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欢-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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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弯下腰,对周语伸去手臂。

    周语提着警惕心,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逼人。

    出人意料的,男人的手越过她的身子,伸向她身边的木凳。

    他将凳子拖到眼前,纯棉背心铺上去,试探着,一棍子挥上去。

    木棍带风,风声呼啸,打在衣服上像打在肉身上。砰砰砰,发出闷响。

    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打了几下,男人压着嗓子教她:“你哭几声。”

    哭几声,骗过他妈。

    凳子离周语也就半尺远,周语不躲不闪,隐在他的影子里,看不清表情。

    门外,陈慧红的声音又响起:“二娃,别打残了!下个月办酒席还要见人呐!”

    男人应了他妈一声。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突然看到周语手上的佛珠,觉得眼熟。往她脸上看了看,一怔,手上棍子险些掉到地上。

    “怎么是你!”

    周语盘腿坐在地上,拍了拍垫着背心的凳子:“我就说,你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这个白得晃眼的女人,和那天知道他怕痒一样,似笑非笑,看人的眼睛带着揶揄。

    顾来抿着唇站在原地,手中的棍子起了又落,跟它主人一样没了下脚处。

    母亲又在门口催。

    顾来站了半晌,硬着头皮说:“你做做样子,叫一叫,哭几声。”

    周语却笑起来。

    顾来不解的看着她。

    被卖到九曲水库的女人每年都有不少,哪个不是寻死觅活的,偏偏这人,不哭不闹,还能笑……

    她的眼睛也和其他女人不一样,眼尾朝上,因而显得风情。

    周语不配合,顾来只好演独角戏。

    她不但不配合,还作壁上观。抱着臂,靠着墙,好整以暇看他装模作样的打凳子,跟看傻子似的。

    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得顾来耳根发烧。

    他终于看她一眼,问:“你为什么不叫。”

    “女人爽了才叫,”周语睨他一眼,“你让我爽了?”

    顾来心尖儿一抖,假装没听到,再不痛不痒的敲了几棍子便出去了。

    隔着门他妈问他:“打这么狠都没动静,是不是痛昏过去了?!”

    他敷衍的哼几声。

    陈慧红害了热伤风,吃过晚饭早早睡下了。

    顾来坐在灶台前生火烧水。

    周语穷极无聊,坐在门槛上,看大黄咬虱子。大黄追着尾巴在屋中央“呜呜”叫着转圈。农村的鸡也不让人操心,天黑了自个儿咕咕叫着跳进鸡圈。

    周语撑起身子问:“煮什么?”

    他盯着火膛不说话,双眼放空。

    十分钟后,顾来将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提到后院。

    周语站在门内看。那院子,两侧是墙,后背是山。门口一条排水沟,一整块石板盖在上面。

    水沟旁边有一台刻满历史的石磨,石磨上放着新毛巾,新牙刷,瘪了半管的牙膏,一片椭圆形香皂,一套干净的女式绸衣。

    绸衣折得整整齐齐。

    再就没了。

    她到后院转了两圈。抱着臂:“露天澡堂啊?”

    他听不出好坏,点头说:“对。”

    墙上匍伏着一只女人巴掌大小的蜘蛛,缓慢的抽动着八条腿,不偏不倚就在水桶上方,让人瘆得慌。

    周语真担心水汽将那蜘蛛给熏下来。

    顾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啪”一声,徒手拍下去,蜘蛛掉地上,缩成一团。他将尸体踢进水沟里。

    “……”这莽汉!

    顾来回神过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她:“你以前怎么洗澡?”

    “浴缸,”周语加一句解释,“就是洗澡盆。”

    “……”他呆站了几秒,吩咐一声,“洗完剩下的水不要倒。”出去了。

    周语提着绸衣抖了抖,一团白色掉到地上。她捡起来,是一件文胸,朴实的款式,没有钢圈,并且标签还没剪。标签上,RMB前面,歪歪斜斜的印着一个“12”。

    “喂!”周语喊。

    顾来正要离开,闻言回头,不解的看着她。

    那女人趴在门框上,露出个头。

    “有剪刀吗?”

    他愣一下,去陈慧红屋里找,没找到。

    “剪什么?”

