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进取人生-儒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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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大儒之效:武王崩①,成王幼,周公屏②成王而及③武王以属天下,恶④天下之倍⑤周也。履⑥天子之籍⑦,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⑧,虚殷国⑨,而天下不称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称偏焉。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掩迹于文、武。周公归周⑩,反籍于成王,而天下不辍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能则天下归之,不能则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离周也。成王冠,成人,周公归周,反籍焉,明不灭主之义也。周公无天下矣。乡有天下,今无天下,非擅也;成王乡无天下,今有天下,非夺也;变势次序节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以弟诛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顺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业,明枝主之义,抑亦变化矣,天下厌然犹一也。非圣人莫之能为。夫是之谓大儒之效。

    【注释】

    ①崩:古代天子死叫“崩”。②屏:庇护。③及:继承。属:使……归属,统制。④恶:等于说“患”,担心。⑤倍:通“背”。⑥履:践。⑦籍:通“阼”,帝位。⑧管叔:指周武王之弟叔鲜,他被封于管(位于今河南郑州市),故史称管叔。⑨虚:同“墟”。国:国都。杀管叔,虚殷国:武王灭商(殷)诛纣后,封纣的儿子武庚于殷以统管殷的遗民,使管叔、蔡叔、霍叔监督殷民,叫做三监。武王死后,周公摄政,三监不服,与武庚一起背叛周王朝。于是周公东征平叛,杀了管叔、武庚,将殷民迁到洛邑,使殷都成了废墟。⑩周:指周家的天下,周王朝的统治权。

    【译文】

    大儒的作用是:周武王驾崩的时候,继位的成王还年幼,周公旦庇护成王而继承武王之位来统辖天下,是因为他担心天下人欺负成王年幼无知而背叛周家王朝。他登上了天子之位,处理天下的政务,心安理得地就像他本来就拥有这样的权力似的,而天下人并不说他贪婪;他杀了管叔,使殷国国都成了废墟,但天下人并不说他残暴;他全面控制了天下,设置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诸侯就占了五十三个,但天下人并不说他偏私。他教诲、开导成王,使成王明白礼义之道,从而能继承文王、武王的事业。周公把周家的天下和王位归还给成王,而天下人并没有停止事奉周王朝,然后周公才回到臣位上,北面而朝拜成王。天子之位,不可以让年幼的人掌管,也不可以由别人代理行使。能担负起这个重任,天下人就会归顺他;不能,天下人就会背离他。因此周公庇护成王而继承武王之位来统辖天下,是怕天下人背叛周王朝。成王行了冠礼,已经成人,周公便把周家的天下和王位归还给成王,以此来表明他不灭掉嫡长子的道义。于是周公就没有统治天下的权力了。

    他过去拥有天下,现在没有天下,这并不是禅让’;成王过去没有天下,现在拥有了天下,这并不是篡夺;这是君权更替的法定次序,受礼法节制而又根据实际情况来变通的结果。所以周公以旁支的身份来代替嫡长子执政并不算超越本分,以弟弟的身份诛杀兄长管叔也不算残暴,君与臣变换了位置也不算不顺。周公凭借天下人的同心协力,完成了文王、武王的事业,彰明了庶子与嫡长子之间的关系准则,虽然有了这样的变化,但天下却依然安稳。除了圣人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就是大儒所起的作用。

    【原文】

    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①中②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③也,君子之所道也。

    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④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矣。相高下,视饶肥,序五种⑤,君子不如农人;通财货,相美恶,辨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⑥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⑦撙,以相耻怍,君子不若惠施、邓析。若夫谪⑧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施、邓析不敢窜⑨其察。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注释】

    ①比:顺。②中:正,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③道:遵行。④知:通“智”。⑤序:次序,指合理安排,不失农时。五种:即“五谷”,指黍、稷、豆、麦、稻,一说指黍、稷、豆、麦、麻,此泛指各种庄稼。⑥设:措置,此指使用。⑦荐:通“践”。⑧谪:同“商”,计量,估量。⑨窜:使……得到容纳。

    【译文】

    古代圣明帝王的治国之道,是仁德的最高体现,因为他们是顺着中正之道来实行它的。什么叫做中正之道呢?回答:礼义就是中正之道。这里所说的道,不是指上天的运动规律,也不是指大地的变化规律。而是指人类所要遵行的准则,是君子所遵循的原则。

    君子所说的贤能的人,并不是能够全部做到别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君子的所谓的智慧,并不是能够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一切;君子所谓的善辩,并不是能够全部分析别人所辩论的一切;君子的所谓的明察,并不是能够详察到别人所观察的一切。其实,君子的能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观察地势的高低,识别土质的贫瘠与肥沃,安排各种庄稼的种植季节,这个方面君子不如农民;使财物流通,鉴别货物的好坏,区别货物的价值,君子在这个方面不如商人;使用圆规和矩尺,弹划墨线,完善各种器具,君子在这个方面不如工匠。不顾是与非、对与不对的实际情况,互相贬抑,互相污辱,君子实在不如能说会道的惠施、邓析。至于评估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有德与无德的人都得到应有的地位,有才能与没有才能的人都得到应有的职分,使各种事物都各归其位,妥善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使慎到、墨翟不能推出他们的言论,惠施、邓析貌似明察的诡辩没有立足之地,说话必定合理,做事符合要求,这些才是君子所擅长的方面。

