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
我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汩汩流动,如血般地
主板,弹片,铁盒……一一晃过
手头的活没人会帮我干
幸亏所在的工站赐我以
双手如同机器
不知疲倦地,抢,抢,抢
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
茧,渗血的伤
我都不曾发现
自己早站成了
一座古老的雕塑
2011-6-12
梦想
夜,好像深了
他用脚试了试
这深,没膝而过
而睡眠
却极浅极浅
他,一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在六月的光阴里漂泊
风吹,吹落他几根未白的白发
那些夕阳沉睡的傍晚
他满载着乡愁
徘徊于生活的十字路口
这疼痛,重于故乡连绵万里的青山
弓着腰,他遍地寻找
妈妈说的梦想
2011-6-12
他们说
这机械的厂区盛满了多少工人的汗血
游走其中,我时常听到他们笨重的交谈
他们说,三年了,我没回过一次家
他们说,我老家在河南,四川,海南,广西……
他们说,等钱攒够了,我就和女友回家生娃
他们说,按年头算,我儿子今年也该有九岁了
……
我像一个窃听者,在角落里记下他们说的
字字鲜红,然后洇开,凋谢
手上的纸和笔,叭嗒落地
他们说……
2011-6-12
打工生活
沉沦于打工生活
我眉间长出一道孤苦
任机台日夜打磨
咣当声里
十万打工仔
十万打工妹
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
在流水线上,亲手埋葬
师傅说
这是高速机,那是泛用机
这是载具,那是治具
可我看到的
全是冰冷
线长说,都是出来打工的
没人逼你
我被这句话捆绑在
回忆的耻辱柱上
细数那些
再回不去的岁月
2011-6-12
疲倦
或许可以点燃孤灯一盏
以期照亮这群打工者一身的疲倦
孤光弧度,曲成他们的腰
这群九零年降生的打工者
假设车间有机器十万台
则他们有四十万的手或脚,二十万的头颅
不问内心无奈几斤几两
瓦蓝的天空也会变得灰暗
穿着工衣,他们的疲倦暴露无遗
白班不见太阳,晚班不见月亮
厂区昏暗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
拉得好长好长
这满满溢出的疲倦
淌了一地
2011-6
行走
我似乎行走在贫瘠的土地,不忍用力
这流水的城市,疼痛荒野一样敞开
沥青路面夹紧年轮,破碎成长
五湖四海的人啊,你们背着
千斤重的车票
多少年来,已弯了腰
我属于你们,只偶尔走丢
手倚一根骨头
雷雨兴许会下
颤栗,那些青春遗失在寻工的路上
哭泣的身份证
落下病根,奔波途中被历史忘却
我们的生活陈旧斑驳
似一根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
2011-6
担忧
我在担忧什么,一张暂住证还是一个
明天早晨的馒头
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我被昏暗的灯光呛到咳嗽不止
用笔描绘打工的形状,最后呈于纸上的
却是一个弓着腰的背影
倾听夜晚的雨声,我似乎头戴斗笠
伫立于阳台
如此,我就成了一位
倚阑远眺的宋朝词人
2011-6-28
打盹
不经意地,我打了个盹
好像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蓝色的月亮被乌云驮着
奔波劳累,踽踽独行
二十岁探了探头,就瞥见了七十岁的自己
