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低水-关河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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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四人的逼近,棠棣西门,也就是最大的甘棠门缓缓打开,在短暂的静默后,悲泣声和欢呼声轰然而起,惊得归巢的倦鸟扑腾而起,犹如一阵阵的乌云,遮蔽了灿烂霞光。

    四人愣在当场,铁斗回过神来,发出尖利的啸声,很快,一队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的所有人远远飞身下马,整齐划一地跪拜,用内力催出震天的声响,“拜见王妃!”

    云韩仙挺直胸膛,目光一一扫过各个铁卫脸上,缓缓抬手,沉声道:“起来吧,大家辛苦了!”

    玄武深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再次拜过,带领众人大步流星来到她身后,为她筑起铁壁铜墙。

    紧接着,一个高挑的青衣老妇从城墙飞身而下,随着她的出现,城门跑出一队乌余将领打扮的男子,铁玄武低声道:“这是凤凰城的江大娘,也是暗棋门的赏金堂副堂主,这么多年一力与达官贵人周旋,保护了很多乌余人,很多乌余人不知招夫人,却知有江大娘。”

    话音未落,云韩仙已拖着小懒迎上前去,走到江大娘面前,不等她开口,盈盈拜道:“江大娘,多谢!”

    小懒也甜甜唤道:“江奶奶好!”

    小懒的撒娇并没有效果,江大娘根本没看他,脸上笑容未变,向前一步扶住她,咬牙切齿附耳道:“别人不知你的歹毒心肠,我却一清二楚,你软硬兼施,调出暗棋,孤立娘娘和小复,硬生生将他们逼死!你也不用装模作样,这个位置本不是你的,我来迎的是小复的眼珠子,不是你!”

    云韩仙不怒反笑,“江大娘,你也是明白人,我只问一句,若不是我,乌余有没有今天?”

    江大娘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放手,后退一步,怆然拜下,“赏金堂副堂主江玉琐拜见门主!”

    “江玉蝉是你什么人?”云韩仙也不去扶,坦然面对她身后无数炯炯目光,以傲然之态悠悠开口。

    “玉蝉和玉随都是我妹妹,玉随当年被霍西风将军救走,与其秘密成亲。”江大娘眸中水光盈盈,低声道,“可能玉随身份暴露或者探知什么内情,被人追杀,带着小乐逃出京城,后来伤重而死。她临终前将小乐托付给乐游,让他以后将小乐送到蓬莱,没想到误打误撞,遇到了晴公主之子玉连真,成为皇后。我妹妹玉蝉还在太平,要为两人收了骨灰再回来。”

    “我想,她肯定很快回来了。”云韩仙想起来自京城的消息,凄然道,“玉连真命人将招福鞭尸后烧了,将两人的骨灰投入南平河。”

    “那是晴公主的孩子啊!”江大娘失声大叫。

    云韩仙轻轻拍在她肩膀,一字一顿道:“记住!那也是翡翠的新皇!”她仰头长叹一声,“以后林巧会慢慢跟你讲清楚这些恩怨,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重建乌余,来个浑水摸鱼!”

    她的声音被风送出老远,江大娘身后拜服的众人皆浑身一震,齐声高呼,“重建乌余!重建乌余!”

    云韩仙微微颔首,拉起江大娘走向甘棠门。人们分列两旁,朝一行人重重叩拜,满脸泪痕,眸中有掩不住的璀璨光芒,仿佛看到久违的希望。

    云韩仙脑中灵光一闪,满脸肃然,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道:“江大娘,我还有事情要交代,霍将军以身殉国有天大的内情,那是玉子奇设下的毒计!他明里叫先锋将军,实际上是送死将军,这事大小将领间已传遍,他手下只有一批老弱残兵,兵器也都是捡人家剩下的。霍将军前脚冲入北州,宿州郑墨山后脚就封锁了边界,断了霍将军的补给。霍将军带的粮食吃光了,只得吃野草树叶,和墨征南遭遇后,根本无反击之力。”她噙着泪道:“你赶紧让江玉蝉接近霍小乐和霍小尧,把这个消息递进去,让他们看清楚那混蛋的真面目!”

