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技术员梁君受到了严厉的批判。浇注后的第三天,车间便召开了一个由全体技术人员和有关人员参加的大会,对“测温计事件”进行了具体的分析,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个责任主要应该由梁君负,这是一种严重的失职行为。
一开始,梁君还企图狡辩,他说:“我是按工艺要求来放置测温计的,但是,人的手总不会像机器那样准确无误,放得恰到好处。再说,钢水流动的规律不是很容易掌握得了的。”看来,他又企图轻轻地滑过去。当然,他也轻描淡写地承认一点错误:“发生这件事,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就我个人来说,业务水平低,缺乏经验,这应该引起我严重的注意。”
他这种避重就轻的“检讨”,引起大家极大的不满。杨坚根据事实,驳斥了他的处处为自己打掩护的论点。而根据现场记录的分析,他的论点也经不起一驳。至于说他个人业务水平低和工作经验不足,更完全是遁辞。杨坚有力地驳斥道:“老梁常常是以铸造方面的权威自居的;他还打算写一本这方面的书,据了解,已经动手写了,哪会连这个起码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当场便有一个技术员证实了杨坚的说法是有根据的。梁君曾告诉“炼钢”的技术员,说他的父亲正为他未来那本书的出版而到处奔走。那位技术员还说:“老梁请探亲假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这件事。”
除此而外,大家对他那一套完整的资产阶级思想和人生哲学,也进行了无情的揭发和批判,列举了大量的事实,说明他在资产阶级腐臭的泥坑中,已经陷了多么深。这次“未遂事故”的发生,正是他这种思想指导的结果。
在铁的事实面前,梁君没有话说了,马上就“急流勇退”,又来个“彻底检讨”,除了把大家的意见全部揽过来以外,又给自己戴上许多大帽子;为了表示对错误认识的深刻,当场还痛哭流涕,就像在三年前反右派斗争中受到批判时那样。“我该死,我辜负了党的教导,辜负了同志们的帮助!我该死!”就像一个非常不高明的演员,令人作呕地扮演着一个丑角。
现在不是三年前了,大家对他的思想实质已经认识透了。为了使他更好地认识错误,更好地进行反省,大家一致要求暂时停止他的工作,要他继续深入检查。厂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在名义上不说是停职反省,但检查则必须继续进行,根据他检查的程度,再做出适当处理。
对这件事,小朱心情很是舒畅,这个伪君子的丑恶嘴脸,毕竟为大家全部识破了。
第二件使小朱高兴的事,是团支部大会通过了她的入团要求,团委已经正式批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光荣的共青团员了。每想到这件事,她的心便非常激动,自己前些时候思想上走了一段弯路,但在组织的热情帮助下,又回到铺满阳光的大道上来了,又回到组织的怀抱中了!现在结合梁君的错误再一想,梁君引导自己走的,那是一条多么可怕的路!如果不是党及时地挽救,她将跟梁君一道毁了自己。痛定思痛,她不能不深深地憎恶和谴责起自己来:为什么别人不会受骗,而自己却受骗了呢?退学,跟组织和同志们疏远,追求享受……难道都怪梁君,自己就没一点责任了吗?同志们在入团大会上对自己的批评很正确:“朱秀云同志思想上也滋长了不少资产阶级的病毒,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就生长起来了。”对啊,她今天已比较清楚地看到自己思想上的“病毒”了。下定决心改吧!一切从头开始。
现在,小朱感到生活多么美好!天上有永远明灿的太阳,路上铺满了春天的鲜花,前边是一片光明的远景,只要自己沿着这条光明大道向前走去,就永远不会再走弯路……
第三件使小朱高兴的事,也是大家都非常高兴的事,那就是大型机架浇注后情况良好。听技术员们说,在铸型中安放的热电偶测量的温度表明:铸件冷却速度和受热情况都是正常的。看来铸件质量一定不错,因此,大家都眉开眼笑,乐观地等待清砂,争取最后胜利的到来。王永刚有一次对她说:“小朱,你近来工作搞得不错嘛!报表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起到了领导的助手作用。大型机架铸造成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哩。”能为铸造大型机架贡献一份力量,她真感到无比幸福。
今天是车间里最紧张的日子,根据原计划,铸件要从地坑中起出来进行清理了。
所有的人都去工段了。不管有没有自己的岗位都去了。谁不愿意看看这几个月来辛苦劳动的结晶呢?
朱秀云也多么想到工段看个痛快,但是,她的这个工作岗位却不能离开。领导上和同志们全都下去了,办公室里不留下一个人值班是不行的。说不定这个时候有重要的电话要接哩。据主任讲,部长还可能今天亲自来听取关于铸造大型机架的汇报,室内需要有人照应,需要和工段保持密切联系,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几个钟头过去了,只听下边人声噪噪,马达呜呜,就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忽然,门外传来迟滞而沉重的脚步声,随即门被推开了。原来是李主任回来了。朱秀云连忙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向技术副主任问道:
“怎么样,李主任?”
李守才没理小朱的话。他把外衣向衣架上猛地一挂,然后向椅子上一躺,继而又立即站了起来,一脸烦躁不安的样子。
“完了,这下算完了!”半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之后,手又猛地一挥,好像要挥掉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
小朱奇怪地看了主任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使主任这样沮丧。不过,她立即就猜出,这一定与工段发生的事情有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怎么样,李主任?”
“怎么样?说给你听,你也不懂!”李守才又烦躁地摆了摆手,来回踱着步子,“白白高兴一阵子!不听我的话,犯急性病!看看吧,这后果我早就预料到……”
小朱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又追问一句:
“发生啥事呀?李主任!”
李守才只顾来回踱着步子,踱着踱着,对着墙上的标语出神起来。这标语是不久以前才贴上去的,上边写着:“全体总动员,大战三十天,铸好大机架,国庆把礼献!”这是王永刚亲笔写的,字迹苍劲而有力,红底黄字,金光闪闪。但是,李守才却对着这闪光的字摇了摇头:
“等着瞧吧!这下吃不了兜着走,咱们都没法下台了!”
女文书更加糊涂了。她索性放下手里的圆珠笔,非常恳切而又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我的李主任!”
李守才这才明确地意识到朱秀云在问他。于是,他又坐到自己的圆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说:
“咳,大型机架要报废了!”
这是危言耸听吗?不是!
