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低水-残月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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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走了,花田也走了,水长天知道时间紧迫,生怕累着自己的阿懒,一力挑起重担,日夜操劳于朝中大事小事,定要在出征之前尽数安排好,她已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他再别扭岂不是让人不齿和心寒。

    大势所趋,南方三国自知无力抗衡,已暗中答应条件,只等盘古帝国建立,立刻归附。为表诚意,也为了让下一代和云韩仙拉拢关系,桑黎南越又各自把正读书的八九岁王子送来,连同山南三岁的小公主和北罕最大贵族司空行天的七岁幼子,云韩仙真正成了孩子王。

    农庄由退职的一些暗棋领着家人居住,庄主就是原长青堂主吕初阳,辞职后吕初阳隐居乌余南部老家,虽有怨气,也不得不赞叹云韩仙的举措得力,力挽狂澜,救了乌余,创下奇迹。加之云韩仙三顾茅庐,态度诚惶诚恐,让他大有面子,这才挪动脚步到农庄参观。

    到农庄一看,吕初阳立时喜欢上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经过云韩仙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了解她的全盘计划后,大为叹服,反正两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媳妇也在长青院任女官,再装腔作势实在不智,便带着老妻和两个孙子搬进农庄,日日伺候农庄的花草树木,闲来教孩子们读书,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云韩仙做了一把甩手掌柜,又嫌在宫中憋闷,干脆带着孩子们住进农庄,从最基本的五谷杂粮开始亲自教导他们。

    有了这些孩子的加入,农庄学堂换到北边最大的院子,也就是云韩仙在农庄的住所,苍蓝碧蓝连同奶娘铁卫等等把三进大院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行人光鲜漂亮,威风凛凛,只是从来匆匆来去,农庄里的孩子们何曾有机会接近,听说王后要常住,个个欢欢喜喜,试探出漂亮王后的好心肠,赶紧来凑热闹,非要跟大家挤在一起吃饭睡觉,连吕初阳三四岁的两个小孙子也不肯落下,带着自己的小被子和小饭碗每天眼巴巴地守在孩子们住的前院两层小楼。吕初阳无可奈何,只得让两个孙子住下,拜托庄里的几个大孩子看顾。

    也许是经历较多,近二十个孩子中,阴晴和最为聪明懂事,而且赫然有“管家婆”风范,小小年纪就是孩子中的老大,连最大的桑黎王子也对其俯首帖耳,至于几个最小的,阴晴和也从不嫌麻烦,经常带他们一起玩,不过每次都哭闹喧天,乱成一团。

    云韩仙十分看好阴晴和,让吕初阳和苍蓝着意培养,苍蓝教习武术之时,还发现了桑黎小王子和农庄中两个孩子的武学天赋,惊喜交加,和云韩仙商量之后,采取因材施教的方法,将最拿手的剑术悉心传授给三人,大有开宗立派之势,其余的男孩子则修习硬派武功,偶由暗棋铁卫等人教授,女孩子除了基本功,都由一名原暗棋门老妇教导乌余女子自创的连绵拳,拳法打起来行云流水,颇为漂亮,连云韩仙也跃跃欲试学了几招,准备有机会好好整治水长天。

    想当然尔,农庄有了这群孩子,会是怎样的热闹景象,家家户户齐上阵,为这帮孩子劳心劳力,麻烦不少,却也乐趣横生。

    外表看来农庄生活平静悠然,只有铁卫感觉出浓浓的压力,山中暗桩屡屡示警,大批刺客不能冲破山中王上设下的迷障,也有少数武功高强的漏网之鱼,让铁卫和暗棋们不敢掉以轻心。

    水长天分身乏术,不能亲自保护妻子,又将宫中武功最为高强的四人派进农庄,四人都是回归的影棋,在水长天手下效力多时,是他的得力干将。看到他们四人,铁卫们无比震撼,收敛了玩闹之心,齐齐劝说王后回宫。

    然而,云韩仙似铁了心要享受田园生活,无论怎么劝都不肯挪窝,总是一身平常的蓝布衣裙加同色夹棉披风,在农庄四处走动,后面拖着四五个小萝卜头——五岁以上的孩子尽数进学堂念书,由吕初阳和苍蓝亲自教授,五岁以下的不用去学堂,当然要抓紧机会跟干娘撒娇。

