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对林肯来说并不新鲜,他一辈子都在面对失败,但并未被打垮。
战争打响后,林肯立刻下令召集七万五千名青壮年男子。全国掀起一股爱国的狂潮,上千座厅堂和广场举行大聚会,乐队演奏,旗帜飘扬,演说家高谈阔论,爆竹冲天,男人放下手中的犁具和铅笔,成群地走入军中。
10个星期后,19万新兵一面操练和行军,一面唱道:
约翰·布朗的身躯虽在墓中腐朽,他的灵魂却继续前进。
可是要由谁来领导这些军队打胜仗呢?当时军中有一位公认的军事奇才——唯一的一位,他的名字叫做罗伯特·E.李。他是个南方人,可是林肯却请他担任联邦军的司令。如果李将军接受了,整场战争将会大大的不同。他也曾一度认真地考虑接受:他仔细斟酌,读《圣经》,跪地祈祷,整夜在卧室走来走去,想作个公正的决定。
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林肯很接近。李将军跟林肯一样讨厌奴隶制度,他早就把自己的奴隶放走了。他也像林肯一样热爱联邦,他相信联邦是“永久性的”,退出联邦形同“革命”,是国家“最大的灾难”。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弗吉尼亚人,骄傲的弗吉尼亚人,把“州”看得比“国”更重要的弗吉尼亚人。200年来,他的祖先一直掌握着垦殖地和该州的命运。他父亲“轻骑”哈利·李曾帮助华盛顿追击乔治国王的红袄军,后来又当过弗吉尼亚州长,他教儿子罗伯特要爱“州”甚于爱“联邦”。
弗吉尼亚州加入南方联盟以后,李将军终于宣布:“我不能领导敌军对付我的亲戚、孩子和家园。我要去分摊乡亲的苦难。”
可能就是这个决定使“南北战争”多打了两三年。
如今林肯要向谁求援呢?当时军队是由温菲尔·史考特将军指挥。1812年他曾在伦迪巷打了一场著名的胜仗。然而现在已是1861年,前后隔了49年。他已经是身心俱疲,年轻时代的进取勇猛早就消失了,何况他的脊骨还有毛病。他说:“三年多以来,我不能骑马,走路一次只能走两三步,而且痛得要命。”此外他现在还有别的病症——水肿与晕眩。
林肯寄望的竟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人:一个早就该住进医院由护士照料,睡木床的老弱残兵。
4月,林肯所征召的7.5万名军人三个月的兵役期到7月就满了,于是6月下旬,“作战!作战!作战”的呼声日益升高。
荷瑞斯·格林每天在《论坛报》的社论顶端以大字印着“全国呼吁作战”,“开往里奇蒙”。
商业不景气,银行不敢轻易放款,连政府借钱也都要付12%的利息。人民深感不安,他们说:“喏,听着,再瞎混下去也没有用。我们狠狠出击,俘虏李将军的军队,干干脆脆结束这种乱局。”这些论调听来很不错,每个人都同意了。
但是只有真正懂得军事的权威们知道:联邦军队的准备不足,根本不堪一击。可是总统终于服从大众的叫嚷下令进攻。
在一个炎热晴朗的7月天,麦克多威尔带领3万余“大军”去攻击弗吉尼亚州“牛径溪”的南军。当时还没有一位将军指挥过这么多人的军队。
好一支乌合队伍,经验不足,训练不足,其中有好几团的人才入伍不到10天,根本没有纪律可言。
有一旅的指挥官薛尔曼说:“我个人拼命地约束部下,却挡不住士兵们沿路取水,摘黑莓,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还会随便脱离队伍。”
当时法国的东方籍轻步兵“朱亚夫”和“十库”军被视为了无人可超越的战士,所以很多士兵学他们的打扮和举止。结果那天有几千队开往“牛径溪”的士兵,头戴大红巾,身穿袋形红裤。他们活像一支滑稽歌剧团,一点也不像是向死亡挑战的勇士。
好几位戴着丝帽的众议员开着车子去看打仗,妻子和爱犬同行,还提着一篮篮三明治和波尔多葡萄酒。
7月底一个大热天早上10点钟,南北战争的头一场实战终于开火了。
结果如何呢?
一看见炮弹由树木间落下来,听见有人尖叫,口吐鲜血倒地——宾夕法尼亚军团和纽约炮兵立刻想起他们三个月的兵役期限已满,硬要退伍。当场就退伍!根据麦克多威尔的报告,他们是“顺着敌人的炮声往后跑”。
其他的队伍奋勇作战,到了下午四点半钟,南军突然再加派2300人参加攻击,闪电出阵。
大家纷纷传言:“琼斯顿的军队来了。”
现场一阵恐慌。
2.5万名士兵不肯服从命令,乱纷纷地逃离战场。麦克多威尔和几十名军官拼命堵住退路,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南军迅速炮轰道路,路上已挤满逃兵、粮车、救护车以及戴丝帽看热闹的议员们所乘的马车。女人尖叫、晕倒,男人叫嚷、诅咒、互相践踏。有一辆车在桥上翻了,造成公路阻塞。俯冲乱踢的马儿和篷车、救护车及枪炮断了线;戴红头巾穿黄马裤的男子惊慌地跳上马背逃走,马车的拖索在尘土中摇曳,马具拖在后头。
他们以为南军的骑兵追来了。自己嚷起“骑兵!骑兵”的喊叫声就已经把他们吓得半死。这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罕见的战争。
吓破胆的败兵扔下枪支、外套、帽子、皮带和刺刀,逃得像被凶神恶煞驱赶着似的,累极倒在路上的人,立刻就被后来的马儿和车辆压死。
那天是星期日,林肯坐在教堂里,20英里外的炮声阵阵传进他的耳膜。礼拜仪式一结束,他冲进国防部,阅读各战场陆续拍来的电报。带着零碎不全的资料,林肯急着要和史考特将军讨论。他赶到老将军的住处,发现他正在睡午觉。
史考特将军醒过来,打个哈欠,揉揉眼。此时,他的身体非常衰弱,自己站不起来。抓住天花板上的滑车吊带,将自己肥胖的躯体拉直,再把两脚由躺椅移到地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武器好不好?装备如何?他们能干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我完全不知道。”
而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史考特将军就是所有联邦军的统帅。
老将军看了看几封由战场拍来的电报,叫林肯不必担心,接着又诉说他背痛,说完又睡了。
半夜,败兵乱糟糟地走上长桥,越过波多马克河,拥进华盛顿。
人行道上迅速搭起了餐桌,一车车的面包突然出现,女人们站在热腾腾的汤锅和咖啡壶旁边,分配着食物。
麦克多威尔累得要命,写电文的时候,手上拿着铅笔,有个句子只写到一半,竟在树下睡着了。他手下的士兵则累得什么都不管,倒在下着雨的人行道上,睡得像死人一般。他一口咬定南方是无法征服的。
伦敦的银行家认为美国联邦一定会瓦解,所以他们派驻在华盛顿的代理人冲进财政部,要求美国政府立刻为四万美元的贷款提供抵押。
联邦当局叫他星期一再来,届时联邦政府可能还没倒呢。
失败对林肯来说一点也不新鲜。他一辈子都在面对失败,但并未被打垮。他依旧相信到头来会成功。他走到沮丧的士兵群中,跟他们握手,一再地说:“上帝保佑你们。上帝保佑你们。”他为大家打气,坐下来陪他们吃豆子,重振他们衰颓的斗志,谈起光辉的远景。
现在林肯看出这场战争不可能在短期内结束,他要求国会征调40万兵源。国会召募到10万人,并授予他征召50万人服役三年的权力。
谁能领导他们呢?无法走路、下床要靠滑车帮忙、打仗时呼呼大睡的史考特老将军?绝对不行,他已经不中用了。
一位有史以来最叫人失望的将军就要登场了。
对于林肯的新政府来说:困难并未结束,反而是才刚刚开始呢!
2.可怕的空谈专家
林肯总统说:“只要麦克里兰能够为我们打胜仗,我愿意替他提鞋子。”
战争头几星期,有一位年轻俊美的麦克里兰将军带着二十门大炮和一架手提印刷机开入西弗吉尼亚,打败了几名南军。这只是几场小仗罢了,但却是北方第一次打胜仗,所以显得意义非凡。麦克里兰更特意造成这种声势,他以手提印刷机发出几十份精彩又夸张的快报,向国民宣布他的成果。
再过几年也许他的荒唐行径会被人耻笑,不过在当时,战争是一件新鲜事,人民心慌意乱,渴望领袖人物的出现,所以他们十分听信这位青年军官对自己夸张的评价。国会议决感谢他,人民称他为“小拿破仑”。“牛径溪”之役惨败后,林肯把他请到华盛顿,担任“波多马克军”司令。
他天生是个领袖人物。士兵们看见他骑匹白战马奔驰而来,总会鼓掌叫好。何况他勇敢地接下“牛径溪”的败兵残将,加以训练,恢复其信心,建立其士气。这种事没有人干得比他好。到了10月,军队的规模已在西方世界数一数二。
他手下的将士们个个斗志昂扬,渴望一搏。
人人都嚷着要作战,但是麦克里兰例外。林肯一再催他出击,但是他不肯。他举办游行,大谈未来的计划,可是仅止于此,只是空谈而已。
他拖延,耽搁,找各种借口,硬是不肯前进。
有一次,他说军队正在休息,不能进攻。林肯问他军队到底做了什么事,会累得需要休息。
安蒂坦战役之后,李将军战败,麦克里兰手下的军队远比李将军部队多得多。如果麦克里兰肯追击,也许就能够俘虏李将军的军队,结束战争。林肯一连几星期催他追击李将军——写信催,打电报催,派特使去催。最后麦克里兰竟说马儿累了,舌头疼,他无法行动。半岛战役中,马格鲁德将军仅以5000兵力阻挡麦克里兰的10万大军。麦克里兰不往前攻击,只是筑起城垛工事,一再要求林肯加派人手。
林肯说:“如果我真的派10万人去增援,他就答应明天开向里奇蒙。等明天到了,他又拍电报说他探知敌军多达40万人,没有后援他无法进攻。”
国防部长史丹顿说:“如果麦克里兰手下有100万士兵,他会发誓敌军有200万,然后坐在泥地上嚷着要300万人。”
一步登天的“小拿破仑”,像醉酒般乐昏了头。他自私自大到极点,称林肯和那班内阁阁员为“猎犬刀”“薄命汉”“我所见过的几只大笨鹅”……
麦克里兰对林肯十分无礼。总统来看他,他竟叫总统在前厅等上半个钟头。有一次,他晚上11点才回到家里,用人告诉他林肯已经苦候数小时,等着要见他。麦克里兰由林肯坐的房间门外走过,不理不睬地直接走上楼,再派人对林肯说,他已经睡觉了。
这件事被报纸大肆宣传,华盛顿人人议论不休。林肯太太泪流满面,求林肯撤换掉“那个可怕的空谈专家”。
林肯答道:“大妈,我知道他不对,但是在这种时候,我不能只顾虑自己的好恶。只要麦克里兰能为我们打胜仗,我愿意替他提鞋子。”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春天又快到了,麦克里兰仍然没采取行动,只是训练人员,举行阅兵和空谈而已。
全国情绪激昂,林肯受尽各方的责难和批评。
林肯在发给麦克里兰的一份公文中说:“你一再拖延会毁了我方。”麦克里兰若不行动,就必须辞职。于是他赶到哈普渡口,下令军队立即跟上来。他计划由奇沙比克-俄亥俄运河运来船只,连接波多马克河的两岸,然后由那个渡口侵入弗吉尼亚州。这个计划直到最后一刻,才由于船身的宽度超出六英寸,无法穿过运河的水闸,只好整个放弃。
麦克里兰把经过说给林肯听,又说浮桥尚未搭好,忍耐多时的总统终于发脾气了。他使用多年前在印第安纳州乡间学到的粗鄙话说:“混蛋,为什么没搭好?”
全国也用相同的语气质问相同的问题。
4月,“小拿破仑”终于学大拿破仑向士兵发表一篇堂皇的演说,然后率领12万人唱着“我留在后方的姑娘”出发了。战争已打了一年。麦克里兰夸口说他要立刻解决战斗,让士兵回家后还能赶上种谷物和玉米的时间。林肯和史丹顿也乐观地拍电报给各州州长,叫他们不必再接受志愿军,结束征兵处的工作,卖掉里面的公物。
腓特烈大帝有一句军事格言是:认识交战的对手。
李将军和史东威尔·杰克逊完全了解他们要对付的是一位多么优柔寡断的“拿破仑”——这位“拿破仑”胆怯、小心、呜呜哀啼,从未上过战场,因为他看到血就受不了。
于是李将军花三个月的时间,慢慢潜行到里奇蒙,等麦克里兰走得好近,近得连教堂的时钟敲几响都听得见的地方,然后突然发动一连串猛烈的突击,七天后就逼得麦克里兰退回避难所,军队折损了1.5万人。
麦克里兰所谓的“大计划”就如此沦为一场惨烈的败仗。
麦克里兰照例责备“华盛顿的那些叛徒们”派的人员不够。他们的“怯懦和愚蠢”使他“惨败”。现在他对林肯和内阁阁员的憎恨似乎比对南军的轻蔑还要强烈多了。他指责他们的行动是“有史以来最可耻的”。
麦克里兰的兵力比敌人多,还一再要求增兵,增兵。他要求再加一万,然后要求5万,最后更要求十万。他知道不可能,林肯也知道不可能。林肯说他的要求“简直荒谬”。
麦克里兰拍给史丹顿和总统一封无理的电报。他像疯子咆哮一般,指控是林肯和史丹顿摧毁了他的军队。电报员甚至不肯拍发他这封无理的电报。
国民恐慌了,华尔街混乱,国家前途一片黯淡。消瘦又憔悴的林肯说:“我简直是世间最忧伤、最绝望的人。”
麦克里兰的岳父、林肯的幕僚长P.B.马西认为:现在除了投降没有别的办法。
林肯气得满面通红,把马西找来,对他说:“将军,听说你用了‘投降’一词。这是不宜跟我军连在一起使用的字眼。”
3.千钧一发盆底塌
总统在卧房内踱来踱去,猛喊道:“输了!输了!一切都完了!”
