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妙语录-并世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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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俾斯麦尝语李鸿章曰:画我欧人以能敌异种者为功,自残同种以保一姓,欧人所不贵也。画

    李鸿章之治事也,案无留牍,门无留宾,盖其规模一仿曾文正云。其起居饮食,皆立一定时刻,甚有西人之风。其重纪律,严自治,中国人罕有能及之者。不论冬夏,五点钟即起,有家藏一宋拓兰亭,每晨必临摹一百字,其临本从不示人。此盖养心自律之一法。曾文正每日在军中,必围棋一局,亦是此意。每日午饭后,必昼寝一点钟,从不失时。其在总理衙门时,每昼寝将起,欠伸一声,即伸一足穿靴,伸一手穿袍,服役人一刻不许迟误云。

    欲以两言论之(李),曰:不学无术、不敢破格是其所短也,不避劳苦、不畏谤言是其所长也。

    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

    闻李合肥来游(费城独立厅)时,必欲一坐华盛顿所坐之椅。阍人曰:画自国父去后无坐者。画合肥曰:画我偏尔尔。画阍者难拒,卒破例许之云。

    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若李鸿章者,吾不能谓其非英雄也。虽然,是为时势所造之英雄,非造时势之英雄也。时势所造之英雄,寻常英雄也。读一部二十四史,如李鸿章其人之英雄者,车载斗量焉。若夫造时势之英雄,则阅千载而未一遇也,此吾中国历史所以陈陈相因而终不能放一异彩以震耀世界也。

    史家之论霍光,惜其不学无术。吾以为李鸿章所以不能为非常之英雄者,亦坐此四字而已。李鸿章不识国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势,不知政治之本原。当此十九世纪竞争进化之世,而惟弥缝补苴,偷一时之安;不务扩养国民实力,置其国于威德完盛之域,而仅摭拾泰西皮毛,汲流忘源,遂乃自足;更挟小智小术,欲与地球著名之大政治家相角,让其大者,而争其小者,非不尽瘁,庸有济乎?李鸿章晚年之著著失败,皆由于是。

    凡人生于一社会之中,每为其社会数千年之思想习俗义理所困而不能自拔。李鸿章不生于欧洲而生于中国,不生于今日而生于数十年以前,先彼而生并彼而生者,曾无一能造时势之英雄以导之翼之,然则其时其地所孕育之人物止于如是,固不能为李鸿章一人咎也。此后有袭李而起者乎,其时势既已一变,则其所以为英雄者亦自一变,其勿复以吾之所以恕李者而自恕也。

    有称李鸿章为东方俾斯麦者,非谀词则妄言耳。李鸿章何足以望俾斯麦?以兵事论,俾斯麦所胜者敌国也,李鸿章所夷者同胞也;以内政论,俾斯麦能合向来散漫之列国而为一大联邦,李鸿章乃使庞然硕大之支那降为二等国;以外交论,俾斯麦联奥意而使为我用,李鸿章联俄而反堕彼谋。三者相较,其霄壤何如也?此非以成败论人也。李鸿章之学问、智术、胆力,无一能如俾斯麦者,其成就之不能如彼,实优胜劣败之公例然也。虽李之际遇或不及俾,至其凭藉则有过之。人各有所难,非胜其难则不足为英雄。李自诉其所处之难,而不知俾亦有俾之难,非李所能喻也。使二人易地以居,吾知其成败之数亦若是已耳。

    李鸿章,有才气而无学识之人也,有阅历而无血性之人也。彼非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然彼弥缝偷安以待死者也。彼于未死之前当责任而不辞,然未尝有立百年大计以遗后人之志。谚所谓画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画,中国朝野上下之人心莫不皆然,而李亦其代表人也。虽然,今日举朝二品以上之大员、五十岁以上之达官,无一人能及彼者。

    我们回头看数十年前曾文正公那般人的修养,他们看见当时的社会也坏极了,他们一面自己严厉的约束自己,不跟恶社会跑,而同时就以这一点来朋友间互相勉励,天天这样琢磨着,可以从他们往来的书札中考见,一见面一动笔,所用以切磋观摩规劝者,老是这么样坚忍,这么样忠实,这么样吃苦有恒负责任。这些话,看起来是很普通的,而他们就只用这些普通话来训练自己,不怕难,不偷巧,最先从自己做起,立个标准,扩充下去,渐次声应气求,扩充到一般朋友,久而久之便造成一种风气,到时局不可收拾的时候,就只好让他们这班人出来收拾了。

    李文忠公的智力才能确比曾文正公强,他专奖励一班只有才能不讲道德的人物。继他而起的袁项城,那就变本加厉,明目张胆的专提拔一种无人格的政客作他的爪牙,天下事就大糟而特糟了。顾亭林《日知录》批评东汉的名节数百年养成不足,被曹操一人破坏之而有余,正是同出一辙。

    李文忠公以功名为本位,比较以富贵为本位的人还算好些,袁项城就以富贵为本位了,无怪数十年来中国的内乱有增无遗了。

    袁世凯太看人不起了,以为什么人都是拿臭钱买得来,我当时大怒,几乎当面就向来人发作。

    风气虽坏,自己先改造自己,以次改造我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找到一个是一个。这样继续不断的努力下去,必然有相当的成功。假定曾文正、胡文忠迟死数十年,也许他们的成功是永久了。假定李文忠、袁项城也走这一条路,也许直到现在还能见这种风气呢。然而现在的社会是必须改造的,不改造他,眼看他就此沉沦下去,这是我们的奇耻大辱。但是谁来改造他?一点不客气,是我辈,我辈不改造谁来改造?

    从外国舶来了许多什么党,什么派,什么主义。譬如孙中山先生,他现在已死了,我对他不愿有什么苛论,且我对他个人也有相当的佩服。孙中山比袁项城总算好得多了,至少也是李鸿章所走的一条路。尤其是他的党派见解,无论什么好人,不入他的党,多得挨臭骂;无论什么坏东西,只要一入他的党,立刻变成了很好的好人。国民党的发达固然就是靠这样投机者之投机,将来致命伤也都尽在这般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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