佛是以前刷牙时，牙膏管里还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终于从里面挤出了那么零星的一点东西。
霍去病轻轻放开了她，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所说的，正是他心里考虑的。如果这是母亲的心意，是母亲的愿望，他作为人子，便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母亲的恩情罢。
昭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这样吧。以后，绿香，就要你来照顾了……”
“你这是什么话？”霍去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颇有些激动，“你这算是听从了舅舅的安排？你当真想——想去嫁给公孙敬迟？”
昭雪用力地摇头：“绝对不会……”“那你就相信我。”霍去病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深深地凝视面前的少女。
“相信我。绿香不过是妾侍，我一定会努力，你是我的正妻，我唯一的妻子，别的女人，永远都不必觊觎那个位置！”
很自信满满的话——可能实现吗？昭雪听到“妾”那个字，没来由地就觉得恶心，原本，她最反感的就是男人三妻四妾。
她忽然才意识到，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她和绿香共侍一夫。
最终，她还是走到了她最讨厌的路上。
“去病哥哥，你知道吗？”昭雪喃喃，“曾经我有……一个邻居，她告诉我说，真正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一对一，绝无任何杂质任何人干扰的。”
“那种感情，叫情。是一种‘非你莫属’的感觉，是如果换做别人，就绝对不会产生的情绪和念头。”
“那些让人幸福的事情，除去‘那个人’，你绝对不会愿意去和别人做。”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是当真男性绝缘、对男人没有兴趣，或者只是将男人当做兄弟。
但现在，她遇到了他。
她喜欢霍去病身上的气息，她陶醉于和他之间青涩的亲吻，她依赖他的怀抱。这就是一种“非你莫属”的感觉。
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爱情。
“爱情？”霍去病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多么浅显易懂的字面，他却从面前女孩从未提过的描述里，感受到了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
“当然，现在对于绿香，我们已经是别无选择。”昭雪终于挤出了一个她觉得算是笑容的表情，“我刚刚是……开玩笑呢，你不要纠结了。”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紧蹙的眉头：“看看，你才十九岁呢，老是这么皱眉头，到时候长出皱纹，堂堂骠骑将军就不帅了，就不招惹女孩子喜欢了哦。”
“那个时候，只要你还喜欢我，就完全足够了。”霍去病认真地说。
听起来很孩子气的话，却惹得昭雪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但愿，她大费周章穿越而来才获得的姻缘，不要因为这样的变故而失去呵。
赵破奴这回得了个大胖小子，却欠了一屁股的人情债，连忙安排了先请大家用一顿早膳。
朵利珎和奶娘在房中哄着孩子，桌边坐着宾主五人，赵破奴破天荒地拿出酒来，为三位男子汉斟满，感慨地笑道：“若不是有这些朋友在，今日可真是急煞人。”
昭雪微笑：“重点是，有云公子这样懂医术的人坐镇，才给了赵大哥你信心吧。”
对面云苓慌忙道：“大小姐谬赞，云苓实在不敢当。”
“人家大小姐夸你又怎么了，你确实懂医术啊，刚刚不是还给赵夫人开了药方子么？”颛孙诩自然地接了话。
昭雪看着斜对面的女孩，这女孩子应该比现在的“昭雪”年纪要大一点儿，但看她待人接物毫不扭捏做作，但也非常懂得分寸，感觉还真是一个和自己对胃口的女孩子。
“方才对颛孙姑娘说的话，可不是玩笑哦，不知颛孙姐姐考虑得怎么样？”昭雪轻声道。
颛孙诩立即想起刚刚她说的，眨眨眼，笑道：“若是大将军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我也很乐意能够有一个好去处啊。”她叹息一声，“总比看人眼色好。”
赵破奴自然以为她说的是云苓，立即看向云苓，慌得云苓连忙摆手，“雷放倒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霍去病平静地喝了一口酒。
“谁知道呢，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别人看穿的。”颛孙诩夹了一片肉进碗，“何况，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经历的不同，人也会变的啊。”
果然被她猜中，真是一个与自己能有共同话题的女孩子！昭雪目露惊喜，又立即敛下思绪，一边低头吃自己的饭菜，一边有点儿相见恨晚之感。
婴孩还吹不得风，赵破奴不敢抱他出来院子里，又怕吵着孩子睡觉，只好答应以后一定让各位朋友来看自己儿子。
“说起来，赵大哥想要给他起什么名字？”昭雪问道。
赵破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笑了：“以前和阿珎就商量过，若是得了个儿子，名字便叫云戈——你们，觉得如何？”