林肯在新沙勒镇得到的经验告诉他:租一栋房子、办些杂货很容易,可是要由此赚钱却需要一些他和那位酒鬼合伙人都欠缺的才能。
这几年的战争更证实了,要找50万敢死的士兵,或者一亿元购置步枪、子弹和军毯的经费倒还容易,可是打胜仗需要好的领导人才,那简直不可能找到。
林肯叹道:“军事全靠一个主宰的人物!”
所以他一再下跪,求上帝给他一位罗伯特·E.李、约瑟夫·E.琼斯顿或史东威尔·杰克逊之流的人才。
他说:“杰克逊是个勇敢、正直的军人。只要有这样的人来领导北军,国家就不必受这么多灾难了。”
但是哪里找得到另一个史东威尔·杰克逊呢?谁也不知道。在爱德蒙·克拉伦斯·史台德曼所写的一首诗中,每节末尾都以哀求的口吻说道:
“亚伯拉罕·林肯,给我们一个人才吧!”
这不只是一首诗中的叠句而已。这是流着鲜血,心情纷乱的全体国民的心声。
总统看得流下泪来。
两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国家所渴求的将领。他曾把军队交给一位将军,由他带兵去白白送死,搞得三四万名寡妇和孤儿们在各地号哭。于是原来的将军被撤职,又换上另一位同样差劲的将军,再牺牲一万人。林肯则穿着晨袍和毛拖鞋,整夜踱来踱去,当报告送进来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嚷道:“上帝!国人会说什么?上帝!国人会说什么?”
接着再换一位将军指挥,无谓的牺牲依旧继续下去。
某些批评家认为麦克里兰虽然一再出错,而且出奇的无能,也许还算是最好的“波多马克军”司令,而其他的人就更不像样了。
麦克里兰失败后,林肯试用约翰·波普。波普在密苏里作战时表现甚佳,曾攻占密西西比河的一座小岛,虏获好几千敌军。
他有两个特点和麦克里兰很类似:相貌英俊,喜欢夸口。他自称司令部就在他的“马鞍里”;还发布了许多夸张的文告,不久人家叫他“爱发文告的波普”。
波普率军进入弗吉尼亚,大战就近在眼前,他必须尽可能掌握兵力。林肯把波普拍来的电报拿给麦克里兰看,下令他火速派军支援波普。
麦克里兰肯服从命令吗?不。他不断地为自己申辩、拖延、抗议,借口不断,最后召回已经派出的部队,用尽各种恶毒的巧计,使波普得不到增援。并且他还说:“让波普先生自己解围吧!”
于是李将军在“牛径溪”旧战场击溃了波普的军队,伤亡惨重。联邦军再次惊慌奔逃。
第一次“牛径溪”战役的情形重演:伤亡溃散的败兵再度拥进华盛顿。
李将军乘胜追击,连林肯都以为首都要失陷了。河上的炮艇,华盛顿的所有人——包括平民和政府人士,都奉召武装保护都城。
国防部长史丹顿吓慌了,打电报给六州州长,求他们用专车把所有民兵和志愿军送来。史丹顿准备将政府迁往纽约,下令拆卸工厂,把一切设备往北方运。财政部长蔡司下令将国家的金银火速搬到华尔街的国库里去。
林肯又疲劳又泄气,边呻吟边叹息说:“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这下输了。盆底塌了!盆底塌了!”
大家相信麦克里兰渴望看到“波普先生”垮台,军队被击败。连林肯都把他叫到白宫,说民众指控他叛国,坐视华盛顿失守,南方得胜。
史丹顿气冲冲地到处咆哮,面孔因愤慨和怨恨而涨得通红。人人都说当时麦克里兰如果敢走进国防部,史丹顿一定会冲上去把他打倒在地。
蔡司更气愤,他不愿打麦克里兰,他说这个人应该枪毙。这不是夸张。他真的希望麦克里兰蒙上眼睛,贴靠在石墙上,让十几发子弹射穿心胸。
可是林肯却生性体谅人,且又有基督般的胸怀,他不责怪谁。不错,波普是败了,但是他不是也尽了心力吗?林肯自己经过多次挫败,他不怪别人也会失败。
于是他派波普到西北方去镇压反叛的席欧克斯族印第安人,将军队交还给麦克里兰。为什么呢?林肯说:“军中没有人整顿军队的才能比得上他……他自己虽不能作战,却可以为别人作好开战的准备。”恢复“小麦克”的指挥权使林肯遭到严厉的指责,史丹顿和蔡司甚至说他们宁愿华盛顿被李将军攻陷,也不愿看到可鄙的叛徒重新指挥军队。
林肯面对他们激烈的反对,沉痛地表示内阁若要他辞职,他愿意照办。
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安蒂坦战役”之后,麦克里兰再度不肯照林肯的命令追击李将军,于是政府又解除他的兵权。麦克里兰的军事生涯就此结束。
林肯冒险地将指挥权交给本塞。本塞自知无法胜任,因此拒绝过两次,但政府硬要派他,他哭了。后来,他仓促率军攻击李将军的腓特烈堡防御工事,白白损失一万三千人。一点战果都没有。
军官和士兵开始大量逃走。本塞又被解职了,这回军队交到另一位吹牛大王“斗士乔”胡克的手里。
胡克吹嘘道:“愿上帝对李将军发慈悲,我是不放过他的。”他率领他所谓“全球最佳的军队”对抗李将军。他的兵力是南军的两倍,可是李将军在钱瑟勒斯维尔把他挡回河对岸,杀死1.7万人。
这是南北战争中最惨的败仗。事情发生在1863年5月。总统的秘书记录着:那几个可怕的无眠的夜里,总统在卧房内踱来踱去,猛喊道:“输了!输了!一切都完了!”可是最后他却到腓特烈堡去为“斗士乔”打气,鼓励大军。
林肯为一连串无谓的牺牲遭到各方抨击。举国上下都垂头丧气。
祸不单行,军事失利的同时,家庭也跟着发生不幸。
林肯常在夏日傍晚出去陪最喜欢的两个小儿子——泰德和威利玩“城球”,他在基地间奔跑,外套下摆就在身后摇摆。有时候他由白宫陪他们一路打弹珠打到国防部办公室。晚上他时常倒在地板上,跟他们玩打滚游戏。晴朗暖和的日子,他到白宫后面,跟孩子们及两头山羊玩耍。
泰德和威利使得白宫热闹非凡,举办吟咏诗人表演啦,叫仆人演练军技啦,在求职者之间跑进跑出啦。他们若喜欢上某一位求职者,就立刻安排他去见“老亚伯”;若在前面找不到他,他们还知道后门在哪儿。
他们跟父亲一样不重礼法,有一次还闯进内阁会议厅里,打断议程,告诉总统说母猫在地下室生下小猫了。
有一回,生性严厉的萨曼·P.蔡司正在讨论重大的国家金融问题,泰德先是爬到林肯身上,最后竟爬上他的肩膀,跨骑在父亲颈部,气得蔡司说不出话来。
有人送给威利一匹小马。他不管天气如何,坚持着要骑,因此淋得又湿又冷,患了重感冒,发高烧。林肯夜夜坐在他的床边照拂。小家伙去世后,父亲哽咽着:“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太好了,不宜活在世间。上帝召他回天国了。他死了我真难过,真难过。”
当时凯克莱太太也在房间内,她记述道:“他双手抱头,高高的身躯激动得发抖……林肯太太看到亡儿惨白的面孔,不断抽筋。她伤心过度,以致未能参加丧礼。”
威利死后,林肯太太只要看到他的照片就受不了。凯克莱太太说:“她见不得任何他喜欢的东西,连一朵花也不例外。有人送她昂贵的花束,可是她却打着冷战避开,把花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者干脆丢出窗外。她把威利的玩具全部送人……他死后,她从未踏进他去世的客房和他接受涂油礼的房间一步。”
林肯太太找来一位自称是“科尔契斯特伯爵”的所谓招魂专家。这人是个十足的骗子,在他的身份被揭穿以后,以“违则坐牢”的条件被赶出城外。可是伤心的林肯太太在白宫接见“科尔契斯特伯爵”。在幽暗的房间里,她竟相信刮壁板的声音、拍墙的声音、敲桌子的声音都是她亡儿的口信。
她伤心地哭了。
林肯伤心、绝望、无精打采,几乎无法办公。信件和电报堆在桌子上没有处理。医生一度担心他会无法恢复过来。
林肯有时候坐着朗读几个钟头,只有秘书或武官当听众。他读的大抵是莎士比亚的作品。有一天,他读《约翰王》给副官听,读到康斯坦斯为亡儿哭泣的段落,林肯合上书,背诵着:
红衣主教神父,我曾听你说过:
我们将在天堂看见亲友,且互相认识。
若是如此,我将与我儿重逢。
总统问道:“上校,你可曾梦见一个死去的朋友,觉得你跟他心灵相通,却又凄然发现那不是真的?我常常这样梦见我的儿子威利。”林肯趴在桌上,啜泣出声。
4.总统与内阁阁员
几乎所有内阁阁员都认为自己比林肯强,但林肯说:“我唯一的主宰就是良心和上帝,人们迟早会知道的。”
林肯发现内阁阁员之间也和军中一样有纷争和猜忌存在。几乎每一位内阁阁员都自以为比林肯优秀。他们认为粗鲁、笨拙、爱说笑、要当他们顶头上司的林肯,只不过是一桩政治意外,侥幸成功,登上大位的西部人罢了。
首席检察官贝兹本人在1860年被提名竞选总统的希望也很高。他在日记中写道:共和党提名“缺乏意志和目标”“没有指挥力”的林肯是一项“致命的错误”。
蔡司也曾有希望取代林肯,获得提名,他至死仍对林肯怀着“一种慈悲的轻蔑”。
国务卿西华更是愤愤不平。有一次他在屋里踱方步,对朋友大声说:“失望?你跟我谈失望,我有资格成为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结果却被迫让开,眼睁睁看一位伊利诺伊州的小律师当选!你还怎么跟我谈失望?”
西华知道若非荷瑞斯·格林背后捣鬼,他自己一定会当上总统。他深深懂得管理之道,而且自己也已经有20多年的丰富从政经验了。
林肯都管过些什么呢?他只管过新沙勒镇的一间杂货店,还管得“一塌糊涂、负债累累”。
噢,是啊!林肯还接触过邮政,但是他把信函放在帽子里带着走。
这位“草地政治家”的行政经验也就那么一点点。
现在,笨拙而心慌意乱的林肯坐在白宫,任由世事沉浮,什么事也管不了,整个国家正在急速走向混乱。
西华认为国务卿是治理国政的需要,林肯只不过是个傀儡。大家都称西华为“总理”。因此他很高兴,他相信拯救美国非他莫属。他在接受官职的时候说:“我会尽力维护自由,拯救国家。”
林肯到职不满五周,西华就送一份备忘录给他,内容十分跋扈无礼。在美国历史上从未有内阁阁员敢呈送这么冒失、傲慢的文件给总统。
西华的文件开头说:“我们已当政一个月,却没有丝毫内政或外交的政绩可言。”接着他以知识优于林肯的口气批评这位来自新沙勒镇的小杂货店员,教他如何治理政府。最后他更厚着脸皮建议林肯从此坐在幕后,让能干的西华掌权,免得国家坠入地狱。
西华有一个荒唐古怪的建议,颇令林肯吃惊。西华看不惯当时法国和西班牙在墨西哥的横行无忌,于是他建议要求这两国对自己的行为提出解释。还有大英帝国和俄国也一样,如果“未收到满意的解释”怎么办呢?你猜他打算干什么?
宣战!