    【原文】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若夫充虚之相施①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②指也。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而狂惑、戆陋③之人,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曾不如好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诗》曰:“为鬼为蜮④,则不可得!有腼⑤面目,视⑥人罔极⑦。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注释】

    ①施:通“移”。②偻:通“屡”,快速。③戆:纯朴而愚蠢。陋:见闻少,知识浅薄。④蜮:短狐,传说中一种能含沙射人的动物。⑤腼:女舌,面貌丑恶狡猾的样子。⑥视:通“示”,给人看。⑦罔:无。极:尽,指看穿。

    【译文】

    所有的事情和行为,有益于治理的就做它,无益于治理的就不做它,这叫做正确地处理事情。所有的知识和学说,有益于治理的就实行它,无益于治理的就废除它,这叫做正确地对待学说。事情和行为不得当,就叫做奸邪的事情;知识和学说不得当,就叫做奸邪的学说。奸邪的事情和奸邪的学说,是太平盛世所废弃不用的,却是混乱的社会所依从的。至于天地间盈和虚的互相转化,“坚白”、“同异”的分辨,这是耳朵灵敏的人也不能听懂的,眼睛明亮的人也不能看清楚的,能言善辩的学者也不能说明白的,即使有了圣人的智慧,也不能很快地将它们理解清楚。

    但是,不知道这些学说,君子还是君子;懂了这些学说,小人还是小人。工匠不了解这些,不影响他们掌握技巧;士大夫不懂得这些,不影响他们从事政治。帝王、诸侯爱好这些学说,就会乱了法度;百姓喜欢这些学说,就会把各项工作搞乱。但是那些狂妄糊涂、愚蠢浅陋的人,却率领着他们的一伙门徒,辩护他们的主张学说,阐明他们的比喻引证,一直到老,儿子都长大了,还不知道放弃那一套。这就叫做极端的愚蠢,还不如爱好鉴别鸡狗的优劣倒可以出名。《诗经》上说:“你是鬼还是短狐,让人无法看清楚;你的面目这样丑陋,给人看就看不透。作此好歌唱一唱,用来揭穿你的反复无常。”说的就是这种人。

    【原文】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日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为圣人,下为君子,孰禁我哉!乡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图回天下于掌上而辨白黑,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①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贫而富矣哉!今有人于此,屑然藏千溢②之宝,虽行而食,人谓之富矣。彼宝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卖之,不可偻售也。然而人谓之富,何也?岂不大富之器诚在此也?是杆杆亦富人已,岂不贫而富矣哉!

    【注释】

    ①胥:疏,空。靡:无。胥靡:空无所有。②溢:同“镒”,古代重量单位,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

    【译文】

    我想由下贱变成高贵,由愚昧变成明智,由贫穷变成富裕,可以吗?回答:那就只有学习了。那些学习的人,能将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就可称为士人;能勤奋努力的,就是君子;能将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就是圣人。最高可以成为圣人,至少也可以成为士人、君子,有谁能阻止我学习上进呢?过去是一个路上的无知之人,一会儿就可以和尧、禹这样的贤君并列在一起,这难道不是由下贱变得高贵了吗?过去考查对门外和室内的礼节有什么分别,他还糊涂得不能判断,一会儿就能追溯仁义的本源,分辨是非,运转天下事于手掌之中就像辨别黑与白一样容易,这难道不是由愚昧变得明智了吗?过去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会儿治理天下的重要手段都在他手中了,这难道不是由贫穷变得富裕了吗?现在如果在这儿有这么一个人,他收藏着价值千金的珍宝,那么即使他靠外出乞讨来糊口,人们也还是说他富有。那些珍宝,穿又不能穿,吃又不能吃,卖又不能很快地出售。但是人们却说他富有,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最值钱的宝器确实在他这儿吗?这样看来,那知识广博的学者也就是富有了,这岂不是由贫穷变得富有了么?

    【原文】

    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积此哉!故曰:贵名不可以比周争也,不可以夸诞有也,不可以势重胁也,必将诚此然后就也。争之则失,让之则至,遵道则积,夸诞则虚。故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之于外;务积德于身,而处之以遵道。如是,则贵名起如日月,天下应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诗》曰:“鹤鸣于九皋①,声闻于天。”此之谓也。

    鄙夫反是:比周而誉俞②少;鄙争而名俞辱,烦劳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诗》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此之谓也。

    【注释】

    ①皋:沼泽。②俞:同“愈”。

    【译文】

    所以君子即使没有爵位也地位尊贵,没有俸禄也很富裕,不用言语也让人信任,不怒而威,处境穷困也荣耀,孤独地住着也快乐,难道不是因为那最尊贵、最富裕、最庄重、最威严的东西都聚集在这种学习之中了吗?所以说:尊贵的名声,不可能靠结党营私来争得,不可能靠自吹自擂来拥有,不可能靠权势地位来胁迫得到,一定要真正地在学习上下了功夫,然后才能得到。争夺名誉就会丧失名誉,谦让才会得到;遵循正确的原则就能积累,夸耀吹牛就会落个一场空。所以君子致力于自己内在的思想修养,在外表和行动上要谦让;致力于自身德行的修养,遵循正确的原则来处世。这样,那么尊贵的名声就会有如日月悬空,天下人就会像雷霆那样轰轰烈烈地响应他。所以说:君子即使隐居也显赫,即使地位卑微也荣耀,即使退让也会胜过别人。《诗经》上说:“鹤在九曲沼泽叫,声音直传到云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鄙陋的人与此相反,他们结党营私求取名誉,但是名誉更差;用卑鄙的手段争夺名誉,但名声更加受污;挖空心思去追求安逸与利益,自身却更加危险。《诗经》上说:“一个人存心不良,只知埋怨对方,接受爵禄丝毫不谦让,事关私利就忘记礼仪。”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文】