    有时候,她身后还会跟着一个老态龙钟的男子,须发皆白,总是佝偻着背,拐杖无比粗大,对孩子们颇有震慑力,这就是王后在农庄住所的老管家彭泽,土生土长的乌余棠棣人,王后的住所就是在他隐居避难的房舍基础上建成。

    彭泽一直深居简出,如果王后不来,几乎见不到人,只有吕初阳经常借故上门叨扰,却也只是三次能见着一次而已。

    大家明知其人对王后十分重要,却始终不得其解,他的来历成了农庄最大的秘密,连吕初阳也三缄其口,偶一见到,态度无比恭敬,那是对王上王后都没有的恭敬,让大家瞠目结舌,各种传言纷纷而起。

    将影棋派来的第三天,水长天还是放心不下,快马加鞭前来在山中巡视一遍,加重了迷障,又查出两座山的漏洞,增派了暗桩,这才下山朝王后住所风驰电掣而去。

    听到琅琅书声,水长天停下脚步,笑着摇摇头,制止门卫通报,大步流星走向最后一进。院中,云韩仙正同彭泽和吕初阳说话,三人面前是几堆绿油油的水稻、小麦等等,水长天见大家眉头紧蹙,心头一紧,高高抱拳道:“彭先生,吕先生,打扰了!”

    云韩仙猛一回头,笑容满面道:“我还在跟阿斗他们打赌,你今天肯定会来。”

    “没事赌这个做什么!”水长天有些赧然,走到她身后将大手悄然贴在她腰际,用滚烫的热度传递自己的思念,低头看着水稻,见全是颗粒饱满,怔怔道:“怎么,试验不成功么?”

    嘭地一声,彭泽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将地面敲出一个大洞,水长天自知失言,连忙赔笑道:“彭先生,我是看你们刚才都愁眉苦脸的……”

    眼看彭泽的脸越来越黑,云韩仙赶紧捂住他的嘴,正色道:“彭先生,如果过早让他们发现这些种子的秘密,对我们确实不利。他们现在全民皆兵,兵力增长数倍,元震训练军队很有一套,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危及桑黎和北罕,若加上翡翠的十几万兵马,这场战没有三五年一定打不完。”

    彭泽冷冷道:“既不信老夫,当初死皮赖脸跪求作甚!”

    不用想也知道当时阿懒花了多少工夫才请得彭泽出马,水长天心头隐隐作痛,冷哼一声,就势蹲下,信手抓起一把有些发黄的水稻,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飞快地揉了揉稻穗,突然惊叫出声,“是空的!”

    云韩仙扑上来一看,又抓起一把,水长天为她揉开稻壳,两相比较之下,云韩仙喜上眉梢,回身拜倒,沉声道:“彭先生,刚刚言语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

    吕初阳喃喃自语道:“彭先生果然厉害,刚种下去和长出来都与一般水稻无二,且颗粒更为饱满,等成熟之时,稻子就成了空壳,真是匪夷所思!”

    彭泽收敛怒容,冷笑两声道:“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老夫一把年纪怎会为你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老夫死后,直接丢到乌灵河喂鱼虾吧,那里有老夫父兄,该跟他们团聚了!”

    言罢,彭泽长叹一声,扶着拐杖没了声息,水长天定睛一看,扑通跪倒,肃然道:“彭先生一路走好!”

    吕初阳听出端倪,也跪下来,对彭泽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和水长天一起将已经停止呼吸的老人扶着躺下,看看老人痛苦的面容,又看看空空的稻壳,长长叹息。

    送走彭泽已是傍晚,水长天将云韩仙扶回房间,闪身进了侧边的小厨房,很快就端着一荤一素两个菜出来,再命铁斗送来米饭和汤水,尽数摆在云韩仙面前。

    直到看到眼皮底下的饭菜,云韩仙才回过神来,不接饭菜,反而朝他怀中扑去,他感慨莫名,如在蓬莱山中一般,将她安置在自己大腿上,一点点喂她,间或大口吃饭喝汤,把自己肚子弄饱。

    她以前所未有的乖顺靠在他肩膀,吃着吃着,泪珠突然大颗大颗落下来,他似乎根本看不见,不管不顾地继续喂饭,直到一碗见底。

    吃完饭,他把筷子一放,胡乱抹抹两人的嘴,粗声粗气道:“傻子!”