啊,多么纯白,多少白发
让枯旧的时光给躯体披上灵魂
请上帝怜悯,贯穿了一个世纪的命运
在我的一盹之间,似水流逝
2011-6-28
孩子
被风刮伤,一个孩子心里的疼痛无处安放
他在雨中流泪,那场玩具的战争早已走远
从农村流落到城市,孩子无助的眼神
看清的,看不清了
这些伤,那些痛
一辆轿车过去了,几张人民币扬起了
一个贵妇昂着头,一团纸巾丢下了
他在打工路上无所适从,裹紧单薄衣裳
一路跌跌撞撞
有时站立不稳,就被生活摔了一跤
阳光显得有些贫穷,照不亮孩子一颗胆怯的心
踮起脚尖,面包离他有一尺三丈远
2011-6-29
一家人
昏黄的灯光披在我身上
恍惚间,似又回到了故乡
那些夕阳沉醉的傍晚
如李清照所写:落日熔金
我和两个哥哥搬出桌椅
母亲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父亲那时还倚在门框上抽着劣质香烟
悠哉游哉
“开饭啦”,母亲有力的歌唱
几只公鸡昂首走过门口
叼啄桌下的米粒
也是一恍间,这么多年
就在几个傍晚中过去了
公鸡被我们宰了
那张饭桌,听父亲后来说
是太破旧了,劈成几块烧水了
母亲的腰弯了,父亲的双鬓白了
大哥在一家小电脑公司做起了维修
二哥开上了货车
最后一个是我,那些傍晚不足一米高的我
如今长成了一米七五的个子
趴在桌上写着,不到一尺长的诗
2011-7-12
安慰
穿过冗长的隧道,黑暗在心里滋长
思绪追随那被溅起的泪水
他的身影掠过十里荒草
多少朝代在他身旁如风走丢
历史赠他一份内心的安慰
他向每个陌生人借阅,他们低于生活的一生
被人类遗忘的蓝色月亮,时而升起
星星陨落,坠毁心间
日子周边的荔枝林萋萋成长
他捡起一本线装古籍,卧在稻田中央
恣意地翻阅
2011-7-12
母亲
怎么也想不起,你是如何矮下去的
矮得够不着我的肩膀
你说你挑起的是一担丰收的稻谷
可我看到的明明是一家人的生活
你说你扫的是地
可我看到的明明是逝去的日子
多少年过去了
有一天我看到你变小了
小到够不着我的肩膀
我站在原地,呆了
你似乎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对我说
“儿啊,你长高了”
母亲呵,儿是长高了
可你被生活压弯了腰
矮了下去
那弧度若是以岁月丈量
正是我成长的高度
2011-7-12
盛夏的乡愁
匍匐于阳台的
盛夏早晨的阳光
显然 跟我此刻的苏醒一样
还未 茁壮成长
伸了伸懒腰
关掉吹了一夜的风扇
拿起笔 我在纸上落下几行
试图描绘晨曦的形状
以及 梦的尽头 那座名为乡愁的山
许久 我将整个日记本写满
终于看到了久违的故乡
那是多少岁月的珍藏
我邀请整个夏天的阳光
一起把过去品尝
把故乡的美景 逐一欣赏
浑然忘了 晾晒在一旁
那件衣架上的 孤单
2011-7-22
窖藏在车间的诗词
躲在厂区一隅的车间
装载着数万机台,以及无数打工者的梦
我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那是燥热兑上冰凉,被生产指标调匀的彷徨
在命运的指引下,我一步步接近车间
你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小心翼翼的人
上下如走钢丝,左右如履薄冰
轰鸣声萦绕在车间的上空
偶尔抬头,可以看到青春飞过
多少日子以后,我看到地上层层积雪
机台在我眼里银装素裹
流水线停止了流动
冰,结了厚厚的三尺
朋友啊,那正是我打工生活里
窖藏多年的诗词
2011-7-23
乡村
沿着河岸,草色漆上一层月光
爬坡的归鸟掠过山间桉树
他手携芳草踽踽独行
旧日的星辰照亮一颗纯粹的心
返回乡间,迂回于逝去的历史
铁轨葆有的坚硬横贯群峰