原来铸件已经起出地坑了。这次,技术副主任很动了一番脑筋,因为铸件埋在地坑里,与周围的摩擦力非常大,凭这天车起吊,无论如何也起不出来,李守才建议用大撬杠先把铸件撬活,然后再用吊车向外拖。
“这个办法好,咱们就试试看。”戴继宏首先表示赞成说。“秀岩,上车!”他向张秀岩挥了一下手。
“好!”张秀岩立即登上天车。不一会儿,把压铸件用的几十吨大撬杠吊过来一个。
戴继宏、桑布、小刘和赵虎子几个工人,把大撬杠的一端卡在铸件的冒口上,中间垫上一个大钢锭模;稳实之后,吊车便又吊起一块大压铁,向着大撬杠悬起的一端,用力撞去,“哐!哐!哐!”一下、两下、三下……震得厂房都在抖动。终于,铸件被撞活了,与地坑之间有了缝隙。
“好了,”李守才对戴继宏说,“不要再撞了,起出来吧!”
铸件起出坑来了,由于成功地使用了镁砂膏,铸件的底面、侧面的大型块砂,都自动落掉了,大家看着很高兴,李守才也随着高兴,心想,高悬着的心可要落地了!谁知在一个关键部位,有一块砂皮却不脱落了。清铲几下,连动都不动。靠近这块砂皮附近,还有一条深深的裂纹,直通向砂皮中去。李守才根据理论和经验推测,这是严重的粘砂现象,而出现裂纹,则是铸型的致命伤,这主要是由于没能很好地掌握砂型和泥芯的松紧程度的缘故。从这种现象看来,铸件百分之八十要报废了。李守才的一颗热心掉到了冰窖里:“这下子全完了。”他颓唐地坐到车间的地面上。
但是,杨坚和戴继宏却并不像他那样绝望。杨坚的分析是:根据铸件的其他部位看来,这种粘砂不一定很严重,很可能是碍着一个大冒口,风铲不容易使上力,所以铲不掉;至于那个裂纹,看起来很深,把砂皮去掉后再看它的延伸情况,才可以真正判断。因此,杨坚主张立即采用氧气切割,把冒口切下来再说。
“这是一种可怕的‘热裂’现象,你连这也观察不出来?不要多此一举了,老杨!等着我跟王书记一块儿去检讨吧!”李守才这回想得却很远,“大家知道,我早就说过不行,不行!可就是不听我的话!咳!”
现在,戴继宏哪里还能听进这样的丧气话,他说:
“干!废了,也要找出报废的原因。”
“好吧!”李守才无可奈何地说,他知道现在既不能说服工段长,也没有必要去制止他,“那你就干着试试看吧!我上去休息一会儿。”技术副主任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
现在,车间里不断传来笃笃的切割机声,更使得他心烦意乱,坐卧不安,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多此一举!”
朱秀云听了李守才的那句话,不由大吃一惊:“大机架要报废了,这怎么办呀?”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那您怎么不留在那儿?”小朱对技术副主任消极的回答大为不满。
“我留在那儿有什么用?大局已定了!”李守才说,“咳,我早就说……”说什么,他还没讲出来,因为他忽而一想,这些话和这个幼稚的小文书谈有什么意思!她是不能理解他这个技术负责人的心情的。他现在的心情矛盾极了!纷乱极了!为了减少这矛盾和纷乱的萦扰,他下意识地从一旁拿过一本书来,随便一看,恰巧是自己主编的那本《 中型轧钢机机架铸造 》,“李守才主编”几个仿宋字,挑衅似的望着他,几乎向他投过嘲弄的微笑。他不由又愤然地掷到一边,那本书一时变得无精打采地匍匐在桌子上,一阵风吹过来,卷弄着书页,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女文书确实没法理解技术副主任的心思。但是,她却愈加不满李守才颓丧的神情,她想,王永刚同志决不会这样的。想到这里,她问道:
“李主任,王永刚同志知道吗?”
“他知道又怎么样?”李守才不高兴地回答。说实在话,他对车间里许多人对王永刚过分的信任,有点不大舒服。他心里想,事情就坏在这个王书记身上了,要不是他那样坚决支持,决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现在,还说什么王书记、李书记的,有什么用?因此,他忍不住又说:“王书记知道也没有办法,别说他,就是部长来了,该报废也还得报废!”
“那怎么办呢?”小朱着急起来了。王永刚是小朱心目中最尊敬的人,也是最有办法的人,他是铸造大型机架的主心骨;平常,好像天塌了,有王永刚撑着,她小朱就可以不担心了。可李主任却说:“王书记知道也没有办法!”那谁还有办法呢?她心里急坏了,她想到下边看看,虽然她知道自己去那儿不会起什么作用,但是,她还是想去看一个究竟。于是,她站了起来,向李守才说:“李主任,你在这儿待会儿吧,我下去看看。”不管李守才答应与否,她把门拉开,就跑出去了。
朱秀云匆匆忙忙地走了,李守才顿时觉得这屋子和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一个叹息声未落,王永刚推门进来了。支部书记的神情很严肃。
李守才没等书记说话,就先张口了:
“王书记,完了!”
“小朱刚刚告诉我了。”王永刚坐了下来,从身上掏出香烟来,平静地划了根火柴,慢慢地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李守才原以为王永刚听了他的话,不知会惊慌到何等地步,谁知这个转业军人却这么神态自若。这使李守才又惶惑不解了。他想:难道这件事与你没有干系?因此,他加重语气说道:
“报废了!王书记。咱们等着作检讨吧!”说完后他看了王永刚一眼。
“哦。”王永刚仍然平静地应了一声,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吸完后,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又向李守才问了一声:“怎么回事?”
李守才这才把现场情况作了介绍,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颤。
“戴继宏他们认为还可以补救?”王永刚重复地问了一句。
“那只是一种侥幸心理。”
“我看这样吧,”王永刚因对情况还没有完全掌握,不愿和李守才争辩,“检讨的事,咱们先别忙考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快点想补救的办法,如果实在补救不了,我们也要把报废的原因找出来,‘失败是成功之母’,应该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再干起来,成功的希望就大了……”
“再干?”李守才不由惊诧地插了一句,他想:这一个报废了,还不够咱们两人兜着走?你还想再干?……
“对,当然应该再干!”王永刚坚定沉着地说,“哪怕失败一百次,我们也应该继续干下去。老李,愚公移山的精神,在搞社会主义建设时是用得上的。”因为急着想到现场去看看情况,他不愿在办公室里多耽搁,随即站了起来,把衣服穿上,纽扣扣上,并戴上帽子,这才走出办公室,跨出门槛又回过头来说:“老李,你不再去看看?”