    她鹦鹉学舌一般回了一句,“傻子!”

    “傻子!”他突然将她用力抱紧。

    “傻子!”她笑得凄然,死死贴进他宽阔的胸怀,恨不得与他成为一体。

    “傻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我们都是傻子,所以一定会有好福气,我们的好福气也会带给乌余乃至盘古大陆的子民。最迟在明年年底,盘古帝国将崛起,再不会有征战和伤亡,我们的所作所为,自有后人评断!”

    水复四年,局势出现诡异的平静,乌余大张旗鼓调兵遣将之后,突然传出云韩仙归隐郊外农庄的消息,眼看征战计划夭折,水长天气急败坏,连番催请,王后始终不肯出庄,镇日与庄中的孩子嬉闹厮混,简直乐不思蜀。

    此事也不能怪云韩仙,她不能生育已是盘古各国公开的秘密,知道她心中有憾事,各地投其所好,将孩子源源不断送来,有人戏谑为“娃娃外交”,用孩子笼络住王后,取得最大利益。

    明眼人一看便知,善出奇谋、美貌无双的云韩仙才是乌余的灵魂,水长天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且好大喜功,一心开疆辟土,哪次不是王后挽救乌余于水火。

    一团混乱之时,出使大古格的铁卫磨磨蹭蹭带回元震列出的册子,里面赫然列举乌余众多国之重宝,水长天一门心思出征灭翡翠,为墨征南报仇,不顾群臣反对,尽数应下。

    消息传出,大古格朝堂一阵狂笑声,元震大宴群臣,庆祝胜利。而玉连真怒不可遏,当场将书案劈成两半,喝令齐墨山盯死乌余,并将驻守中州、穆州的兵马全部调到蒙河岸,要与水长天决一死战。

    当此时,霍皇后又传出怀孕的消息,让翡翠上下在恐慌中好歹添了点喜气。

    乌余朝堂最先秩序大乱,大名鼎鼎的丹青谷墨商羽借口要照顾老妻幼子,一日三道奏折请辞,同时请辞的还有蓬莱社隐贤云飞扬等人,云飞扬是乌余朝堂中坚,屡次大乱中发挥了巨大作用,连他也请辞,可见气得不轻。

    水长天终于知道坏事,亲赴各人府上安抚,谁知他们都不买账,大家都是敷衍一番,他一走照样歇息,墨商羽嫌他样貌吓到自己宝贝幼子,竟然给他吃闭门羹,气得他当场在门口干嚎,吓哭孩子无数。等他一走,墨商羽亲自赶着马车护送妻儿离开,刚走出城外,被水长天截住,两人大吵一架,墨商羽愤而投奔王后,发誓再不理政事。

    朝中无人,水长天忙得团团转,哪里能走。昆仑将军在边境驻扎多日,一直心急如焚,没想到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气急败坏,催王上的信雪片一般往棠棣飞。及至听说乌余朝中大乱,昆仑将军竟然快马加鞭赶回,请王上派自己出战,被断然拒绝,当庭大骂王上是胆小如鼠之徒,两人不顾形象,大吵一架,昆仑将军愤然请辞,再次被拒,带着熊熊怒火离开,从此,出征计划被无限期推后。

    与棠棣的混乱相比,农庄不啻为世外桃源,云韩仙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投奔者,哭笑不得,干脆将所有人全都安置在农庄。外人看来,她似乎打定主意展现母爱,见一个认一个,成了所有孩子的干娘。

    “乌余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当优美的乌余采莲调在田间响起,闷热的夏天悄然而来,山间小亭又有了用武之地。

    尝了尝亲手做的酸梅汤,云韩仙让铁斗给学堂的孩子们送去,一手拉着墨风云,一手抱着翡翠公主水冷翠,引着墨商羽往山上走。刚看到树叶遮掩下的红色小亭一角,墨商羽长吁口气,将墨风云和冷翠递给一名随侍,突然驻足回头,刚想开口,铁萁斜里冲出来,轻声道:“王后,有人来了!”

