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诩“啧啧”两声，双臂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笑眯眯的：“大小姐如今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到，诩儿自愧不如。”
当然，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公孙敬迟曾经对颛孙诩怀有过一份憧憬和朦胧的恋慕，作为男儿的他对那个豪情万丈的女子有些非常深刻的记忆，他时时因为自己甚至比不过她这一点而无比懊丧羞愧。
“你这是取笑我吗？”昭雪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朝外面努嘴，“要不要出去走走？冠军侯府你还没有正式看过吧？”
二女携手走了出去，今日霍去病又进宫随侍，家中未免就有些冷清。古代女人便是这样，出嫁从夫，往后的生活便多是围绕着男人而进行；现在霍去病又“明令”禁止了她的各种习剑和运动，每天除了过问各类事务，剩下的就只有看书打发。
这栋宅子是皇帝新赐的，比之曾经的冠军侯府又气派了不少，颛孙诩边看边赞叹不已，但昭雪听得出她这赞叹并非发自内心。
“所谓权贵就是这样，若是住得太寒酸，反而还被人抨击说虚伪做作呢。”昭雪有些无奈地一摊手。前两个月，就连赵破奴一家也从原本的小院子搬了出来，老老实实地住到了“宣平之贵里”。
颛孙诩一摊手，并不说出什么。二女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低声的呼喝，转过一条长廊，就看见在庭院之中舞剑的少年，颛孙诩轻呼：“是他！”
之前一直听说霍去病从平阳带回了自己的弟弟，想不到竟然就是这个少年。颛孙诩回过头，就看到昭雪好整以暇的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就这么值得你吃惊吗？”
霍光在庭院中认真地舞剑，虽然技艺暂时不算精湛，但看得出学习得非常刻苦。颛孙诩不禁咋舌：“想不到啊……是当真想不到，这孩子便是新任的霍家郎官，可喜可贺。”
听到她们的声音，霍光回头见是昭雪，连忙收剑，对着她们下拜：“光见过嫂嫂。”
“抱歉了子孟，是我们打扰了你。”昭雪满是歉意地道，现在她也习惯了用霍光的字来称呼他。
霍光笑了笑，对着她们一欠身：“光不敢。”他看到颛孙诩手上的剑，不禁微微有些诧异，“这位姑娘……也是使剑的？”
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将颛孙诩给忘记了。二女互视一眼，昭雪笑道：“子孟，要说用剑，现在的你可还比不上她。”
“当真？”霍光疑惑地看着颛孙诩，只见她面色平和又微微带笑，也看不出什么底细。
但只要看看她手中的黑色剑柄，看她紧紧握着剑的模样，仿佛那只手天生就该握住那把剑柄，那把剑柄就仿佛是为她的手而生。
女子佩剑，却丝毫不给人以奇怪和别扭之感，这个女人的来历自然也是极为不简单的。霍光好奇心顿生，但瞬间又心思一转，对着颛孙诩一拱手，微笑道：“他日，光定将向姑娘请教。”
颛孙诩抿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霍光是何许人她自然明白，而若是霍光说眼下想领教她的功夫，她只会想到雷被，想到雷被在比剑中误伤刘迁而造成的一系列后果。
所幸，霍光用的是这样一个时间定语。“他日”，或许在明天，或许，这个“他日”永远都不会到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元狩五年，而这一年自开春以来，卫媪的身体冒出诸多不适和痛苦，卫青也忽然间有了这样那样的病痛，昭雪心中记挂，不得不时常在两府之间跑动。
说起来，长平侯府虽然有家令吴兴操持家中事务，但一下子两位主人都身体抱恙，从来不管事的宝桐和紫幽也不得不开始出山，从旁协助昭雪担待些事情。
要说卫青身上的毛病，不过是年幼时在自己父亲的家中多受正妻虐待，吃不饱穿不暖落下的病根，接着又多在外骑马征讨，日久天长，便积累了一身伤痛。对于这点，昭雪便请了云苓过来为他按摩扎针，渐渐也得到了缓解。
但是卫媪这一病却起不来了，每日只能躺在床上，旁边侍女悉心为她置备了汤药米粥，她才能勉强喝下去些。
宫中皇后自然也是要来探望的，看到母亲一脸憔悴的模样，卫子夫忍不住泪流满面，握着母亲的手啜泣不已。反倒是卫媪看得开，轻轻拍着三女儿的手，虚弱地道：“老妪活了这辈子，并无遗憾，但见子女家庭和美，我心中也分外欣慰。”
她诚然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一位不得了的长辈。但看看这卫氏一门的风光，已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度；更难能可贵的是，卫氏一族虽靠裙带发家，却并不自始至终依靠这风吹便断的裙带。
而这也是昭雪对卫氏最为尊敬和仰慕的地方。
卫子夫擦了擦眼泪，在肚子里叹了口气。卫媪一句“家庭和美”顿时让她心中变得颇有些沉甸甸的，她抬起头看了看垂手站在一边的昭雪，情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霍氏与公孙氏渐渐已经脱离了卫氏的名号和荫庇，尤其随着霍光的进宫为官，霍氏已不再算是卫氏的“附属”，已有了自己足够的权势和地位。
若不是因为霍去病和昭雪这桩婚姻，只怕如今的霍氏都要完全和卫氏分道扬镳了罢。