    “标签。”

    顾来从灶边操起镰刀:“拿这个割。”

    周语看一眼那锈迹斑斑的镰刀。

    “我去!”

    一团白色抛过去,顾来下意识接住。

    “你帮我弄。”

    顾来的手恰好握在罩杯上。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女人的文胸,质量虽然不好,但海绵柔软。

    他整个儿僵在那儿。

    屋外,女人已开始洗澡,淅淅沥沥。边洗边吩咐:“那刀全是锈,”顾来看一眼,若罩杯是一座山峦的话,那标签就钉在山峰最顶端。女人的声音轻轻的,“你用牙咬。”

    “……”

    屋檐下吊着一个极小的灯泡,光线昏暗。飞蛾在微弱的光源附近扑腾,影子投射在地上,像巨兽。

    灯泡下面有一扇油腻的窗户,窗台上晒着丝瓜和辣椒。

    身后是墨黑的青山,峭壁高耸,头顶是一方夜空,星罗棋布。

    鸟兽已归巢。

    那是周语进九曲水库后第一次洗上热水澡。她蹲在石板上,石板上下晃动,“哐当”“哐当”。

    牙膏是灰白色,泡沫少,且带着一股难言的咸苦。周语仔细一看,掉了漆的包装上,三个大字写着“佳洁土”。

    ……

    毛巾吸满热水,从她光洁的锁骨滴流而下。流水潺潺中,一只蚂蚱悄无声息的从明处跳到暗处。

    周语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洗发水。她埋着头移一下脚,喊:“顾来。”

    没人应。

    水珠静静的从发梢滴落,周语等了会儿,又喊一声。

    还是没人应。

    周语瞪着那块劣质香皂,最后义无反顾的往头上抹。

    好在她发质好,洗完只是不够顺滑,还不至于成团打结。

    洗完擦干,湿头发暂时拧个丸子。探出头去,没人。

    “噔噔”拍两下门,“顾”字刚发一个音,就看到门口杵着一张木凳,木凳边缘挂着那件文胸,一半吊在空中。

    像是被人如临大敌的抛弃在这儿一般。

    劣质罩杯的海绵本就没弹性,那糙男人更是没轻没重。此时此刻,罩杯的折痕还深深凹陷着,无声的控诉着刚才那男人的蛮横。

    原本钉标签的位置,生生撕开一个洞!

    标签好歹是取掉了。

    换上干净衣裤,一连几日的黏热一扫而光。

    周语原本以为顾来去睡了,走出来发现他就坐在正门口抽烟。屋内烟雾缭绕。

    她解开发圈,墨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一滴凉水正好溅到顾来眉心。

    他没动,入定一般。

    周语用毛巾擦着头发,扭头问他:“我刚才叫你,听不到?”

    隔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出声,声音很浓:“听到了。”

    “听到你不吱一声!”

    “你在洗澡。”

    周语被他的逻辑气得笑一声,歪头睨他一眼,“那又怎么了?”

    少了雇佣关系,顾来也少了那份客气。

    且此时两人关系微妙,买来的女人,哥哥的老婆,这些身份都让他对她保持距离。

    他将烟蒂扔地上,脚后跟踩灭,这才抬起眼:“以后穿上衣服再和人说话。”

    顾来说完,也不等周语回应,起身就往后院走。由于周语站在屋中央,为了不和她狭路相逢,他目不斜视的绕了一个大圈。

    走进后院,“啪”一声锁上门。

    ……

    周语瞪大眼睛眨了眨,再左右看了看,视线在顶上的粱定格。

    这男人的油盐不进太他妈讨人厌,已经不是四季豆级别。

    四季豆虽是不进油盐,多放佐料总会有些滋味。这男人根本就是一锅石头,放再多佐料也硬邦邦上不了桌面。

    周语缓了好一会儿,做了几组深呼吸,最后仍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水声很快传来,他用她剩下的水冲澡。

    周语坐在长凳上擦头发,低着头。

    听院子传来的声响,他应该是站着洗的。

    她想象那画面,他捧着水桶,水流从他头顶,顺着身子一路奔腾。深褐的肤色,贲张的肌理。

    水声很大,哗哗的。

    连带她心里的烦躁也冲掉一些。

    顾来擦着头发走进门,差点与周语撞上。

    那女人垂着眼靠在灶台边,调整文胸带的长短。

    她披着发,湿发微卷,发梢凝着水珠。左手顺着带子缓缓捋上去,一放手,利落而清晰的一声脆响。

    “啪”。

    又调另外一边。

    顾来经过,她抬一下眼。

    “哎,这是你买的?”