    看出铁萁的紧张,云韩仙缓缓回头,小路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叫你别跟非要跟,到了这里才知道怕!告诉你,韩夫子可没你爹那么凶,你不用躲!”

    云韩仙微微一怔,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高声道:“小胆子,你怎么来了?”

    “韩夫子!”霍小尧惊叫出声,旁边一人有样学样,惊叫道:“韩夫子!”

    霍小尧哭笑不得,用哄孩子一般的轻柔语气道:“那是我的韩夫子,你应该叫王后!”

    那人又学了一遍,霍小尧无可奈何,一路好声好气哄着他,牵着他来到云韩仙面前,赫然是在七重楼里关了多年的太子。众目睽睽下,只见他浑身颤抖,将修长瘦削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躲在霍小尧身后。

    霍小尧满脸尴尬,飞快地扫了她和身后的铁萁墨商羽一眼,闪躲她的目光,怯生生道:“韩夫子,我有事求你!”

    “有什么事尽管说,”云韩仙证实了预测,心中暗暗发冷,和和气气道,“走吧,跟我上去坐坐,你们走累了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不累不累!”霍小尧头摇得像拨浪鼓,慌慌张张道,“我们先去找了秋教习,是他派人送我们来的,他请我们吃过了!”

    云韩仙眸中精光一闪,突然娇笑道:“小胆子,怎么没带那对小家伙来,乐乐不是一直向我求医吗?”

    霍小尧头低得已可看到帽尖,讷讷道:“乐乐是让我带来,可皇上不让,后来……”他突然话题一转,兴冲冲道:“夫子,大家都说你喜欢孩子,是真的吗,我的小外甥很漂亮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的。”

    云韩仙只是笑,慢悠悠地拾级而上,提到那对宝贝,霍小尧终于有了笑容,忙不迭道:“真的,两个长得都像我呢,我们都在烦恼,要是男孩子长得像我一样小怎么办,岂不是一点也不威风……”

    在霍小尧的喋喋不休中,一行五人在小亭坐定,太子仍然瑟缩着坐在霍小尧身边,霍小尧胆子也粗了,用力摸摸他的头,乐呵呵道:“别怕别怕,韩夫子是好人!”

    墨商羽的目光始终落在云韩仙脸上,仿佛要从她的笑容里找到破绽,铁萁将身躯隐在柱子后面,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笑容,锐利的目光却死死落在两人的手上。

    说实话,霍小尧自己也不知道这会说了些什么,当再不能胡扯,终于发现气氛有些诡异,头越来越低,似乎要掩藏苍白的脸色,太子无处躲藏,呜呜怪叫,“小胆子,我要回家……”

    霍小尧回过神来,挺胸抬头道:“韩夫子,你能不能找人帮连城哥哥看病,他被关在七重楼里好几年,缺吃少穿,根本没人搭理,如果不是我跟皇上说带他出来,他还要关到死。我听说乌余有个医癫很厉害,能不能叫他帮忙看看,治好病我们就到岛上去,再也不回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太子拍着手在原地转圈圈,还乐呵呵唱歌,“小胆子,去海岛,看小鸟,捉螃蟹,不回来,不回来……”

    几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太子身上,霍小尧茫茫然起身,太子猛地扑到他背上,双臂死死勒着他身体,嬉皮笑脸道:“小胆子背我去海岛啦,驾……驾……”

    霍小尧苦着脸向云韩仙求救,“韩夫子,你看看,他每天缠着我,力气又大,我实在受不了了!”

    见他被勒得面红耳赤,云韩仙示意铁萁将太子弄开,扶着柱子缓缓坐下,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惨白如纸,沉默良久才幽幽道:“边关封锁得这么严,你们怎么进来的?”

    霍小尧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赔笑道:“我们是坐船来的,就是沿着上次你们回来的路线,从南平河一直走一直走……”

    “别打岔!”铁萁冷冷插嘴,“河上被两国双重封锁,连鱼都游不过来,你们怎么进乌余的!”