    故能小而事大,辟①之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②折无适也。身不肖而诬贤,是犹伛伸而好升高也,指其顶者愈众。故明主谲③德而序位,所以为不乱也;忠臣诚能然后敢受职,所以为不穷也。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④之极也。《诗》曰:“平平⑤左右,亦是率从。”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乱也。

    【注释】

    ①辟:通“譬”。②粹:通“碎”。③谲:通“决”,决断。④辩:通“办”(办),治理。⑤平平:又作“便便”,长于口才、办事能干的样子。

    【译文】

    所以能力小而去做大事,就好像是力气小而担子重,除了伤筋断骨,也就没有别的下场了。自己不贤却妄称贤能,这就好像是驼背却喜欢升高一样,指着他的头顶而笑话他的人就会更多。所以英明的君主评定各人的德行来安排官职,是为了防止混乱;忠诚的臣子确实有能力胜任,然后才敢接受官职,是为了不使自己陷入困境。君主安排的职分不混乱,大臣有能力胜任而不致于陷入困境,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了。《诗经》上说:“左右臣子很能干,遵从君命不违反。”这就是说君上和臣下的交往不互相错乱。

    【原文】

    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坚,不以私欲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至坚,好修正其所闻,以矫①饰其情性;其言多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密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下则能开道②不己若者。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③节而安之,若生④四枝⑤;要时立功之巧,若诏四时;平正⑥和民之善,亿万之众而抟⑦若一人。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注释】

    ①饰:通“饬”,整治。②道:通“导”。③要:会,迎合。④生:通“伸”。⑤枝:通“肢”。⑥平:治理。正:通“政”。⑦抟:聚集。

    【译文】

    把顺从习俗看作美德,把货物钱财看得很重要,把保养身体作为自己最高的行为准则,这是老百姓的德行。行为坚定不移地遵从法度,不因为个人的私欲而歪曲所听到的东西,这样,就可以称为正直的士人了。行为坚定不移地遵从法度,喜欢修正自己所听到的东西来矫正自己的性情;所说过的话多半是恰当的,但还没有完全揭示道理;行为多半是恰当的,但还没有完全妥当;智慧和思考多半是恰当的,但还不够周密;上能推崇自己所尊重的人,下能开导不如自己的人。这样,就可以称为忠诚厚道的君子了。遵循历代帝王的法度,就像分辨黑白一样清楚;应付当前的变化,就像数一二那样容易;行动符合礼法而习以为常,就像平时伸展四肢一样自如;善于适时地抓住机会建立功勋,就像预告四季的到来一样准确;处理政事、协调百姓的善政,使亿万群众因而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这样,就可以称为圣人了。

    【原文】

    井井兮其有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①也,分分②兮其有终始也,猒猒③兮其能长久④也,乐乐兮其执道不殆⑤也,炤炤⑥兮其用知⑦之明也,修修兮其统类⑧之行也,绥绥兮其有文章⑨也,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隐隐兮其恐人不当也:如是,则可谓圣人矣,此其道出乎一。

    【注释】

    ①敬己:使自己受尊敬,指别人不能用不礼貌的态度去侵犯他。②分分:是“介介”之误。③猒猒:通“愿愿”,或作“厌厌”,也作“愔愔”,心满意足而安详和悦的样子。④长久:可以理解为心满意足而与世无争,就会平安无事,所以能长久地立足于社会。⑤殆:通“怠”。⑥炤:同“照”,照射,明白地照见。⑦知:通“智”。⑧统类:纲纪法度,即指礼法。⑨文章:指礼义制度。

    【译文】

    多么井井有条啊,做事有条不紊,威风凛凛啊使自己受人尊敬,坚定不移啊始终如一,怡然自得啊长久不息,满腔热忱啊执行原则毫不怠慢,洞察一切啊运用智慧是那样明明白白,一丝不苟啊符合礼仪法度,安泰自若啊文采风流,温文尔雅啊那样喜欢别人的善言善行,忧心忡忡啊担心别人不守名分: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圣人了,因为他的道德品质始终如一。

    【原文】

    曷谓一?曰:执神而固。曷谓神?曰:尽善挟①治之谓神。曷谓固?万物莫足以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圣人也者,道②之管③也。天下之道管④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是⑤矣。《诗》言是,其事也;《书》言是,其志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风》之所以为不逐⑥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⑦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⑧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乡⑨是者臧,倍是者亡。乡是如不臧,倍是如⑩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