这位能干的政治家觉得一场战争还不够,他希望同时进行几场热闹的战争。
他真的已经拟好了一份傲慢的通知,打算送去英国。其中的内容满是警告、威胁和侮辱的字眼。若非林肯删掉其中最严重的段落,又把其他句子的语气改缓和一点,也许真会引发战争。
西华拿起一撮鼻烟嗅嗅说:他乐于看到有一支欧洲势力帮助南卡罗来纳州,这么一来,北方就会猛攻外国兵力,南方各州也会协助攻打外国的敌人。
美国差一点就要和英国打起来。一艘北方的炮艇在公海上拦截了一艘英国邮轮,带走两个要前往英国和法国的南方联盟官员,把他们关进波士顿监狱。
英国开始备战,用船载运几千名士兵横越大西洋,在加拿大登陆,准备攻击北军。林肯不得不交出南方联盟官员,并公开道歉。
林肯对西华的某些荒唐想法非常震惊。自打上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应付眼前的大局略嫌经验不足。他需要帮助,需要知识和引导。因此他任命西华,指望能得到这些。可是结果呢?
整个华盛顿的人都说是西华在执政掌权。这触动了林肯太太的自尊心,激起她强烈的愤怒。她满眼凶光,催促谦卑自持的丈夫露露锋芒,一定要给西华一点颜色瞧瞧。
林肯向她保证:“我也许不善于管理自己,但是西华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唯一的主宰就是良心和上帝,人们迟早会知道的。”
大家终于知道了。
萨曼·P.蔡司堪称是内阁中的“契斯菲尔德伯爵”。他的长相英俊,六英尺二英寸高,一看就像是天生的领袖人才。他很有教养,是古典学者,精通三国语言,女儿更是华盛顿社交界最迷人、最受欢迎的公主。坦白说,他见到白宫主人居然不懂得如何点菜时,相当震惊。
蔡司也是个虔诚的教徒,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总统居然会端着阿提莫斯·华德或比托林·纳斯比的作品上床。
林肯不论在任何时刻、任何场面都幽默得起来,蔡司尤其气恼这一点。有一天,一位老朋友远从伊利诺伊州来到白宫造访林肯。门房以鄙夷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他,并对他说内阁正在开会,林肯不能见客。来访者说:“开会也一样。你只要告诉亚伯说,奥兰多·凯洛格来了,想跟他说说口吃法官的故事,他就会接见我。”
林肯立刻叫人请他进来,热烈地跟他握手,并转身对内阁阁员说:“先生们,这是我的老朋友奥兰多·凯洛格,他想要告诉我们口吃法官的故事。很好听哦,我们暂时搁下公务吧!”
于是这一群大政治家们搁下国事,听完奥兰多说的故事,林肯哈哈大笑。
蔡司颇感不满,他为国家的前途担忧,他抱怨林肯“拿战争当笑话”,促使国家走向“破产和毁灭的深渊”。蔡司的醋劲儿就像一个中学女生那么强烈。他曾指望当上国务卿。但他为什么没当上呢?为什么受到冷落呢?为什么光荣的职位会落在傲慢的西华手里?他自己为什么只能当财务大臣?他为此愤愤不平。
不错,现在他是坐在第三把交椅上,可是他要让大众瞧瞧。1864年快到了,届时又有一次大选,他决心要入主白宫。他一心想着这件事,全部精神都用在林肯所谓的“蔡司对总统职位的疯狂追求”上。
他在林肯面前假装是他的朋友。可是一等林肯走出视线范围,蔡司就成为他的大仇人。林肯经常作出令权势人物感到不满的决定。此时蔡司连忙去找不服的受害人,向对方表示同情,声明他们才是对的,加深他们对林肯的愤慨,并保证如果他——萨曼·P.蔡司治国,对方一定会得到较好的待遇。
林肯说:“蔡司就像苍蝇,在每一个腐烂的地方都要下点卵。”
对这一切,林肯早已了然于胸,但是他一向不计较自己的权力。他说:“蔡司是个非常能干的人,但我认为他对当总统的事有一点疯狂。最近他的言行不太检点,大家跟我说:‘现在该把他挤出去了。’算啦,我不赞成把任何人挤出去。如果个人能把某一件事做好,我主张让他做。所以只要他善尽财政部长的职责,我决定不计较他的白宫热病。”
可是情况愈来愈严重。蔡司只要一有不顺心的事,立刻提出辞呈。他前后总共提出过五次辞呈。林肯则一再挽留他、赞美他,劝他留下来帮助他。可是,即使是坚韧异常的林肯也终于受够了。他们开始互相反感,见了面也很不愉快。当蔡司第六次提出辞职时,林肯真的按照蔡司的意思,批准了他的请求。
蔡司大吃一惊,他的辞呈竟然真的被林肯接受了。
参议员的财务委员集体赶到白宫,他们齐声向林肯抗议,声称蔡司的辞职将是一大不幸,将会是国家的灾难。
林肯静静地听着,让他们把话说完。然后,他对大家说了与蔡司数次交涉的痛苦经验,说蔡司一直想掌权,而且对林肯的权威愤恨不满。
林肯说:“他也许是存心气我,也许是想让我拍他的肩膀劝他留下来。我认为自己不该那么做。我只好接受他的要求。他作为一名内阁成员的职权已经结束了。我将不再维持这种关系。如有必要,我愿意辞掉总统的职位,回我的伊利诺伊州农庄,继续靠耕田和养牛谋生,也不愿再忍受现在的生活了。”
林肯对于蔡司这个羞辱他、辱骂他的人,评价又如何呢?他说:“在他所认识的大人物中,蔡司比其中最好的一位还要强。”
尽管彼此之间有嫌隙,林肯却采取最高贵、最宽宏的态度。他将美国总统所能颁赐的最高荣誉给了蔡司——派他当美国最高法院的审判长。
不过,跟火爆性子的史丹顿比起来,蔡司只不过是一只温驯的小猫。史丹顿身材矮胖得像个圆球似的,而且禀性凶猛、残酷。
几年后,他的爱女露西去世,令他伤心绝望,在她下葬了13个月之后,还把尸体掘出来,在他的卧室里摆了一年多。史丹顿太太去世,他夜夜将亡妻的睡袍和睡帽摆在身边的床上,相对垂泪。
他真是个怪人,有人说他已经半疯了。
林肯和史丹顿是在处理一个专利案件时认识的,他们俩和费城的乔治·哈定同受雇为被告的律师。林肯曾仔细研究案情,非常细心勤快地作过准备,想要好好发言一番。可是史丹顿和哈定都以他为耻,他们漠视他,羞辱他,问案时故意不让他说话。于是,林肯把自己准备的讲稿交给他们,他们却认定那是“一文不值的废物”,看都不肯看一眼。来往法院时,他们不跟林肯同行,不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甚至不肯跟他同桌吃饭。
史丹顿曾说:“我不跟那么一头笨拙的长臂猿来往。我若不能跟外表像绅士的人一起办案,我宁愿放弃那件案子。”
林肯说:“从来没有人像史丹顿那样残忍地对待我。”
他回家之后,深深觉得屈辱,再次陷入可怕的忧郁中。
林肯当上总统后,史丹顿对他的轻视和厌恶更加增强了。他称林肯为“讨厌的白痴”,说他没有能力管理政府,应当被推翻。史丹顿一再说:“杜夏露何必跑到遥远的非洲去找大猩猩,原始的猩猩此刻正坐在白宫里搔痒呢!”
史丹顿在写给布坎南的信中痛骂林肯,所用的词句实在不堪入目。
林肯上任十个月后,有一件丑闻传遍全国:政府的几百万美元竟然不翼而飞。有人在投机!
除了这些麻烦,林肯和原国防部长西蒙·卡美龙对于武装奴隶的问题也有很深的分歧。林肯希望卡美龙辞职,他必须派新人来主管国防部。林肯说:“我决心抛下个人的一切自尊,任命史丹顿为国防部长。”
事实也证明,林肯的任命是再恰当不过了。
为了达到统一国家的目标,林肯什么都能忍受。
有一天,一个国会议员劝林肯下令调动某些兵团。他拿着总统的命令跑到国防部,把它放在史丹顿桌上。史丹顿厉声说他不答应。
议员抗议说:“你忘了我这边有一份总统的命令。”史丹顿反驳道:“总统若下这种命令,他是天杀的傻瓜。”
国会议员跑回去找林肯,指望林肯会愤而辞退国防部长。没想到林肯静静听完之后,眨眨眼说:“如果史丹顿说我是天杀的傻瓜,那我一定是,他通常都是对的。我这就亲自去看他。”
林肯到了国防部,史丹顿指出他的命令错误之处,于是林肯就撤回那道命令。
林肯知道史丹顿讨厌别人干涉,因此通常都让他自己做主。
他说:“我不能给史丹顿先生添麻烦。他的职务是世界上最困难的。军中有几千人因为未升级而责怪他,又有几千人因为未能任职而责怪他。他所受的压力无法测量,没有止境。他就像是海岸上的一块磐石,浪涛不断打在它身上,它抵挡怒海,使海水不至于淹没陆地。而它竟然还能活下来,没有粉身碎骨。没有他,我就完蛋了。”
不过,总统偶尔也会“站稳立场”——这是他自己的说法,此时,如果“老战神”史丹顿说他不做某一件事,林肯会静静地说:“部长先生,我已经决定了,你非做不可。”
结果当然是每次史丹顿都做了。
有一次,他写了一份命令说:“别用‘如果’‘而且’或‘但是’,派艾略特·W.莱斯上校担任美国联邦军的陆军准将。”
还有一回,他写信叫史丹顿派职务给某一个人,他在信中写道:“无论他知不知道恺撒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都要任命他。”
后来,史丹顿、西华和大多数原来辱骂及轻视亚伯拉罕·林肯的人渐渐开始尊敬他。
当林肯奄奄一息躺在福特戏院对门的一栋出租公寓里,以前骂他是“讨厌的白痴”的硬汉史丹顿说:“这儿躺着一位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统治者。”
林肯的一位秘书约翰·海依曾生动地描写林肯在白宫的工作情形:“他非常不讲求方法。尼克莱和我下了四年工夫才使他适应某些系统化的规则。每一项规定刚刚立好,他马上又打破了。虽然民众不合理的牢骚和请求几乎把他给气死,但是一切阻止民众接近他的规定他一概不赞成。”
“他很少写信,收到的信50封中难得看上一封。起先我们设法叫他看,最后他把事情完全交给我,我以他的名义写的信他看都不看就签了名。”
“他自己一周可能写了六封信——绝不超过这个数目。若是华盛顿以外的地方有伤脑筋的事情需要总统处理,他很少写信,总是派尼克莱或者我去。”
“他平常在10点到11点之间上床就寝……很早起床。他住在乡下的‘军人之家’时,不到八点钟就起来更衣、吃早餐。他的早餐非常俭约,只吃一个鸡蛋、一片烤面包、喝一杯咖啡。一般他都骑马进华盛顿,冬天住在白宫时,他没有那么早起床。他睡不着,但是却在床上逗留一会儿……”
“冬天中午,他吃一片饼干,喝一杯牛奶,夏天则吃些水果或葡萄……他饮食有度——食量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少。”
“他只喝水,不喝别的东西,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因为他不喜欢喝别的……”
“有时候他想要稍事休息,就跑去听演讲、听音乐或看戏……”
“他很少读书。除非我叫他注意某一篇特殊的文章。他几乎从不看报,他经常说:‘这事我比他们更清楚。’说他谦虚那简直太荒谬了,因为没有一个伟人是谦虚的。”
5.拯救黑奴发宣言
他高贵地保全了世间最好的希望——慢慢地签好解放三百五十万奴隶的文件。
随便问一个美国人,南北战争为什么打起来?他们很可能会答道:“为了拯救黑奴。”
真是如此吗?
