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眼,重组世界-禁锢强制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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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的这种再教育训练还真是有些效率,好几次我都把别人弄得稀里糊涂。

    有一回,在麦迪逊大道上,几个行人把我拦住,他们问我是不是在体会生活经验,或者作为盲人训练教师正在实践教学程序?看来,他们都不愿意把我归为盲人。

    在灯塔中心,我走路快得大步流星,他们几乎找不到一根比较长的手杖给我。我使用的是一支玻璃纤维质的手杖,它在我手指之间颤抖得像一根拉提琴的弓弦。由于它传过来的信息十分具体,因此我能够较快地前进。有时,路边的商贩向我大声呼叫:“放慢点!您疯了,您这样不是要被车压死也会撞死别人的。”实际上,他们百分之百的正确!当然,我完全不是故意乱用技巧,我的手杖顶端很容易插进走在我前面的某个人的踝骨上,尤其对穿高跟鞋的女人最为有效。诸如此类,有好几次我把路经者绊倒在地。我听到她们啪嚓一声扣在人行道上,还不忍丢掉手中的提包,手提包立即被甩开,里边的东西全部甩了出来。之后,马上会引起闲逛马路的行人的注意,更经常会受到保护她们的丈夫的严厉训斥。偶尔,这种技术事故也会降落在一位倒霉的清教徒身上。那天,我们在公园大道上走着,我把手杖偏偏点到一位女士的两腿之间,她极其愤慨地扭过身来,向我大声地抗议着。我的意大利朋友帕布鲁很有尊严,不失风雅地向她回答道:“夫人,这总比什么也没有好点吧。”

    另一天,我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我感觉到手杖上有个轻微的触动,它非常的轻微,以至几乎没能引起我的注意。我在仔细听着人行道的方向,没想到听见一个小老太太在喃喃耳语。她的下巴颏和我的鞋底同在一个水准,她怎么在汽车下边,在排水沟中说着话:“好棒啊,小伙子,您等于杀死我了。”

    同一个时刻,又一个女人一边跑一边喊着。

    “我全看见了!我全看见了。这不是他的错,这跟他站在这里没什么关系!”“夫人,这里的问题很明白,只是她阻碍公共汽车重新启动。”

    马里奥是我的古巴朋友,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七年后他路经纽约,就像纽约市民很习惯的那样,他自然而然地走进一家酒吧坐了下来。他旁边的人很热情,于是他们聊了起来,好大一会儿过去了,马里奥说道:“真不可思议,您笑起来和我的一个朋友一模一样。而且,他也在纽约生活。”接着,他向那人讲述了有关我的遭遇传闻。那人回答道:“是啊,他一直生活在纽约!我甚至能告诉你他住在哪儿。其实,他没有瞎到像他所声称的那样。”

    无巧不成书,原来他是住在我楼上那个女孩的男朋友。每天,在这座小楼的楼梯上,他都能看见我快速地冲向楼下。

    就这样,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马里奥来到了我家的门前。与他家所有的成员一样,马里奥也同样被古巴政府驱出了国境。他是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家,他拥有一架名牌斯坦崴(Steinway)牌钢琴,他手下的琴声铿锵、美妙,经他处理的和弦,妙不可言。连作曲家拉尚尼诺夫(Rachmaninov)的协奏曲也不在他的话下。我几乎丝毫不奇怪在这里能遇到他。因为,他出自于一个无所不为的家庭,他在古巴的祖母,曾经激起海明威与他人打了一场拳击。在老夫人的面前,作家逗乐地跳起击脚舞,反倒让她祖母给他重重的一拳作为回礼。在那个时代,这些种植园主无比的富绰,他们生活在广袤的甘蔗田野中的中世纪古堡里。从亚洲运来一些患白化病的粉红色大象,专供年轻的女孩子们玩耍和享用。但是,他们的这种豪门之气、荒诞之风是建立在血腥与残暴统治下的。在镇压了一个反抗的奴隶之后,家族的头领,用维克多亚汽车载着太太和身穿镶着花边的衣服的孩子们,在车前挂了两架活动车辕的马匹,在车后还拖着两个肢体展开的暴动首领,他们身上鲜血淋淋,在奴隶们倍感恐慌的目光下,这组怪异的人马竟围着种植园游览了一大圈。

    被总统卡斯特罗驱逐出来以后,他和家人来到了法国,他们仍然拥有很强盛的气势。如此富绰,就连法国财政部也不得不请他们提前预报他们的投资项目。但是,奴隶们流出的鲜血却溅到两代人以后。首先是家里的长女,她极为轰动地,自凯旋门的楼顶上一头栽下自尽。接着,几个亿都消失在克雷兹(Corrèze)的金矿地底深处。整整十年,三百名工人在不断地挖着,可是连一个天然金块也没找到。对此,如果我们不以过于高傲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这些都是不可解释的。在这个小伙子极其富有乐感的手指下,他曾向我倾诉着所有的一切。而这一次,命运又把他甩到我家来了。

    八天以后,晚幕降临,他的曲调旋律变得像螺丝旋似的越来越忧伤,越来越奇怪。我招呼他:“马里奥!”