视线过去一点是稻田
水流在这里分叉,灌溉一村人的生活
多么嘹亮,旧日的孩童笑声朗朗
根植于土地的祖辈
站立在田埂把锄头交接
频频回首中他侧耳谛听
来自民国年间的乡村牛哞
狭窄而广袤的村落,在雨中呼喊
水泥路在雾中扎根,生长
岁月凋落时日,往夕贫苦
他伫立在辽阔的夜色下
把乡村的一切默默诵读
2011-8-14
奔波
林木间撒落一地闲散的翠绿
沿着东环二路,我的血液不分昼夜地流淌
匆忙的路人与一个异乡人在此频频擦肩
数一数,半年来我为加班而踩下的脚步
街的转角处,我为你们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那是覆盖我单薄躯体的工衣
或者你也可以将它诠释为孤独
人行天桥好高,好高
它跨过人类的头颅,弓腰
似弯弯的月把异乡人的睡眠点亮
远处传来流浪歌手埋藏于心底的曲调
我听到的奔波有一万分贝
2011-8-15
外面的世界
让祈祷在内心攀爬,攀爬
让一种贴着皮肤表面的秩序
摇曳过我体内渗出的汗珠
守着隐忍的日子,眺望彼岸
我目睹一辆辆货车运走产品
里面装着一海洋的辛苦
继续,还要继续,继续下去
矛盾并坚持着,身躯低于生活
物料,托盘,零件,在流水线上奔跑
我目送它们一路走远
远了,更远了
离开车间,它们将走向外面的世界
2011-8-16
秋天之下
秋天之下,水色微红
草木面朝苍穹,白云涌动
江河之上,征帆去棹竞逐
一代人的悲喜,饥饿或者苍凉
秋天之下,潇潇雨歇
牧羊人收割无垠的枯黄
我踏破一口前世的池塘
太阳覆于尘土,光线禁止悲伤
秋天之下,山转山峰
谷物侧身躺下,父亲擦了擦汗水
烟囱它要歌唱,母亲风中飞扬的头巾
我在田间地头听到动人的回响
秋天之下,我伫立其中
明月之下有酒
与影子携手
我要唱一支三人的歌
2011-8-17
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白炽灯为谁点亮
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
快,再快
站立其中,我听到线长急切的催促
怪不得谁,既已来到车间
只能选择服从
流动,流动
物料与我的血液一同流动
左手用于白班,右手用于晚班
老茧夜以继日地成长
啊,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
被日夜打磨,冲压,抛光,成型
最终获得一点饥饿的,所谓薪水
我听到的打工生活略显疲惫
流经血管,它终于抵达笔端
扎根于纸上
这文字,只有打工者的内心可以阅读
2011-8-18
月亮从厂区升起
月亮从厂区升起
撑开了夜幕的伞
你从车间出来,我从安检门进去
白晚班在此交接
机台的光芒略逊于青春的枯萎
螺丝补上了它内脏的残缺
仓库储满夜的粮食
留待夜班的我们
以站立劳作的形式把它消灭
多少日子以来
我对生活葆有的,那份虔诚的爱
在机台与机台之间,渐次磨损
丧失的睡眠点不亮一盏灯
生命里的一场大风呼呼刮过
厂区上空的星星摇摇欲坠
我的梦沉寂在凌晨三点的出货码头
天光尽头
月亮从厂区升起
2011-8-19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眼前的纸张微微发黄
我用钢笔在上面凿下深浅不一的黑
里面盛满打工的词汇
车间,流水线,机台,上岗证,加班,薪水……
我被它们治得服服帖帖
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
不会控诉,不会埋怨
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
驻足时光之初