    江大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尽力隐去眸中的水汽,带着满满笑容迎向众人。

    她们的身后,铁卫在左,暗棋在右,互不干涉,互不搭理,形成奇妙的平衡,云韩仙回头扫了一眼,忧心忡忡,江大娘悄声道:“不要紧,铁卫个个本领高强,那帮小子挺服气,玄武还是他们的师傅呢。”

    玄武向前一步,轻笑道:“不敢当,这些都是可塑之才,以后堪当大任!”

    云韩仙回头谢过,柔声道:“苍龙的事……实在对不起!”

    玄武神情一黯,低头长叹道:“不关你的事,不必自责!”

    听说苍龙的名字,江大娘连忙问道:“知道林清萍吗?”见她微微摇头,赶紧细细解释,“林清萍是你娘族妹,目前是墨征南的林妃,她要儿子墨十二过来见你,看能不能帮上忙,苍龙就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玄武冷冷瞥她一眼,渐渐慢下脚步,和两人拉开距离。

    走进城门,汪奴率领几个堂主已早早守候,亲自抬来步辇。云韩仙拉着江大娘坐上,汪奴一声令下,众人吆喝一声,稳稳抬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直遏云霄,云韩仙满心感动,向人群频频挥手。

    当有人喊出“乌余永不亡”的口号,呜咽声顿起,云韩仙面色一整,霍然而立,汪奴等人连忙停步,人群渐渐静默,而江大娘扶着她的手臂,暗暗将一股柔和的内力送入她的身体。

    云韩仙环视一周,缓缓开口,声音传得无比幽远,有前所未有的凌厉之气,“有我在,有暗棋门在,乌余不会亡,乌余人再不是奴隶!”

    她的声音在天地间悠悠回响,如一道闪电劈开浓云,霞光化成千万匹壮美织锦,铺天盖地而来,让棠棣顿时成了流光溢彩的所在。

    而云韩仙,恍如拯救苍生的天神,面容淡定,嘴角柔和的笑意隐隐,却有说不出的浩然之气,掩不住的煞气腾腾。

    远处的凤凰楼上,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颀长的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始终不离人群当中的女子。

    她素面朝天,梳着当年乌余明珠最爱的彩云高髻,发上除了一个金步摇,别无他物。她身上是一袭当年乌余皇宫的月白色小袖曳地长裙,只不过无比素净,连金绣和挂饰也无,上披一件质地较厚的同色披帛,稍有金线云彩点缀,和金步摇相映成辉。

    为了今日,她也算费尽心机!男子观察半晌,不知不觉露出讥诮的笑容,一个灰衣侍卫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今天要不要见?”

    男子笑容更盛,摆摆手道:“不急,她目前正是用人的时间,肯定先沉不住气,等她先来找我,我也好借机跟她讨要东西。”

    侍卫愣了愣,沉声道:“娘娘和国师都交代过,让公子和她极力交好……”

    “闭嘴!”男子低喝道,“我的事不用别人操心,我要你叫的姑娘呢!”

    侍卫苦着脸道:“没人愿来,大家都去看乌余国母,嚷嚷着复国的事情,听说凤凰城马上要散,所有姑娘都可以自择佳婿,由国母亲自主婚。”

    “有趣有趣!”男子哈哈大笑,“这人还没到呢,人心已尽收囊中,果然名不虚传!”

    侍卫笑道:“是啊,你看那木头苍龙,一听说她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不,老早就在宫里等着,只怕正抓耳挠腮呢!”