我们看看下面这句话,这是林肯在第一次就职演说中所说的,“我无意干涉现有蓄奴州的奴隶制度。我相信依法我无权干涉,而我也无意干涉”。
事实上,大炮隆隆、伤兵苦哼了将近18个月,林肯才发布《解放奴隶宣言》。那段时间中,激进派和废奴主义者催他立刻行动,通过报纸猛攻他,在公开的演讲中指责他。
有一次,一个芝加哥牧师代表团出现在白宫,带来他们所谓“上帝的即时释奴令”。但林肯对他们说:“如果上帝要给他忠告,一定会直接交到司令部,不会经由芝加哥绕路送来。”
最后荷瑞斯·格林因林肯的拖延不行动而感到气愤,他写了一篇文章《二千万人的祈祷》来攻击总统,文中充满了各种刻薄的牢骚话。
林肯对格林的答复后来成为战争名作之一——内容清晰、简明、活力充沛,还有一个叫人难以忘怀的结尾:
我在这场战争中的最高目标是拯救联邦,不是要保全或摧毁奴隶制度。如果不解放一个奴隶而能拯救联邦,我就不解放;如果要解放所有的奴隶才能拯救联邦,我就解放;如果我解放部分奴隶,留着部分奴隶能拯救联邦,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我对奴隶制度和有色人种采取了某些措施,那是因为我相信这样做能够拯救联邦。在某些方面我容忍,那是因为我相信容忍有助于拯救联邦。每当我认为自己的作为会伤害这个目标,我将少做一点,每当我认为多做对目标有益,我会多做一点。当一件事证明是错的,我便试着去改正,某些观点一经证明是正确的,我会立刻接受。我现在是站在公职的立场发言,我个人常表示“愿天下人都能自由”,我不打算修正此一愿望。
林肯相信他若拯救联邦,不让奴隶制度蔓延,到时候奴隶制度自然会消失。如果联邦灭亡了,奴隶制度将会延续几百年。
有四个蓄奴州跟北方站在同一战线,林肯知道他若太早发布《解放奴隶宣言》,就会把那四个州逼得加入南方联盟,成倍增加南军的势力,甚至永远毁掉联邦。当时有一句谚语说:林肯希望上帝站在他这边,但肯塔基他是非抓住不可。
所以他静待时机,谨慎行事。
其实,他岳父家就是拥有奴隶的南方家庭。他太太所收到的处理父亲地产的代金,有一部分正是靠拍卖奴隶得来的。他唯一真正的密友约书亚·斯皮德是蓄奴家庭的一员。林肯本人也同情南方的立场。何况他身为律师,照例尊重宪法、法律和产权。他不愿苛待任何人。
他相信奴隶制度在美国产生,北方和南方人都有责任;要消除它,就得由双方共同努力。最后他拟出了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计划。依照计划,奴隶主每释放一名黑奴,可得到400美元的补偿金。奴隶将渐渐地、缓慢地被释放。他把边境各州的代表召集到白宫,诚恳地请他们接受他的建议。
林肯说:“这个计划温和得就像露珠一般,不会损及什么。你们不赞成吗?古今没有一件事能带来这么大的益处。依照天意,现在正是你们执行的时机,否则将来你们会后悔。”
他们拒绝了整个计划,林肯非常失望。
他说:“我必须尽可能保全这个政府。我不妨断然告诉大家,我不惜使出任何手段,决不投降……我相信解放奴隶、武装黑人已成为军事上免不了的必要措施。我不得不在这件事和联邦投降之间作一选择。”
他非立刻行动不可,法国和英国眼看着就快要承认南方联盟了。
先谈法国吧。拿破仑三世娶了公认的世界第一美女提巴女伯爵玛丽·欧仁妮为妻,想在她面前炫耀一番,像他叔叔拿破仑·波拿巴皇帝一样耀武扬威。他看见美国各州忙着自相残杀,一定没有心力施行门罗主义,就派一支军队前往墨西哥,射杀几千名土著人,征服墨西哥,把该国纳入法属帝国,扶马西米连诺大公登上皇位。
拿破仑三世相信南军如果打赢,对他的新帝国有利,如果北军打赢,美国会立刻采取行动,把法国人赶出墨西哥,所以他希望南方能成功脱离联邦,而他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协助他们。
开战初期,北方的海军封锁了一切南方港口,监视189个港口,巡逻9614英里的海岸线、海峡、港湾和河流。
这是世界上最空前的大封锁线。
南方联盟绝望了。他们无法卖棉花,也不能买枪炮、弹药、鞋子、药品或食物。他们用煮栗子和棉花来代替咖啡,用黑莓叶和黄樟树根炖汤来代替茶水,把新闻印在壁纸上,熏肉房的地板被咸肉淹出来的油脂弄得一片乌黑,他们还把它掘起来煮炼食盐。教堂的大钟被熔掉,铸成了大炮,车辆轨道被拆下来做炮艇的甲板。
运输全部停止,南军不能购买新装备、修铁路,佐治亚州一桶两美元的谷物到里奇蒙要卖到15美元。弗吉尼亚州的人都在挨饿。
必须赶紧想出方法,所以南方向拿破仑三世开出条件:如果他们承认南方联盟,用法国舰队来解除封锁,他们就给他1200万美元的棉花。此外,他们还答应给他大量订单,这足以使法国的所有工厂烟囱日夜冒烟。
于是,拿破仑三世怂恿俄国和英国同他一起承认南方联盟。英国很喜欢这个提案,他们不希望出现美国富强,他们喜欢看着美国分裂,联邦瓦解。同时,他们也需要美国南方的棉花。因为,英国有几十家工厂关门,100万人不仅没事闲着,而且都处于赤贫状态。孩子们哭着要东西吃,成百上千的人即将饿死。许多人到世界最偏远的角落——甚至遥远的印度为英国工人买食物。
英国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棉花,而且只有唯一的办法,就是跟拿破仑三世一起承认南方联盟,解除封锁。
如果那样,美国会有什么结果呢?南军会得到枪炮、弹药、贷款、食物、铁路设备,信心和士气大大提高。
北方会得到什么?两个强大的新敌国,会使已经很糟的形势变得更不可收拾。
亚伯拉罕·林肯比谁都了解这一点。1862年,他坦承:“我们几乎出尽最后一张牌。现在我们必须改弦更张,否则就会输。”
在英国人眼中,所有殖民地原先都是由他们那儿分割出来的。现在南方殖民地脱离北方而独立,北方打仗是为了镇压他们。田纳西州和得克萨斯州接受华盛顿或里奇蒙的统治对这一班伦敦伯爵或巴黎王子有什么差别呢?一点都没有。在他们心目中,这一仗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卡莱尔写道:“我这个时代所发生的战争没有比这一场更愚蠢的了。”
林肯认为他必须改变欧洲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他知道,欧洲有100万人读过《汤姆叔叔的小屋》——他们边读边哭,厌恶奴隶制度的痛苦和不义。亚伯拉罕·林肯知道他若发表《解放奴隶宣言》,欧洲人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就会大大改观,双方不再是为欧洲人不关心的联邦存废问题而血斗;反之,战争将升华为摧毁奴隶制度的圣战。到时候欧洲政府将不敢承认南方。舆论必不容许政府帮助一群用武力延续奴隶制度的人。
内阁开会讨论《解放奴隶宣言》的头一天,林肯刚拿到华德的最新作品。里面有一个故事他觉得很滑稽。于是在未谈正事之前,他先读给大家听。篇名叫《乌蒂克的专制暴行》。
林肯笑够了以后,把书放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说:“叛军在腓特烈城的时候,我决定等他们被逐出马里兰,立刻发布《解放奴隶宣言》。我没跟任何人说,可是我向自己许过诺言——也对造物主许诺过。现在叛军被赶走了,我要实现诺言。我召集你们来听听我所写的东西。大的方面我不希望改动,我自己已经决定了。我所写的都是在一番深思之后才决定的。不过我的措辞或者小节方面,你们哪一位若认为应该改一改,我乐于接受建议。”
西华先建议略微改一句词,几分钟后又提出另一个建议。林肯问他为什么不同时把两个建议提出来。接着林肯中止了《解放奴隶宣言》的讨论,改说一个故事。他说一位印第安纳州的雇工告诉农场雇主说:他最好的一对公牛死了一头。等一会儿,雇工又说:另外一头也死了。
农夫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同时告诉我两只都死了?雇工答道:噢,我不希望同时告诉你太多,使你伤心。
1862年9月,林肯向内阁提出宣言,可是要到1863年1月1日才能生效。12月,国会开会时,林肯恳请他们支持宣言。他提出请求时写过一句非常壮丽而且还带有几许诗意的话。
他提到联邦说:“我们将高高贵贵地保全或卑卑鄙鄙地失去世间最后、最好的希望。”
1863年1月1日,林肯跟挤在白宫的访客握了几个钟头手。那天下午他回到办公厅,把笔浸在墨水里,准备签署《自由宣言》。他略带迟疑地向西华说:“如果奴隶制度没有错,那天下就没有错事了。我一辈子从未比现在更确定自己是对的。不过我从早上九点钟就接见访客,跟人握手,手臂又僵又麻。现在这份签名会被人密切注意,如果他们发现我的字迹发抖,一定会说:‘他良心有点不安呢!’”
他让手臂休息一会,才慢慢签好文件,解放了350万个奴隶。
当时这份宣言并未受到欢迎和赞许。林肯的密友同时也是强烈的支持者奥维尔·H.布朗宁写道:“唯一的效果就是南方更团结、更气愤,北方则意见分歧,精神涣散。”
军中发生叛变。从军拯救联邦的人发誓说,他们不愿为了解放黑奴挨枪弹,使黑人社会地位与白人相等。成千上万的士兵脱逃,各地的新兵补充额都减少了。
林肯指望平民会支持他,结果他们竟弃他而去。秋季大选,他彻底挫败。连他家乡的伊利诺伊州也离弃共和党。
选举失利,战场的大挫折又随之而来。在腓特烈堡攻击李将军的战争中,北方损失了一万三千人。真是愚蠢又徒劳的牺牲。这种情形已持续了18个月。永远没有停止的一天吗?举国惊骇。人民绝望到极点。总统到处受到猛烈指责。他失败了,他的将军失败了,他的政策失败了,人民再也不肯忍耐了,连参议院的共和党员也起而反抗。他们逼林肯退出白宫,要他改变政策,辞退内阁。
这是十分屈辱的打击,林肯承认这是他政治生涯中最灰心的一刻。
他说:“他们想赶我走,我真想顺从他们的心愿。”
连荷瑞斯·格林都痛悔他在1860年时促使共和党员提名林肯。
他说:“这是一项错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
格林和另外一群杰出的共和党员发起一个运动,目的是:逼林肯辞职,扶副总统哈姆林入主白宫,然后叫哈姆林将联邦军的指挥权交给罗斯克兰斯。
林肯坦承:“如今我们濒临毁灭。我觉得连上帝都跟我们作对。我简直看不到一线希望。”
6.几句很恰当的话
他所说的十句箴言,被尊为古今文学的典范,是心灵受苦而提升成伟人的神圣表现。
1863年春天,李将军为一连串光耀的胜利而扬扬自得,决定主动攻入北方。他计划占领富裕的宾夕法尼亚州生产中心,为衣衫褴褛的军队取得食物、药品和新衣服,说不定还要占领华盛顿,逼法国和大英帝国承认南方联盟。
这真是一项大胆又冒险的行动。可是南军夸口说一个南方人可以打赢三个北方佬,他们深信不疑,所以,当军官们告诉士兵,在宾夕法尼亚州每天可以吃两顿牛肉的时候,他们巴不得马上就出发。
离开里奇蒙之前,李将军收到一封令人忧虑的家书。他的一个女儿看小说被老师逮个正着。大将军感到苦恼,他回信要求女儿多看看柏拉图、荷马等古典名家的作品和普鲁塔克的《传记》等书。写完信之后,李将军照例读《圣经》,然后跪地祈祷。接着他吹灭蜡烛,去睡觉。
不久他便带着7.5万名士兵出发了。饥饿的军队渡过波多马克河,举国陷入恐慌之中。农民赶着马匹和牲口逃出康伯兰山谷;黑人吓得眼睛翻白,惊慌奔逃,怕被拉回去当奴隶。
李将军的大炮在哈里斯堡前面隆隆做响,忽然听到联邦将要由后面切断他的后援了。于是他猛然回头,像发怒的公牛被狗咬了一下后腿一样,公牛和狗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沉睡的小村庄开始了交战。小村庄属于盖茨堡,当地有个神学院,两军在那里打了一场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
战斗开始仅两天,联邦军就损失了2万人。第三天,李将军命令乔治·皮克特将军率领新增援的兵力猛烈发起攻击,一举歼灭了敌军。
这是李将军的新战略,在此之前他的军队都是躲在墙后或者树林里打仗,而现在他准备进攻。
李将军的得力助手朗斯翠将军对此感到十分惊慌。
他惊呼道:“上帝!李将军,你看我们的战线和北佬之间有多少无法克服的困难——有陡坡、有大炮、有围墙。而且我们要以步兵对抗他们的炮兵。看看我们要冲过的地面几乎有一英里路是完全没有遮掩,处在他们的霰弹和榴霰弹攻击线之下。我认为有史以来从未有1.5万名战士能占领那个据点。”
可是李将军很坚决。他答道:“以前的军队没出过这样的战士。若能有恰当的领导,他们什么地方都肯去,什么事都肯做。”
李将军坚持原先的决定,也犯下了一生中最惨烈的错误。
南军已经沿着神学院山脊布下150门大炮。今天若是到盖茨堡参观,还可看见大炮留在那儿,位置正和那致命的7月的下午一模一样——由这些大炮形成的火网,在当时是所向无敌,滴水不漏的。
这一回,朗斯翠的判断力胜过了李将军。他相信这次攻击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他低头沉默,不肯发布命令。结果另一位军官只得代他下令。乔治·皮克特将军服从军令,率领军队作了一次最精彩、最悲惨的攻击。
这位带兵攻击联邦战线的将军正是林肯的老朋友。事实上,他进西点军校还是林肯促成的。
皮克特的队伍小跑前进,穿过果园和玉米田,穿过草地,横越小溪。此时敌军的大炮在他们的队伍间轰出了一个个可怕的坑洞,但是他们继续往前冲,恶狠狠地往前冲。
突然间,联邦的步兵由藏身的石墙后面站起来,接二连三射击那些没有防御力的队伍。整个山顶变成火海、屠场,变成一座发光的火山。几分钟后,皮克特手下的旅长全部倒地,只有一位幸存,5000名士兵也倒下了4/5。
1000名倒在康伯带兵之处;1000名死在贾奈流血之丘。在炫人的烈焰和窒人的烟雾中,残兵闯过一架架炮台,与阿米斯台一起冲越防线。
阿米斯台率军作最后一击,往前跑,跳过石墙,把帽子放在佩剑顶端挥舞道:“战士们,给他们几刀!”