“我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去。”
“好!”
“真是个奇怪的人!”李守才看着王永刚那稳健的背影说,“当兵打仗的出身,难以理解!”他晃了晃多脂肪的脑袋。
他想躺在皮椅子上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谁知,眼睛还没闭上,梁君却推门进来了。这个年轻人最近有些沮丧。挨了批评,作了检讨,大概心里不大舒服,因此,没情绪打扮了。使李守才庆幸的是,梁君敲他家里门的次数少了,使得菲菲比较安心地上了班。这年轻人是不大像话,应该受点儿批评。
“李工程师,您在和谁说话呀?”梁君问他道,并且不客气地坐到王永刚的座位上。
李守才遮遮掩掩地说:“我自己在瞎叨咕。”
“怎么,听说大机架的事儿不大妙?”
“你怎么知道的?”李守才没好问出来:“你不是还在写检查吗?”
“噢!”梁君似乎听见李守才心里的话了,“刚刚听说。要不我还得挨训呢!咱们女文书的一声报告,我才脱得了身。”
“挨训?”李守才也没听懂他的话。
“主任刚刚又跟我个别谈话了。嗨,李工程师,没完没了啦!还是那‘测温计事件’。另外,请探亲假的事、小朱的事……又一起拉了出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值得再三挨整?还有,把过去所犯的错误和我那倒霉的家庭出身,又翻弄了好几遍。今天主任还警告我:再不注意改造,前途是很危险的。还要我‘悬崖勒马’!唉,没完没了啦!”
李守才不太欣赏梁君这种牢骚。他说:“老梁,说实话,你那几件事,做得是不大妥当;特别是那个跑火事故,说明你的责任心太差了!细想起来,你也真得注意改掉才好。青年人嘛,要想想自己的前途!”技术副主任毕竟是梁君父亲的老同学,批评起来,还很委婉。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自我批评道:“考虑批准你探亲假的事,我自己也有点不当……”
梁君看到李守才并不跟他共鸣,并不怎么同情他,因此,不愿听李守才再说下去,赶紧打断他的话,搪塞地说:“您说得对,我不是表示要改正吗?我一定改!请探亲假,也不再提了,我不走了。”接着,又换了个话题,假装关心地问道:“大机架到底怎么样了?”
“大概要报废了。”李守才可实在不愿触及这个问题。
“为什么?”梁君又装出惊诧的样子,“不是说情况一直良好吗?”
李守才只好又勉强地告诉他大致的情况。
“遗憾,”梁君生硬地说,“太遗憾了!”他又重复一句,看了看李守才的表情,“这证明您当初的预见是正确的了!”
言外之意,他当初的预见也并不错误。这些天,他虽然在作检查,但对大机架能否合乎质量,内部组织会不会出毛病,一直抱着怀疑态度。他想:“隔皮猜瓜”,毛坯还包在砂型里,看不见,拿不着,不能认为浇注完了,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了。在这一点上,李守才一定会跟他共鸣的。
但是,李守才却摇摇头,没说什么。
“虽然是不愉快的,但必须承认这是个事实。”梁君最爱模仿欧化的语法。
李守才无意地打量了梁君一眼,只见他那带有幸灾乐祸表情的脸上,还隐隐地透露出一种阴冷的神色,这是李守才不常看到的。不过,这种面容他并不陌生,在三十多年前,从梁君爸爸的脸上,他曾看到过同样的东西。
车间里笃笃的风铲声,嗡嗡的叫嚷声,使得李守才坐不住了。铸件出了问题,作为技术负责人,能安闲地听其自然吗?不管怎样,也得想办法补救啊!他沉静地思索着,在自己的记忆里竭力搜寻着,想找出一个什么补救的办法来。可是,他现在什么也找不到,脑子里太空了,记忆里所闪过的一些零碎的补救铸件的事例,一个现成的也抓不住。他不由得又暗自叹了一声,斜躺到皮椅子上去。刚想把眼睛闭上,突然,不知何时储存在脑海中的一个大胆而新颖的念头,竟跳了出来,这就是采用高压氧气快速切割冒口的想法。
对!用这种办法先把冒口切下来看看再说,当然,这需要去现场和杨坚他们好好商议一下,不管怎样,得先“尽人事”,才能“听天命”呀!于是,他站了起来,对梁君说道:“老梁,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等小朱回来你再走,我下去看看。”说罢,就想走开,还没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忽然想到什么要紧事似的说:“还有,老梁,你的检查,我觉得,觉得要深刻些才好!那个事故总是你的失职。将来,我还得检查哪!”边说话间,又把抽屉打开,取出一支雪茄,没等梁君回答,便转身走去,刚要拉门闩,门外却有人敲门。李守才顺手把门开开一看,门口站着两个人。男的是厂工会宣传部的一个干事,李守才和他有过点头之交。另一位女同志却不认识,只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朴素大方,举止沉静,笑容可掬,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厂的职工。
“好,正巧李主任在这儿。”工会宣传干事对着那位女同志说,“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华社的记者赵岚同志,从北京来的;这位是铸钢车间的技术副主任,负责铸造大型轧钢机的机架的……”
李守才矜持而有礼貌地同女记者握手,自我介绍说:“李守才。”
“这位是——”工会干事指着梁君说,他记不起他的名字。
李守才忙代为介绍:“这是我们车间的技术员,梁君同志。”
女记者笑着说:“好,老梁同志!”她主动而大方地把手伸向梁君。正在打量女记者衣着的梁君,不知所措地把手伸出来。
“请坐吧!”李守才让了客人坐下。
大家一齐落座。
工会干事这才进一步介绍说:“赵岚同志是专门来采访咱们厂大型轧钢机制造情况的,刚下火车就直接到这儿来了。她想先了解大机架铸造的情况,请李主任先介绍一下,然后再去工地。”
李守才一听,心情十分复杂,他有点尴尬地说:
“好,好极了!不过,对大机架的铸造,现在还不大好说。”
“李主任就别客气了!”女记者显然误解了李守才的原意,像所有的记者那样,善于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从容应付,“别人不好说,您还不好说吗?实事求是,有什么谈什么吧!”