    没有回音,我坚持着叫他,可是他始终固执地一言不发。很快地,钢琴声也消失了。我感到有些担心。

    “马里奥!”

    我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我开始害怕了。自杀,毁坏,精神错乱,鲜血。如果在我听不到的情况下,去厨房拿把刀把我们俩都毁了呢?

    “马里奥!”

    我伸直双手,慢慢地靠近琴凳。他的头顶着乐谱架,显得沮丧不堪。我动了动他的肩膀,他轻轻地抽噎着,这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我谨慎地摇晃他几下,他顺势瘫倒在地。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的反应,我明白事情已很严重。必须要去医院看急诊,我给他勉强穿上大衣,拖着、扯着他走到了街道上。他的举动颠簸不稳,走路的样子有些像自动机上失灵的弹簧。

    我们来到麦迪逊大道的边角处和第63街上,我和他说:

    “你看见出租车时,就告诉我,我会招手拦住他。”

    可能是受到冷空气的帮助,他第一次出声回答说:“行。”

    我几乎都听不出来是他的声音。现在是半夜一点钟左右,我被冻得冰凉僵硬,我担忧地问他:

    “你没看见出租车过来吗?”

    “见到了,他无力地回答着。”

    “刚才我和你说了要告诉我的。你明白吗?当你看见出租车时,你要和我说。”

    我们又足足等了至少十分钟,这一回,我不再幻想了,我问他:“还没有出租车吗?”

    “有。”

    我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把他搁在路边,自己走到麦迪逊大道的中间,高高扬起了双臂。三分钟以后,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

    “请开到勒诺斯·伊勒(Lenox Hill)医院!”

    我们飞快地超越了十几条街道。

    在这里,值班医生和我说:“这是忧郁型焦躁症。必须给他施用电子休克疗法,要用电刺激才行。”

    马里奥像个植物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对于我来说,我无法接受给他采用电子休克疗法。

    蒙·西奈(Mount Sinai)医院离这里不太远,我拽着马里奥穿过那犹如沙漠的街道。在这场双人运动中,是谁在指挥谁,是神经病呢还是瞎子?我努力利用着马里奥剩余的其他组成部分。

    “你往前走,一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为止。”

    我们向前走着,忽然,天空被关闭了起来。脚步声很明显地泛起了回音,真不可信,我们俩站在一间大厅里。

    “我们在哪里?在一座大楼下?”

    “是的。”

    “你要在这里做什么事吗?”

    “没有。”

    原来,还是我的老毛病把我们引到这里。本该直走时我却从左边转个弯,这个令人觉察不出的习惯,即使到了很紧张时刻,也绝对没有被阻碍得了。

    我们重新回到街上,我对他无可奈何,再也不能信任他了。我迫不得已地掌起把握方向的任务。我们这班人马好歹总算来到了蒙·西奈医院,站在精神病科值班医生的面前了。他们马上询问马里奥,能否为我做些什么。我有个很奇异的感觉,在我的钢片眼睛后边,几个护士即将跳过来,要用禁锢束衣钳制住我,而马里奥什么都不回答。

    三个小时飞速流过,医生依然试着让马里奥在住院表上签字。后来他终于不耐烦地向我说:

    “这是您的事儿!”

    我抗议道:

    “怎么是我的事儿,根本不是!”

    医生离开房子走了,把我独自和马里奥留在一起,我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清早四点钟,到了换班时间,一名新医生来到了。他比较年长,比较独断。多亏心理学鼻祖佛洛伊德(Freud),新医生立即解译出了他的病人,至少了解他在想什么。

    “朋友,简直不值得把您堵到这间屋里,我可不是您父亲,我在这儿是为了帮助您。”

    我听到马里奥吹出一声蔑视的口哨,那张住院签字表发出兹拉的摩擦声,他是在签名。

    他在床上唉声叹气:

    “我毁了,我毁了……”

    随后,他继续自言自语地,乱七八糟地嘟囔着。突然,我似乎觉得他的声音在下降、下降,我生起疑虑。

    “马里奥,你在哪儿?”

    “在床下边。”

    “你在床下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这儿感觉很好,这里能保护我。”

    “如果你在那儿感觉好的话,你是对的,那你就呆在那里吧。”

    为了和他同在一个位置,我自己也索性坐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刻门被打开了,佛洛伊德门派的医生大喊起来:“哦!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又一次,我重新感到强制性的禁锢束衣在威胁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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