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寂的。灯光柔软，在眼前跳跃。花萝坐在炕上绣手帕。我老爷爷陈良耕到镇上去了。生意上的事，还等着他亲自料理。东屋里，传来隐隐的笛声。花萝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把手扎破了。她看着一颗殷红的血滴慢慢生长出来，越来越大。她把手指吮在嘴里，有一点咸，又有一点甜，还有一种莫名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头。那时候，她想起了什么？或许，她是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晚霞满天。那一个青年，在自家的院子里夺路而逃。她想起了那两个花烛之夜，她的，还有他的。她怎样在点点烛泪里，把自己变成一只妩媚的小狐，在无边的暗夜里左冲右突。笛声清婉，幽深，令人柔肠百转。月光从窗棂上洒下来，如水波，微微荡漾。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知道，我爷爷和花萝，他们之间，曾经历过怎样的欢爱，疼痛，隐忍，以及挣扎。还有，我老爷爷陈良耕。他勘破了这些曲折的家事吗？或者，他了然于胸，只是沉默。他一定爱过花萝。然而，在他后来跌宕欢场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想起独守空闺的花萝？还有，我奶奶，这么多年，一直在为陈家操持的女人，贤淑通达，深爱着我儒雅的爷爷，却一生为他吃苦。

    人生暮年，当她握住我爷爷临终的手，她的泪水流下来了。她恨他吗？

    那时候，在芳村，有谁不知道陈家呢？陈家的那一段故事，曾被人们反复提起。然而，终究在漫长的光阴里，渐渐湮没了。而今，多少年过去了。芳村总有新鲜的传奇，像庄稼，在大地上，春去秋来，枯了又荣。人们听着，感叹着。有悲凉，有欢喜，有淡然，也有安慰。

    他们在里面看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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