“对!李工程师,就实事求是介绍一下吧!”工会干事也帮着动员。
女记者非常郑重而又习惯地从手提包里拿出钢笔、笔记本来,然后说:“自从听到大机架即将铸造成功的消息,首都各个部门都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咱们这里的钢铁巨人就要站起来了。这对中央各个部门,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本来嘛,能在‘三无一缺’的情况下,自力更生地造出这样大的机架来,不能不认为是件了不起的事。”
李守才听了直咂嘴,但又无法阻止女记者继续说下去,急得直摇头,好容易等记者停下来,他才困难地说:
“不过,赵同志,这事还没有成为现实。”
工会干事解释道:“李工程师的意思是说,整个大型轧钢机现在还没完全装配好。”
只有梁君才懂得李守才的话,他连忙更正道:“不,李工程师指的是大机架。”
工会干事听了有点莫名其妙,他不了解这两个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因此忙问道:“不是说准备向国庆献礼的吗?”
“那只是主观愿望。”梁君又抢先解答了。
女记者惊诧不解地看了看梁君,又望了望李守才,好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守才此时的心情真是矛盾极了。把“实际情况”摆出来吧,记者一传出去,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这么一个大家伙,报废了!它的技术负责人是李守才——大名鼎鼎的铸造专家。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今后,在机械制造的学术界中,他还能抬起头吗?不摆“实际情况”,但这么重大的事故,能够遮掩得住吗?但是,这个责任由自己来负,又实在有点冤枉。要是他们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听听自己的劝告,怎么会有这个结果?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只好把事实原原本本地摆出来了,虽不可能让人们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至少,也减少人们对自己的误解。想到这里,他向记者说道:“是这样,赵同志,在铸造大机架过程中,诚如您所知道的,我们确是‘三无一缺’,对于接受这项任务,我们内部的意见也是不统一的。”女记者习惯地应了一声:“对!”李守才接着说:“而且,开始也有过争论。由于铸造条件不成熟,我个人起初是不主张草率从事的,但是,有些人只看到了工人们的热情和干劲,而对铸造技术问题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估计不足。因此,比较匆忙地同意了一个工人提出的铸造方案……”
工会干事如堕五里雾中,他心想:技术副主任怎么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说这些?为了使女记者不致也给搞糊涂,他赶紧作注解说:
“是这样。这个方案,是由一个先进工人戴继宏提出来的,厂领导研究后做出了决议。听说在铸造过程中,工人们大搞技术革新、土洋结合,铸造得很顺利。”
梁君胸有成竹地轻轻地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如果那块几百吨重的废钢能有办法回炉,就得谢天谢地了!”
女记者完全停止了自己的记录,轮番地、有心计地观察这三个人的谈话和表情。
看样子,工会干事最为尴尬了,因为他在路上已经预先向女记者报捷了。他向李、梁二人问道:“这话,到底怎么说?”
李守才有点负疚地解释说:“这件事情首先应该怪我,我应该检讨,作为车间的技术负责人,我没有很好坚持原则,有迁就情绪,甚至在最后关口,也没很好卡住,决定得太匆忙了!不过,不是‘事后诸葛亮’,我原来就估计到会出问题的,可惜,没人听我的。”他停了一下,又感叹地接着说:“这是个教训,我们注意吸取就是了,我看就不必传出去吧。”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因为他们三个人说了半天也没触及到具体问题,女记者更加糊涂了。
“这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李守才语调很沉重,“简单地说,就是勉强做那些我们还没有条件做的事情。现在,这个大机架可能要报废了!”
“啊?”工会干事和女记者都感到非常震惊。
“这是没办法的事,”李守才无限感慨地摇摇头,带点总结意味地说,“没有很好去掌握科学技术的客观规律,难免碰些钉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工人们的那股子革命热情还是很可贵的,说良心话,我有时也受到感染!受了党这么些年的教导,谁不想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些贡献?只是……唉!”
“记者同志,”梁君接着李守才的话,却故意歪曲原意地渲染道,“我们这儿所以会有这个不愉快的结局,是主观主义、冒险主义和反科学的态度相结合的产物,人们为了强求某种荣誉,哗众取宠,以致使国家在物质上造成巨大损失,政治上产生很坏的影响。这的确是个沉痛的教训,应该报道一下,用来教育群众。如果有人把这件事情写成剧本,搬上舞台和银幕,那教育意义就更大了……”
“老梁!”李守才反感地挥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对梁君那夸大其词、幸灾乐祸的说法,他真厌恶透了!因此,有点赌气地接着说道:“别说得那么严重!现在还不能肯定就是报废,我们还在想一切办法补救。即使报废了,我也同意王书记的意见,重新再干!这种暂时性的失败,没什么必要宣传。”
“啊?”梁君的金鱼眼睛瞪圆了,李守才在他的眼里一下子变得很陌生。
记者素以观察敏锐著称,但我们的女记者的敏锐,在此时此地,却没有用武之地,她实在弄不懂这一切,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于是,她向工会干事建议说:“我想到现场去看看,回头再来请教李主任和梁技术员,这样可能了解得更全面些。”
“这样最好!”工会干事完全同意这个建议,他难得找到这样一个借口。
女记者已站了起来,李守才也随着站起来,说道:
“那也好,我正想去看看,就陪二位去吧!”
李守才领着女记者和工会干事来到了现场。这时,人们正焦灼地围着大机架转来转去,虽然温度很高,工人们反而越凑越近,有几个老师傅甚至戴上花镜,凑到铸件的裂纹前端详。王永刚、张自力、戴继宏和杨坚,正凑在一块商议着什么,只见王永刚沉静地摆着手,戴继宏眉上的双峰时起时伏,一转脸,王永刚发现了前来的李守才,随即大声招呼道:
“李主任,到这边来吧!”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车间的……”
李守才正想把党支书介绍给女记者,谁知一回头,赵岚已经和工会干事从人堆中挤过去看大机架了,他只好把想要说的话收回来,改口问道:“王书记,怎么样?”
王永刚心想,我正要问你哩,你反而问起我来了。不过,他没说出口,只是正面地说:“现在正等着你了,刚刚老杨和老戴琢磨出个办法,你看行不行?”