战士们照办了。他们跳过石墙,用刺刀杀敌人,用棒状的滑膛枪打裂对方的脑壳,最后把南军的战旗插在公墓岭上,可是旗帜只飘动了一会儿。
时间虽短,皮克特率领的这场攻击尽管光辉、英勇。可是这却是南军覆灭的开始。李将军失败了,他无法攻入北方,他自己也知道。
南方失败的大局已定。
皮克特的残兵挣扎奔回。李将军亲自骑着马去给他们打气,以不失身份的庄严口吻问候他们。
他自责道:“一切都怪我,是我输了这一仗。”
7月4日晚上,李将军开始撤退。当时下着大雨。他到达波多马克河时,水位太高,他们无法渡河。
李将军被围困,前面有过不去的河流,后面有乘胜追击的追兵。看来他要任由梅德摆布了。林肯很高兴,他相信现在联邦军会猛攻李将军的侧翼和后翼,击败并俘虏他的士兵结束这场战争。当时格兰特若在场,可能会有这种结果。
可惜自负又博学的梅德可不是格兰特将军。林肯每天反复催促梅德进攻,整整催了一星期,但是梅德太谨慎太胆小。他不想打仗,他犹豫不决,在电报中提出种种借口,抗命召开战争会议——什么事都不干。大水退去,李将军逃走了。
林肯对此非常气愤。
他嚷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帝!这是什么意思?南军就在我们掌握中,我们只要伸手就可以逮到他们。可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叫军队行动。在那种情况下,几乎任何将军都能打败李将军。我若在战场,我自己也可以击溃他。”
林肯失望到极点,坐下来写了一封信给梅德,内容如下:
“亲爱的将军,我相信你不了解李将军逃脱是多大的不幸。他在我们掌握之中,如果我们突然攻击他,加上最近的连番胜绩,就可以结束战争。但是现在战争将延续下去。你上星期一既然无法好好攻击李将军,那么等你到了河流南面,兵力只及当时的2/3,你还能办得到吗?我若指望你现在有太多成果未免失当,我也不敢指望如此。你的好机会过去了,我为此痛心到极点。”
林肯读这封信,眼睛茫然望着窗外,心中暗暗思考。他心想:如果我处在梅德的立场,脾气跟他差不多,又听了胆怯的军官所提出的忠告,假如我像他一样,常常半夜醒来看到大量鲜血,我可能也会放走李将军。
那封信并未寄出,梅德也从未看到过,直到林肯死后才在林肯的文件堆中发现。
盖茨堡战役发生在7月的第一星期,战场上留下了6000具尸体和2.7万名伤兵。教堂、学校和谷仓都改成医院,痛苦的呻吟声响彻云霄。每个钟头都有数十人死亡,暑气袭人,尸体迅速腐化。埋葬队不得不加紧工作。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挖坟坑,所以常常只在尸体上面盖一点土,就地掩埋。一阵大雨过后,许多尸体又半露在外。当局从临时的坟墓中挖出联邦士兵的尸体,另行改葬。第二年秋天,公墓委员会决定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邀请美国著名的演说家爱德华·艾弗瑞来作演讲。
他们还正式邀请了总统、内阁成员、梅德将军、参众两院的议员、几位德高望重的平民和外交使节团参加这个仪式。然而接受邀请的人很少,甚至有人不愿承认自己收到过邀请函。
万万没想到的是总统竟然会参加这个仪式。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给总统发邀请函,他只收到了一张印刷的纸片。他们以为总统秘书不会给林肯看,将会把它丢进废纸篓。
所以当他回信说自己将出席仪式的时候,委员会感到非常吃惊,而且还有些尴尬。他们该怎么办呢?请他讲话吗?有人说:“林肯太忙了,不可能有时间准备演讲稿。”另外还有人说:“算了,他有这个能力吗?”这些人都很怀疑林肯。
哦,是的。林肯可以在伊利诺伊州发表政治演说,但是要让他在公墓的葬礼中作演讲。那可就不同了,这不是林肯的风格。于是他们给林肯回信,说艾弗瑞先生演讲完,希望总统说几句“适合的话”。他们就是这么写的——“几句适合的话”。
这封信简直可以说是在侮辱总统,但是林肯却接受了。为什么呢?这其中还牵涉到一件趣事。前一年的秋天,林肯曾到过安蒂坦战场。有一天下午,他和一位从伊利诺伊州来的朋友华德·拉蒙驾车出去,总统请拉蒙唱一曲《小哀歌》。那是林肯最喜欢的歌曲之一。
这首歌的歌词如下:
我流浪来到村庄,汤姆;
我坐在校舍操场上,
那棵为你我遮阴的树下;
可是很少有人会问候我,汤姆;
很少有人知道20多年前,
是谁陪我们在绿地上玩耍。
小溪边、榆树上,你知道我刻过你的名字——
下面再刻你情人的名字,汤姆;
你也同样刻过我的名字,
某个狠心的坏蛋剥掉了树皮——
它慢慢地死去,
正如你20年前刻过的那个名字,
她已经死亡。
我的泪水早就干涸,汤姆,
泪水却再次浮上我的眼眶,
我想起深爱着的她,想起早断的情缘,
我来看望旧坟,
带些鲜花,
撒在20年前我们心上人的坟前。
拉蒙唱这首歌之时,林肯大概想的就是他唯一爱过的女子安妮·鲁勒吉,想到她冷冷清清地长眠在伊利诺伊草原的荒冢里。心酸的回忆使他流出眼泪。拉蒙为了排解林肯心头的忧郁,就又唱了一首幽默的黑人歌曲。
事情原本如此简单,可是政敌们却添油加醋。甚至《纽约时报》还拿这个做指控,控告林肯在“大队人马埋葬死者时”在战场上讲笑话,唱滑稽歌。
其实他没有讲笑话,更没唱滑稽歌。可是他的政敌们却不理会实情,他们渴望流血。全国响起一片抨击声。
林肯很伤心,这些攻击的文字令他难以忍受,但他觉得自己不可辩解,否则只会抬高对方的分量。所以他默默接受,当盖茨堡公墓献祭仪式的演说邀请函送来时,他很高兴。这正是他所渴望能够封住政敌嘴巴、向死者致敬的好机会。
邀请函送得太晚,他得在短短的两周内准备好演说词。他尽量抽空思考——利用更衣、刮胡子、吃午餐,往来于史丹顿办公室和白宫之间的时候。他躺在国防部的皮沙发上等最新的电报时,曾推敲演讲稿。他把初稿拟在一张浅蓝的大页洋纸上,摆在帽子里走来走去。演说前的礼拜天他说:“我重写过两三次,不过尚未完成。我要再改一下才放心。”
他在祭礼的前一天抵达盖茨堡。平常只有1300人的小镇,如今挤进了将近三万人。天气晴朗,夜色清明,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只有少数人找得到床铺睡觉,成千上万的人只得走来走去,等待天明。人行道很快就堵住走不通了,于是几百人手挽着手,在泥街中央边走边唱:“约翰·布朗的身躯在墓中腐朽。”
林肯整个晚上都在“改一下”演讲稿。11点,他到隔壁西华部长住的屋子,大声读演讲稿给他听,请他批评。第二天吃完早餐,林肯继续斟酌,直到有笃笃的敲门声,他才想起该到公墓去了。
游行开始了,他起先坐得很直,不久,身子就往前歪,脑袋垂在胸口,长手臂软绵绵地垂在两边……他思考入神,正在重温他的小讲稿,“再改一下”……
这回的特别来宾演说家爱德华·艾弗瑞,在盖茨堡犯了两个错误——很严重,而且都是不应该有的错误,首先他迟到了一个钟头;其次,他讲了两个小时。
林肯读过艾弗瑞的演讲稿,他看对方快要讲完,知道要轮到他了,而他自觉准备不够充分,于是他开始紧张,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由大礼服的口袋抽出手稿,戴上落伍的眼镜,迅速温习一遍。
不久,他拿着演讲稿上前,发表了一篇两分钟的小演说。
那是个柔和的11月下午,观众知不知道他们正听着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演说呢?不,大部分听众只是好奇罢了,他们从未见过也没听过美国总统说话,他们伸长脖子盯着林肯,发现他这么高,声音却这么尖细,而且带着南方腔,他们很惊讶,忘了他是肯塔基人,南方腔是在土生土长的那一州学来的。他们以为他才说完介绍词,正要开始演说,他却坐下了。什么?他忘了吗?还是他只打算说这么少?大家既吃惊又失望,居然没鼓掌。
当年,在印第安纳州,林肯常用的一个生锈的犁具,一被泥土粘上就弄得一团糟,“擦不亮”这个词就变成民众常用的措辞。终其一生,林肯在形容一件事失败时,经常使用这句话。现在,林肯对华德·拉蒙说:“拉蒙,这次演说完全失败了。擦不亮,大家很失望。”
他说得对,人人都觉得失望,跟总统同坐在台上的爱德华·艾弗瑞和西华部长也不例外。他们都相信他弄糟了,为他感到难过。
林肯十分苦恼,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因此,在回华盛顿的路上,他不得不躺在火车的特别车厢里,以冷水洗头。
林肯至死仍然认为他在盖茨堡的那次演讲失败了。不过如果他现在复活,知道他最受人称赞的演说正是在盖茨堡“擦不亮”的那篇,不知道他会惊奇到什么程度。他若发现自己在那边所说的十句不朽箴言,到了南北战争已被人遗忘之后。还被尊为“古今文学的荣耀和财宝”,他一定很惊讶。林肯的盖茨堡演说并不止是一篇演说而已,那是一个心灵因受苦而提升成伟人的神圣表现。它是在不自觉的状况下写出来的散文诗,具有史诗般的壮丽和深刻。
87年前,我们的祖先在这块大陆上建了一个从自由中孕育,致力于“全民生而平等”主张的新国家。
如今我们正从事一场伟大的内战,考验这个国家,或者任何一个孕育于自由和奉行上述原则的国家是否能够长久存在下去。
我们在这个大战场上相逢。献出战场的一部分土地给那些献出生命保护国家的人作为他们最终的安息场所。
我们这样做百分之百适宜,百分之百恰当。
但是广义来说,我们无能供奉,我们无能献祭,我们无能使这块土地神圣。
曾在这儿奋斗过的勇士和烈士们已使这片土地圣洁无比,我们微弱的力量远不能与之比拟。
世人不太会注意,也不会永远记得我们此刻所说的话,却永远忘不了烈士们的事迹。
我们这些幸存者,理应担负起他们未完成的事业。
我们理应献身于眼前待决的伟大使命——那么,对这些光荣逝者所献身的目标,我们才能矢志承续,我们才能断言,他们的牺牲并非枉然。
这个国家要在上帝引导下得享新生的自由,而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才不会从世上绝迹。
7.不可以临阵换将
“我并不是非赢不可,但一定不能做错;我也不是非成功不可,但一定要遵从我的良知。”
1864年5月,指挥联邦军几次大败南军的将军格兰特率领12.2万人横越拉庇丹河。他要彻底摧毁李将军的军队,立刻结束战争。
李将军在弗吉尼亚州北方的“荒野”迎战。该地地名取得很好。那儿是起伏的山丘和沼泽地丛林,长满浓密的再生松树、橡树和灌木,连美洲的白尾灰兔都钻不过去。格兰特在这片阴森森的密林里打了一场血淋淋的恶战。死伤非常惊人,丛林着火,数以百计的伤兵被火焰吞噬。
当第二天结束时,连一向顽强的格兰特也全身无力,退到帐棚中饮泣。
可是每一场战役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同样下令:“进攻!进攻!”
血腥的第六天过完,他拍了一封著名的电报:“我打算在这条战线上打到底,就算要打整个夏季也在所不惜。”
这一仗不但打了整个夏季,而且还打完整个秋天,整个冬天,并拖延到次年春天。
格兰特的人马是敌人的两倍,而且北方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力供他调用,南方的兵源和补给则快要枯竭了。
格兰特说:“叛军已经连摇篮里的小孩和快要进坟墓的老人都动用了。”
格兰特认为:终止战争唯一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继续杀李将军的人马,逼李将军投降。就算南军损失一个人,北军要死两个,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格兰特能补充损耗,李将军却不能。所以格兰特继续拼命、射击、屠杀。
六星期内,他损失了54296人,这相当于南军在整个战争中的损耗。
在冷港,北军每个钟头就损失7000人——比盖茨堡战役三天中双方死亡的人数加起来还要多1000人。
这么严重的大量死伤换来什么呢?