我只盼望每月十号那张灰色的薪资单
赐我以迟到的安慰
为此我必须磨去棱角,磨去语言
拒绝旷工,拒绝病假,拒绝事假
拒绝迟到,拒绝早退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2011-8-20
开往南方的火车
置身于城市与农村之间
我体内的血,混同时光的傀儡
山间哀怨的鹧鸪成群飞过
石头,荒野,它们持有历史的沉默
火车与铁轨保持黑色的距离
从北方的冰窟开往南方的工厂
咣当声里,我听见体内的骨头
铁锈一样生长
在山的那边,我看见理想挂满
秋天的枝桠,它在风中摇摆
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秋风中,一个外乡人的咳嗽纷纷扬扬
启明星因此点亮
疼痛的光在珠江三角洲弥漫
广州,深圳,东莞,佛山……
2011-8-21
黄昏偶感
傍晚时分
窗外传来滴滴嗒嗒的雨声
我睡眼惺忪走到阳台
呵,原来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青春
头上是被子一样折叠的云层
太阳躲在后头,偷窥八月的深圳
我呢,就在阳光下翻阅这半年来的日记
从农村到城市
铁轨在大地划下一道征程
年已过半,日子向未来伸展
啊,时光,你竟比猫轻盈,比酒深沉
黄昏已尽,黑暗里我并不孤独
路的转角,有诗歌为我掌灯
2011-8-22
足迹
一片黑色罩下来,他躲闪不及
周遭是灰尘的海洋,啸声苍茫
他在山河间寻找,往日的悲悯
城外楼头挂满人世的悲欢
一条冰冻的河流穿山越岭
执着的命运,他拿什么交换
残阳般西沉的热爱
多么浩大的忏悔
森林尽处蜗居着一个年轻人颤抖的心
秋天躲开一半身躯
它以佝偻的姿态阅读时代的愤怒
黑暗里谁把苍老尽情放逐
草原上打马而过的
星辰让炽红的铁烙过
留下一个斑驳的生活图腾
缄默吧!世人
怀揣信仰的土地被流过的血掩埋
他烙下一串足迹
代表人类曾在此走过
2011-8-23
凌晨的眺望
每天阳光都会穿过防盗网
来到我每月350租来的单间
我对这位熟悉的客人露出梦里的微笑
被褥还残留着夜的体温
无数鲜红的花朵盛开在它的皮肤上
我听到来自春天的颜色
她们坐着南下的火车来到秋天
这是初秋的早晨
屋里白色的风扇还在自转
风里有爱,有怨,有面包的碎屑
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每个失眠的深夜,我都在祈祷
今天的劳动不要太重
时间,不要太长
否则,踏出这道门坎
至少需要一百年的勇气
2011-8-27
失眠
呵,习惯了加班
一旦放假反倒在梦之外徘徊
在夜里翻动从图书馆借来的诗词
看来看去都是些凌乱的忧愁
披上昏黄的灯光,它们安然入睡了
剩下失眠的我,坐在旧书桌前试图描绘
这两年来,打工生活的形状
在纸上落脚的是广州,中山,深圳
看啊,那个广州的卖鞋郎
中山的维修学徒,深圳电子厂
流水线上卑微的作业员
生活的变迁,不过是从甲城到乙城
从地摊到工厂
曾经我还不知,与我相似的人有千千万万
我们沿着铁轨奔跑
进入一个个名叫城市的地方
出卖青春,出卖劳动力
卖来卖去,最后发现身上仅剩一声咳嗽
一根没人要的骨头
2011-8-27
怒吼
太阳尽头雪在呼号
秋天手捧黄泉一泄千丈
我在祖国的南方怒吼
万头狂狮因此落泪
这一串贯穿生活的血肉之躯
花朵之上,盛开万丈骨头
风,远道而来的风
从海上刮来的风
你们尽情地燃烧吧
土地头顶上的万丈睛空
坐等你们以鲜血将它染红
黄昏立于烟囱之上
荒草扫过大地
黑夜浓得滴下眼泪
它们在大地上洇开
这历史已被记载
2011-8-27
泪
你在日子的台阶上攀爬
星月暗淡,螺丝在转
你需要驮着生活
在夜里加班
你没有钱,没有时光
你只有一滴汗水,两滴眼泪
