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十一点，当社区里其他声响渐稀渐微，而楼上楼下楼左楼右的麻将声就如大江决堤般响起来。她曾在耳朵里塞上棉花，把头蒙在被子里，麻将声却似黏在她每一根神经末梢上，躲也躲不脱。她打过“110”，人家警察同志很客气地说：“这还真没法管，他们犯哪条哪款了？你就忍着点吧。”
闻静现在极为怀念退休前工作过的那所乡村小学，白天忙忙碌碌，而晚上却一派宁静，她在灯下批改作业，整理教案，等到不远处的小村子传来第一声鸡叫时便上床睡觉，不出几分钟，便沉入一个甜美的梦中。四十个年头，就是这样过来的。可惜，一直在外省工作的丈夫，十年前因公去世了。他们年纪相仿，否则一起退休住到儿子给买的这套三居室里，朝夕相伴，那是一件何等惬意的事。
她这一辈子，除了儿子在身边的日子，基本上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格局。二十年前，儿子小米考上大学去了省城，毕业后就留在那里了，在公家单位待了没几年，自己下海开办电脑公司，干得红红火火，赚了不少的钱。儿子到三十好几了才结婚，儿媳又漂亮又贤惠，可惜他们好像打了商量，居然不要孩子。她曾想，她不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是不是一个失误？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寂寞？她使劲摇摇头。因为儿子、儿媳就住在旁边一栋楼的三楼，和她的楼层相同，窗口对着窗口，她可以看见他们天一亮就坐着自家的小车出门，一直要到子夜后，那套房子里才亮起灯光。只有星期天，儿子、儿媳才过来陪她说一会儿话，然后请她去一家高档饭店吃个中餐。住在儿子那里和住在这里没有什么不同，何况她喜欢有一个自己独立的空间。没有孙子，没有繁杂的家务，整个白天闲得她骨头发酸，待到晚上想睡了，这麻将声又让她辗转难眠。唉！她不明白，这城里人哪有这么好的精气神，夜里不要睡觉，就像乡下的夜牛嚼草、夜猪拱栏。
有一天，闻静把她的苦恼告诉了儿子小米。
小米说：“妈妈，你得适应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城里哪个角落都一样，晚上到处是麻将声。”
“怎么适应？”闻静疑惑地问。
“您得学会打麻将。然后，上午睡觉，下午看看报、散散步，晚饭后，看一阵电视，就上牌桌。城里的退休老人都是这么过的。”
闻静说：“我不会打麻将呀。”
“我们抽空来教你。”
一个星期后，闻静学会了打麻将。
正式打麻将那个夜晚，儿子、儿媳到楼上楼下邀了三个老人来到母亲家里。他们还特地备上好茶、水果、点心，然后，把一叠换好的零钱放在母亲的位置上。
“这是做什么？”
“这里的规矩，都要来点小意思，一块钱一炮。输了，算我们的，赢了，您就自个儿花。”
闻静觉得这一切很新鲜。
儿子、儿媳站在闻静的身后，指点她如何出牌。闻静的手气真不错，居然打出了一副“清一色”，兴奋得半天合不上嘴。
一直打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几个老人的输赢也就几块钱上下。
儿子说：“来，大家吃些点心和水果。”
几位老人说：“你们太客气了。”
儿子说：“以后，你们就在这里打牌吧。如果我们不来，我会请一个钟点工来侍候大家。”
待所有的人走后，闻静稍稍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上床睡觉，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闻静没想到打麻将这么有趣！
她觉得这麻将声很好听。
两年过去了。
闻静接到她原先工作过的那所乡村小学的电话，说是请她参加建校五十周年的校庆，还说如今学校有了招待所，希望安排好家事，在那里住一夜！
儿子说：“妈，去玩玩，我开车送你去，然后第二天再来接你，老同事见一面不容易。”
闻静笑着答应了。
那个白天真是热闹非凡，闻静参加了校庆大会，观看了学生的文艺演出，又出席了与青年教师的恳谈会。
吃过晚饭后，闻静和几个先后退休的老同事住进了学校的招待所。
正是秋天，到处弥漫着桂花的芬芳。四周一片宁静，只是偶尔听见一两声犬吠。
客房很简陋，没有电视机。
闻静后悔不该答应儿子明天才来接她。她对这里的过分宁静已经很陌生了。隔壁房间的一个女同事忽然推门进来，问：“闻老师，你会打麻将吗？我来时特意带上了麻将牌，要不这个夜晚就太没劲了。”
闻静蓦地站起来：“我会打的。你想得真周到。”
不一会儿，隔壁的房间里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洗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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