我们听听格兰特自己的回答:“什么都没有。”这是他的结论。攻击冷港是他一生中最悲惨的失误。长期的消耗战使得军队的士气瓦解,士兵差一点叛变,军官们都准备倒戈。
格兰特手下的一个团长说:“36天来,经过我身边的出殡行列从来没间断过。”
林肯虽然伤心,却知道除了继续下去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他发电报叫格兰特“像斗犬般死守不放”。接着他下令再召集50万兵丁,服役一至三年。
召集令使全国震惊,国民陷入绝望的深渊。
林肯的一位秘书在日记里写道:“现在是一片黑暗、怀疑与沮丧。”
7月2日,国会通过一项决议——内容活像《旧约》中一位希伯来先知的哀歌——要求国民“承认并忏悔他们的各种罪孽,恳求上帝的同情和宽恕,求世界的主宰者别毁灭我们这个民族”。
现在,林肯在北方和南方同受人民诅咒。他被斥为“篡位者”“叛徒”“暴君”“恶魔”“怪物”。
甚至有人主张该把林肯杀死。有一天晚上,他骑马到“军人之家”的总部时,被一名刺客开枪射穿了他的高帽子。
几星期后,宾夕法尼亚州梅德维尔城的一位旅馆主人在一个房间的窗框下发现下列字迹:
“亚伯拉罕·林肯1864年8月13日中毒身亡。”
前一晚上住在那个房间的客人是一位姓布斯的名演员——约翰·威尔克斯·布斯。
6月,共和党曾提名林肯继任。可是现在他们却懊悔得不得了。党内几个元老劝林肯退位。另外还有人要求重开一次大会,撤销林肯的提名,换上另一个得票最多的候选人。
1864年7月,连林肯的密友奥维尔·布朗宁都在日记中写道:“国民需要的是一位能干的领袖。”
林肯也相信他自己已毫无希望了。他舍弃了竞选连任的念头。他个人失败了,他手下的将军失败了,他的战略也失败了。人民对他的领导已失去信心,他担心联邦也要瓦解了。
他说:“连天空都黑蒙蒙的。”
终于,一大群对林肯不满的激进派另开一次党员大会,提名约翰·C.弗里蒙为总统候选人。共和党由此分裂。
如果不是弗里蒙退出竞选,民主党候选人麦克里兰将军一定会赢得这场竞选,那么美国历史就要改写了。就算这样,林肯也仅仅比麦克里兰多20万票。
尽管形势如此不利,林肯还是愿意继续干下去,尽心尽力,不理会任何指责。
他说:“当我不掌权时,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离弃我时,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留下来,那个朋友将永远驻留我的心中……我并不是非赢不可,但一定不能做错;我也不是非成功不可,但一定要遵从我的良知。”
他疲倦又沮丧,常常拿着一小本《圣经》躺在沙发上,读着《约伯记》来求得安慰。
1864年夏,林肯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来自伊利诺伊州草原的强壮小子,他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肩膀下垂,两颊凹陷。他患上了慢性消化不良症,两条腿总是冷冰冰的,夜里睡不好觉,长年带着一副悲痛的表情。他对朋友说:“我觉得自己永远快乐不起来了。”
曾画有《解放奴隶宣言》,并在白宫住过几个月的艺术家卡本特写道:“荒野战役的头一星期,总统几乎完全没睡觉。有一天我经过家居部的大厅,遇见他穿着长长的晨褛,背着双手走来走去,眼睛下面有个大黑圈,脑袋垂在胸前——一副伤心、忧虑、焦急的样子……有几天我一看到他多皱的面孔就忍不住流泪。”
访客们发现林肯疲乏地瘫倒在椅子上,他们叫他,他既不抬头也不说话。
他曾说:“我仿佛觉得每天来看我的群众,每一位都用手指不停地挖走我的精力。”
他告诉《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斯托:他将不可能活着见到和平。
“这场战争会杀了我。”他说。
朋友们劝他休假。他回答说:“休假两三星期对我毫无用处。我躲不开自己的思绪。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放松自己。厌倦的心灵盘踞在体内,赶都赶不走。”
他的秘书说:“寡妇和孤儿的哭声老是在林肯的耳畔回响。”
哭哭啼啼的母亲、情人和妻子,天天来为判了死刑的囚犯申请特赦。无论多么疲乏、劳累,林肯随时听她们哭诉,答应她们的请求,因为他一看到女人哭就受不了——尤其是当对方手中抱着婴儿的时候。
他呻吟道:“当我去世后,但愿人家说我在每一处我认为能长出花朵的地方,拔去荆棘,种下花芽。”
将军们痛骂他,史丹顿也对他大发雷霆:他们认为林肯的慈悲会破坏军纪,他千万不能插手。可是林肯看不惯旅长们的残酷行径,他讨厌正规军的专制。相反,他却热爱那些打胜仗所依赖的志愿军——他们与林肯一样,都是来自于森林和农场的人。
如果有人因为胆怯而被判死刑,林肯一定会原谅他,因为他说:“我相信如果自己上战场,也会逃跑的。”
如果志愿军因为想家而逃走,他说:“唉,我看枪毙他,也无法磨灭他想家的心。”波士顿的毕克斯贝太太问道:“如果疲惫的士兵因为站岗时打瞌睡而被判死刑呢?”林肯会说:“说不定我自己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列出了长达数页的特赦名录。
有一次他发电报给梅德将军说:“我不希望18岁以下的小伙子被枪毙。”而联邦军队里18岁以下的小伙子少说也有100万,16岁以下的有20万,15岁以下的有10万。
有时候,总统在颁布最严肃的命令时仍然会带一点幽默感。例如,他曾发电报给上校说:“你如果还没有枪毙巴尼,那么就别下手。”
遭到丧子之痛的母亲们常常使林肯深深地自责。1864年11月21日,他写出一封此生写过的最美最著名的信。牛津大学把这封信的抄本挂在墙上作为“优美句法的典范”。
华盛顿总统府邸
1864年11月21日
致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毕克斯贝太太
亲爱的女士:
我在国防部的档案中看到麻省副将的一份报告,得知你有五个儿子在战场上光荣牺牲。你的损失太惨烈了,我觉得一切安慰的话对你都没有用,都是枉然。可是我忍不住要代表令郎生死以之的共和国对你提出感激,愿你以令郎为荣。
我祈求天父减轻你丧子的痛苦,只留下你对已故爱子的珍贵回忆,以及你在自由祭坛前得享庄严与荣誉。
林肯诚心诚意敬上
有一天诺亚·布鲁克斯拿一册奥利佛·温德尔·福尔摩斯的诗集给林肯。林肯翻开书,朗读《莱辛顿》一诗,他读到这一小节:
烈士们葬身之地绿草青青。
他们没有寿衣,没有坟墓,就地安息……
他的声音颤抖哽咽,把诗集交还给布鲁克斯,低语道:“你来读,我读不下去。”
几个月之后,他在白宫里对朋友们一字不漏地朗诵全诗。
1864年4月5日,林肯收到宾夕法尼亚州华盛顿郡一位伤心女孩的来信。她说:“经过长期的恐惧与犹豫,我终于决定把我的烦恼告诉您。”与她订婚多年的男友从军之后,曾获准回家选举。她说,他们曾经“愚蠢地纵情”。现在“您若不垂怜我们,准他请假回来完婚,我们就会留下非法的子嗣……我祈求上帝,但愿您不会对我怀着轻蔑之心而置之不理。”
林肯看完信后,模糊的泪眼凝视窗外……
林肯拿起笔,他在信尾批示一行字交给史丹顿:“无论如何,要把他送回她身边。”
1864年,恐怖的夏天结束了,秋风带来好的消息:薛尔曼攻下大西洋城,正要通过佐治亚州。海军上将法拉固在海上的一番激战,如今也已攻下摩比湾,正加强封锁墨西哥湾。谢利丹在雪南道山谷赢得辉煌的胜利。李将军如今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格兰特正打算攻占彼得堡和里奇蒙。
南方联盟几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波波捷报证明林肯的战略没有错,北军的士气日益高昂。11月,林肯当选连任总统。他并不认为这是个人的成功,倒说:人民显然认为不宜“临阵换将”。打了四年仗,林肯对南方人并无恨意。他一再说:“别审判你未受审判的事,设身处地,我们也会跟他们一样。”
1865年2月,南方联盟几近瓦解,此时距李将军投降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林肯建议联邦政府付给南方各州四亿美元的奴隶赎金,可是每一个内阁阁员都反对,他只好暂且搁下。
次月,林肯再次就职,发表的一篇演说,被牛津大学校长科松伯爵誉为“人类口中——不,圣灵口中的金玉良言”。
林肯跨前几步,吻一吻翻开《圣经·以赛亚书》的第五章,开始发表演说,就像是戏剧中伟人的演讲一般。
卡尔·舒兹说:“就像一首圣诗,从来没有任何一位统治者曾经对人民说过这样的肺腑之言。”
照这位作家的看法,此次演说的结尾是人类最高贵最美丽的心声。阅读之际,总会令人想起从圣洁的大教堂传出的柔美琴音:
我们乐观地希望,我们热烈地祈求,这场战争的大浩劫能够赶快过去。然而,如果上帝要让战争继续下去,直到奴隶们两百五十年来无偿操劳所累积的财富完全瓦解,直到每一滴皮鞭打出的鲜血都以刀剑刺出的鲜血偿还,那么我们仍要说:“天主的审判是完全公正的。”
让我们别对任何人心怀怨恨,将慈悲之心广布天下;仍坚持正义,照上帝的指引行事;努力完成我们的目标;包扎国家的创伤;照顾战士和遗孤、寡妇——尽一切力量追求并珍视国内和国际间永远的公正和平。
两个月后,这篇演讲稿又在春田镇林肯的葬礼中宣读。
8.让它发展下去吧
在一栋砖房的小会客室里,格兰特第一次为自己邋遢的外表感到惭愧……
1865年3月下旬,弗吉尼亚州的里奇蒙市出现了反常的现象。南方联盟的总统夫人杰弗逊·戴维斯太太卖掉拉车的马,把私产摆在一间绸缎店中寄卖,收拾其他的细软南行……看样子有事情要发生了。
格兰特已包围南方联盟的首都九个月。李将军的军队衣衫褴褛,饥饿、贫穷,无饷无粮,好不容易领到的薪俸,也是南方联盟的纸币,早已一文不值了。物价飞涨、货币贬值,买一杯咖啡要3美元,一根木柴要5美元,一桶面粉要1000美元。
退出联邦的要求失败了,奴隶制度崩溃。李将军知道,他手下的人也知道。南军之中已有10万人弃军私逃。甚至有整个军团一起收拾行李,一起走出去,有的人转而向宗教寻找慰藉和希望。几乎每个帐棚都举行祈祷会,人们喊叫、哭泣、看见幻影,出战前军团全体跪在地上。
尽管如此虔诚地祈祷,里奇蒙依旧摇摇欲坠。
4月2日星期日,李将军采取坚壁清野政策,放火烧掉城里的棉花和烟草栈房,烧掉兵工厂,毁掉码头上半完工的船只,趁熊熊烈焰在黑暗之中怒吼的当儿,连夜逃出城外。
他们一出城,格兰特就带着7.2万人猛追,由两侧和后面射击南军,谢利丹的骑兵从前面拆掉铁路,拦截补给车。
谢利丹发电报向总部报告:“我想形势继续发展下去,李将军非投降不可。”
林肯的回电说:“就让它这么发展下去吧!”
