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市文攻武卫指挥部二把手兼医院造反大队头头胡锦标在医院里批斗完老院长，哼着小调回家去，当拐进一条弄堂的时候，突然前后夹攻窜来两条黑影。胡锦标一看，不由浑身打颤，只见这两人头上蒙着黑布，身上穿着黑衣，脚上黑鞋黑袜，顶顶吓人的是手里都捏着一支乌黑锃亮的手枪。没等胡锦标出声，前面黑影压低了声音说：“胡锦标，委屈你跟我们走一趟。”话未说完，一块黑布蒙上他的眼睛，接着两个黑影连拉带扯，把胡锦标拖出弄堂，推进一辆小车，车子向郊外开去。
大约半小时以后，车子停了下来。胡锦标被架下车子，脚高脚低地跑了十多分钟，一声“请坐”，被按在一只硬邦邦、冷冰冰、光秃秃、滑溜溜的凳子上。胡锦标用手一摸，心里一惊：这不是坟墓里的供桌吗？这时，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来了，胡锦标睁眼一看，果然是一座公墓。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前几天，为了表明自己大无畏精神，曾带人来砸石碑、掘棺材，现在，坟墓弄得七零八落，尸骨丢得横七竖八，夜风一吹，真叫汗毛凛凛。胡锦标想：这两个人叫我到这死人睡觉的地方来做什么？会不会一枪两个洞把我摆平在这里？一想到死，胡锦标不由眼泪汪汪，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双手一拱，说：“两位革命战友，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兄弟有得罪的地方，一定斗私批修。今夜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讲完，连连叩头。两个黑影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起来，别慌，别慌。胡头头，我们经过全面了解，发现你是当地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人物，造反精神最足，斗人手段最毒，因此奉令请你写几个字，参加一个革命团体。”说罢，拿出钢笔纸头，用手电筒照亮了一块地方，叫胡锦标听写。黑影对胡锦标说：“听好了，写上‘打出天下，倒转乾坤，共创大业，党兴国旺’。后面签上你的名字。”胡锦标一听是四句造反口号，乖乖地顺从了。那两个黑影还摸出印泥，叫胡锦标按上手印。
然后，那两个黑影将纸头收起，客气地说：“胡头头，请你把裤子脱了。”胡锦标一听，以为对方要打屁股，吓得赶紧磕头求饶：“要文斗，不要武斗，别打，别打。”那两个黑影笑了：“嗳，我们不会像胡头头那样打走资派屁股，只是想给你做一次直肠镜检查，懂吗？”胡锦标原先是市中心医院的一名勤杂工，看到过做直肠镜检查，听了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两个黑影见胡锦标不动，就催道：“男人看男人的屁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请吧，请吧。”胡锦标实在摸不透这两个黑影的用意，颤抖着声音哀求道：“饶命，饶命。”那两个黑影发火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再啰唆，我们要采取革命行动了。”胡锦标百般无奈，只得乖乖地脱下裤子，爬上供桌，像老太婆拜佛一样，抬起光腚，听他们摆布。瞬息之间，一件冰冷贼硬的东西塞进了他的肛门，黑影说声“好了”，胡锦标站起来拉好裤子，只觉得下面胀得难受，但又不敢问是什么东西。一个黑影好像了解他的心思，对胡锦标说：“胡头头，这是最新科学发明，叫忠诚测试雷管，它由你大脑信息控制，如果你对刚才的表态有什么三心二意，它就会在你体内定向爆炸，只炸心肝肚肺而不使你粉身碎骨；若是心无二念，到一定时间，会自动排除危险。但必须注意：一，不能用手或任何金属器具去接触雷管；二，六小时内不准震动，不能喊叫，以免引爆。为此我们特地为你选了这个坟场作测试地，委屈你在这里等到天亮。胡头头，祝你成功，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还同胡锦标握手告别。
胡锦标被弄得哭笑不得，心里真想痛骂一顿，可又怕引起雷管爆炸。眼看两个黑影要走，胡锦标心里一害怕，倒想出一个急办法来，忙叫：“喂，两位革命战友慢走，我有一个请求，测试雷管是否改日再放，我们已经贴出布告，明天早上六点，要游街批斗医院里的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两个黑影摆摆手，说：“批斗游街，来日方长嘛！”说罢，迈开步子走了。
此刻，荒凉阴森的公墓里只剩下胡锦标一个人，一阵阵冷风吹来，吓得他全身上下根根汗毛竖起。他想：我在这里凶多吉少，万一试验失败，雷管爆炸，我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无人知晓吗？现在，我只有慢慢地走出去，找人采取措施排雷，才能化险为夷。想到这里，胡锦标缓缓地立起身来，为了减少震动，他不敢跨步走路，只得并拢双脚，肩膀一歪一扯地往前移动。