或许还有,一根病入膏肓的脊椎
你的名字被钉在厂牌上
你的名字不疼不痒
你的名字只是疲倦
你走过很多地方
说穿了,也就是一个个流浪的工厂
它们无视黑白,无视日夜
你抱怨它们心如蛇蝎,或者铁片
直到你亲眼目睹
它们哗哗地排泄着工业污水
才终于明白
原来,它们也会流泪
2011-8-28
血
巨大的鹧鸪衔走了我半斤重的孤独
我在俗世的禁锢中小心地活着
一座冬天顷刻倒塌
压断了一个异乡人的睡眠
心猿,它无故消失
带走一张被夕阳烘烤的脸
枯草自断秋天的脐带
剩下的血,涂满长城
如果流进海洋,它将一再涨潮
这红色的生活,日渐干瘪
它与铁轨并列而行
路过多少朝代
我蜗居的城市汇集多少祖国的方言
它们如此哀鸣
恰似杜鹃啼血,漫过高楼林立
最后屈膝于生活,凝固为冰
2011-8-30
宽恕
你,我唯一的希望,求你宽恕
我的心,似已堕落
它丧失了由来已久的谦卑
爱,仁慈,宽容
月升日落,那向上的激情
已在糜烂的湖中退化为荒草
就连泥土
也要为这夭折而烧光
我沉醉于文字古老的卷帙
情绪之船在此游戈,靠岸
在远方,我的童年安详,青春荒乱
也许到老了,我会归隐寺庙
为那不可挽回的懊恼秉烛诵经
2011-8-30
寻觅
工业区啊,我无处安放的明天
在你头上高高悬挂
我扼住了哭泣,抛弃了傻笑
在每个暗黑来临之际痛饮苦酒
流水线上,我的身姿如站似跪
它昼夜流动使我幻觉
空洞的眼神照耀着的
是一碗孟婆汤还是一条忘川河
我渴望如信天翁那般
展翅高空,俯瞰人间
当廉价劳动力还在像温疫一样繁衍
我必将那未知的未来
苦苦寻觅
2011-8-31
省下来
除了一场初秋的泪雨
能省的,都要省下来
物质要省下来,金钱要省下
绝望要省下来,悲伤要省下来
孤独要省下来,寂寞要省下来
亲情友情爱情都要省下来
把这些通通省下来
用于往后贫穷的生活
明天除了重复什么都没有
远方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所以你没有理由奢侈,一切都要省下来
皮肤你要省下来,血液你要省下来
细胞你要省下来,骨头你要省下来
不要说你再没有可省的东西了
至少你还有你,可以省下来
2011-9-1
夙愿
在秋风飒爽的大地上
我合上双眼,同时展翅
与一场陈年的风相拥而泣
山林,你那迷人的青翠
总是伴随思念而起
那饱满的稻穗
溢满秋天的粮仓
村庄啊,我要为你唱一首赞美的歌
我要为你写下千古传诵的诗篇
我的家乡,我的父老乡亲
看,天边那金光闪闪的海岸
收获此起彼伏,浪花跳上归乡的船
祖国的绿洲从此诞生
2011-9-2
黎明之前
像蛆虫爬满尸体
我被世俗笼罩着
压力与诱惑扑面而来
使我时刻濒临窒息
泪光在夜晚的烛火里摇曳
我该从中读出悲伤还是感恩
命运的绳索将我捆绑
我被物质所圏养
生活判我以屈膝的刑罚
我以双膝跪地向它膜拜
山河被我用头磕得破碎
大海拒绝我的血水
黎明之前
花朵的糜烂仍在漫延
匍匐中我高举利剑
誓要将这黑暗洞穿
2011-9-3
清湖的落叶
日子拉成长长的直线
逐步将往夕围绕
过了这个十字路口
清湖,我栖息了一百六十七天的巢穴
你可还记得这个眼神疲倦的年轻人
他是有
怯弱的心,微弓的背
他在冬之末来到你的怀抱
依偎着你的土地,草木
翘起微苦的笑容
滴下陈年的眼泪
如今,秋之初了
他去了异地,又辗转而回
只因为这里窖藏着他太多的悲喜
那满满一地金黄,是从他身上飘下的落叶
黄昏里他弯下了腰
把路边的往事捡起
2011-9-4
行走,行走
雨不过几滴
淋湿后的空气就显得异常辛辣
公交车与行人来回走动
它们在寻找泥土般苦涩的回忆
穿过十字路口
红绿灯把我的过往掏空
树林里滴滴答答落下悔恨
灯光把它烧透
行走,行走
每天花上两个五十分钟
在上班的路上爬着,将汗珠抹去