形势果然发展下去了。格兰特追击80英里,终于把南军团团围住。李将军明白再流血也是枉然。
此时格兰特剧烈头疼,双眼半瞎,落在队伍后面,星期六傍晚,他在一家农舍中歇脚。
他在回忆录中记载着:“那天夜里,我把脚泡在热水和芥末里,手肘和颈背则涂上芥末糊,希望天亮以后身体能好些。”
翌晨,他霍然而愈。治愈他的不是芥末糊,而是一位由大路奔来报讯的骑士,他带来李将军的求降书。
格兰特写道:“这个报讯的军官走到我的身边时,我还在头痛,可是一看到信的内容,病就好了。”
那天下午,代表南北方的两位将军在一栋砖房的小客厅里会谈。格兰特同他以前一样,穿得邋邋遢遢:鞋子脏,没带佩剑,跟士兵穿同样的制服——除了肩上挂的三颗银星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跟戴串珠长手套、佩挂镶珠宝剑的李将军形成非常强烈的对比,李将军活像钢版画中走出来的高贵征服者;格兰特则十足是一个进城卖猪的密西西比农夫。格兰特第一次为自己邋遢的外表而惭愧,他向李将军道歉自己穿得不够讲究。
20年前美国跟墨西哥打仗时,格兰特和李将军同为正规军的军官。他们追忆往事,谈起“正规军”在墨西哥边界过冬,谈起他们整夜打扑克牌,谈起他们演出《奥赛罗》,格兰特扮演女主角德丝底蒙娜的趣事。
格兰特说:“我们谈得非常愉快,几乎忘了我们会谈的目的。”
最后李将军谈到投降的条件,格兰特草草应了一声,思绪又飘回20年前,想起基督圣体节,想起1845年冬天,狼群在原野悲嗥……阳光在波涛上舞动……3美元就能买到一匹野马。
若非李将军打断他的回忆,再度提醒他谈投降的正事,格兰特也许就会这样回忆一下午。
格兰特要来纸和笔,草草写下条件。这回不会有1781年华盛顿对约克城英军要求的那种屈辱的投降仪式:无助的败兵解除武装游街,两边排着一长串得意扬扬的征服者。
这回也不会有报复行动。过去的四年中,北方激进派一直要求将李将军和其他西点毕业的叛军军官以叛国罪处绞刑。可是格兰特写出的条件丝毫不带刺儿。李将军手下的军官获准保留武器,士兵则在宣完誓后任其返家,只要有马或驴子的军人,都可以骑回农场或棉花田,再度加入耕种的行列。
投降的条件为什么这么宽和呢?因为这些条件全是亚伯拉罕·林肯亲口颁布的。
一场死了50万人的战争就在弗吉尼亚州一处名叫“阿波马托克斯院舍”的小村庄结束了。投降仪式在一个宁静的春天下午举行,空气中充满紫丁香的气息。那天是圣棕树节(复活节前的礼拜天,基督进入耶路撒冷的纪念日)。
当天下午,林肯乘“河上女王号”回到华盛顿。他向朋友们宣读莎士比亚的作品,读了好几个钟头。读到《麦克佩斯》中的这一段:
邓肯躺在他的坟墓之中了,
于阵阵狂热的一生之后,他安息了,
叛逆已经下了罪恶的毒手,
钢刀、毒药、内虑、外患,一切都不再侵犯到他。
林肯对这几行诗的印象深刻。他读了一遍,然后停下来,双目凝望舷窗外。
接着又大声朗读。
五天后,林肯便遇刺身亡了。
9.凶悍的总统夫人
林肯默默走开,藏起那张高贵而丑陋的面孔,不让人们瞧见他悲惨的表情。
让我们回顾在里奇蒙陷落前所发生的一件事情——由这件事可以清楚地看出林肯默默忍受了20多年的家庭生活是如何一番景象。
事情发生在格兰特总部附近。将军邀请林肯夫妇在前线附近共度一周。
他们很乐意前往,因为总统打从进入白宫以来就没度过假,他几乎要累垮了。而且他很渴望能避开那些反复纠缠他的求职者。
于是林肯夫妇上了“河上女王号”,顺着波多马克河航行,穿过奇沙比克湾的低地,越过古老的“安慰岬”、上溯詹姆斯河到崎岬城。来自贾勒纳的格兰特正坐在高出水面200英尺的一座陡崖上抽烟发愁呢。
几天后,华盛顿来的一群名人加入总统的度假行列——其中包括法国大使乔福洛先生。访客们都急着要参观12英里外的“波多马克军”战线,所以第二天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出发探险——男士们骑马,林肯太太和格兰特太太坐半敞篷马车随行。
格兰特的秘书兼副官,也是格兰特的密友亚当·巴铎将军那天奉命随侍两位夫人。他坐在马车的前座,目击一切事情的经过,以下将引述他在《和平时期的格兰特》一书的356~362页:
言谈之间,我偶尔提及,前线所有军官的太太都奉命迁往后方——可见要施行作战计划。我说,除了查理士,葛里芬将军的太太,任何女士都不准留下来——葛里芬太太曾得到总统的特许。
林肯太太听了,立刻强烈抗议。她惊呼道:“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单独会见总统?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许总统单独会见女人?”
她的占有欲可真强烈。
我赶紧提出辩解,说些安抚她的话,可是她怒火更甚。她嚷道:“先生,你笑得真暧昧,立刻让我下车。我要问总统,他是不是单独会见过那个女人。”
葛里芬太太——后来成为伊斯特海齐女伯爵——是华盛顿出了名的高雅贵妇,她本姓卡洛尔,跟格兰特太太私交不错,不论格兰特太太怎么劝总统夫人,全都白费工夫。林肯太太再次叫我停车,我犹豫不肯,她的手越过我身旁,伸到马车前面,抓住车夫。幸亏格兰特太太终于说服她,等一行人全都下马以后再说……
晚上,我们回到营房以后,格兰特太太跟我谈及这件事,要我们千万别再提起,至少我必须完全保持缄默,而她则只告诉了格兰特将军一人。可是到了第二天我就不必再守口如瓶了,因为“更严重的事还在后头呢”。
早上,一行人到河流北面探访詹姆斯军,该军由奥德将军所指挥。一切安排和头一天类似。我们乘轮船逆流而上,然后男士们骑马,林肯太太和格兰特太太乘马车。我照旧奉命当伴护人,可是我要求再找一个伴。有了先前的经验,我不希望车上只有我这名军官。所以荷瑞斯·波特上校奉命加入我们。奥德太太是陪着她丈夫走的,因为她是指挥官夫人,不必遵从军眷返家的命令;可是我相信,那天还没过完她就巴不得自己是身在华盛顿或者其他地方了。车子坐满了,她骑着马,有时候走在总统旁边,这一来也就比林肯太太先行。
林肯太太知道了,立刻大发脾气。她大声说:“那个女人骑马走在总统旁边是什么意思?在我前面,她以为总统要她陪吗?”
她激动的言语和动作越来越狂乱。
格兰特太太想安抚她,但却引来林肯太太的迁怒。波特和我只能尽量不使场面更恶化。我们怕她会跳下车子,对一行人大喊。
她气愤得就像疯了一样,她对着格兰特太太说:“我猜,你自以为会入主白宫,对不对?”格兰特太太十分镇定,十分庄重,只说她对目前的身份很满意,远比她期望中的高多了。可是林肯太太大声说:“噢,你若有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的。挺不错的噢!”然后她又骂起奥德太太来,格兰特太太甘愿冒使总统夫人更生气的危险,极力为她的好友辩护。
纠纷暂停后,国务卿的侄儿西华少校正好骑马上前,为缓和一下,他说了句笑话。他说:“林肯太太,总统的马儿真风流,硬要走在奥德太太旁边。”
这一来当然是火上浇油了!
林肯太太嚷道:“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华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他的马儿乖巧地落在后头,使他躲开一切风暴。
一行人抵达目的地后,奥德太太走到马车旁边来。林肯太太当着一群军官以脏话骂她,侮辱她,问她穷追总统是什么意思。可怜的奥德太太忍不住落泪,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林肯太太硬是不肯息怒,直闹了好一会儿才歇手。格兰特太太仍想为朋友辩护,人人都吓坏了。事情总算结束了,过一会儿我们回到崎岬城。
那天晚上,总统夫妇在轮船上请格兰特将军夫妇和将军的幕僚用餐,林肯太太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对总统痛骂奥德将军,催总统把他换掉。她说奥德将军不称职,他太太更不用说了。坐在隔壁的格兰特将军全力维护他手下的军官。奥德将军当然没有被撤换。
这次访问期间,类似的场面一再重演。林肯太太为葛里芬太太以及奥德太太的事情反复在军官们面前攻击丈夫,我看到正处在危机时期,身负国家重任的元首,竟遭受这种难以形容的屈辱,我为他感到委屈和心痛,他像基督般忍耐下来,那种痛苦和悲哀的表情真是叫人心碎。但他却又十分安详而庄重,他仍像往日一般叫她“大妈”,以眼光和语气向她哀求,努力为别人解释和辩护;而她对丈夫则凶得像只母老虎,林肯只好默默走开,藏起那张高贵而丑陋的面孔,免得被我们瞥见他悲惨的表情。
薛尔曼将军也目睹过几段这样的插曲,他曾记录在回忆录中。
荷诺·威尔西·莫罗在她写的《玛丽·陶德·林肯传》中说:
随便问一个美国人:“林肯太太是什么样的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会说,她是个泼妇、下流的傻瓜、一个神经病!
林肯一生最大的悲剧不是被暗杀,而是娶了玛丽。
布斯开枪的时候,林肯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中了他,可是23年来,他几乎天天尝到亨顿所谓“婚姻不幸的苦果”。
巴铎将军说:“在政党仇恨和反叛斗争中,在十字架一般的疾苦中……林肯还得忍受家庭不幸的苦汁,他也说过:‘上帝,宽恕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伊利诺伊州的参议员奥维尔·H.布朗宁,是林肯当总统时的好友之一。他俩已相识20多年。布朗宁常常参加白宫的餐宴,偶尔也在白宫过夜。他有很详细的日记,不过大家只能瞎猜他是如何描写林肯太太的,因为他要求任何要看原稿的人,必须先发誓绝不泄露任何有损玛丽·林肯人格的资料。最近,这本稿子出售供人发表,但是附带的条款是,一切有关林肯太太的资料都得先删掉才准发行。
在白宫的公开接待会上,照例总统要选妻子以外的女士,可是林肯太太不管什么惯例不惯例,传统不传统,硬是不容许这样。什么?让另外一个女人在她面前?而且挽着总统的手臂?休想。她的一意孤行,被华盛顿社交界传为笑柄。
她不但不准总统跟别的女人绕场开舞,甚至讲话,她都会用嫉妒的眼光盯着他,厉声呵责他。
参加公开接待会以前,林肯必须先去请问他善妒的妻子,他可以跟谁讲话。林肯太太提到一个又一个女人时,总是说她讨厌这个,憎恨那个。
林肯不得不说:“大妈,我总得跟人讲话呀!我总不能像呆瓜站着不开口。你若不能告诉我我能跟谁讲话,请告诉我不能跟谁说话好了。”
她说出的话非做到不可。有一回,她威胁林肯若不提升某一位军官,她就要当着大家的面倒在泥地上。
还有一次,她在重要的访谈时间冲进他的办公室,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话。林肯不搭腔,静静站起来,抓住她,带她走出房间,放下之后再回来,锁上门继续办事,只当没发生过这回事似的。
有一次,某个招魂家告诉玛丽,内阁阁员全是林肯的仇人。她十分相信,因为她对他们任何人都没有好感。
李将军投降后,格兰特夫妇来到华盛顿。城内灯火辉煌,群众唱歌,点燃庆祝火焰,尽情喝酒作乐。林肯太太写信给格兰特将军,邀请他与总统夫妇一同乘车兜风,看看灯火。
但是她没邀请格兰特太太。
不过,几天后她安排了一次戏剧欣赏,邀请格兰特夫妇和史丹顿夫妇坐在总统包厢里。
史丹顿太太一收到请帖,赶快跑去找格兰特太太,问她去不去。史丹顿太太说:“除非你接受邀请,否则我要谢绝。你若不在场,我可不跟林肯太太坐在包厢里。”
格兰特太太可不敢去。
她知道当格兰特将军走进包厢时,观众一定会喝彩欢迎“阿波马托克斯的英雄”。到时候谁知道林肯太太会如何呢?她也许会闹出丢脸和伤感情的事情来。格兰特太太婉谢邀约,史丹顿太太也婉谢了。她们这一拒绝,也许正好救了丈夫一命。就在那天晚上,布斯溜进总统包厢枪杀林肯;如果史丹顿和格兰特在场,他可能也会一并杀了他们。
10.剧院总统被暗杀
林肯躺在那里,他的脸浮出难以言喻的平静表情,史丹顿哭着说:“现在,他属于千秋万世。”
1863年,一群弗吉尼亚州的蓄奴大亨们组成了一个秘密协会,以暗杀林肯为目的。1864年12月,一份亚拉巴马州西尔玛城发行的报纸刊出广告,请民众捐款支持此任务,另外,还有南方的报纸提供赏金,要取林肯的性命。
但是最后枪杀林肯的人,既不是基于爱乡之念,也不是受商业动机驱使。约翰·威尔克斯·布斯是为出名而下手的。
布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演员,上天赋予他非凡的魅力和英俊的外表。林肯的秘书们说他“英俊得像月神的心上人一样——他是整个世界的宠儿”。弗兰西斯·威尔逊在他写的《布斯传》中说:“他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众情人……他走过的时候,街上的妇女都会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回头望着他。”
23岁的布斯已成为日场戏的偶像人物,他演得最成功的角色是罗密欧。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演出,多情的少女总会寄来一大堆甜蜜的信件。他在波士顿演出时,一大群一大群妇女都挤在特里蒙宾馆前的街上,她们只是渴望一睹心目中英雄的风采。
有一天晚上,女演员亨莉塔·尔文与别人争风吃醋,在旅馆的房间里冷不防刺了他一刀,然后企图自杀。布斯枪杀林肯的第二天早晨,另一位居住在华盛顿的妓女爱拉·透纳听说情郎已经变成了杀人犯,并逃出城。她感到非常伤心,把他的照片紧抱在心口,服下三氯甲烷躺着等死。
女性们的奉承并没有给布斯带来多少快乐,因为只有在内地的那些欣赏层次较低的观众才会追捧他,而他一心想赢得大都会中观众的赞赏。
可是纽约的批评家们都轻视他,在费城,他甚至被轰下舞台。
真让人生气!布斯家的其他人在舞台上都非常出名。他父亲朱尼斯·布鲁特斯·布斯是一流的戏剧明星,红了30多年,举国交口赞誉他演莎士比亚的戏剧的演技高超。美国舞台史上还没有人赢得这么大的名望。老布斯一心培育爱子约翰·威尔克斯继承家业,因此他也经常自命不凡。
事实上约翰·威尔克斯·布斯没有什么才华,就算他仅有的一点点才气也未充分发挥。他虽然漂亮、骄纵、懒惰,但却不肯学习。反之,少年时代的他整天骑马在玛利兰农庄的森林里奔驰,对树木和松鼠发表英雄演说,经常用墨西哥战争中用过的一支旧茅枪往空中乱刺。
朱尼斯·布鲁特斯·布斯老先生不准家里的餐桌上出现肉食,也告诉儿子们不可杀生,就算是一条响尾蛇也不能杀。可是约翰·威尔克斯·布斯显然并未认真奉行父亲的哲理。他喜欢射猎和杀生。有时候他用枪打奴隶们养的猫儿和猎犬,有一次还杀掉邻居的一头母猪。
不久后,他去奇比克湾当了牡蛎海盗,然后又转而变成演员。26岁时,他成了中学女生的偶像,但他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而他哥哥爱德温则获得他一向渴望的盛名,布斯非常嫉妒。
他苦思良久,决定要使自己一夜成名,留芳千古。
他的初步计划是这样的:某晚,他跟踪林肯去戏院,先让他的同谋关掉瓦斯灯,继而他会冲进总统包厢,用绳子绑住林肯。接着,他把林肯扔到下面的舞台,再逼他从后面出去,推上一辆马车,在黑夜中疯狂逃走。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在天亮前抵达烟草港旧城。随后他将划着船横越宽广的波多马克河,迅速南行,穿过弗吉尼亚州,将北军的领袖——林肯交给里奇蒙的南军。
然后呢?最好的打算就是:南军提出条件,立刻结束战争。
而一切的光彩与荣耀最后必将归功于他这个“才子”约翰·威尔克斯·布斯。如此一来,他将会比他哥哥爱德温更出名,而且会出名一百倍。他在历史上将获得“威廉·泰尔”(抗暴英雄)的美誉,这就是他的梦想。他放弃了剧场里一年二万元的高收入。此时,金钱对他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他正在赌一项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于是他拿出积蓄,从漂泊在巴尔的摩和华盛顿的南方同情者中找出一群人,资助他们成立组织。布斯保证他们每个人都会发财和出名。
布斯带着这批根本不入流的乌合之众,准备扮演一个大角色。他不惜花大量时间和钞票来策划细节。他先买了一副手铐,安排好快马换班的恰当地点,之后又买了三艘船,摆在烟草港等待,船上已经备妥船桨和划船手,准备随时登船。
1865年1月,他确信的那个伟大的时刻终于来临:1月18日,林肯要前往福特大剧院去看爱德温·福瑞斯特演“杰克·凯德”的消息不胫而走,人尽皆知,自然布斯也早已知晓。所以那天晚上他带着绳子,满怀希望地在附近徘徊——可是林肯并未露面。
两个月后,他听说林肯某天下午要坐车出城,到附近的军营去看戏剧表演。于是布斯和他的同谋者骑马带着猎刀和左轮枪,躲在总统必经之地。可是白宫马车驶了过去,林肯并不在车上。
布斯再度受挫,这次他气得要命:他一边诅咒,一边猛拉自己的胡须,同时还用马鞭痛打皮靴。他受够了,他不想再受挫折。既然他逮不到林肯,那么也可以杀掉他!