    【注释】

    ①挟:通“浃”,周遍,通,透。②道:指根本性的政治原则与思想学说。③管:枢纽,关键,事物相互联系的中心环节。④管:用作动词,是集中的意思。⑤是:指儒家的学说。⑥逐:追赶,指赶时髦而追随歪风邪气。⑦小雅:《诗经》中朝廷的正声雅乐被名为《雅》,其中再分为《小雅》和《大雅》。“雅”是正的意思。⑧颂:是《诗经》的一部分,它是宗庙祭祀的舞曲。⑨乡:通“向”,迎合。⑩如:通“而”。

    【译文】

    什么叫做专一?回答:对事物掌握得完美而又坚定不移。什么叫做“神”?答案是:能使天下尽善尽美叫做“神”。什么叫做“固”?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够使他动心叫做“固”。做到了“神”与“固”就叫做圣人。

    所谓的圣人,就是思想道德的枢纽。天下的思想原则都集中在他这里,历代圣王的思想原则也统一在他这里,所以《诗》、《书》、《礼》、《乐》也都归属到他这里了。《诗》说的是圣人的心意;《书》说的是圣人的政事;《礼》说的是圣人的行为;《乐》说的是圣人的和谐心情;《春秋》说的是圣人微妙的语言和精辟的道义。因此,《国风》之所以不失于流荡的作品,是因为它所选取的诗篇是有节制的;《小雅》之所以为小雅,是因为它所选取的文章文采斑斓;《大雅》之所以为大雅,是因为它所选取的诗篇是待人推广的;《颂》之所以成为登峰造极的作品,是因为它所选取的诗篇能贯穿人的精神。天下的思想原则全在这里了。顺从它的就会有好结果,背离它的就会灭亡。顺从它而没有得到好结果、违背它而不灭亡的,从古到今,还不曾有过。

    【原文】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负扆①而立,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②,东面而迎太岁③,至汜④而泛,至怀⑤而坏,至共头⑥而山隧⑦。霍叔⑧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⑨而囚箕子⑩,飞廉、恶来知政,夫又恶有不可焉!”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声乐,于是《武》、《象》起而《韶》、《护》废矣。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故外阖不闭,跨天下而无蕲。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

    【注释】

    ①扆:宫殿中门和窗之间的屏风。天子接见诸侯时,背靠这屏风而面向南。②兵忌:古代迷信,出兵要选择吉日,在忌日出师则不利。③迎:逆。太岁:即木星,又名岁星。古代占星家认为岁星是吉星,它运行到某一星宿,则地上与这一星宿相对应的国家就吉利。谁如果冲犯了它所在的方位,就会遭殃。④汜:汜水,在今河南汜水县西。⑤怀:地名,在今河南焦作附近。⑥共头:山名,在今河南辉县。⑦隧:通“坠”。⑧霍叔:周文王之子,武王同母弟,姓姬,名处,一说名武,封于霍(在今山西霍县西南),故史称霍叔。⑨刳:剖开挖空。比干,商纣王的叔父,商王文丁(太丁)的儿子,故又称王子比干。他因劝说纣王而被剖腹挖心。⑩箕子:纣王的叔父,为太师,封于箕(在今山西太谷东北)。他曾劝谏纣王而被囚禁,周武王灭商后获释。

    【译文】

    有个人说:“孔子说:‘周公可以算得上是圣人了!他身份高贵而更加谦逊有礼,家里富裕而更加节约俭朴,战胜了敌人而更加戒备警惕。’”回答:“这大概不是周公的行为,也不是孔子的话。武王驾崩时,成王还很年幼,周公庇护成王而继承武王,登上了天子之位,背靠屏风而立,诸侯在堂下有礼貌地小步快跑前来朝见。在这个时候,他又对谁谦逊有礼了呢?他全面控制了天下,设置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诸侯就独占了五十三个;周族的子孙,只要不是发疯糊涂的人,无不成为天下显贵的诸侯。谁说周公谦让节俭呢?武王讨伐纣王的时候,出发的那天是兵家禁忌的日子,向东进军,冲犯了太岁,到达汜水时河水泛滥,到达怀城时城墙倒塌,到达共头山时山岩崩落。霍叔恐惧地说:‘出兵三天已遇到了五次灾害,恐怕不行吧?’周公说:‘纣王将比干剖腹挖心,还囚禁了箕子,奸臣飞廉、恶来当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挑选了良马继续前进,早晨在戚地吃饭,晚上在百泉宿营,第二天黎明来到牧地的郊野。战鼓一响,纣王的士兵就掉转方向倒戈起义了,于是就凭借殷人的力量而诛杀了纣王。原来杀纣王的并不是周国的人,而是依靠了殷人,所以周国的将士没有斩获的首级和俘虏的缴获,也没有因为冲锋陷阵而得到的奖赏。周国的军队回去以后不再动用铠甲、头盔与盾牌,放下了各种兵器,统一天下,创作了乐曲,从此《武》、《象》兴起而《韶》、《护》被废弃了。四海之内,无不转变思想,因为这种教化而归顺周王朝。因此,外户不闲,走遍天下也没有什么边界。在这个时候,他又戒备谁呢?”