省得贫穷的薪资单被无声淋透
工厂,你这个打工生活的舞台
悲喜剧交替上演
国王与小丑,天堂与地狱
给你一枚关于订单的十字勋章
你就操纵万千人的生死轮回
还念念不忘
要高高举起血泪的奖杯
2011-9-5
我的粮仓
我体内孕育着一座饥饿的粮仓
它缺少血液必要的饱满
我的骨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扎根生长,从而有了弯曲的枝节
日子一长,枝干上就抽出了两片肺叶
我的呼吸在工作中倾吐绿色
这漂泊生活里苦涩的胆汁
工厂散落于荒野
荒野上布满了我的毛细血管
这涓涓细流将祖国南方的加工业日夜浇灌
而我的皮肤,日渐龟裂
头上的稻田在秋风中枯萎
2011-9-6
夜班过后
清晨的阳光在我背上爬坡
夜班过后
我的眼神饥肠辘辘
它在夜里曾被一滴硝酸腐蚀
水泥路面深埋九月的风高物燥
从来不见有过一场及时雨
我把在车间站了十小时的双脚踩在上面
熊熊烈火似水哗哗流淌
马路的两岸栖满小摊小贩
他们盗版青春,贩卖时光
用几个银色硬币聆听
那生活动人的叮当响
我走过了厂房,路边摊,书报亭,商场
像是走过一条蠕动的隧道
当太阳光明正大地从东边升起
我偷偷地走过黑暗
2011-9-8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
朝着流水线的方向
我的爱恨时缓时急
手上,握着电批的颤抖
把一颗颗螺丝打入无底黑洞
让它衔接电板与主体
犹如衔接未来与过去
日光灯高悬,照亮我身体黑暗的部分
它们已漫漶成咳嗽,喉痛,腰弓
我的心跳还跟不上生产的节奏
那些莫名的情绪,一闪一闪
让我抬头,低头,盼望,流泪
时间汇聚成海,我沉湎其中
往夕有着馋人的魅惑
让我一再回头,品尝孤独,成长
年岁如片帆飘远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
2011-9-9
心跳
工作,繁忙而单调
我在时间的沟渠里学习着向前
努力扎进书海里
古老的诗歌列队而来
我读着,写着
让它成为嘴唇上的青苔
荫蔽着一颗年轻人干燥而不甘的心
蝴蝶与苍鹰在纸上并列奔跑
我听到的速度来自工业区
订单的厚度盖过诗词三百首
万人的汗水,泪水,血水
堆叠成它的高度
顺便镀上一层粉红的颜色
人民币,由点钞机来数
由老板来过目
我们只需安静地站在一旁
倾听心脏在加班的时间里
跳了几跳
2011-9-11
倒计时
冰雪从不宽恕冬天
在深秋庄重的仪式里
落叶心仪夏之悲歌
奏响了暮春末日的序曲
2011-9-14
死生
流浪,来自忘川的神秘之光
血液被农药污染
城郊患上肺癌的废弃工厂
时而咳嗽,时而哮喘
你的呼吸是上辈子欠下的债
须以窒息在今生偿还
爱啊,你还铭记着恨
去年的森林嬗变成今日
大地的残骸
与城市的钢筋水泥
筑起终生的监狱
他们说他们将在这里
获得新生
2011-9-16
在车间
在车间
不能坐着
至少我还能站着
站成遥远的石像
在流水线旁守望
逝去的爱恨,时光
在车间
不能快乐
至少我还能忧伤
心事,被一张识别证标榜
悬挂在灯下展览
犹如松柏傲立悬崖
在车间
不能衣着光鲜
至少我还能梦想
它总有,缤纷多彩的色泽
在天上跨越成桥
恰似我青春的王冠
2011-9-18
血液是糖,甜到绝望
眼泪是药,苦到迷茫
血液是糖,甜到绝望
2011-11-9
降临
就要破碎了
他的叹息滴落为血
把心脏撑破
一片一片,红得发黑
干瘪,那没日没夜的眼神
都要向污水一样流走的光阴求救
求它停下匆忙的步伐
给予他怜悯的一瞥
不求施予浮华
但求时日丢下一点点爱
他是知足的
三餐两衣,便能心安
往夕的懊恼已逝去
时下的生活让他饱尝酸苦
裹紧孤独,他低声吟唱
夜里也会默诵圣经
只盼明日安稳
福音降临