    男子并不接口,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窗台,眸中戾气横生。

    一行人绕城一周,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皇宫,皇宫里灯火通明,来拜见的密密麻麻,从宫门口一直排到正中的芙蓉园。

    乌余皇宫与各国大不相同,完全像一个巨大的花园,除了处理国事的墨玉宫,其他各宫殿皆以花卉命名,而且称呼全部改宫为园,正中傍山靠水而建的芙蓉园就是皇上的居所。

    乌余河流湖泊星罗棋布,土地肥沃,有“天下粮仓”的美誉。乌余建筑以山水相依、不可割舍著称。在皇宫里,各个园子自然缺不了池塘和天然甘泉,即使没有,也要造出假山池塘。各园山水相映成趣,绿树成荫,曲径通幽,景色纷繁精致,花朵烂漫,是以各国文人墨客皆以能受邀到乌余皇宫小住为平生最大梦想,乌余历任国君也颇为慷慨,一年总要办些赏花宴,管吃管住还有礼物相送,乌余热情好客的美名由此而来。

    棠棣大战之后,皇宫大火一烧半月,树木花草尽毁,即使玄武和江大娘等人修葺时尽心完善,只能先把各园的房子先建好,皇宫再也无法找到那么多花花草草,空空荡荡,潭水也没有以前清澈,还干涸不少。惟有遍地生命力顽强的野花野草,徒增惆怅。

    走进芙蓉园大殿,云韩仙立刻让汪奴带人接应林巧等人,派玄武到前线探查白虎的情况。当众人领命离开,她对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发了一会呆,沉默着拾级而上,径直走上正中一人高的赏景台,往椅上一扑,几乎瘫软。小懒连忙坐在她脚边,抱着她的小腿轻轻揉捏,云韩仙摸摸他的头,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大娘满脸忧色,欲言又止,转头命人传膳,只见半途失踪的铁斗端着一大碗鸡粥进来,顿时满室飘香,江大娘立刻听到自己肚子的抗议声,闪身出门唤宫娥,一回头,眉头微微一皱,只见云韩仙斜靠在椅上,由铁斗一勺勺喂,不时朝铁斗和小懒露出慵懒笑容,气氛融洽,仿佛一家人。

    感到她的视线,小懒回头狠狠剜她一眼,示威一般抱着她的手臂蹭,江大娘垂眼站在一旁,突然想起,在多年以前,有个和她面貌相似的美丽女子也特别招孩子喜欢,不觉心头一窒。

    喝完粥,云韩仙朝铁斗笑笑,低声道:“十三那边怎样?”

    “已经赶到木素,正和墨征南商量对策。”铁斗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江大娘,淡淡回答。

    小懒斜他一眼,奶声奶气道:“娘,我饿了!”

    江大娘早知云韩仙身边娃娃的离奇本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连连催促宫娥。很快,饭菜陆续上来,江大娘和小懒刚刚开动,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一阵风卷入,对云韩仙遥遥拜下,沉声道:“铁苍龙参见王妃!”

    想起那个父兄般的汉子,云韩仙满心黯然,柔声道:“你有没有见过其他铁卫?”

    “没有必要!”苍龙冷冷道,“属下不是代替品,况且其他人先入为主,定不会认属下为队长,还是让玄武去操心吧,属下请求暂且随侍王妃左右。”

    小懒从大大的饭碗里抬头,冷哼道:“想得倒美,我们又没见过你,谁知道你什么来头!”

    苍龙嘴巴一抿,正色道:“属下生于嘉木三年,乌寻七年进入林相府,师从林清漪,乌寻八年入翡翠风雷堂……”

    云韩仙猛地起身,提着裙摆冲到他面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我娘派出的影棋?你是风雷堂的人?你知道霹雳弹?你怎么会变成铁卫?”

    苍龙展颜大笑,“小主人,收不收我?”

    江大娘呆呆看着这一幕,嘴巴都合不拢,前几天看到苍龙,明明这就是块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木头,还带着说不出的煞气,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和蔼可亲,还散发着乳母般的柔和光芒。

    小懒仿佛看到自己的“撒娇时光”完全被那家伙侵占,突然有了危机意识,捏着嗓子叫了声“娘”,真是无比幽怨,余音袅袅不绝。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云韩仙浑身热血沸腾,向苍龙郑重伸手。