    太子哇哇大哭,“小胆子,他们欺负我,我要回家。”

    铁萁眉头一拧,一剑朝太子刺去,太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朝霍小尧飞扑而去,躲在他背后又嗷嗷怪叫,“小胆子,我们回家……”

    墨商羽终于挪开视线,笑眯眯道:“玉连城,别装疯了,这里没人要你的命,你好好求求王后,看她能不能为你安排件好差使。”

    太子的叫声再次嘎然而止,蜷缩的身体渐渐伸展,低头看着脚尖,面色青白不定。

    霍小尧猛地回头,呆呆看着太子,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泪珠断线般落下来。太子张了张嘴,却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目光闪烁不定。

    霍小尧突然跪倒在云韩仙脚下,哽咽道:“韩夫子,太子哥哥受了那么多苦,您放过他吧!”

    太子怔怔看着他颤抖的背脊,满脸痛苦之色,一点点抬手,蒙住自己的双眼。

    看到铁斗疯子一般朝这边跑,云韩仙心中百转千回,轻叹道:“霍小尧,恕我不能成全你的计划,因为我答应过,再不让自己和铁卫陷于危险之中,看在你还叫我一声夫子的份上,把你袖子里的刀拿出来吧。你也知道阿天的脾气,你若对我动手,我可以保证他能在今年之内打下翡翠,不管玉连真、乐乐还是你小外甥,统统留不下性命,不过,你和玉连城定会当场毙命,也看不到那么远的事情。”

    颤抖,从心头一直传遍全身,霍小尧双肩一垮,抽抽搭搭道:“韩夫子,我一直喜欢你敬佩你,其实也不想杀你。可我对爹爹发过誓,不能背叛玉家。韩夫子,求求你,不要对翡翠用兵,你们已经打下那么多地方,又不差小小的翡翠。你没看见,皇上比你还小,累得头发都白了,乐乐和孩子们瘦得不成人形,孩子们到现在也不会说话……夫子,去看看两个小家伙吧,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他们真的很乖很懂事……夫子,对不起……对不起……”

    话到最后,他已经语无伦次,云韩仙用眼色逼开铁萁,静静看着霍小尧颤抖的背脊,在心中长长叹息。

    “小胆子,不要动手!”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玉连城走来将他抱在怀里,从他袖中抽出一把刀丢在地上,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不再颤抖。

    铁萁迅速将刀收走,稳稳站在云韩仙身后,对两人怒目而视。

    “玉连城,你也算死过一次,我无心为难你,做我乌余的逍遥侯如何,你带小胆子坐乌余的商船环游天下,一切费用由我支付,等到回来的时候,盘古帝国也该成立了。”

    玉连城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转而收敛喜色,冷笑道:“你还是怕我们碍事,想将我们远远放逐,是不是要等我们白发苍苍才准回来!”

    铁萁和墨商羽同时冷哼一声,墨商羽暗骂一句,“不识好歹!”

    霍小尧擦擦脸,在玉连城和云韩仙脸上来回打量,终于褪尽瑟缩之意,眸中露出点点明亮光芒。

    云韩仙霍然而起,哈哈大笑,“实话告诉你,我原本的计划是十年拿下盘古大陆所有国家,不过没想到有天助,最迟明年年底,盘古帝国定会建立,你们到那时再回来,我给你们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帝国!帝国的疆域无比辽阔,西到莽苍大陆,东到天平大陆附近海域,南到南越附近海域,北到突山山脉,帝国由十九州组成,分别是莽苍州、古格州、西河州、北罕州、燕州、南越州、桑黎州、山南州、乌余州、乌灵州和翡翠九州,届时我要修建两条大运河,打通蒙河和南部沧澜江为中心、西部以古格河为中心的几条河流,调整整个盘古大陆的水资源平衡,确保总体发展,此为其一,我还要在各地兴建水库,将洪水期多余的水拦储在水库,到枯水期再用,用人为的方法进行季节水量调配,让灾害却步!”

