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章的心情可没兰那样阳光。工作十多年了,也没分上一套福利房,贷款买了一套,还不属于自己,到头来还是沾了一个自己爱不起来的女人的光,真是莫大的讽刺。
玉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套房子里。
这期间,不少人给她介绍过对象,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她说,感情这个东西,随缘,碰到了,就珍惜,碰不到就等待。即便等待不到,就一个人过,而一个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都说老姑娘古怪,可是玉却越来越随和,跟领导、同事,乃至菜农,都能合得来,可谓如鱼得水。大家接受她,也怜惜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妙人,怎么就没一个如意郎君?大家都替她发愁。
玉一心扑在工作上,论文获奖,菜地高产,被提拔为科级站站长。
刘文章在她手下工作,感到特别别扭。因为她和别的同事在一起的时候,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跟他独处,却像路人,客客气气,微笑中含着冷。
刘文章知道,伤口即便是痊愈得好,没落下明显的疤痕,但光洁的皮肤下,也有隐痛。
自己既然是人家的隐痛所在,就失去了相处的自在。他从来不敢直视玉的目光,行为越来越委琐。
玉养了两条名贵的狗,一到傍晚,就出现在小区的街道上。人美艳,狗名贵,成为居民眼中的一道风景。
这让刘文章想到玉的寂寞。
他的负债感便越来越重。以前的那个男人只伤了玉的皮肉,而他则伤了玉的心。他比那个人更差劲。
一躺在床上,眼前就浮现出玉那孤零零的身影。他想象着玉一回到家,一定是关起门来喝闷酒,兀自垂泪,且泪流如线,绵延不断。他把玉的寂寞无限放大,直到自己都感到了寂寞对身心的折磨。
一天晚上,他终于按捺不住,去敲玉的房门。
透过门镜,玉看到是刘文章,隔着门说:“你来干嘛?”
刘文章说:“知道你寂寞,来陪你说说话。”
玉说:“那是你自己的想象,我一个人待着,很好。”
刘文章说:“可是我不好,我总是忍不住想你,想得好苦。”
玉半天没说话,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刘文章说:“你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玉说:“那就不必了,无用的话,说多了反而对大家都不好。”
“你这种拒人千里的口气,真让人不习惯。”刘文章说。
“慢慢你就习惯了。”玉说。
刘文章还是有些不甘心,说:“玉,我不得不说一句,要么你就跟我,要么你就嫁人,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人受不了,像钝刀子割肉。”
玉说:“刘文章,你这个人真没劲,你还是不是男人?”
终于没能敲开玉的门,刘文章悻悻而走,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
现在的兰是越来越悠闲了。白天无事,就和邻居那些妇人凑在一起耍纸牌、打麻将,从一早一直打到该侍弄晚饭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收场。她们也互相调侃,说:“如果连老公的饭都不给做了,就太不守妇道了。”停当了晚餐,如果刘文章还没回来,就打他的手机提醒一下。刘文章知道,说是提醒,其实类似看管,是不让他“野”在外边。他觉得,现在的兰大不像从前了,变得越来越小气了。
晚饭过后,兰就看电视剧,而且越是俗烂的剧目,她越是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嗑着瓜子,还把脚跷在茶几上不停地抖。刘文章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不抖?”
“我抖怎么了?”
“你没听说,女人抖,男人走。”
这个走字,是死的意思。乡下有个说法,爱抖脚的女人,会把男人克死。
这方面的意思兰是知道的,却说:“走,你往哪儿走?人家玉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再走就是第三者插足了,嘿嘿。”
与玉分手之后,为了解除兰的疑虑,也是为了安慰自己,他曾对兰说过,玉已经嫁人了,而且过得很好。
“结婚了也可以离,你别不以为然。”刘文章说道。
兰说:“你甭说,玉还真的很女人,屁股大,多子多孙。”
“你真庸俗。”
刘文章觉得,像兰这种种庄稼的女人,真不该离开田亩,一离开田亩,质朴之美顿然消失,就一点儿趣味都没有了。他不由得对庭院里的那片向日葵有了一点儿怀念,就连蝉蜕身上的那股土腥味,也不再觉得难闻,而是另一种香。
兰那暂时静止了的脚,不知从什么时候,又抖动起来。刘文章知道,这种女人,质地浅,容易知足,她之抖乃情不自禁,你无法改变。便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什么。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说:“兰,我记得你是爱唱歌的,而且还唱得不错,现在电视、网络上好听的歌曲不少,你是不是学几首?”
兰撇一撇嘴,“拉倒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小儿女一样哼哼唧唧,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看来,兰的心老了,不感动于新鲜的趣味了。
刘文章心有些灰,懒得跟她待在一起,“我出去遛弯了。”
兰说:“随你。”
刘文章沿着小清河百无聊赖地走着。
走到玉居住的那个小区,忍不住朝玉的那扇窗久久地仰望。窗的背后是有灯光的,葱心绿的窗帘,反出通透之嫩。玉在干什么?他不禁问自己。
就像冬日里的小清河,河面上虽已冰封冻结,但河心里水脉还是温暖地涌流——虽然不能再相互走近,但刘文章对玉的牵挂和思念,还是萦绕于怀,且愈来愈深,深到每一想到玉,心就痛。
变浑变臭的小清河,也给了他家园不在的感觉。因为只能在河边散步,而不能在水中嬉戏,类似与相爱之人虽在水一方,却心灵永隔。灿烂的夕晖之下,河中女子那晶莹、圆润、膨大,白得无一粒污点的浪漫与美好,只能保存在记忆里了。
昨日的记忆,是今天的忧伤,包括感情。所以,在小清河边散步的刘文章,面色忧郁,神情落寞。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天天来到小清河边散步。河流不可移植,人也是一样的。他刘文章只属于此地,只属于如此生活。
一天,人们从小清河的淤泥中捞起来一个轻生的女子,引来围观的人群。刘文章枯寂得近乎麻木的心竟涌动了一下,也挤进去了。
死者很年轻,容颜苍白而秀丽,有圣洁之美,让人看到生命的尊严。
刘文章竟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那次被叔伯弟弟燕纠缠在水里的时候,真不如顺势就死在河里,如果是那样,河水清澈,人性单纯,净洁与共,一如永生。
作者档案
凸凹:本名史长义,北京房山佛子庄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协签约作家、房山区文联主席。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在《中国作家》《当代》《十月》《花城》《收获》《北京文学》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550余万字,已出版著作近30部。作品获省级以上文学奖30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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