    小懒不肯离开,云韩仙只得让他作陪,先喝了一杯浓茶振奋精神,拉着苍龙促膝长谈,终于揭开许多秘密。

    当年乌余明珠三人确实到各地搜寻了共计五十个孤儿,从三四岁到十五六岁不等,分成三批训练,与其他两人不同,林清漪最为上心,将十七个孩子带回家中亲自教养,再把孩子分批辗转送出。

    第一批送出七个孩子,路上夭折了两个,林清漪颇为心痛,越发舍不得,将十个孩子一带就是一年,最后连同两位公主送剩下的六个稚龄孩童也一并带在身边,因此这些孩子跟她感情最为深厚,招夫人最先得到的十个影棋,全部都是林清漪教养。

    苍龙原是北州人,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来乌余做生意,血本无归,苍龙身无分文,只得卖身葬父,正好碰上林清漪。

    苍龙回到北州,进了风雷堂打杂,后风雷堂堂主见他资质颇佳,将他收为弟子,并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成婚前不久,变故横生,堂主的女儿突然哭求于父亲面前,声称心有所属,抵死不嫁给他。堂主无奈,只得认他为干儿子,为了弥补,将风雷堂堂主之位传给他。

    他的堂主只做了不到一年,堂主那女婿求亲是假,觊觎风雷堂霹雳弹是真,而那女子为其蒙蔽心智,竟然伙同一批别有用意之人夺权,并想置他于死地。为同样安插在风雷堂的一个影棋舍命相救,他才逃出生天,而那个影棋死在霹雳弹下,让他遗恨终生。

    后来,他得知墨商羽的丹青谷大名,隐姓埋名进入丹青谷,成为一名待命的铁卫。

    听完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云韩仙久久才怔怔开口,“我想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名影棋?”

    苍龙眉头微蹙,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最后一批的十六个影棋感情比较深厚,连同我共有十一个已经来了,据我所知死了两人。”他轻笑道:“小主人,别担心,我敢担保,得知乌余复国,他们很快就会出现!”

    云韩仙但笑不语,强自压抑兴奋的心情,状若无意道:“苍龙,你在风雷堂多年,可知霹雳弹的制法?”

    苍龙面色瞬间凝重起来,起身拜在她面前,斩钉截铁道:“小主子,属下不赞同!属下自然知道霹雳弹的制法,可是你可知道那玩意一丸等于一金的道理,风雷堂当年为了制造霹雳弹,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买卖,为江湖不齿。乌余是一个国家,不是盗匪,而且目前一穷二白,怎能维持这庞大的开支。”他顿了顿,柔声道:“霹雳弹威力巨大,制出来祸患无穷,你娘宅心仁厚,必不肯答应!”

    小懒神情一震,愤愤不平道:“上次我娘差点被那玩意害死,还不肯答应呢,难道还等着被人欺负到头上不成!”

    “怎么回事?”苍龙怔怔相问,似乎察觉些什么,眉间怒色渐浓。

    云韩仙心头暗喜,长叹道:“玉子奇那混蛋为了对付我,将暗中养的江湖死士也派出来,还动用了风雷堂的霹雳弹,所以我听说你出自风雷堂才那么兴奋。”

    “原来如此!”苍龙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为了控制江湖,他竟然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现在才知道他下作!”小懒撇撇嘴,继续添油加醋,“当年不就是他为了抢夺晴公主,百般算计,把墨征南引入乌余,造成乌余的浩劫!”

    苍龙眸中一冷,似并没有受到影响,脸色愈发沉静,云韩仙心中忐忑,无意识地将小懒拥在怀中,定定看着他头上的小髻,目光渐渐冰凉。

    “焰硝和硫黄你知不知道?烟火你知不知道?”苍龙突然闷闷开口,把云韩仙吓了一跳。

    对上苍龙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云韩仙心头一紧,正色道:“我曾因好奇稍有研究。”她眉头一挑,低声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如果加入毒药,烟火炸开后,是不是能发挥巨大威力?”