“娘娘无需多虑。”昭雪猜出她心中所想，淡淡地打断了她的思绪，“任世事变幻，始终无法改变血缘间的情。奶奶说得不错，卫家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无比的幸运。”
卫子夫苦笑，微微摇头。看起来，这个姑娘虽然已是嫁做人妇，只怕还嫩得很。
二人从卫媪处出来，昭雪低眉顺眼地跟在卫子夫身后，预备着要将卫子夫送出侯府去。“雪儿，有些话我想问问。”卫子夫忽然停住脚步，淡淡地回头道。
昭雪一愣，便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垂头道：“恭请娘娘训导。”
卫子夫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二人向着前面一同走去。“雪儿，这不是在宫中，在这长平侯府里又没有外人，姑母只是和你说说闲话儿，你不必如此拘谨的。”
没有外人？昭雪在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娘娘说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何时，都要当心着隔墙有耳，娘娘在宫中行走，应当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南玉的死，因为那其中的无比憋屈。
现在换做是卫子夫一愣，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讪讪然。眼神闪烁了片刻，卫子夫低声道：“雪儿，眼见嬗儿已一岁余月，你与去病成亲也有了数月，为何始终……”
弦外之音非常明白，霍嬗的出生证明霍去病是没问题的，但昭雪的肚子依然迟迟没有动静，问题很可能就在昭雪身上。昭雪有些尴尬，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么巧的事情正好掉在她头上，不然曾经她早中彩票了。
卫子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嬗儿的长子地位自然已无可更改，你既是去病明媒正娶的正妻，霍氏嫡子自然是由你身上所出，这唾手可得之事，千万别拱手让了人。”
直到卫子夫离开了好久，昭雪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沉浸在她的那番话中无法自拔。
她早该想明白的，这里并不是21世纪，并不是爱到死去活来就能算成功，尤其在她进入霍家的时候，霍去病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人——即使她与这女人曾经有过情分，但对方却是深谙存活之道的标准古代女子。
在情爱方面，她卫昭雪可以是霍去病的唯一，但在父子或者父女情上，霍去病的爱不仅仅会给她将来的孩子，而如今，霍去病的儿女亲情是全数扑在霍嬗身上的。
这是绿香的优势，而绿香会很明白地懂得利用这样的优势。
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即使她长得再漂亮、主人再喜欢，在养鸡场的既定环境之中，她将不可能长久得到主人的荣宠。
更重要的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她容忍和退避就能够解决的。譬如南玉的性命，如果不是她们的退避，怎么会让那如花美眷香消玉殒？
“大小姐不进屋去吗？”身后传来云苓的声音。昭雪会过头，就看到云苓背着药箱站在她的身后，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昭雪对他一拱手：“这些时日真是麻烦云大哥两边跑了，爹爹的情况如今怎么样？”
云苓连忙还礼：“苓一点也不辛苦，大小姐才是真辛苦。”他脸上的表情颇为乐观，“大将军这身是痼疾，与幼时的经历不无关系，想要根除还是有些难度。”
“是啊，所以才是个麻烦事。”昭雪漫不经心的回答。正是卫青少时的经历带给了他如今的一身伤病，但也正是因此而铸就了他的性格。世事皆是如此，有得必然会有失。
云苓看出她的状态不好，便拱手告辞。昭雪微微颔首，忽然笑道：“云大哥可早些将诩儿娶回家，可别让她天天哭诉着恨嫁了。”
云苓顿时呆住，原来……诩儿有哭诉？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听到身后昭雪忍不住的笑声，他顿时知道自己被耍了，通红着脸转身离去。
霍去病从宫中出来，天色却微微有点变化，乌云在天边聚成了阴沉沉的一片，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雨将至。“哥哥，你还要去长平侯府么？”霍光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自然是要去。”霍去病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些走吧，今日你一人先回去，别正巧赶上这大雨。”
长平侯府与新的冠军侯府离皇宫的路程是相差无几，霍光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有些不服气：“哥哥莫不是在小看我的骑术？放心，我可不会赶上这雨。”便笑着先向马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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