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依旧,闲着没事时就卷起裤管下田弄水稻。老高仅爱好这项,他能把水稻的秧苗插得方方正正,水稻插出些面积了,老高会坐在田埂边上,双手抱着,眼光呆呆地落在田里。小吴担心老高的腰,摇着她肚子上的南瓜,帮着老高捏肩膀。这档儿,老高算是开悟了。
老高说,“人的心就像这稻田里的云朵,放在天上是那样,落到田地里还是如此。认命吧!”
小吴自然无语。
小吴要生产了。老高说,老吕你不能回去,就待在农庄帮老乡们,让老姐去就行。老高早把原夫人称老姐了,似乎原夫人脸上的皱纹让老高感到亲切。
小吴生产那天,扁脸吕站在农庄的稻田边上,学着老高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却闲不住,学着老姐的样子在呼鸡唤鸭。
按原计划,小吴生产后,老高想让老乡们热闹热闹。
那天小吴回农庄时,却显得有些冷清。安顿好小吴后,老高就拉上我到农庄的稻田区走走路。老高说他已经有些时日没走这农道,有些念想,在农田道上走了两大圈子,老高还是沉默着,不讲话,有时站着,就像刚上农庄那阵,像稻草人。后来,大概是让路边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老高的身子往前一扑,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那墨镜突然间飞了起来,摔在地上,镜片碎了,看起来像是两网厚实的蜘蛛网。老高露着一嘴的白牙说,“这一摔是不轻呀。”
我说,“还没摔倒呢,要是再往前扑,您的腰又得再躺一段时日。”
老高说,“什么时候摔也就一个定数。这一摔是真摔了。老三的公司快撑不住了。老三就是心野,那么大的盘子,吃不动就放弃吗,银行哪靠得住,救救急还行,想空手套白狼,别想。这回好了,万事都有个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是好事。要是那些房子都交出去了,也好办。可那些房子都是半成品,是不能吃不能住的东西。”
我说,“您老高的资金那么雄厚,怎么也被套住?”
老高说,“资金都变成钢筋和水泥块。那几十幢的楼房不要钱,没钱谁给您盖高楼。也好!随他们去吧。郝经理已经跑路,影子也不见。走之前还算是有良心,给我老高开了一排二十四层的电梯楼房,总算留下了四十八套的房子。这些房子要出售给谁,让老乡们人手一套,让他们也住城里的高楼?”
秋后,老乡们忙着整理稻田。借着休息的空档,老高说了城里的房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老乡们听了,脸笑着,就是不讲话。
老高还是接着说了,自己的房子可以让他们去住,就是物业费也不必强求。
老乡又是一阵子乱笑。笑过了,放松了,又都站起来接着劳作,似乎老高说的就是一笑话。
老高的眼神在那会儿全变了,好像让一层的眼污占领了。嘴里的门牙缝一紧一慢地透着粗气。
那年,老高的农庄竟然下起了雪。好大的雪花铺在稻田上,很有些北方的样儿。小吴的孩子已经有三岁了,跟在老高身后,杂在一群的鸭子之间,总觉得是哪儿不对劲,老高把一直套在脖子上的暗红色围巾弄下来,包住小小吴的头,样子更是搞怪。小吴倒是在一边唱瑞雪兆丰年。
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出错了,老高竟抓住小吴的肩膀说,“你回去吧,带着老吕,带着小小吴,回到岩市,岩市的别墅归你和老吕和小吕!”
扁脸吕知道后问,“这不是先上车再买票吗?”
老高笑了笑,拍了拍扁脸吕的肩膀说,“就算是吧,你们也可以尝试一回。”
小吴真走了。老高只让老姐跟着自己,快乐地踩着农庄的冰凌花,冰凌花化了之后,城里真出事了。老高的楼房上跳下了一男一女。
警察找到了老高说,从楼房上跳下来的是郝经理与老三。这俩催情的老鬼,又弄了这一招,老高是招架不住了。
老高问,“郝经理不是跑了吗,怎么又那么认真,折腾起房子来。”
警察说,“郝局长哪跑了,就一直待在楼房上面,不是有精装修的房子吗,住得可舒适,谁说他跑了?”