    小懒茫然看向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头捉着她纤长的手指一个个戳着玩。

    苍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眉头拧成了川字,云韩仙知道自己已摸着门道,心头一动,面上却不见喜色,试探着开口,“将火药同小铁片等杀伤物拌和均匀,密封好,干了之后想办法引燃,是不是就是霹雳弹?”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云韩仙索性将自己的胡思乱想尽数披露,压低声音道:“若在箭上绑上火药,派神射手用弓弩发射到敌营,是否能取得奇功?或者,干脆就朝高空打烟火的方式,将火药连同毒药等等打到敌营,那是不是代表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或者……”

    苍龙突然抬手制止她的滔滔不绝,重重跪在她面前,肃然道:“小主子人,等乌余复国,属下请求出家为僧,为天下苍生祈福!”

    小懒目瞪口呆,刚要发作,云韩仙用力按在他肩膀,柔声道:“何必如此,我要多谢苍龙大哥相助才对!”

    小懒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有些愕然,下意识挺直了胸膛,给她最坚定的扶持。

    “要谢就谢你娘吧!”苍龙长叹道,“如果不是她早有谋划,你怎会如此顺利。小主人,不要辜负你娘的一片苦心,乌余上上下下都看着你!”

    言罢,苍龙再拜,拖曳着脚步离去,云韩仙沉声道:“苍龙大哥,从今天起,你全力赶制第一批火器,我急着用,不要当心钱财,我娘早有预备。还有,我派小懒做你副手,尝试制出我刚刚说的那几种火器,你看行不行?”

    “我还能说不行么?”苍龙苦笑道,“但愿你不会后悔,小主人!”

    第三天,林巧一行也到了棠棣,直接将船上所有物品用几辆大车送入皇宫。有了钱,云韩仙乃至整个暗棋门底气也足了,重开海上商路,并派船巡逻,为商船保驾护航。

    那天晚上,一批暗棋门好手悄然出发,妆扮成乌余商人,分五队离开乌余,以庆祝乌余复国为名,大批采买烟火,同时采买焰硝、硫黄、松脂、桐油等原料。

    紧接着,棠棣城四处贴出皇榜,召请大批水手工匠,特别是造船和打造兵器的工匠。以收缴来的一批商船为基础,钱阿小组成乌余自己的船队,即刻出发,以开展海外贸易为名摸清楚近海海岛情况,寻找有淡水资源的海岛建立据点,作为海上作战的训练基地。

    因为暗棋门已有朝廷各行政机构的雏形,云韩仙利用暗棋门重设乌余权力中心,重用留在乌余的江大娘手下一干人等,利用他们熟悉当地事务的优势,分派到各地进行建设,并提拔一批钱阿小打压翡翠富商时带出来的新暗棋,将所有人全数送进皇宫,一边学习带兵打仗之法,一边由铁卫轮流操练。

    看到热火朝天的景象,许多闲人憋不住了,林青青提出要当女夫子,教女童读书,而另外一人则恼羞成怒地找上门来,定要讨个说法。

    听说墨十二求见,忙得昏头昏脑的云韩仙将脑袋一拍,哀唤道:“惨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一旁协助登记工匠名录的江大娘斜了她一眼,嗤笑道:“别装了,你明明是故意的!”

    自从回到乌余,林巧连日忙碌,笑容却日益增加,柔声道:“小江,别老针对主母,她所作所为自有道理!”

    江大娘还想纠缠两句,半路泄了气,继续埋头做事,墨十二气势汹汹冲进来,看到云韩仙案几上堆积如山的信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冷哼道:“王妃日理万机,十二实在敬佩!”

    “清萍那胆小怕事的丫头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无赖儿子!”林巧斜了他一眼,叱道,“你娘让你来不是吃干饭的吧,既然看到你表妹日理万机,还愣着干嘛,还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请你动手不成?”

    林巧一番话堵得墨十二哑口无言,却也拉近了与她们的距离,墨十二不情不愿挪到她面前,“要我做什么?我可说清楚,带兵打仗我可不会,杀人放火我也不干,还有,不要跟我说太多秘密,我怕管不住自己的嘴。”

    林巧和江大娘失声大笑,江大娘伸伸懒腰,把笔往他手里一塞,打着哈欠大摇大摆而去,留下余音袅袅,“没本事就不要趟这浑水,你要是身在乌余心在燕,一辈子也比不过你弟弟,更何况你还娶不到这么聪明伶俐的媳妇!”