“老杨,你快说说。”李守才现在倒有点迫不及待了。
杨坚随即走过来,把刚才所合计的办法说了一遍。李守才听了频频点头,并且不断地说:“嗯,想得有道理,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我看就这样吧!”他把手挥了几下,“也只有这样了!”又补充了一句。戴继宏也跟着上前走了一步,李守才又重新向工段长打量一下,用很大力气说:“就采用高压氧气快速切割好了,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不允许超过九十分钟。”同时,他又说出了切割时的工艺要求。
“时间这么短,人受得了吗?”王永刚听了李守才的话,吃了一惊:这么高的温度,又在十几个大气压氧气燃烧的情况下工作,人怎么能受得了呢?
“不要紧,王永刚同志。我来割,我受得了!”戴继宏连忙说道,他感到技术副主任这个建议是唯一可行的办法。现在,在戴继宏眼里,只要能使大机架快点保质保量地清出来,就是上刀山入火海,他也无所畏惧,因此,还没等李守才答话,他就向一旁大声嚷道:“快把氧气瓶抬过来!”
有的是手疾眼快的小伙子,戴继宏的话音未落,他们已经把切割用的家什准备好了。
这边,王永刚还在用眼睛看着李守才,意思是要李守才回答他刚刚的问话。
李守才此时倒也能够理解党支书的心思,因为他对这工作条件知道得更确切些,二百多度的铸件,隔得很远,还感到火燎燎的难受,如果穿上工作服,一会儿就全部被汗水浸透,不穿工作服,皮肤对着炽热的辐射流更无法忍受,再加上氧气燃烧时一千多度的火焰……让人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因此,他忍不住喃喃地说:“是很危险,的确,不过,王书记——不这样不行啊!”
“时间延长些,气压降低些行不行?”杨坚小声地建议说,他也很为戴继宏担心。
“那会产生裂纹的。再有裂纹,就更不好办了!”李守才说。
“不,老杨!”戴继宏用手朝杨坚的肩头猛地一拍,意思是说,你放心好了,接着又说道:“为了避免裂纹,时间越短越好,气压越高越好,王永刚同志,你们别为我担心了,清理铸件要紧,别把火候耽误了。”
戴继宏说的道理,杨坚当然知道,只有照戴继宏说的那样做,才能保证切割质量。可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操作,叫人怎能放心哪!杨坚又朝张自力看了看,只见老铸工用力地吸着他的大烟斗,眼睛盯着铸件浇冒口和粘砂的地方,当他的目光与杨坚相遇时,他立即明白了小伙子在等待他的意见,于是,他把烟斗向地上磕了磕,然后果断地赞同道:
“老杨,只好这么办了!让继宏动手好了。”
“老戴,你可要注意安全呀!”杨坚深情地叮嘱道。
“那当然!”
戴继宏沉着地把工作服理了理,把鸭舌帽朝下压了压,戴好护目遮光的墨镜,顺手接过张秀岩递来的厚厚的帆布手套,沉着地把氧气切割器端了过来。打开开关,点上火,耀眼的白色火焰,立即伸出长长的火舌,向铸件的冒口猛烈地侵袭,溅得金花四处飞舞,戴继宏被金花包围了。不一会儿,火焰触及的地方,由黑变红,由红变橙,以后,又化成滴滴熔焰,不断地向下滴落……
戴继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切割处,嘴里还不断地叫道:“瞅着压力表,别让降下去,尽量加大!”
大家伙静静地望着他,只见,豆大的汗珠,在他的脸上出现了,背上也浸透出潮湿的痕印,紫色的脸庞,被烤得发黑了,不一会儿,衣襟开始滴下汗水……
杨坚站在那儿,一颗心收缩得很紧,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戴继宏一个人干下去。于是,也把衣帽整理一下,戴上手套,然后走到戴继宏的身边,大声说:
“老戴,过来,让我干一会儿。”
“别动,老杨!”戴继宏一动不动地继续他的工作,“你注意一下火候,随时提醒我。”
一听这话,小刘却跃跃欲试了,他习惯地卷了卷袖管,说:
“老戴,我替你一会儿吧!”
“谁也不要替,一换手,就容易出毛病。”工段长不动声色、平静地说,好像在炽烈的热流下面工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小伙子们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干点什么,才可以减轻工段长所承受的灼热和劳累;老铸工们,只是焦虑地把眼睛瞪着铸件;张秀岩紧抿着嘴,拳头握得紧紧的,汗珠子也不断从额上滚下来。
每一分钟都是在无限焦虑中度过的,短短的几十分钟,抵得上平常多少时间啊……
终于,冒口被戴继宏一口气割掉了,立即,他又把风铲拿过来,去掉了一块块砂皮,露出了铸件的本来面目。再经过探伤仪检查,质量完全合格。刚才看到的小裂纹和夹砂,只不过是大机架向关心它的人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像初生婴儿的一种“假死”那样。
现在好了,一场虚惊过去了!用什么才能形容我们的铸工此时此刻的心情呢?不过,我们的祖先,早已给我们做过不止一次的示范,敲锣打鼓,便是我们传统的表达欢乐感情的方式;现在,预先准备好的锣鼓,该是显示它们威力的时候了。敲起来吧!打起来吧!会跳的就跳吧!会唱的就唱吧!
为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又一胜利欢呼吧!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排成长长的行列,他们要向党委报捷去。
不用别人解释,女记者赵岚已从工人们欢乐激动的情绪中,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悦,她手中的照相机,开始发挥作用了,几个镜头拍过,她一把拉住工会干事,兴奋地说:
“咱们也跟他们一块去报捷吧!”
“好啊!”工会干事的感情也很不平静。
当她和工会干事跑到车间大门口时,梁君正好从生活间的楼梯走了下来,她忍不住意味深长地说:
“梁技术员,快到现场去看看吧!这儿所发生的事,的确该好好报道报道,教育意义太大了!”
梁君的脸刷地红了,他低下了头,没敢看一看女记者的脸,直到赵岚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才抬起头来,谁知又碰上了王永刚投过来的炯锐的目光,于是又重新低下了头。
李守才也随后走来,他厌恶地看了梁君一眼,然后快步赶上党支部书记。
王永刚稍稍等了他一下,向他说道:
“李主任,咱们先合计一下,下一步怎么个搞法。”
“下一步……马上就进行热处理吧!”技术副主任这次倒好像胸有成竹了。
“热处理方案呢?”
“方案?……我来做!我来全面安排。下一步,全由我考虑好了!”李守才一连说了几个我字,生怕王永刚不要他做似的。唯恐信他不过,又补充说:“有必要的话,咱们还可以用电阻丝法,做一做大机架强度校核工作。贴片方案、试验方案,也由我来安排好了,让老杨来……协助我。”他本想说:“老杨做,我来协助。”但那样说,似乎还不够主动,也就自己全部承揽了。
对李守才这种积极的态度,王永刚虽然感到有点意外,心里却很高兴。他不由想:事实对人的教育是最深刻的啊!