    随着她的话语,她难得有了大幅度动作,频频挥手向天,似乎在指挥千军万马,墨商羽再次将目光胶着在她激动的面容,眸中灼灼闪亮。

    “韩夫子,你为什么能想到并且做到这么多?”霍小尧听得出神,突然喃喃道,“解放奴隶,解放女子,打下燕国和北罕,短短五年的时间建立大帝国,这些连男人都不敢想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铁斗冲到山顶,脚下一点,飞到她身后站定,瞪了铁萁一眼,伸手将她拉回,用力将她按着坐下。

    “因她胸怀天下,心系百姓,能识人用人!”玉连城轻叹一声,长袍一掀,重重拜倒,抱拳道:“王后说得对,我因一时怯懦,失去先机,造成诸多悲剧,只能靠装疯死里逃生,也算死过一回,该大彻大悟了。既然委实不是做大事的材料,何不逍遥一世。王后,小胆子心肠太软,做什么事都不行,你别怪他,我将他带走了,省得他瞎操心。至于费用,我也是堂堂男人,自己会解决,你安排我们上船就好。我知道,没你的命令,只怕我们连这个农庄都走不进来,不过我不知道你此举的用意是什么,既然来了,也想将心里话说说,玉连真是个倒霉孩子,没过一天好日子,你们也是师徒一场,想个办法保住他们一家吧!”

    霍小尧咬着下唇拼命点头,铁斗按在云韩仙肩膀,冷笑道:“你们以为王后如此算计,只是想要他们一家的命!”

    扑通一声,霍小尧跪了下来,抱着云韩仙的腿哇哇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伤悲宣泄,玉连城静静看着他,不由得满脸泪光。

    当晨曦将农庄的薄雾刺开,满地的金黄和朱红渐渐苏醒,将农庄点缀得无比热闹美丽,老人们醒得早,最先走出屋子,到田间地头拾掇,女人也起来了,让各家各户的炊烟升起,学堂里的孩子们闹闹嚷嚷起来,争先恐后出门——学堂放秋收假,谁不想趁机大玩一场。

    云韩仙昨晚被一帮小萝卜头缠着讲故事,疲累不堪,仍赖在床上不想起来,铁卫将通向后院的几重大门全部紧闭,将所有孩子统统赶走,好歹让她偷得一点宁静时光。

    局势正在关键时刻,即使缩在被窝,她脑中何尝休息,将盘根错节的线索理顺,她挪了挪身体,将头露出薄被冲向外头,抱着水长天的长棉袍蹭了蹭,仿佛在自言自语,“玉连真明明知道霍小尧胆子小,怎么还派他来刺杀呢,我总觉得那小子也不是那么无情,说不定是想借此放他一条生路呢!”

    窗外,铁萁扑哧笑出声来,“要他真的动手,你还会不会说玉连真有情有义?王后,不是你设计引他们来的么,怎么,没钓到大鱼,开始做白日梦啦!”

    “什么大鱼?”铁柳愣愣道,“元震不是已经上钩,等秋收完,大古格不乱都不成。听说南方地区已经发现不妥,元震在北方练兵,慕容娉婷已经赶去查探。”

    “翡翠还有更大的鱼哪!”云韩仙微微一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哑着嗓子唤道:“阿柳美人儿,给大爷来杯茶!”

    听到此起彼伏的笑声,铁柳眉头一挑,脸上的肉颤了颤,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似乎也知道玩笑过火,云韩仙哀哀唤道:“阿柳,别走,你的大古格和西河详细地形图还没画给我呢!”

    铁柳飞快回转,端着茶进去,重重放在床头,从胸口拿出一张羊皮卷,冷着脸将重要的城镇指点给她看,连解说也不带一句。云韩仙脸色渐渐深沉,将羊皮卷摊在面前细细察看,指甲一处处划过,最后落在莽苍大陆和盘古大陆之间的海峡,在方寸之地划了一遍又一遍,眉头紧蹙道:“水军全部到位了没,海王准备得怎样?”

    窗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王后请放心,有玄武在,决不会出岔子!”

    她随意应了声,轻轻吁了口气,继续用食指在各地划过,眸色愈见深沉。

    铁柳斜了她一眼,也不催促,坐在床榻上盯着窗外发呆,当她把地形图放下,突然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慕容娉婷脾气那么烈,会不会死?”

