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米粉店开张还不久,店主是一男一女,都只有二十五六岁。男的姓乐,叫乐天;女的姓曲,叫曲径,这是两个很有诗意的名字。两个人的姓组成店名,是出乎一种感情上的考虑,还是一种生意上的创意?说不清楚。他们是夫妻?还是情人?或者只是临时的伙伴关系?谁有兴趣去打探这些呢?反正听口音他们是本省常德那地方的人,说起话来韵味十足;反正他们做的米粉,排骨粉、牛肉粉、猪肉丝粉、酸辣粉、腰花粉、光头粉(素汤粉),一字以蔽之:鲜!
原先这个店面是炸油条、油饼的,生意做不活,撤走了。乐天和曲径马上租了下来,简单装修后,挂了块店匾,放了几挂鞭炮,就隆重开业了。开业头三天,一律半价,还说如果不好吃,分文不取。
吉平山庄不少人都去吃他们做的米粉,口味真的不错!三天的优惠期过去后,马上恢复原价,除光头粉两元一碗外,其他的都是三元一碗。
每天早晨,我在山庄里散完步,然后就去乐曲米粉店用早餐。
店堂很宽敞,一边摆着两个炉灶,炉灶上分别搁着烧水煮粉的大铁锅和熬着骨头汤的钢精锅;架着一张大案板,上面整齐地摆着一盆一盆已炒制好的“哨子”(牛肉、猪肉、腰花、排骨、酸菜),一碗一碗的作料(盐、香油、辣椒粉、葱丝、姜丝、蒜末、干菜丝),还有洁白新鲜的生米粉。另一边摆着五张小桌子,和一些长板凳。
这两个人分工很明确,乐天掌勺煮粉、摆碗备汤,曲径添加“哨子”兼跑堂。
我刚到门口,曲径马上喊道:“刘老请!腰花粉哟,少放盐、辣子,多加汤!”
乐天用勺子碰了一下锅沿,“当”的一响,回应一声:“好——咧。”
不一会儿,腰花粉就端上了桌。
曲径说:“刘老,您尝尝。不行的话,重做!”
粉煮得不硬不烂,腰花炒得咸淡适口,汤汁熬得清爽鲜美。我是从饮食行业退的休,什么面和粉没尝过?却从没尝过这么一股鲜味,尤其是“哨子”和汤汁,似乎加了什么特别的原料。
吃完了粉,我点着一支烟,稍稍歇息一阵。
曲径一边跑着堂,一边问我:“刘老,怎么样?”
“好。看不出你们年纪轻轻的,手艺不错。”
“谢谢夸奖。听说刘老是吉平山庄业主委员会的主任,大家都很拥护您哩。”
“哈哈,你们也打听这些?耳朵长啊。”
“还听说乡下遭了水灾,这个星期六上午,你们要组织募捐哩。”
“是的。”
“乐天说,我们也去参加。”
“你们又不是吉平山庄的业主,也去?”
“人人都应该献一份爱心的。”
我真的很感动。
到了星期六上午,曲径果然来了,捐了两百块钱。
几天后,米粉店还发生了另一件事,也是我亲眼看见的。一个小学生吃米粉时,自己不小心把碗弄翻了,滚烫的汤水泼在脚背上,痛得哇哇直哭。这本来与店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乐声却丢下勺子,从炉灶边蹿出来,说:“曲径,你照料店子,我背他到附近的诊所去上药。”说完,背起那个小学生就走了。
在小店吃米粉的人,都说:“这个店主心好,难得难得!”
我还听说,小学生的家长到中午才知道这件事,忙去店里表示感激,送还医药费。哪知乐天一个劲地摆手,拒收!
乐曲米粉店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吉平山庄的每一家,来吃米粉的人越来越多了。不但早上吃,中午和傍晚,也总是人满为患。
吉平山庄的中心地带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水池边有凉亭,有花架,有石桌、石椅。夏天的夜晚,上年纪的人不习惯老待在空调的冷气里,喜欢到这里来纳凉,说一些陈年旧话、时事新闻。
往往在九点钟的时候,乐天和曲径收拾好店子后,也会到这里来。乐天带着一把京胡,坐在一条石凳上,对我说:“刘老,我来拉琴,让曲径唱几段,行不?”
我说:“当然好。”
周围的说话声,一霎时止住了。
“曲径,唱《红娘》中的反四平调‘佳期颂’吧。”
曲径一口京白:“好咧,京胡侍候!”
乐天头一拗,拉了起来。我是个戏迷,一听就知道乐天是下过工夫的,弓法、指法都还过得去。
曲径边唱边做起了动作。
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
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
花移月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了相思债,
一对情侣称心怀。
……
这是苟派的名剧,想不到曲径唱得这样好,动作也很舒展。我看见她的目光,总是痴痴地投向乐天,有一点期待,还有一点忧伤,不是剧情,是她此刻的心情。她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一个谜。
乐曲一停,大家齐声喊“好”。
接下来,曲径还唱了《玉堂春》《天女散花》《贵妃醉酒》中的名段。
月色很美,这一对年轻人也很美。
转眼过去了八个月。
冬天,下雪了,纷纷扬扬,满天玉蝶飞舞;
乐曲米粉店在一个夜晚突然撤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生意正红火,为什么要撤走呢?撤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不知道。
昨天早上我去吃米粉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么快活,那么从容,一点撤离的痕迹也没有。
萍水相逢,他们没必要向任何人通报。
几天后,又来了新的店主,换了招牌,还是卖米粉。
也许是习惯使然,我和山庄的一些人,仍去这里吃米粉。
我立刻发现,这米粉就是少了那么一股鲜味,食欲顿无,便搁下筷子,走了。
依稀听人说,乐曲米粉店的“哨子”和汤汁里,掺入了罂粟壳熬制的膏汁,所以才格外鲜,而且吃了上瘾。乐天和曲径的突然撤走,是不是见好就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真到了东窗事发,事情就不好办了。假如真是这样,他们就太有心计了,以小善而养大恶,可怕!
过了好一段日子,我才把口味调整过来。
我知道:罂粟花很美,但它的果实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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