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偷盗-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刚吃过午饭,代会计风风火火地进了陈维福家,长伸伸地喊:“陈队长,陈队长,叶支书喊你马上去大队。”尽管肚子里有气,组织原则还是要服从的。陈维福披上件蓝布衣服,急匆匆出去了。

    叶支书黑嘴灰脸的。陈维福进了大队部,等于没有进样。叶支书闷着头,也不喊他坐。陈维福心想,你不喊我坐,我自己晓得坐。他坐下。叶支书抬起头,眼睛盯着陈维福,眼光诧生生的,似盯着陌生人样。陈维福心里想,大不了就免了我的队长,不当就是,用得着这样装腔作势大惊小怪的么!

    叶支书咬紧的牙巴带着浓郁的川西腔调说:“想来又想去,我们都是铁门坎的人,我们又是沾亲带故的,你这个队长是我点了脑壳任命的,我还是要跟你提个醍,说个明白。这也是公社钟书记的意思,你当不当队长都没关系,鸡蛋碰不过石头,机关(鸡巴)降不赢大把腿,组织上决定了的事情,你能改得了,虫虫摇得动大树?几个虱子顶得起铺盖?你呀!口也没有给心两个商量一下子,脑壳没有与舌头两个商量一下子,你没说偷就没有偷?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确没有偷一颗粮食,你的婆娘和娃娃也没有偷一颗粮食;你陈队长的作风谁不清楚?铁门坎方圆几公里,一条河两岸的人谁不清楚?可你能保证别的社员、别的婆娘娃娃都不顺手摘几把撸几把吗?你敢说铁门坎全生产队全大队全公社的人觉悟都有你这么高吗?你不敢保证,你应该心服口服地承认,你不敢保证!”

    陈维福撅着嘴说:“总之我没有偷,我们一家人和鸡鸭鹅都没有偷!”

    叶支书振振有辞地说:“陈维福同志,请不要打断我的话。我现在不是只代表我们是亲戚关系,上下级关系与你谈话,应该说于公于私都有。我说完了,你有意见,再提。”陈队长盯着叶支书头顶上的墙,墙上是一幅毛主席戴着军帽的彩色像,毛主席正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的盯着自己。叶支书接着上面的话说:“至于说牛呀鸡呀鸭呀鹅呀这些畜牲肯定没有人听话,只要走田埂上过,肯定是要捞一嘴的,操田耕地的水牛那么大,就是给它们嘴上上了竹笼,他们高大的身体也要碰倒踩倒糟蹋一些粮食的,还有毛豁豁的牛尾,那是掸落扫落粘落谷穗子的好角色。账不可兑算,你想想,加上一些觉悟不高的人打小算盘,箩篼多除皮,秤砣加坠子,你算要漏报上报多少,不进账的有多少。”

    中途文书进来,说公社的张主任通知叶支书到公社开紧急会。叶支书说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与陈队长再谈点工作。

    叶支书说:“你简直幼稚,都四十几岁的人啰,还像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样,我坚决相信你没有偷,可公社的领导相信吗?全大队全公社的社员相信吗?”

    叶支书伸长皱眉洼脸的头,声音很小很轻很细,轻细得只有陈队长自己听得见。

    “有社员还揭发你偷人呢——”

    陈队长的声音像田埂上受惊的青蛙弹跳起来:“哪个说的?”

    “你不要管哪个说的,组织上有保护向组织反映情况社员的权利。你不要高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八月二十四晚上,打完谷子挑完谷子的深更半夜,有人看见你在谷草堆里偷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叫调戏妇女……”

    陈队长的心里一惊,古人说得对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斑鸠飞过都有个影儿。那晚上大约是八月二十几,至于是不是农历八月二十几,自己倒没有记那么把细。天上倒是有毛烘烘月亮,代虾猫代会计担着最后一挑谷子往保管室方向去了。陈队长想屙泡尿,实际上那泡尿可屙可不屙,完全可以夹回去屙的,他完全是跟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他是看见大胸脯婆娘,也就是按班辈自己要喊“家家”的那个大屁股女人陈春玉一个人撑着毛烘烘的月亮往小河边走去,他估谙这婆娘是去河里洗澡。他听自己的婆娘在被窝里摆过,说这婆娘爱干净,冬天都要到小石河里去洗澡。清牛沱山上的人不怕冷,山区的冬天,她们当热天,说那河水冒着热气,比山里的水温热呢!陈队长心里一阵暗喜,他轻脚轻手地,尾随其后。那婆娘果然三下五除二就脱得干干净净。我的妈呢!陈队长这辈子还没有看见奶子和屁股这么大这么白的女人呢,她三两下板进水里,活脱脱一条巨大的白鲢鱼呢!她在水里板,他的心在胸口里板。他瞅准了河边上的必经之路,田埂上的谷草大把大把立着,还没来得及收。他仔细搜寻了村子的方向,毛烘烘月亮下的村落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动静,毛烘烘的村庄更远处,传来一两声孤零的狗叫。