    【原文】

    造父①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②其能;羿③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强暴,则非大儒也。

    【注释】

    ①造父:周穆王的车夫,善于驾驭车马。②见:同“现”。③羿:夏代东夷族有穷氏(居于今山东德州市南)的部落首领,故又称夷羿、后羿,善于射箭。

    【译文】

    造父,是天下善于驾驭车马的人,如果没有车马就没法表现他的才能;后羿,是天下善于射箭的人,如果没有弓箭就没法表现他的技巧;大儒,是善于整治统一天下的人,如果没有百里见方的国土就没有办法显示他的功用。如果车子坚固、马匹精良,却不能用它来到达远方、日行千里,那就不是造父了;弓调顺、箭硬直,却不能用它来射到远处的东西、命中微小的目标,那就不是后羿了;统辖百里见方的领土,却不能靠它来整治一统天下、制服强暴的国家,那就不是大儒了。

    【原文】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①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邪说畏之,众人愧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注释】

    ①笞:用鞭子、竹板抽打。棰:用木棍打。

    【译文】

    那些大儒,即使隐居在偏僻的里巷与简陋的房子里,贫困得无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也没有能力和他竞争名望;他统辖虽然只是百里见方的封地,但千里见方的诸侯国没有哪一个能与他争胜;他鞭挞强暴的国家,统一天下,也没有谁能推翻他:这就是伟大的儒者所具有的特征。他说话符合法度,行动符合礼义,做事没有因失误而引起的悔恨,处理危机、应付突发的事变处处都恰当;顺应时世,因时制宜,即使采取上千种措施,不管外界千变万化,但他奉行的原则始终如一:这是大儒的考核标准。在他穷困失意的时候,庸俗的儒者讥笑他;在他显达得志的时候,英雄豪杰都受到他的感化,怪诞鄙陋的人都逃避他,持异端邪说的人都害怕他,一般民众在他面前都自惭形秽。他得志了就统一天下,不得志就卓然独处而博得高贵的名声。上天不能使他死亡,大地不能把他埋葬,桀、跖的时代不能污染他,不是大儒就没有谁能这样立身处世,仲尼、子弓就是这样的人。

    【原文】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①儒者,有大儒者。

    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

    逢衣浅带②,解果③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④学杂,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⑤诗书;其衣冠行伪⑥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者⑦;其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⑧,举其上客,德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

    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⑨法教⑩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日知之,不知日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

    法后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今持古,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疑怍,张法而度之,则崦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一朝而伯。

    【注释】

    ①雅:正。②逢:蓬松宽大。浅带:指宽阔的腰带。阔带子束衣服束得很浅,所以称“浅带”。③解果:亦作“蟹蜾”、“韰倮”、“蟹堁”,高的意思。④缪:通“谬”。举:即上节“举事”之“举”。⑤杀:减少,降等。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指不懂得把奉行礼义放在首位,把诵读《诗》、《书》降到次要的地位。⑥伪:通“为”。⑦者:犹“之”。⑧便辟:通“便嬖”,君主左右的宠信小臣。⑨齐:通“济”,补救。⑩教:教令,诸侯的命令。

    【译文】

    所以,有庸俗的人,有庸俗的儒者,有高雅的儒者,有伟大的儒者。

    不学习知识,不讲求正义,把求取财富利益当作自己的最高目标,这是庸俗的人。

    穿着宽大的衣服,束着宽阔的腰带,戴着中间高起的帽子,粗略地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实际上只能扰乱当时的社会秩序;学说荒谬,论述杂乱,不懂得效法后代的帝王去统一制度,不懂得把礼义置于最高地位而轻视诗书的作用;他的穿戴行为已经与社会上的流俗相同了,但还不知道厌恶它;他的言谈议论已经和墨子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是他的智慧却不能分辨儒家和墨家的区别;他称道古代圣王来欺骗愚昧的人而向他们求取衣食,得到别人的一点赏赐够用来糊口,就得意洋洋了;跟随君主的太子,侍奉君主的宠信小臣,吹捧他们的贵客,心甘情愿好像是终身没入官府的奴隶而不敢有其他的志愿:这是庸俗的儒者。

    效法后代的帝王来统一制度,推崇礼义而轻视诗书的作用;他的言论和行为基本符合法规了,但是他的智慧却不能补救礼法教育没有涉及到的地方,自己没有听见、看见的地方还不能触类旁通;懂就说懂,不懂就说不懂,对内不自欺,对外不欺人,根据这种观念而尊重贤人、畏惧法令、不敢懈怠傲慢:这是雅正的儒者。

    效法古代的圣明帝王,以礼义为纲领而统一制度,根据浅近的知识推测博大精深的知识,根据古代的情况把握现在的情况,根据一件事物把握上万件事物;如果是合乎仁义的事情,即使存在于鸟兽之中,也能像辨别黑白一样把它辨认出来;奇特的事物、怪异的变化,虽然从来没有听见过,从来没有看到过,突然在某一地方发生,也能应付自如而没有迟疑和惭愧的表现,用礼仪法度来衡量它,还是完全一致,就像合乎符节一样:这是大儒。

    所以,君主如果任用庸俗的人,那么万乘之国也会灭亡。如果任用了庸俗的儒者,那么万乘之国仅能保存。如果任用了雅正的儒者,那么就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也能安定。如果任用了伟大的儒者,那么即使只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也能长久,三年之后,天下就能够统一,诸侯就会成为臣属;如果是治理万乘之国,那么一采取措施就能平定天下,一日之间就能称霸天下。