几周后,李将军投降,战争结束了,布斯知道这时候绑架总统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决定枪杀林肯。
布斯并没有等多久。某个周五他剪完头发,到福特剧场去拿邮件时,听说晚场节目有一个包厢已留给总统了。
布斯大声喊道:“什么!那个老无赖今晚要来这儿?”
他看到舞台工人正在作演出前的准备:在为左侧包厢做蕾丝背景。
布斯买通了一个舞台工人,叫这个舞台工人按照布斯要求的位置来摆椅子。他希望总统的摇椅摆在包厢里最靠近观众的一角,如此一来,他进场时就没有人会看见他了。他在摇椅后面的内门钻了一个小孔,然后在特等座通往包厢门后面的灰泥上挖一个缺口,以便用木板拦住通路。弄完以后,布斯回旅馆写一封信给《国民通讯报》,说明他“为爱国而策划暗杀”的缘由,他说后代子孙会因此而尊崇他。签名之后他把信交给一位演员,吩咐他次日再寄出。
然后,他前往马车出租行,雇了一匹号称是“健步如猫”的栗色小母马,召集刺客们上马。他先给阿策罗特一支枪,吩咐他射击副总统;然后又递一把手枪和一把刀给鲍威尔,吩咐他杀死西华。
那天恰好是复活节前的星期五,同时也是一年中最不适宜看戏的夜晚。不过想瞻仰总司令风采的军官和士兵依旧挤满城市,市民更是热热闹闹地庆祝战争结束。宾夕法尼亚州大道上的凯旋门尚未拆掉,那天晚上总统乘车去戏院,街上有跳舞的火炬行列,大家高高兴兴向总统欢呼。可是福特剧场早已客满了,数百人失望而归。
总统一行人在第一幕戏中间进场,时间正好是8点40分。演员们见总统来到,都暂时停下来向总统鞠躬;衣着鲜丽的观众们更是齐声欢迎;管弦乐团演奏“领袖万岁”。林肯鞠躬答礼,拨开外套尾部,坐在覆着红布的胡桃木摇椅上。
坐在林肯太太右边的是她请来的客人:宪兵司令部的拉斯彭少校和他的未婚妻,也就是纽约参议员伊拉·哈里斯的女儿克拉拉·H.哈里斯小姐。她在华盛顿社交界还算新人,正好适合林肯夫人挑三拣四的要求。
这是萝拉·基恩最后一次演出著名的喜剧《我们的美国表亲》。场面热闹又快活,观众席笑声不断。
那天下午林肯曾跟太太兜风兜了好久。事后她说林肯多年来从未像那天一样快乐。他又怎会不快乐呢?和平、胜利、团结、自由,这些都已经实现了。那天,他与玛丽谈起他第二任届满后将离开白宫的计划:首先他们要到欧洲或加利福尼亚州休息一大段日子;回来后他也许要在芝加哥开一间律师事务所,或者回到春田镇;晚年则在草原上过他喜爱的巡回办案生涯。那天下午,几位伊利诺伊州的老朋友造访白宫,高兴异常的林肯讲笑话讲得非常得意,林肯太太叫他吃饭都差一点叫不动。
前一晚,林肯做了一个怪梦。早上他告诉内阁阁员说:“昨晚我好像在一艘难以形容的特殊船上,这艘船疾速驶向黑暗模糊的岸边。我记得每次大事发生前或者夺得胜利前,我都会做这个不寻常的梦。安蒂坦战役、石河战役、盖茨堡战役、维克斯堡战役前都有过。”
他相信这个梦是吉兆,表示有好消息,而且好事将会发生。
10点10分,布斯喝得满脸通红。他穿着黑色马裤、皮靴,带着一根马刺,最后一次走进剧场——又仔细看了看总统的位置。
他手上拿着一顶黑色垂边帽,爬上通往特等座的楼梯,跳过一条摆满椅子的甬道,来到包厢外的走廊。
布斯被一名总统的卫兵拦住,他十分镇定地交出一张身份卡,说是总统要见他。于是不等卫兵批准,便自行推开走廊门,进去之后马上关上,之后由从乐谱架上拿一个木柱把门塞紧。
他偷偷从总统后面那扇门上所挖的窥孔往里瞧,先估计好距离。之后静静地把门推开,将高口径小手枪的枪口贴近林肯的脑袋,扣下扳机,然后飞快地跳到下面的舞台。
林肯的脑袋立刻向前垂下,然后向旁边歪倒,身体则陷在椅子里。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观众开始还以为枪击和跃向舞台的动作是剧情的一部分。没有人——包括演员在内——想到总统已遭暗杀。此时,一串女人的尖叫声响彻戏院,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总统包厢。拉斯彭少校的一只手臂鲜血淋漓,大叫道:“拦住那个人!拦住他!他枪杀了总统!”
现场肃静了一会儿。直到总统包厢飘出了一缕烟雾……观众突然感到无尽的恐怖和疯狂的刺激。他们迅速冲出座位,拧开地板上的椅子,爬过栏杆,想挤上舞台,把那个人拉下来,他们甚至将老弱踩在地上。有的人被挤断骨头,有的人尖叫晕倒,此起彼伏的痛苦叫声中夹着“吊死他……枪毙他……烧掉戏院”的狂喊。
这时有人嚷着剧场会爆炸,惊恐的怒潮一再膨胀。一群士兵快步冲进剧场,用滑膛枪和刺刀攻击观众,同时喊道:“出去!快滚!”
有一位医生迅速为总统检查伤势,确定他有生命危险,为了不使垂死的林肯由石子道上颠簸着回白宫,于是四名军人抬起他——两个人抬肩膀,两个人抬脚——把他瘦长的身体抬出戏院,走上大街,伤口滴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人行道。有人跪地用手帕去沾血——他们终生保存这些手帕,临死更当做无价的珍宝传给子孙。
骑兵手持闪亮的军刀,骑在马上清理街道,士兵爱怜的手扛着病弱的总统过街,来到一位裁缝所开的廉价旅社,把林肯那瘦长的身体放在凹陷的床上,之后再把床抬到了昏黄的煤气灯下。
那间屋子约长9英尺,宽17英尺,床头挂着一幅罗莎·彭胡画的《马展》廉价复制品。
悲剧的消息如潮水般淹没了华盛顿,紧接着另一件惨案也发生了:就在林肯遇刺的同时,国务卿西华也在床上被刺杀,生命垂危。由于这两件事情使得到处谣言四起:副总统琼斯被暗杀、史丹顿被暗杀、格兰特被暗杀……到处人心惶惶。
这时,人们认为李将军的投降完全是个骗局,南军已经潜伏在华盛顿,准备一下子消灭掉所有的政要人员。南方联盟又开始备战了,这次将会打一次比以前更惨烈的战争。
神秘的使者跑遍了华盛顿的所有住宅区,在人行横道上连敲三次两短声的锣。这是“联邦同盟”秘密组织的暗号。成员们被暗号惊醒过来,抓起步枪,疯狂地跑上街头。
街上到处都是拿着火把和绳索的暴民,他们大声嚷嚷:“烧毁剧院……吊死叛徒……杀掉反贼!”
这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为疯狂的一个夜晚。
电报立即发出消息,全国到处混乱不堪。南方的同情者和同路人被架上围栏,涂柏油,粘羽毛,某些人竟然被铺路石砸得脑袋开花。民众相信巴尔的摩的照相馆内藏有布斯的照片,遂大肆破坏;马利兰的一位谩骂过林肯的编辑也被人枪杀。
总统快要死了,副总统琼斯烂醉在床上,他的头发上沾满了烂泥;国务卿西华也遇刺,刀伤的部位很重有生命危险。此刻的国家大权立即落在粗鲁、暴躁、易怒的国防部长爱德华·M.史丹顿手上。
史丹顿相信政府的高官都是凶手谋杀的对象,他激动不已,一刻不离地坐在垂危的元首床边,连连发布命令,命令就摆在丝帽顶上书写。他下令加强防范,追捕凶手。
布斯所发射的子弹,射进了林肯左耳的下方,斜斜地穿过脑子,停在右眼半英寸以内。如果换上体力较弱的人一定马上就死了;可是林肯活了9个钟头,重重呻吟。
林肯太太被阻留在隔壁的房间里。她不断地坚持要到他床边,一面哭一面叫:“哦,上帝,我是不是听任丈夫死掉?”
有一次,她抚摸他的面孔,将湿湿的脸颊贴在他脸上,他突然开始呻吟,喘息声比先前更响。心神错乱的太太尖叫一声,往后退,晕倒在地。
史丹顿听见扰嚷声,立即冲进房间大喊:“把那个女人带开,别再让她进来。”
7点过后不久,呻吟停止了,林肯的呼吸平静下来。在场的一位秘书写道:“他那疲惫的五官浮出难以言喻的平静表情。”
有时候,意识的幽灵闪过一丝知觉和了解,瞬间又消失了。
最后的平静时刻,片段快乐的回忆也许曾飘过他的心灵深处——那是消失已久的画面:在印第安纳州鹿角山谷的一间敞篷屋中,晚上柴火熊熊,山嘉蒙河流过新沙勒镇的水坝;安妮·鲁勒吉在纺轮边唱歌;“老公鹿”嘶叫求食;奥兰多·凯洛格讲述口吃法官的故事;春田镇的律师事务所墙上有墨水印,书架顶冒出花芽……
数小时与死神挣扎中,军医李尔医生一直坐在总统旁边拉着他的手。7点22分,医生叠起林肯那没有脉搏的手臂,在他眼皮上放两枚五角的硬币,使其闭起来,又用手帕绑好他的下巴。一位教士提议祈祷。屋顶上寒雨滴答。巴尼斯将军拉一条布单盖住总统的面孔;史丹顿边哭边拉下百叶窗,挡住黎明的光线,并说出那夜唯一叫人难忘的话:“现在,他属于千秋万世。”
第二天小泰德问白宫的访客,他父亲是否上了天堂。
对方答道:“我相信是的。”
泰德说:“我很庆幸他走了。他在这边始终不快乐,这个地方不适合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