    墨十二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林巧强按着坐下,瞪了云韩仙几眼,开始做世间最无聊的工作——登名录。

    云韩仙也不理他,继续埋头看信,一边进行批阅,半晌,突然问道:“表哥,燕国海岸线守卫如何?”

    墨十二心中一动,回头第一次认真注目,正对上她慵懒的笑颜,眼前仿佛千万桃花盛开,不觉心漏跳两拍,暗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不过,想起她的身份,他立刻把漫天桃花赶走,在心中狠狠鄙视自己一番,冷冷道:“我在燕国除了皇宫哪里也不敢去,怎么会知道!”

    云韩仙也不多说,像抽了筋一般,继续懒洋洋趴在书案上写写划划。墨十二耳朵竖得老长,还等着传闻中的厉害女子好好威逼利诱几次,和她过上两招,也好抬高自己的身份,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见没了下文,这会连肝也气疼了,冲到她面前拍桌子,“我也是乌余人,还是你表哥,你不能这么藐视我!”

    云韩仙捂着脑袋惨叫,“别叫了,我头疼!我知道你是我表哥,可你不能杀人放火,不能带兵打仗,探查海岸线太危险,凭你也能办到?”

    “当然能!”话一出口,墨十二立刻悔恨难当,有种掐死她的冲动,一张脸涨得发紫,长袖一挥,大吼道:“大猫,我们走!”

    目送他的背影远走,林巧忍俊不禁,摇头道:“你为何跟这孩子过不去?”

    云韩仙微微一笑,“是他后面的人有求于我,当然要好好利用!”

    木素城傍山而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即使围城,也有山中的小道通向后方。墨征南征战沙场多年,第一次碰上这么难啃的骨头,雄心壮志受到严重打击,怒气一触即发,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言。

    也难怪他敢在出兵前誓言半年横扫翡翠,当年他仅用一月灭了乌余,休整数年后一鼓作气打入北罕,不出半月便逼得以悍勇著称的北罕各族走投无路,生擒并绞杀北罕王,使北罕全族对墨征南称奴,辽阔富饶的北罕大地衰败至今。

    屡战屡败,木素守军自知不敌,放弃与墨征南正面交锋,死守城中,另谋他计。铁军由来都是在大草原上训练,两军遭遇,冲锋陷阵时都是无人能挡的鬼煞,可面对这种攻坚战,顿时有些无所适从,也有老兵想起棠棣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流露出些许不安,这种不安情绪很快在下层士兵中蔓延,当墨征南有所觉悟时,流言已有不可遏止之势,继续煎熬下去,人心惶惶,铁军战斗力将大为减弱。

    攻不进,退不得,铁军不死不回的气概荡然无存。百般无奈,墨征南只得保存实力,以稳定军心为要,将交战的次数渐渐减少,等待全力一击。由一天数次变为一天一次。士兵似也看出他的心思,反正没指望天降红雨,往往在城外叫战一阵,装模作样冲锋,等城墙上的箭一来,立刻潮水般退回,不伤分毫,皆大欢喜。

    眼睁睁看着血腥战斗成了游戏,墨征南有些气苦,却无可奈何,脾气愈发暴烈。大小将领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不约而同做起白日梦——让上天出现奇迹。

    这个奇迹终于出现,那就是墨征南新找回的幼子墨十三。

    墨十三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潜入燕军军营,墨征南收到消息,振奋异常,早早备下酒菜,自己则等在营帐外。看到儿子一行,顾不上教训昆仑将军等人,在众人面前冷着脸将墨十三拉入营帐,立刻笑逐颜开,“好小子,没想到你这种办法也想得出!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见他对自己的屡屡挑衅丝毫不以为忤,墨十三放下心来,低头拜道:“父亲,那都是阿懒的功劳。”