真叫事有凑巧，就在胡锦标摸索着走出公墓的时候，从这条路上迎面走来两个偷棺材板的农民，他们掮着担绳杠棒，一路走来，突然间发现前面一个影子从公墓里出来，以为今夜僵尸出现，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这时，胡锦标也发现了那两个黑影，他以为又遇上了那两个冤家，吓得连连求饶：“战友，战友，我不是心不诚，实在是屁股下面憋得难受，才……”那两个农民见对方开口说话，知道虚惊一场，胆子也大了起来，反问：“你是什么人？为啥半夜三更到此转悠？”两个人边问边走近了胡锦标。胡锦标一看，心里明白了，这两个人是来偷棺材板的，于是来了神气：“你们听着，我是市文攻武卫指挥部的胡锦标。”两个农民一听“胡锦标”三个字，马上吼了起来：“放屁，你这个家伙竟敢冒充胡锦标？‘胡锦标’城里、乡下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他怎么会半夜三更在坟墓里和死人打交道？你想用他的名字吓吓我们乡下人，谈都不要谈！”农民一边说一边就要举起手里的棍棒打他。胡锦标见要挨打，连忙急叫：“别打，我身上有雷管，要爆炸。”一听有雷管要爆炸，那两个农民急忙闪开，想转身逃走。胡锦标又急了，连忙喊：“革命的站住，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两个农民真的停住了脚步，小心地问道：“你真是胡锦标胡司令？”“我怎会骗你们呢？不信看证件。”说着，把证件扔给两人。两人在黑暗里没法看清，说：“那就相信你吧，胡司令，深更半夜你到这公墓里来找哪个牛鬼蛇神？”胡锦标见问，马上简单扼要地作了解释，要两个人立即想法救他出去，并表示将给予奖励。两个农民合计了一下，说：“这里一无担架，二无藤椅，你若是不怕脏，只有躺在棺材板上，抬到城里去。要不你等在这里，我们替你打电话叫车子，你看哪个办法好？”胡锦标想：去打电话没有把握，万一两个人一去不归，我仍旧难脱险境，躺在棺材板上当场可以解决问题，比较保险。所以忙说：“打电话太麻烦，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地取材，我躺棺材板去文攻武卫指挥部。”两个农民点头答应了，马上找来块棺材盖板，用绳子络好，叫胡锦标上去。胡锦标怕仰卧压着雷管，只好趴在板上，一路上，一阵臭气熏得他翻肠倒肚，呕吐不止。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方才抬到文攻武卫指挥部。指挥部里几个骨干一看，吓了一大跳，马上开紧急会议，决定请求解放军工兵营为胡锦标取雷。可去工兵营有一段路，想用汽车送又怕震爆雷管，为防万一，换副担架，仍旧让两个农民抬去。到了工兵营，扫雷战士马上用仪器探测，没有丝毫反应，他们为难地说：“同志呀，这体内雷管测不出信号，看来还得请体内取异物的医生开刀抢救。”众人一听，觉得有理，赶紧又送医院急救。
他们赶到医院，消息传开，有的着急，有的好笑。看热闹的人不少，肯动手开刀的却一个没有。为什么呢？一是水平搭不够，二是风险不敢担。怎么办？商量再三，要保证万无一失，只有请体内取异物的专家老院长来主刀。一听请老院长，胡锦标这批人窘了，因为老院长是走资派加反动学术权威，昨天批斗到半夜，今天准备六点钟拎出去游街示众的，怎么能叫他看病呢？可是不叫他又叫啥人呢？老院长经验丰富，能手到病除，曾救活过不少病人。性命要紧，胡锦标窘归窘，还是立即派人去押老院长出来看病。
不多一会，老院长踉跄着被押了过来，只见他满身伤痕，对胡锦标说：“胡司令，我是个反动学术权威，又是走资派、黑帮分子、专政对象、打倒对象，帽子多，头上重，眼睛花，手脚笨，我不能做呀。”“帽子脱掉，将功赎罪。”“胡司令，救死扶伤应是医生本分，可是弄伤的手指未曾复原，平时抖抖索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担当得起？”“不妨，不妨，只要你尽力排除危险，万一我光荣牺牲，与你无关。”“胡司令，你不会怪我？”“不会。”“说话算数吗？”“算数。”“那么你趴在床上，解下裤子。”胡锦标一切照办。
谁知就在老院长准备动手时，只听“扑”一声怪响，一样东西落到地上。几个文攻武卫骨干以为是雷管爆炸，马上扑倒在地上。不多一会满屋臭气，就是不见动静，几个胆大的向前一看，只见地上有节五号电池。
此刻，胡锦标吓得三魂出窍，六魄离身，早已昏了过去。刚醒过来，只见“噔噔噔噔”走来一伙人，这些人头戴藤帽，手持木棍，冲过来把胡锦标一拎，推了就跑，嘴里还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胡锦标！”文攻武卫指挥部几个骨干一看，傻眼了，忙吼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误会？”来人拿出一张小纸头，只见上面是胡锦标的笔迹：“打出天下，倒转乾坤，共创大业，党兴国旺。”还有胡锦标的签名。看了这四句十六个字，几个骨干面面相觑，他们弄不懂，这几句话反动在啥地方？拿出纸条的人告诉他们说，用每句开头字相联，就是“打倒共党”。一听有这样反动，这些骨干们吓得也连忙跟着高呼口号：“打倒胡锦标，打倒现行反革命！”叫了一阵口号，他们便都满怀阶级仇恨，回去准备召开新的批斗大会，却把老院长丢在了一边。
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走来两个医院里开车的年轻人，他们叫了声：“老院长，回家吧。”便上前扶着老院长走出大门，一辆小汽车把他直送到家。（夏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