2011-11-27
灵魂沦陷
我们的魂魄是否已被注定
凹凸不平的伤口结不了疤
等待着工业废水将它灌满
拭目以待明年今日全身都开满
腐烂的花
我们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被经济捆绑着半爬半走
雨水在我们心上轰炸开一个伤口
爱恨顷刻间瓦解
诅咒甚至成为一门显学
我们的懊恼日复一日
眼泪年复一年
道德践踏爱情
亲友熟视无睹
并美其名日处世哲学
殊不知,那崇高的灵魂
早在天亮之前沦陷
2011-11-30
青春驿站
黑暗过后,早晨在我的哈欠中姗姗来迟
在十平米的暗房里坐着
我幻想着一场从海洋刮来的风
它会给我的内心带来安慰
或者替我驱散心底的潮湿
一年了,楼房里的租客都换了好几批了
卖烧饼的老妪从皱纹卖到白发
摆地摊的老头从微笑摆到噙泪
而我,还在微弱的灯光下书写着
我渴望写下一场世纪末的暴雨
倾盆而下,它冲刷着
城市那肮脏的肺部
剿杀工业区废水淤积的心脏
异乡人那时的步伐
或许就不用那么匆忙
思念在风中漂洋过海
乡愁昼夜无间,跋山涉水
漂泊在外的人们,我们
告别了家乡,唯有微笑
给彼此仅有的温暖
沙沙,沙沙……
文字在纸上传来病痛的声响
年关已近,年月很长
不经意间,我们又邂逅了一个
青春驿站
2011-12-5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我无从得知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每天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我站着的时候想
坐着的时候也想
睡着了,我就用梦想
我想我还有个家
每每想到这
漂泊在外的冷也都是温暖的
我想我还年轻
干点粗活扛点重物
累是累了点,可也锻炼了身体
只是当阳光都走散了
一个人在夜里
多少还是有点迷茫,有点难过
有时揉揉困倦的双眼
想要清醒
却不经意地朦胧了视线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直到太阳挡住了月亮和星星
2011-12-7
被生活埋葬的心
还要不要隐忍下去
眼皮早已沉重如山
他的头试着在黑夜里抬起
沾满泪的星光就瓢泼而下
风一起,他单薄的身躯总要抖几抖
少年时光在懊恼中离去
剩下一场雪,纷纷,纷纷
梦里,他品尝到的火苗都是冰冷的
而磨损的皮肤像一床破绵絮
摊开在岁月的风里
固有的信念再找不到方向
连同他那颗被生活埋葬的
比海洋更深的心
2011-12-15
发展与死亡
流下丝绸般的血,横亘着哭泣的失业
我心脏里弯曲的两岸,溢出的都是伤
工业区呼吸粗粝疆域扩张,无视工人集体爆发
集体失眠集体死亡一样活着
保质期内的棺材,在GDP怀里腐烂
像二奶在官员床上侧躺
他们寻找退役的蛆虫,发展的轨迹用血书写
爱的墓碑刻满儿孙的诅咒,妈妈末日的叫喊
2011-12-20
最后的墓地
鸣叫的机台也打着瞌睡
密封的车间贮藏疾病的铁
薪资隐藏在窗帘后面
仿似年轻打工者深埋于心底的爱情
没有时间开口,情感徒留灰尘
他们有着铁打的胃
盛满浓稠的硫酸,硝酸
工业向他们收缴来不及流出的泪
时辰走过,他们清醒全无
产量压低了年龄,疼痛在日夜加班
还未老去的头晕潜伏生命
皮肤被治具强迫褪去
顺手镀上一层铝合金
有人还在坚持着,有人含病离去
我在他们中间打盹,留守青春的
最后一块墓地
201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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