    说他胖还喘上了!墨征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哼一声,撇下他径自入席,自斟自饮。

    墨十三乖乖坐下,为他倒酒,墨征南看着他那愣头愣脑的模样,突然有深深的无力感,长叹道:“算了,既然那女人全力助你,我也不想多说。你这次来如果是帮我灭翡翠,夺天下,我定尽心栽培,如果是为了讨到北州,劝你早早回乌余,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乌余我要,北州我也要!”墨十三自斟一杯,一口饮尽,沉声道,“阿懒苦心筹划,才有今日的局面,我不能让她白费心机。”

    “我攻入北州,难道都是你那女人的‘苦心筹划’!”墨征南又好气又好笑,“除了你的女人,你脑袋里还装了什么!”

    墨十三满脸自豪,“当然,若不是阿懒逼他们割让北州,逼反安王和众将领,你不可能这么快打进来!”

    墨征南无言以对,只能说那女人运气实在太好,无意中推动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两人沉默下来,吃吃喝喝一阵,墨十三突然狡黠一笑,“阿懒早就说过,要打翡翠千万不能心急,翡翠国库空虚,经不得拖。再者西州连年旱灾,今年自然逃不过,将是大旱之年。南州夏季定会暴雨成灾,堤坝久未修固,只怕大难临头。再加上连番征兵,赋税繁重,百姓难以承受,自然又是一番大乱。只要能拖到那个时候,翡翠亡国之日不远。”

    “笑话,翡翠几百年基业,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十三,女人不懂用兵,不要听她废话,好好跟我打江山,我不会亏待你!”墨征南按捺下怒火,冷冷道。

    墨十三并不作答,自言自语道:“对啊,阿懒就是让我建立军功,好堂堂正正拿下燕国……”

    “好大的口气!”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墨征南恼羞成怒,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墨十三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无比温柔,“阿懒,他的反应果然跟你说的一样。”

    把压箱底的霹雳刀剑和霹雳弹拿出来,太上皇终于松了口气,安心住进御书房后的小院,等待玉连真研究透彻后做出定夺。不到两个时辰,玉连真狂奔而至,满脸兴奋道:“太上皇,赶快命人大批生产!”

    到底还是太年轻,想做就做,无法掩饰情绪,也不懂人间疾苦。太上皇摇头苦笑,招手让他来到身边,正色道:“你可知现在国库还剩多少银两?”

    玉连真立刻醒悟过来,懊丧不已,愤愤然道:“你怎么丢给我这么个烂摊子,翡翠竟然五十年来未加过赋税,你可知五十年前一个铜子能买什么,现在又能买什么!”

    他甩手坐下来,拍着桌子道:“国库空空如也,你要我拿什么去打战!”

    太上皇叹道:“先皇好大喜功,又立誓维持一贯的休养生息政策,五十年不加税,却没料到百姓生活富足,对各种商品需求量庞大,物价飞涨。我退位就是让你赶紧增加赋税,叛乱后我失去民心,策令推动不力,只能靠你了!”

    玉连真欲言又止,长长叹息,这时,一名暗影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墨十三已到木素!”

    “他怎么能去!他怎么敢!”玉连真拍案而起,太上皇轻轻拍拍他肩膀,柔声道:“别生气,你难道忘了,墨征南是他父亲。”

    玉连真目眦欲裂,大喝道:“把云韩仙截下来,我要把她也送进木素!”

    “回皇上,刚刚收到消息,云韩仙的船已回到乌余。”

    玉连真脑中一个激灵,咬牙切齿道:“你们有没有看清楚船上到底是什么?”