“那太好了!”王永刚诚恳地笑着说,“我还有个想法,大机架工作结束后,我们再搞它个总结,你看怎样?”
“对!总结应该搞,这次总结太必要了,工人们创造了多么惊人的奇迹啊!”
“还由你来主持吧!”
“我?”李守才惊异地望着党支书。
“你来主持!”王永刚肯定地说,“你已经有了经验了,我相信能搞好。不过,这次要全面些,思想上的,技术上的,都要总结进去。”
走在后面的梁君,完全听见了这两位车间领导人的对话,他心情沉重地想:“在这个总结里,我大概又成为个悲剧性的角色了。看来,我这个脑子是有点儿跟不上这个时代……”
他艰难地登上楼梯,回到生活间,默默地走到那间屋去,准备继续去写他个人的“总结”。
他艰难地摊开前几天写的检查,又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越看越感到这些检查没接触自己的心灵深处,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言不由衷的掩饰情绪。他不由沉重地把头摇了摇,自语地说:“通不过啊!”
“老梁,你已经走到一个危险的边缘,不能再走下去,应该悬崖勒马了!”
忽然,在他的耳边出现了一个严肃而又热情的声音。这是党支书今早跟自己谈话时所说的。
“你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还很长,应该选择一条光明的道路走下去。现在来选择,也还不晚,党和同志们,还在热情地等待着你,就看你自己的了!”
党支书的话是恳切的,诚挚的。事实也正是这样,这些天来,党的组织和同志们一直热情地在帮助自己进行检查,只是自己……咳!自己也太有点说不过去了,刚才在女记者面前,还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自己的思想和别人距离那么远呢?为什么就连过去跟自己很合拍、那么信任自己的李守才,现在也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还有那郑心怀,为什么也跟自己疏远了?……“只要一个人不是花岗岩的头脑,在我们的社会里,总是能改造好的。”又是党支书的声音,“一方面要相信自己能够改造好,另方面,也要下决心改造好。老梁同志,现在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是的,现在的确是下决心的时候了,看来不认真改造资产阶级的思想是不行了!……想到这里,梁君用手狠狠地捶击自己那有点发昏的脑袋,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子前边。凭窗远眺,只见天晴日朗,远处,金色的田野里,铁牛在奔跑,羊群如片片白云,在草原上飘动。近处,炉火熊熊,马达轰响,巨大的机器部件,在各条生产流水线上加工、制造。多少人在为钢铁巨人快点站起来而忘我地劳动着。天是那样的高,地是那样的阔,生活又是那样蒸蒸日上,像滚滚翻腾的江水,直泻奔流汇入大海。自己为什么还要逆水而行,做一个企图阻挡这汹涌澎湃巨浪的小沙粒?那除了被浪涛抛在一边,还有什么结果?他陡地反身回到办公桌前边,把前几天写的检查,甩在一边,重新拿过一沓洁白的纸张,重新写下新的一页。
远处,报捷的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还在惊天动地地响着,响着……
尾声
大型轧钢机主机架的铸造成功,大大地推动了全厂各种辅机制造的速度,也大大地推动了全国各有关协作单位配套任务的完成。“向铸造大机架的工人学习”的口号喊得更响了。轰轰烈烈的“比学赶帮超”竞赛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滚滚翻腾。
国庆节刚刚过去,装配工人们便忙了起来。在厂的装配车间里,即将装配和试运转我国自己制造的第一台大型轧钢机。
装配车间,日日夜夜充满着战斗的气氛。一根一根的辊道,闪着耀眼的光辉,排在装配车间的正中。剪切机、校直机、压床……各种辅机,接二连三地向装配车间运送。轧辊通过长长的加工线,也来到了装配车间,等候大机架的光临。各种齿轮、减速机,也都排好了队。大电机从遥远的地方,由火车直接送到装配工地上来……
大机架在金工车间紧张地进行切削加工。为了加快完成加工任务,金属切削工人们千方百计地挖潜力,找窍门,革新工具,提合理化建议。没有大的机床,他们就用“蚂蚁啃骨头”的方法;没有专用夹具,他们就用土办法夹持;没有成熟的加工经验,他们就自己创造……
戴继宏和别的铸工们,也跟其他车间的工人们一样,还在为大型轧钢机的诞生而意气风发地战斗着。他们送走了大机架,又迎来了其他一些小的辅助部件。他们运用了铸造大机架的许多经验,来加快这些铸件的铸造,因此,他们的任务总是接二连三地提前超额完成。
郑心怀似乎为了将功补过,比谁干得都不差。不知为什么,他的关节炎再也不犯了;哪怕碰到刮风下雨,他也无所觉察。他自己也说:“心里一惦念着多干活儿,什么病了痛了的邪气,都不敢沾边儿了!以前我身上邪气太多,以后得用汗水洗洗。”
小刘说:“最重要的还得多读毛主席的书。”他自己现在学习得很起劲,和李大炮、赵虎子他们,组织了个毛主席著作学习小组,他还被推选为小组长哩。
“那当然,那当然!”郑心怀对小刘的话不再反感了,反觉得这小家伙挺可爱的。
技术副主任近来干劲也很足。大机架铸造成功,使他受到很大的震动。王永刚抓紧这个机会,又针对他的思想症结,及时地进行了工作。老工程师对党支书除了尊重而外,又增加了一层敬佩和信赖。他对自己前一阶段的种种表现,也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一再表示要好好吸取教训,加强自我改造。
他的确是说到做到了,在最近一阶段,他对工作抓得很紧,对质量要求很严,主动地跟戴继宏和杨坚一起,解决了好几个关键问题,总是说:“咱们这是第一台大型轧钢机,一定要保证质量。”他的心情也开朗起来了,不再终日愁眉苦脸,也很少晃脑袋。关于大型机架铸造的技术总结,他已经动笔写了,王永刚看过开头的一部分,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接受任务之初,我辈中间有人久久难以释然,行动迟迟不前,其原因何在?主要乃崇洋思想作怪、洋教条之框框未破也。其次,未能明察工人阶级积极性、创造性之伟大,对尖端技术望而却步,右倾保守思想之故也。
然事实胜于雄辩。百日韶光,瞬息万变,大机架今已傲然屹立,钢铁巨人即将站起,谁人见之,能不心胸爽然?何以获得如此巨大胜利?实系贯彻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方针之效;工人破除迷信、敢作敢为之功也。回溯当初,吾人疑虑重重,裹足不前,今当愧悔何及!尔后唯有虚心听从党之教导,坚决走群众路线,破教条,除迷信,努力自我改造,以赎前衍……
……
王永刚看后,真有点儿啼笑皆非,他想:“这半文半白、不今不古的文章,哪儿像总结,倒像老学究式的个人检查嘛!”但老工程师的一片诚挚的感情,却流露于字里行间,他不好去泼他的冷水,想了一想,说道:
“李主任,你的意思倒是不错,就是写得太文一点了,怕有些同志看不懂。”
“习惯这种写法了,总改不掉,”李守才说,“用现在的口语写出来,总感觉拖泥带水,其意不深。”他看了看党支书,有些为难地说:“您看怎么好呢?”