    【原文】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毫厘①,无他道焉,已②乎行之矣。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③必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

    【注释】

    ①毫匣:古代长度单位,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十分为一寸。“毫厘”比喻微小的数量。②已:止。③识:记住。

    【译文】

    没有听到不如听到,听到不如见到,见到不如知道,知道不如付诸实践。学习到了付诸实践也就到头了。付诸实践,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了事理就是圣人。圣人这种人,以仁义为根本,能恰当地判断是非,能使言行保持一致而不差丝毫,这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就在于他能把学到的东西付诸行动罢了。所以听到了而没有见到,即使听到了很多,也必然有谬误;见到了而不理解,即使记住了,也必然虚妄;理解了而不付诸实践,即使知识丰富,也必然会陷入困惑。不去聆听教诲,不去实际考察,即使偶尔做对了,也不算是仁德,这种办法运用一百次会失败一百次。

    【原文】

    故人无师无法而知,则必为盗;勇,则必为贼;云①能,则必为乱;察,则必为怪;辩,则必为诞。人有师有法而知,则速通,勇,则速威;云能,则速成;察,则速尽;辩,则速论。故有师法者,人之大宝也;无师法者,人之大殃也。

    【注释】

    ①云:有。

    【译文】

    所以,人要是没有老师、不懂法度,如果有智慧,就一定会偷窃;如果勇敢,就一定会抢劫;如果有才能,就一定会作乱;如果明察,就一定会搞奇谈怪论;如果善辩,就一定会大言欺诈。人要是有了老师、懂了法度,如果有智慧,就会很快通达事理;如果勇敢,就会很快变得威武;如果有才能,就会很快成功;如果明察,就能很快理解一切;如果善辩,就能很快论断是非。所以有老师、懂法度,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事情;没有老师、不懂法度,是人们的一大祸害。

    【原文】

    人无师法,则隆性矣;有师法,则隆积矣;而师法者,所得乎情①,非所受乎性,不足以独立而治②。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积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并一而不二,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

    【注释】

    ①情:指合乎礼义的高尚情操。②不足以独立而治:指老师、法度不可能自我完善,也得依靠礼义来完善。

    【译文】

    人要是没有老师的教育,不懂法度,就会任性胡为;有了老师的教育,懂了法度,就会注重后天的学习的积累;而老师、法度,是从后天的学习中得来的,并不是由先天的本性得来的,所以不能够独立地得到完善。本性,是我们所不能选择的,却可以通过教育来改变;学习的积累,不是我们天生就有的,却可以通过后天加以造就。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习惯风俗,是可以改变本性的;专心致志地学习而不三心二意,是用来形成知识积累的。风俗习惯能改变人的思想,保持一种习俗的时间长了就会改变人的本质;学习时专心致志而不三心二意,就能通于神明,与天地相并存了。

    【原文】

    故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旦暮积谓之岁,至高谓之天,至下谓之地,宇①中六指②谓之极,涂③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斫削而为工匠,积反④货而为商贾,积礼义而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继事,而都国之民安习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靡⑤使然也。

    【注释】

    ①宇:空间。②六:指上、下、东、南、西、北六个方向。指:指向,延伸。③涂:通“途”。④反:通“贩”。⑤靡:通“摩”、“磨”,接触,磨炼,指受外力的影响。

    【译文】

    所以,堆积泥土就能成为山,积聚水流就能汇集成大海,一朝一夕积累起来就叫做年,最高的叫做天,最低的叫做地,空间之中朝六个方向延伸到最后叫做极,路上的普通老百姓积累善行而达到了尽善尽美就叫做圣人。这些都是努力追求以后才得到的结果,努力做了以后才成功的,不断积累以后才高超的,尽善尽美以后才圣明的。所以圣人,实际上是普通人德行的积累罢了。人积累了锄草耕地的本领就成为农夫,积累了砍削的技巧就成为工匠,积累了贩卖货物的经验就成为商人,积累了符合礼义的德行就成为君子。工匠的儿子无不继承父亲的事业,而国都里的居民都安心习惯于本地的习俗,居住在楚国就像楚国人一样生活,居住在越国就像越国人一样生活,居住在中原各国就像中原各国的人一样生活。这不是天生的本性,而是后天的学习和感染使他们这样的。

    【原文】

    故①人知谨注错,慎习俗,大积靡,则为君子矣;纵性情而不足问学,则为小人矣。为君子则常安荣矣,为小人则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荣而恶危辱,故唯君子为能得其所好,小人则日徼②其所恶。《诗》曰: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此之谓也。

    【注释】

    ①故:通“顾”,但是。②徼:通“邀”,求取,招致。

    【译文】

    所以,人懂得谨慎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认真地对待风俗习惯,加强德行的积累和感染,就成为君子了;如果放纵本性而不重视学习,就成为小人了。成为君子,就会得到永久的安宁与光荣;成为小人,就会遇到永远的危险和耻辱。所有人没有不希望安宁、光荣,而厌恶危险、耻辱的,但是只有君子才能得到他所喜欢的,小人却是天天在招致他所厌恶的。《诗经》上说:“这些贤良之人,你不访求也不进用;那些狠心残忍者,你却照顾又看重。民众一心想作乱,怎么甘愿被残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人论①:志不免于曲私,而冀人之以己为公也;行不免于污漫,而冀人之以己为修也;甚愚陋沟瞀②,而冀人之以己为知也:是众人也。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知而好问然后能才,公、修而才,可谓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如是则可谓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③也。小儒者,诸侯大夫士④也;众人者,工农商贾也。礼者,人主之所以为群臣寸、尺、寻、丈⑤检式⑥也。人伦尽矣。