颛孙诩立刻笑了起来：“不愧是武将之后，倒是非常贴切，而且，”她用肘子捅了捅云苓，“还有你在其中挂个名头。”
云苓真是尴尬万分，赵破奴却毫不在意地笑：“当初确实想着，或许会麻烦到云兄，起这一个‘云’字，或许是凑巧，或许，还真是因为承了云兄的情啊。”
赵云戈，昭雪默默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遥想着朵利珎，现在一定带着幸福的笑容在沉睡着。
如果，她和霍去病之间能像赵破奴夫妇这般简单，也会是一件很令人欣慰的事情罢。
她当然不会想到，未来，这一对幸福的夫妇之间也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
既然已经和昭雪说开了话，霍去病终于决定，回去自己的府邸，好好面对他的母亲和那位“妾侍”。
至于颛孙诩，她根本没有什么行李，云苓回去帮她收拾了几件衣服，她谢过云苓这些天来的照顾，背上小小的包袱，握着墨阳剑，就跟着昭雪径直去往长平侯府。
她甚至不愿再进平舆侯府的门，不想再看到那个前后性格巨变的男人。她自淮南风尘仆仆赶来，本不是为了来受他的气。
至于小侯爷卫巡，或许她走了，他也会感到轻松许多吧。
二女同骑着昭雪的白龙，在长平侯府门前下马，就看到脸色非常难看的吴兴迎上前来，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道：“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再吓奴才了……”
“绿香的父母已经来过了么？”昭雪淡淡地问，将手中缰绳交给身边的家奴。
吴兴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着：“他们早些时候便来了。绿香早些年便没了娘，所以是她爹和姑姑过来的，早早地便取了当初的卖身契走了。”
昭雪和颛孙诩回到侯府已经是辰时之末，昭雪存心故意在路上磨蹭，颛孙诩也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思，于是也不催，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扯淡。
果然时间拿捏得很好，正好避开了绿香的事情。
“那就回院子里去吧。”颛孙诩看了看昭雪，轻轻道。看她那颤抖的双眉，以及袖子下的微微颤动——大小姐现在的心情，仍然还是很难过的。
昭雪轻轻点头，吴兴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不禁开口道：“大小姐，这位是……”
“我的朋友，今后要留在……云华院和我一起住。”昭雪淡淡地回应，挽了颛孙诩的胳膊，正要迈步，就看到了远处站在正厅大门口前卫青。
双眼5的好视力，能够让昭雪轻而易举地看到卫青那饱含深意的眼神。
有担忧吗？有后悔吗？有难过吗？
昭雪多希望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这样，就能挽着颛孙诩淡定从容地快步回去云华院。
仿佛是一场僵持、一场冷战。终究，卫青转身进了正厅，不再出来。
呵，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呢。昭雪自嘲地一笑，依然和颛孙诩亲亲热热地往自己的云华院去。
等到她们走远，吴兴忽然一拍脑袋，糟糕，忘了还有要事要跟大小姐说的——她们怎么就走了！
昭雪和颛孙诩快步走着，颛孙诩忽然轻轻了一声，昭雪连忙收住脚步，关切地道：“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你的伤口还好吗？”
“没关系的，等会去房间里好好查看一下。”颛孙诩微笑着，刚刚在赵破奴家的所见，以及她听到的一切，她猜想大小姐也是受到了情伤。
同样作为女孩子，同样深陷情伤，她表示的非常体谅。
昭雪放慢脚步，换成扶住颛孙诩的胳膊，二女慢慢走去云华院，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脸焦急的小萱。
一见小姐回来，小萱快步迎上去，却是一脸忿忿的样子：“小姐，您可回来了。”
昭雪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颛孙诩交到她手里：“小萱，帮下我的忙，把颛孙姑娘扶着好吗？”
“额……”虽然这个女孩没见过，但是感觉好像挺友好。小萱接过了颛孙诩的小包袱，扶着颛孙诩，三人一起进了云华院的门。
那站立在葡萄架下的女子，正是一夜未归的绿香。
看她脸色有些憔悴，有些呆呆地靠着柱子，一双眼睛不知在看向哪个方向。昭雪敏锐地注意到，绿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明显已不是侍女的那身简陋打扮。
与现在假扮成侍女模样的昭雪相比，倒像是反了过来。究竟谁是主、谁是仆，当真是发生了一番变化。
“小……小姐！”听到声响，绿香双眼这才迅速聚焦，慌忙迎了上去。小萱扶着颛孙诩，只当没看到她，快步向着屋里走去。
“小萱，颛孙姑娘的房间就选那间挨我卧房最近的吧。”昭雪吸了口气，露出微笑道。
颛孙诩回头看她，眨眨眼：“大小姐记得要早点进屋，外面凉。”
言下之意，不要太过纠结，速战速决。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她还能怎么样呢？昭雪对颛孙诩露出一个“无碍”的笑容，从容地迎着绿香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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