“您还是写下去吧,”王永刚笑着说,“写完后,大伙儿再议论,反正咱们是集体创作,集体修改,最后,您再归总。初稿,就一气写完再说吧!”
“那也好!”技术副主任只好同意,并且还恳切地说:“第一部分,将来还请王书记亲自批改吧!”
使技术副主任心情舒畅的另一原因,就是李菲菲已经正式就任铸钢车间的资料员了。大型机架的铸造成功,不但教育了父亲,也教育了女儿。李菲菲看到这样巍然的大机器部件,简直惊得瞠目结舌,年轻的姑娘的好胜心,使她感到能在制造这样大机器的工厂工作,是一件很令人自豪的事。于是,毅然决然地向父亲说:
“爸爸,我就留在这儿干好了。”
“说得对,好孩子!”李守才听到这样的话,比听见什么好听的话都高兴,“说得对,应该下决心在这儿干一辈子!这个大工厂有多好啊!”
第二天,技术副主任就替女儿买了一套蓝布工装服,把从天津穿来的那套过于时髦的衣服换了。他亲自把女儿送进资料室,除了交代老资料员多多关照外,还亲自向女儿作了示范表演,资料怎么做,图纸怎么叠……一有点空儿,就跑来看看,生怕她再闹情绪,待不惯。
还好,李菲菲这次没有闹情绪。那个老资料员,因受王永刚和李守才的委托,对这位大城市来的姑娘照料得很好。党支部书记还亲自来资料室几趟,又对菲菲进行了教育,同时也作了鼓励,李菲菲感到在这儿工作,并不像梁君告诉她的那样单调,相反的,跟同志们在一块,每天有点事情干,倒比闲在家里感觉充实得多了。
在团支部的委托下,张秀岩和朱秀云经常去找李菲菲玩。她们俩除了带她参观了整个工厂以外,又带她到江岸公园去逛了,上星期天,她们三个在那儿整整玩了一天。
李菲菲对美丽如画的江岸公园很为欣赏,向张秀岩说:“它比天津的水上公园还美哩!能比得上你们上海的外滩公园吗?”
“外滩公园很美,可这儿更美!我对这儿的感情也更深。”
“那你要在这儿成家立业了?”李菲菲饶有兴趣地问这位上海姑娘,“你舍得永远离开上海?”
张秀岩用歌声来回答她:
毛泽东时代青年有理想,
祖国处处是家乡……
“如果需要,我愿在这儿工作一辈子!”秀岩用坚定的语气为歌声作了补充。
“我也是这样。”小朱也表示了决心。
之后,这两个文娱活动积极分子,还带着李菲菲边看边介绍,把文化宫各个部门逛了个遍。李菲菲最后在业余合唱团的门前不走了,原来她也喜欢唱歌,有一副清亮的嗓子。张秀岩随即就带她去里边报了名。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大型轧钢机已装配起来了,就要举行落成典礼。
庆祝盛典在大型轧钢机前边举行。在披着盛装的厂房里,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从钢梁到大型轧钢机的最上端的部件上,拉起一串串彩色的灯泡,灯泡间隔处,粘贴着一张张五色彩旗。两幅巨大的横幅标语,对称地横贯厂房的两边,一幅标语上写着:“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建设强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另一幅写着:“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奋勇前进!”毛主席的巨幅画像,高悬在主席台正中。主席台就坐落在大型轧钢机的辊道上。
原定在九点钟开会,但是,不到八点钟,人们便从四面八方拥进了装配车间,及早地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位置。调皮的青年工人们,有的站在钢窗上,有的爬到天车梁上去。小刘、李大炮、赵虎子几个青年铸工,在大型轧钢机的钢梁上,找到了座位。
张自力今天来得也很早,来到会场之后,他便蹲到离大型轧钢机不远的地方,边吸着他的大烟斗,边仔细地端详起主机架来了。这是他多少年养成的老习惯了,每逢厂里造出一台机器,他都要仔细地端详它多少日子,他专门查看自己亲手铸造的部件,安在那儿是不是妥帖?与其他部件配合得是否得当?有时候用那长满老茧的双手,亲切地抚摸着它;有时用自己的烟袋头,轻轻地敲一敲,然后耳朵附上去,听一听那悦耳的声音。看着那机器,就像一位母亲对着自己刚出生的婴儿,爱抚地看不够、抚摸不停一样;又像一位严肃的艺术家,充满感情地、严格地审视他的作品。直到感觉这台设备运转正常、技术检查部门认为完全合格时,他才高兴而放心地送走它们,看着列车把它们运到战斗的岗位上去……
戴继宏和杨坚,最近几天一直在支援装配工人安装这台新机器。对领导上分配的这项艰巨任务,他们俩看做是无上的光荣。昨天晚上,他们俩和装配工一道,又从头到尾地把大型轧钢机各个部件的配合情况检查个遍,直到半夜,才去睡觉。今天睡到将近七点才醒。他们俩都有这个脾气,任务胜利完成了,睡觉自然也就酣畅了。
到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又恰好相遇了。戴继宏狼吞虎咽地吃饱了饭,杨坚的两个馒头却还剩下半个,为了赶时间,便边吃边走离开了食堂。
两个人走出食堂门不久,就听见后边有一个不十分生疏的声音在招呼他们,回头一看,原来又是那个从北京来的女记者赵岚。
女记者来工厂采访快满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车间里跟工人们在一块儿劳动,一块儿聊天;能插上手,她就帮着干几下,插不上手,她就帮他们拿拿工具什么的,一刻也不闲着;空闲时,和工人们聊得可热火了,首都来的人嘛,工人们会提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女记者都热情地耐心地回答。在学习毛主席著作时,她还参加到工人们中间去一块儿讨论。昨晚,女记者又随同戴继宏、杨坚他们一块儿检查大型轧钢机,爬上攀下,边聊天,边了解情况,搞得浑身油腻,也一直到深夜才去睡觉。
工人们很喜欢这位女记者。戴继宏对杨坚说:
“这位记者同志真会深入群众,不知不觉就把咱们的老底儿掏去了。以前来的有些记者就不行,跑到厂部一坐,电话一响,就把咱工人叫去了。他问一句,咱们回答一句,一问一答,可别扭了!这样,他们啥情况也不能了解去呀!还有一些人,来厂后,就翻咱们的评比材料,跟咱工人连个照面也不打,这样写出来的文章谁要看?我们常说,这些文章都是他们编的。”
杨坚很同意这种意见。他说:“我认为这些写文章的同志,要想把文章写好,除了深入下层了解情况外,还得跟工人们一块儿干点活儿。那样一来,感情就真切了。”
这个女记者可真是这样做了,所以,报上发表她的通讯报道,大家都喜欢看。
女记者还有一个特点也很值得赞扬。从车间干完活儿,就去职工食堂,然后就去单身女职工宿舍,没去招待所住一等房间,也没去下馆子,也没常常摆起大城市来的架子,挑剔此地这儿不好、那儿不好……
听到赵岚的叫声,他们俩很快地就停下了脚步。
“去参加庆祝会吗?”女记者问。
“对!”戴继宏答道,“一块儿去吧?”