    细长的指尖还在文胸带上。

    周语的生活用品,早在顾来回家前,陈慧红就在电话里吩咐他去准备,顾来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买了来。

    男人哼一声,算是回答。

    周语来劲了,挺着胸脯好整以暇:“你知道我的型号?”

    顾来下意识去看。视线往上走到一半,卡一下,再原路返回移去别处。

    余光中,她似乎还调整了一下胸型。

    静谧中,周语盯着他:“买小了。”声音很轻。

    那男人怔一下,寻了个拙劣的借口,故作镇定的逃开。

    周语咧开嘴笑起来,瞬间感到心情舒畅。

    顾钧不让周语和自己睡一块儿。

    陈慧红怕周语半夜跑了,便将顾来的房间暂时让给周语住。

    顾来的房间在二楼。

    他走前面带路,周语跟在他后头。

    木头削成的梯子连接二楼隔板,狭窄陡峭,几乎成九十度。

    顾来身材高大,弯腰低头,爬楼梯却轻松。

    走两步,回过头,见周语手脚并用,也丝毫没有落后。

    二楼是木板搭的一层阁楼。木板薄,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叫人心颤。

    顾来打开灯。周语心中一动:房间倒是整洁干净,粗布蚊帐里,枕头被子井井有条。

    满满一墙的奖状,贴得密不透风。

    周语借着微薄的光晕,逐字看过去,有顾钧的,也有顾来的,俩兄弟不分伯仲。

    奖状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不复当年的光辉璀璨。

    木头窗户挺有韵味,小方格,边缘雕了简单的花。

    窗下是桌子。

    桌面擦得干净,一台上世纪末的老式收录机,用红纱巾遮灰尘。磁带靠着墙,摆得整整齐齐,磁带上面摆放着竹编工艺品,有竹椅子,有竹蚂蚱,还有一间竹屋子。

    有模有样,小巧精致。

    周语觉得有趣,将蚱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顾来站在阳台上收衣服,睨她一眼。

    他太高,不得不弯着腰。见周语也在看自己,他将刚收下的内裤若无其事的塞进其他衣服里。

    顾来帮她熟悉环境。

    指一下床边的绳索:“这是电灯开关。”

    “唔。”

    从床底下踢出一双鞋:“拖鞋。”

    “唔。”

    “这是夜壶。”

    那器具形状怪异,肚腹大,背上一个把手。入口只有拳头大小,并且还是倾斜的。

    周语弯下身去端详:“干嘛的?”

    “晚上撒尿。”

    她站起身,轻飘飘扫他一眼:“怎么尿!”

    顾来的手晃了一下,大概是想提起夜壶做个示范,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掩饰一般的直接晃到头顶,在短发上抹一下。

    低头瞥一眼,见周语仍盯着自己。他别过眼,把磁带上被周语弄乱的竹编品挨个摆正。静谧中,听到他小声嘀咕:“怎么不能尿。”

    周语啊一声,“忘了,”眼睛往下瞟,“你是有个矿泉水瓶都能尿的人。”

    “……”顾来没和她计较,再站了会儿便下楼去了。

    盛夏夜,没有一丝风,木质房间极为闷热。

    周语半靠在床上,用手扇风。

    鼻息里的气味很陌生。烟味,花椒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荞麦香。

    动一动脖子,枕头里的荞麦壳沙沙的响。

    她信手拿起桌上的书,是一本高中语文课本。

    王湾的《次北固山下》。笔记工整,字迹刚劲。

    灯光浑黄下,周语读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睡意扑所迷离。

    脚步声响起。

    顾来走上来,一手提风扇,一手提痰盂,肩上还挂一个插板。

    痰盂踢进床底下,“你用这个尿。”

    知道床上那女人在看自己,他垂着眼皮,不与她对视。

    风扇搁桌上,他又蹲地上鼓捣插板。

    灯光将他影子扩大拉长,占了半个屋。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和枕头上一模一样。

    周语突然来了瘾。

    C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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