    云韩仙微微一怔,立刻回过神来,轻轻拍拍他肩膀,柔声道:“你现在去也许还来得及,想办法把她带回来,我为你们主婚!”

    “说得轻巧!”铁柳拔高了声音,“你自己说要女子婚姻自主,为什么对她例外!我把她带回来算什么,算劫掠,还是算乌余的仁厚,她的心思都在元震身上,我带回空壳有什么用!”

    “对不起!”云韩仙第一次有哑口无言的感觉,讷讷道,“我总想着让你们都得到幸福,确实说得有点过分。”

    铁柳怔怔看着她的面容,捕捉到真实的愧色,心头一动,苦笑道:“这次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您死心塌地了。王后,其实您不必如此,我无耻地利用了一个弱女子,心里难受,只想发发牢骚……”

    一点白色从窗口射入,铁柳飞身而起,截下一张折叠成条状的纸片,展开一看,脸顿时白了,用颤抖的手将纸片递到王后面前,王后瞟了一眼,面色一整,大声道:“铁柳听令:即刻率一队高手前往大古格,营救滞留的乌余商人,你的样貌出众,他们都记得,而且大古格全民皆兵,壮年男子几乎绝迹,最好易容成歌姬前往!”

    “王后,铁星也愿去!”

    “王后,铁轸也愿去!”

    “还有铁翼,王后!有柳美人在,怎么能没有我铁翼呢!”窗外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铁柳柳眉倒竖,一叉腰,捏着嗓子娇滴滴骂道:“你们这帮色鬼,老娘带的是娘子军,你们一个个五大三粗,扮女人能看么!”

    窗外哄笑连连,云韩仙再次看向那纸片上短短几行字,在心中轻柔道:“慕容娉婷,对不起,等盘古帝国建立,我为你树碑立传,告慰你在天之灵!”

    水复四年春夏,王后不理政事,造成乌余内政不稳,让翡翠得到喘息之机,大力调派兵马,与乌余对峙于蒙河两岸和南部边境。同一时间,翡翠得到教训,专门设立耕织部,总结农田水利纺织等优良经验,层层传达下去,甚至将各地的耕作纺织成绩当成考核官吏标准,促进了农业发展,加上天公作美,即使损失大片土地,且各地百姓人数流失严重,仍然获得历史上最大的丰收,保证了前线粮草供应,堪称奇迹。

    经过一段激流暗涌的平静时光,一场大祸从大古格南部拉开帷幕,听说南方诸州颗粒无收,慕容娉婷慌了神,亲自到各地查探,随着她的脚步,这场灾难从南到北迅速席卷了整个大古格,无论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还是菜种,整个联合王国毫无收获。

    南方最先闹起饥荒,慕容娉婷不顾群臣反对,调派国库粮食支援,谁知粮食刚到南方,各地的加急文书雪片般飞来,国库很快空了,连前线的储备也挪用一空,即使如此,仍是杯水车薪。饥荒愈演愈烈,各地树皮草根都吃完了,出现了易子而食,吃人肉的情况,百姓纷纷逃亡,桑黎和北罕边境军队众多,翡翠也是战火绵延,委实是下下之选,只有莽苍大陆远离尘嚣,加上海王主动打开海上大门,派人迎入所有逃亡百姓,一时间海上飘起无数风帆,元震有心阻拦,却因兵力皆在南方和北方,而娘子军都太过剽悍,大乱一起,落井下石,不断突入骚扰,烧毁驻军粮仓达四处之多,着实让他头疼。

    乌余沉寂多日,终于按捺不住,大古格和翡翠边境频频出现异动,前有娘子军对付大古格,后有南方的小队突击营长驱直入,视翡翠南州为自家的庭院,连毁数个县,南州百姓不胜其扰,只得往内地迁移,造成各地粮食紧张。

    百般无奈,慕容娉婷连连派人向翡翠求救,玉连真自顾不暇,也恨其出尔反尔,随意丢了些陈米给使者。谁知不等运到大古格,就被一批逃亡到穆州的南州饥民抢掠一空,穆州守将乐见嚣张跋扈的元震倒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是让使者空手而回。