    【注释】

    ①论:通“伦”,类。②沟瞀:通“恂憨”,愚昧无知。③三公:辅助君主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各个朝代名称不同,周朝的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④士:官名,有上士、中士、下士三等,其位次于大夫。⑤寻: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为群臣寸、尺、寻、丈: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指衡量群臣的德才是一寸高,还是一尺、一寻、一丈高,等于说“掂群臣的分量”、“区别群臣的档次”。⑥检、式:都是法度、准则的意思。

    【译文】

    人的类别及等级分为:思想没有脱离私心杂念,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大公无私;行为没有脱离污秽肮脏,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品行美好;极其愚昧浅陋,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聪慧明智:这样的人是一般的民众。思想上克制了私心,然后才能大公无私;行动上抑制了邪恶的本性,然后才能品行美好;聪明而又喜欢请教他人,然后才能多才多艺:去私为公、行为美好又有才干,可以称为小儒了。思想上习惯于公正无私,行动上习惯于善良,智慧能够精通礼仪,像这样的就是大儒了。大儒,可以担任天子的三公;小儒,可以当诸侯的大夫或士;民众,只能当工匠、农夫、商人。礼仪,是君主用来鉴定群臣等级的标准,人的关系伦常也就在其中了。

    【原文】

    君子言有坛宇①,行有防表②,道有一隆。言道德③之求,不下于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于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后王。道过三代谓之荡,法二后王谓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臣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骋⑤志意于坛宇、宫庭⑥也。故诸侯问政,不及安存,则不告也;匹夫问学,不及为士,则不教也;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夫是谓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也。

    【注释】

    ①坛:殿堂的基础。宇:屋檐。坛宇:引申指界限。②防:堤防,引申指限度。表:标志,标准。③道德:当作“政治”。④之:指代“道有一隆”之“道”。⑤骋:尽情施展,充分活动。⑥宫庭:室内的厅堂,引申指范围。

    【译文】

    君子说话有一定的界限,行动有一定的标准,主张有一定的重点。说到政治的要求,不低于使国家得以安定和生存;说到思想的要求,不低于做一个有德才的士大夫;说到道德的要求,是不背离当代的帝王。治国之道超过了夏、商、周三代便叫做渺茫不可信,法度背离了当代的帝王便叫做不正。使自己的主张或高、或低、或小、或大,都不超越这个范围,君子是在这个范围内发挥和阐述自己的思想的。所以诸侯询问政治,如果不涉及如何使国家安定而存在下去,就不告诉他;一般人来求学,如果不涉及如何做一个有德才的学士,就不教他;各家的学说,如果不涉及当代的帝王,就不用听它。这就叫做君子说话有一定的界限、行动有一定的标准。

    【鉴赏】

    本篇《儒效》由周公辅佐成王的事例引出大儒的作用,那就是“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除了论述大儒的作用外,还论述了圣人、君子、劲士、雅儒、小儒、俗儒、俗人、众人、鄙夫几类人的德行,并强调了学习与法度的重要性。

    荀子首先驳斥了秦昭王“儒生对于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好处”的观点,接着用孔子将要做司寇,国内一些不法分子都望风而逃的事例,说明儒者若是在朝廷之上就能美化政策,使国家得到治理;若是在阙党之中,就能教化百姓,使他们遵从君主的政令。

    在这篇文章中,荀子还谈到了认识论的观点。孔子、孟子都认为圣人是生而知之、无所不知的人,他们制定了礼仪制度,发明了礼乐、文字、弓箭等,并把这些教给了百姓,才使整个文明兴盛起来。这种观点将圣人置于一个高不可攀的地位,普通的老百姓只能根据圣人的教导来学习,基本上是不可能达到圣人的境界的。然而,荀子则认为人人都能成为大禹一样的圣人,这是因为“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圣人是普通人经过学习的积累而成的,“使涂之入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所以,所谓的圣人君子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也会有所不知。耕田种地,君子不如一个农民;买卖货物,君子不如一个商人;制造器具,君子不如一个工匠。君子比普通人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根据一个人的才能来授予官职,应付各类事件,“言必当理,事必当务”,这才是君子所擅长的。

    【精典事例】

    周公是儒家学派推崇的人物之一,孔子曾经哀叹自己:“没有梦见周公很久了!”并据此来推断自己将不久于世。那么,周公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呢?