老高一头雾水,说有这事情,还真的不知道。郝经理与老三真的跳楼了,老高不免又愧疚起来。
老高跟警察走了没多久就打电话回来,让我也离开农庄,说是帮他打理那些楼房。我是选择在国庆那天去见老高。老高见到我的时候,阳光出奇的好。老高的房地产楼盘占据了岩市新城的大半个空间,一大排的楼房都被建筑网线包住,看起来就是些四四方方的模块。几乎都出自于同一口气的大广告宣传标语,在暗示着什么。郝经理似乎早就领会了老高的意图,把老高的房子都装修了,建筑网已经剥去,看起来挺特别的。老高手一指说,“就那一单元是他的财产。”
我说,“找到了买主。”
老高说,“我就是买主,不是已经付了钱吗。警察把房子的锁匙全交出来了,就这些。”老高摇着那么一大串的锁匙,又说,“警察说了,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房主得看好自己的房子,让我一直就得守着这些房子。绝对不能再出现意外。”
我说,“让我跟着你当保安。”
老高嬉笑,“当保安有什么不好,是瞧得上你才让你陪我老高晒太阳。”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真她妈的老高。
老高把扁脸吕留下来的保安器具都用上,穿着迷彩服,一手提软棍子,一手提应急灯,从一层开始巡视,直到二十四层,白天一趟,夜晚一趟。刚开始,老高上楼梯只能上到四层就得休息。后来,老高上楼梯也上得顺了,一口气直接上到楼顶的天台,站在天台上,老高指着一白线的图儿说,那就是老三与郝经理跳下去的地方。老高站在那儿,学着郝经理的样子,伸出手就想跃动起来。我忙拉了一把老高。
有一天,老高竟然在那白线图内种上了韭菜。
我说,“老三爱吃韭菜?”
老高说,“不是,是韭菜割了还再长,这人呀死了就死了。老三这一点也没悟明白。”
在天台上种了小面积的韭菜也有些意思,油汪汪地一小圈子。老高来了兴趣的时候,会让我转过身子,独自拿出他的家伙对着韭菜悄悄地诉苦!
韭菜割了好几回后,天台上突然出现了老高的兄弟。老高很是意外,老高说,“兄弟,想当郝局长。”老高的大哥眼睛瞪得好大,问谁是郝局长?
老高说,“郝局长不认识!”
老高的大哥说,“不认识!”
老高说,“不认识就算了!兄弟怎么着,想不开啊。”
老高的兄弟也是满头白发。拍了拍老高说,“哪跟哪,谁想不开,不就是钱吗,钱变成银行存款怕利息没了,钱变成现金又背不动,钱变成房产,那也是一变,还可以上来看风景呢。这岩市也有好风景!瞧见没。就是想来看看风景!还有,你看看吧,这些孩子你认识吧,他们都来了,他们想见见你,就见见,没别的意思。”
一群的孩子们排了几排,几乎要把天台撑破了,高高矮矮的,样子特精神。
老高拉了大哥一把,眼神转了几圈,问,“这些孩子想要房子,他们的年龄还小了些。”
大哥说,“唉,你忘了吧,他们上学和生活的费用是你给的,大哥一直就把你给的钱转交给他们!”
老高重重地打了大哥一掌。两兄弟突然间热闹起来。
阳光在他们的肩背上晃来晃去,我看得眼睛有些难受,也学着郝经理的样子,把身体提起来往天台边上靠过去。
岩市的风光一晃而入,许多的楼房竟然在几年间就长高了,像那些不经意间见到的孩子们,说长高就长高了。
我大声叫起来,阳光很好。
老高也大声叫起来,他具体叫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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