    百姓能逃,军队不能逃,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元震也一筹莫展,忧急如焚之下,向慕容娉婷发了大大的脾气,慕容娉婷本来就愧疚难当,当场自刎,元震葬了爱妻,举着带血的剑对天发誓,定要拿回云韩仙的人头,祭奠王妃。

    冲不破阿善和朱雀的北罕防线,也冲不破玄武和林青青联手铸成的桑黎防线,饥饿的野马军如脱缰的野马,将矛头对准刚刚获得丰收的西州,西州边境的老弱残兵如何抵挡得住这种疯狂的攻击,不出三天就全军覆没,野马军捞得好处,更加势不可挡,只花了短短半月就攻下整个西州,稍事休整,立即朝穆州进逼,大有一口气打下翡翠,取道翡翠和乌余对抗。

    玉连真终于醒悟到云韩仙声东击西之计,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古格和翡翠的联盟毁了,大古格覆灭的结局无可避免,但是,这脱缰的野马定会把翡翠先拉下水,而乌余只需坐山观虎斗,就能轻轻松松将整个盘古大陆收入囊中。

    好歹毒的计划!好阴险的女人!玉连真只恨在山里没早看穿她的真面目,让她有命猖狂至今,逼得他无路可退。

    西州陷落的消息传来,玉连真已在御书房熬了三个通宵,调兵的兵符正拿在手上,踌躇未决。南州的兵力薄弱,根本调无可调,北方更不必说,已然无险可守,蒙河驻军一处都不能动……敢情乌余就是想让自己把防线拉长,搬空内部几州,让元震长驱直入,直逼中州。

    如果没有弄错,这个叫做借刀杀人,玉连真狂笑不已,将兵符重重砸在宿州的蒙河边。

    等得腿肚子颤抖的小记浑身一个激灵,厉声道:“传令下去,调派宿州兵马支援穆州!”

    玉连真横他一眼,冷冷道:“赶快派人去和谈,笨蛋!”

    “跟谁?”小记有些茫然。

    玉连真长叹一声,“传朕旨意,姚和前往穆州与元震和谈,只要他答应和翡翠一起对付乌余,一切条件好商量!至于乌余,就派钱榆去吧,好歹是个熟面孔。”

    “皇后驾到!”听到这个尖细的声音,玉连真心头一慌,立刻朝门口奔去,见乐乐一手牵着个孩子走来,连忙将她搀住,闷闷道:“太医不是让你多多休息么!”

    “我都好些天没见你了!”乐乐完全不见以前的丰腴,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眼睛愈发显得大而幽深,看起来楚楚可怜。

    玉连真这才想起确实多日没去见他们母子,满心愧疚,乐乐死死抓着他的手,怯生生道:“我真不知道哥哥会叛变,我不是故意的!”

    玉连真心中发紧,将她打横抱起,柔声道:“傻瓜,事情是我安排的,我怎么会怪你。”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浴血的信使冲入,将信筒交给小记,用嘶哑而凄厉的声音叫道:“皇上,元震已打入穆州,穆州刺史魏明远深知责任重大,调派所有驻军聚集穆朗城,发誓死守住中州最后的屏障,请皇上赶快支援啊!”

    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玉连真自己反倒镇定下来,轻轻将她放下来,接过信看了看,沉声道:“不用着急,宿州援军已在路上!”

    信使刚想开口,被他一记凌厉的眼风逼了回去,悻悻退下。

    愣愣看着信使的背影消失,乐乐突然一跃而起,“少爷,我去刺杀韩夫子,我哥又笨胆子又小,你上次不该派他去,如果是我去,翡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玉连真负手昂然而立,克制住嚎啕痛哭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你不是一直说要去乌余求医吗,正好带两个孩子一起去,我派几个太医跟着,你万事小心!”

    说着,他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孩子们觉察出他的情绪,拼命箍住他脖颈,呜呜直哭,乐乐用力抹了把泪,恶狠狠道:“少爷,你别担心,韩夫子一死,天下就太平了!”

    “傻瓜!”玉连真将她也揽入怀中,四个人抱成一团,明明心如刀绞,哭声却停了下来,连两个孩子也咬住下唇,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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