    成王年纪小,周朝又刚刚平定天下,周公担心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成王管理政务,主持国事。管叔、蔡叔等弟兄怀疑周公篡位,联合武庚发动叛乱,背叛周朝。周公奉成王的命令,平复叛乱,诛杀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让微子开继承殷朝的后嗣,在宋地建国。又收集了殷朝的全部遗民,封给武王的小弟弟封,让他做了卫康叔。晋唐叔得到一种二苗同穗的禾谷,献给成王。成王又把它赠给远在军营中的周公。周公在东方接受了米谷,颂扬了天子赐禾谷的圣命。起初,管叔、蔡叔背叛了周朝,周公前去讨伐,经过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所以先写下了《大诰》,向天下陈述东征讨伐叛逆的大道理;接着又写下了《微子之命》,封命微子继续殷后;写下了《归禾》、《嘉禾》,记述和颂扬天子赠送嘉禾;写下《康诰》、《酒诰》、《梓材》,下令封康叔于殷,训诫他戒除嗜酒,教给他为政之道。那些事件的经过记载在《鲁周公世家》中。周公代行国政七年,成王长大成人,周公把政权交还给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当初,成王幼小时,有病了,周公就剪下自己的指甲沉人河中,向神祝告说:“王年幼没有主张,冒犯神命的是旦。”也把那祈祷册文藏于秘府,成王的病果然痊愈。到成王临朝后,有人说周公坏话,周公逃亡到楚国。成王打开秘府,发现周公当年的祈祷册文,感动得泪流满面,即迎回周公。

    周公在丰京患病,临终时说:“一定要把我埋葬在成周,以表明我不敢离开成王。”周公死后,成王也谦让,最后把周公葬于毕邑,伴随文王,来表示成王不敢以周公为臣。周公去世那年秋后,庄稼尚未收割,一场暴风雷霆,禾稼倒伏,大树连根拔起。王都的人十分害怕。成王和众大夫穿好朝服打开金滕之书,看到周公愿以己身代武王去死的册文。太公、召公和成王于是问史官和有关人员,他们说:“确有此事,但过去周公命令我们不许说出去。”成王手执册文而泣,说:“今后不要再笃行占卜了!过去周公为王室辛劳,但我年幼不理解。现在上天发威来彰明周公之德,我应设祭迎其神,亦合于我们国家之礼。”成王于是举行郊天之礼,果真天下雨,风向反转,倒伏之禾全部立起。太公、召公命国人,凡倒下的大树都扶起培实土基。当年大丰收。于是成王特准鲁国可以行郊祭天和庙祭文王之礼。鲁国所以有周天子一样的礼乐,是因为褒奖周公的德行啊!

    品德高尚的人让人敬仰,羊祜就是其中之一。他不仅令自己的百姓仰慕,也让敌国的百姓怀念,这就十分难得了。岘山上的堕泪碑见证了这样一个高尚的人。

    巨平侯羊祜被改封为南城郡侯,羊祜坚决推辞不接受。羊祜被授予官职和爵位时,经常避让,他的至诚之心远近驰名,所以他被特别许可不接受分封他的官爵。羊祜经历了两代帝王,一直掌管关键的部门。凡是他参与谋划商议的事情,不管是设置或简省,他都会把草稿烧掉,使世人不能知道。由羊祜荐举而做了官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举荐的。羊祜常常说:“朝廷授人官职,但是却让别人向你个人谢恩,这样的事情是我所不敢做的。”

    羊祜致力于整治道德信义以使吴人归顺。每次与吴国交战,都要约定日期才开战,从不做乘其不备、突然袭击的打算。将帅当中有要献诡诈计谋的人,羊祜总是让他喝甘醇的美酒,令其酒醉不能说话。羊祜的军队外出在吴境内行走,割了谷子做口粮,会并记下所取的数量,作为日后偿还的凭据。羊祜每次与部众在长江、沔水一带打猎,通常只限于晋的领地,如果禽兽先被吴人杀伤而后被晋兵所得,就要送还吴人。于是吴国边境的百姓对羊祜心悦诚服。羊祜与陆抗在边境相对峙,双方的使者常奉命相互来往,陆抗送给羊祜的酒,羊祜喝起来从不生疑;陆抗病了,向羊祜求药,羊祜把成药送给他,陆抗也马上服下。许多人谏阻陆抗,陆抗说:“羊祜怎么会用毒药杀人?”

    陆抗对守边的士兵说:“别人专门行恩德,我们专门做恶事,这就相当于不战而屈。现在双方各自保住疆界就可以了,我们不要再想着占小便宜。”吴主听说双方边境交往和谐,便以此事责难陆抗,陆抗说:“一邑一乡都不可以不讲信义,更何况大国呢!我如果不这样做,反而显扬了羊祜的恩惠,对羊祜毫无损伤。”

    羊祜病重,荐举杜预代替他。武帝任命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羊祜去世,晋武帝哭得特别哀伤。那天天气很冷,晋武帝流下的眼泪沾在胡须和鬓发上,立刻结成了冰。羊祜留下遗言,不让把南城侯印放入棺木。晋武帝说:“羊祜坚持谦让已经有很多年了,现在人死了,而谦让的美德还在。如今就按他的意思办,恢复他原来的封号,以彰明他高尚的美德。”荆州的百姓们听到羊祜去世的消息,便为他罢市,群聚在里巷哭泣,哭声接连不绝。就连吴国守卫边境的将士们也为羊祜的死而流泪。羊祜喜欢游岘山,襄阳的百姓们就在岘山上建庙立碑,一年四季都祭祀他。望着这座碑的人没有不落泪的,所以人们称这座碑为堕泪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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