    她好像疲倦了,毛烘烘月色下的身体蹒蹒跚跚,而毛烘烘的月亮却掩盖不了她抖颤的胸脯,在清凉的夜风中散发出毛烘烘诱人的气息。陈队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他两三步冲上去,犹如豹子捕猎。她吓得叽的一声,脸猛地车转过来。庞大的胸脯已一摊发胀的酵面样拥在他怀中。“家家——是我,是我——家家——”她并不反抗,任他以急不可待的动作将自己放倒在草堆上。事后他自己总结,女人看着是头大沙牛,结果才是个泡桐球。出乎意料,自己很顺利地就在毛烘烘的月亮下钻进了她毛烘烘的里面……

    完事后,他说:“狗日的代偏花简直有福气!”

    她说:“他没有你有福气,你连‘家家’都敢偷,也不怕遭报应。”

    他嘿嘿一笑:“啥子社会了,还信那个,遭报应也值得!”

    叶支书响鼓不用重锺,见陈队长已蔫搭着脑壳,像门板上晒蔫了的茄子,脸上的表情是被霜打过的菸叶苗儿。他脸上就皱了丝狡诘地笑:“谁叫我们是亲戚呢?铁门坎这个地方,如果要把细一理,都是沾亲带故呢!代偏花喊我姑爷,你呢,叫我表叔,你说这、这——你还没有偷稻子谷子,连人都敢偷,按班辈人家是你‘家家’呢,婆婆呀!你也做得出来,你说还有啥子事情你做不出来。当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相信你没有偷谷子,你那个队的人没有偷谷子,可光我相信有什么用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也不识时务,不掂量轻重,居然还给公社钟书记顶起了。陈队长,陈维福同志,你自己三思吧,三思啊!今天晚上继续在你们队上开‘十未上账’清产会,轻重你自己掂量吧,自己的历史自己书写!”

    晚上,夜黑风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印月井县驻回头寺工作组组长黄光发,四坪公社书记钟德林及一大队叶支书等一行乡村干部齐聚铁门坎一大队六队菸房,阵容强大。菸房内点了几盏马灯,是公社办公室专门派人提来的,以防秋风秋雨吹熄煤油灯,破坏亩产千斤清产落实现场会的气氛。

    会议开得极其的成功和顺利。陈队长陈维福一反昨晚拧筋贯骨的脾性,带头承认了自己及家人与鸡鸭鹅一起偷盗集体田边谷子的行为,态度极其端正。他还交代说,为了给本队社员多留下些粮食,每个人好多分几斤,箩篼多除了半斤皮,称秤上的秤砣底下粘了块磁铁。他讲完后,公社书记钟德林从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双手鼓掌,菸房内一片响亮。钟书记马灯光里的酒糟鼻子分外地红扯。接下来,代会计、代编花等都争先恐后报了偷盗的斤数。

    干部敢报我敢报,主动坦白报“偷盗”;大家马儿大家骑,大爷作揖我弓腰。社员们见队长会计党员们都主动承认自己的偷盗行为,他们都不怕当贼娃子,不要名声了,我们平头老百姓还怕个逑。菸房内交代偷盗谷子的男女声音一个比一个还钢响,一个比一个的斤数还报得多。代会计和村文书鸡叫头遍时一统计,我的妈呢!比今年秋收稻谷的总产量翻一番还多。

    铁门坎六队“十未上账”千斤达标清产工作疙瘩的改开,整个四坪公社亩产千斤就势如破竹,只短短两天时间,四坪公社一万八千三百一十六人,三千五百多头猪,三百五十多头耕田操地的水牛,七万六千五百余只鸡鸭鹅兔都坦白交代了自己的偷盗行为。四十年后,印月井县文史委员曾维厚在县政协的文史资料中写道:“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四坪公社一万八千三百一十六人人人偷盗,男女老少都成了大小不等的贼娃子。受冤枉不比人差的是那些为人民公社做出巨大贡献的耕地的牛,还有任人宰杀的猪、鸡、鸭、鹅、兔,因为它们永远也不晓得,它们也是蒙上耻辱的贼娃子。”

    责任编辑 何凯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