    “船上所有水手都换成乌余人,不,应该是乌余一个叫做暗棋门组织里的人,守卫森严,根本无法接近。不过,看起来运东西的箱子很重,而且护送的人十分紧张,不像寻常之物。”暗影战战兢兢道,“臣以为,财宝的可能比较大。”

    连太上皇也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逼到暗影面前,刚吐出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全部被堵在喉头,踉跄着退到书案旁,扶着书案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何不拦下来!为何不早点报告!”玉连真忧愤交加,踢开暗影,一溜烟冲了出去。

    宫中四处都是人,却只让他觉得孤单和心寒,这个皇宫,等坐到高位他才知道,这个皇宫本来就没有他的位置,侥幸得到的,终究不会稳当,更难长久。四顾茫然,他咬了咬牙,朝北阳宫的方向飞奔。

    那里,总还有张热烈的笑脸,对他从不设防。

    北阳宫的高墙之外,霍小尧正拖曳着脚步迎面而来,两人远远看到对方,玉连真尚未开口,霍小尧似惊弓之鸟,朝北阳宫狂奔。玉连真火冒三丈,飞身而起,扑上去拎住他的衣领,低吼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跑什么跑!”

    霍小尧牙一咬,见左右无人,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爹已经在霍家祖先面前立誓决不谋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他往死里逼,你知不知道,军中都传遍了,他名为先锋将军,其实叫做送死将军!你们……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霍小尧泪流满面,身体一软,倚着他蹲下来,抱着他的腿一下下打。

    电光石火间,玉连真立刻明白太上皇的用意,浑身如坠入冰窖,冷得阵阵颤抖,霍小尧察觉出来,哽咽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别告诉小乐,我一直瞒着她。”

    看着他那酷似小乐的纯净眼神,玉连真终于感动一丝温暖,将他拽起来,用力将他揽在怀中,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他心头一颤,状若无意道:“内侍宫娥根本不知内情,你不要听信流言。墨征南的铁军所向披靡,霍将军久未带兵,不听军令冲入北州,确实莽撞了些。”

    霍小尧瞪他一眼,愤愤道:“是我二姨告诉我的!”

    玉连真脑中轰地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而来,“你二姨是不是招福身边那个?”

    当年他就觉得此人跟小乐有点相像,而且通过乐游的寥寥几句,确定了她跟这对兄妹的关系,只是他为何不早点想起来,不早点下手,落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不过,他很快记起,一直以来他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何尝有弥补错失的机会?

    霍小尧愣了愣,到底回过神来,急道:“我没让小乐见她,马上送她走!”

    “你怕什么?”玉连真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无比森冷的笑容,低声道,“带我去瞧瞧,我问点事!”

    霍小尧浑身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被他硬生生拎回来。

    看到玉连真,江玉蝉并没有丝毫惊慌,仿佛招待客人一般,殷殷将霍小尧拉到身边坐下,为玉连真倒上茶水。玉连真恍若神游天外,怔怔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发一言。

    “二姨,他想问点事。”霍小尧到底说不出“皇上”那恐怖的称呼,轻轻拉拉江玉蝉的衣角,怯生生朝那方使眼色。

    江玉蝉摸摸他的头,面容一整,向玉连真深深拜下,冷冷道:“多谢皇上盛情,我们大人和夫人终于能回乌余了!”

    “二姨!”霍小尧惊惧莫名,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玉连真突然笑出声来,将霍小尧拉到一旁,在当中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低喝道:“我问你,你们暗棋门目前有什么计划,在京城还留了多少人?”

    江玉蝉笑容无比灿烂,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回头对霍小尧低声道:“好好照顾你妹妹,等你妹妹的孩子出生,你亲自教养,不要让他变成皇宫里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谁狼心狗肺!”玉连真霍然而起,踢开霍小尧,闪身逼到她面前,“你本可全身而退,回乌余好好享福,为什么要把这种混账消息递进来?你难道没有想到,要你递消息的人根本是存心置你于死地!”

    “皇上,求求您,不要杀她!”霍小尧幡然醒悟,连连叩头,额前很快见红。

    江玉蝉罔顾他的杀气腾腾,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用嘶哑得刺耳的声音道:“把小尧弄出去,我跟你说句话。”

    玉连真浑身一震,将她拉进内室,语气中已有七分期待,“快说,暗棋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饶命啊!”江玉蝉突然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软软倒地,嘴角还有一抹凄厉笑容。

    “二姨!”霍小尧一脚踹开门,扑上去将她抱住,江玉蝉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一声声大喊,“为你爹娘报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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