“好!”
走不多远,他们便看到梁君从一家小饭馆里走出来,他脸色苍白,眼圈儿发暗,头发没梳得像过去那样整齐,衣服也熨得不够平整。
梁君最后一次检查有了明显的进步。车间党支部进行了分析,觉得这个检查基本上触及了他的思想,对自己错误的言行,有了初步的认识,并能开始去挖掘它们的根源,态度比较好。经党支部研究,并报请厂领导批准,决定对他免予处分,继续留在铸钢车间工作。王永刚根据党支部的意见,又找梁君进行了一次恳切的谈话,党支书说:“老梁,一个人所以犯错误,决不是偶然的,有主观和客观的原因。对于你,主观的因素居于首位。为什么在新社会成长起来,受了党这么多年的教育,还会有这些错误的言行?这说明,你没有很好地进行自我改造,跟资产阶级家庭不仅没有划清思想界限,有时,你还自觉不自觉地发展了家庭对你的思想影响。你的屁股还没有转过来啊,这就难怪你跟新社会、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你要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从过去的错误中认真吸取教训。”
对这番话,梁君现在是比较听得进去了,他讷讷地向王永刚说:
“王主任,我、我一定听您的教导,好好改造自己。我考虑了很久,请求组织上让我到下边去劳动锻炼,让老师傅们进一步帮助帮助我。我要从头改造起。”
“你有这个愿望很好,组织上可以考虑,劳动是一个很好的熔炉,能把人身上的脏东西熔化掉。不过,在未作决定以前,你还应该安心工作。”
当然,一个人有了某种悔改决心,还只是转变的开始,更重要的还是看他的这种决心,是否能够化为行动。现在,人们只能从梁君的实际行动中去考察他的决心了。让未来的岁月,为他作证吧!
现在,他装作没有看见戴继宏他们,有些惭愧地低头走开了。
“这位技术员怎么样?”赵岚看着梁君的背影问。在她一进厂采访时,梁君便留给女记者一个深刻的印象。
“怎么和你说呢,”戴继宏说,“老杨该了解他,他们是一个大学里出来的。”
“真的吗?”记者惊讶地说,“我可一点也没看出来。老杨倒像个工人出身的。”
“我还差得很远哩!”杨坚谦虚地说,“我对我的那位老同学,了解得也还不够,还需要继续了解。”
“我来到工厂的第一天,”女记者笑着说,“他想唬我这个不了解情况的人,可是还没唬住,就露了馅!”她把当时梁君的姿态和言语又重述了一遍,“他建议最好有人把你们铸造大型机架的经过,写成剧本搬上舞台、搬上银幕,我看这倒是个合理化建议。”
“那你就写吧!”杨坚心里一动,这也是他的一个想法,“我们这位老戴,可算个敢想敢干的人,正面人物就写他好了。”
“别瞎扯了,老杨!”戴继宏连忙制止杨坚说,“我算个啥!要不是党和大伙儿处处帮助我,我能干个啥?”
“你们俩都该写。”赵岚笑道,她对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工人和技术员很感兴趣,来这儿不久,她就听人们谈到他们俩紧密结合的故事,她很赞赏这两个人物。不过,她并不准备写剧本,她还没有掌握足够的生活素材。因此,她向他们俩说:“你们自己应该使自己上舞台、上银幕,进入文艺作品中去当主人公。”
“您别开玩笑了,老赵!”戴继宏说,( 赵岚听了不由得想笑出来,好个“老赵”!还很少有人把她这朝气勃勃的女青年叫老赵哩! )“咱们这些粗人,哪有那本事?”
“我一点也不开玩笑,”“老赵”认真地说,“你们中间应该有人写自己,一定有人能写!因为战斗的奇迹是你们自己创造的,你们就能把它们记录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女记者举出一长串例子,这些例子都是职工们自写、自编、自演本身的故事而受到好评的好戏、好电影。
正在沉思中的杨坚,认为赵岚的话很有道理,他说:“老戴,赵岚同志说得很对,咱们应该有人写咱们自己的事。不参加咱们一伙劳动,不知道咱们劳动中的甘苦,不能把咱们的心思正确表达出来。现在的文艺作品,不像过去那样尽是写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不是专写那些少爷和小姐谈情说爱的事,而是歌颂劳动人民、歌颂劳动!劳动人民不写自己的事,那由谁来写?”
“又发你的高论了!”戴继宏笑着说,他过去听过老杨不少次这种议论,“你来写?”
“不是我来写,我没有那个本事!”杨坚连忙说,“不过,我敢断定,将来写出好作品的,一定是劳动人民队伍中出来的人。您说对不对,老赵?”
“完全对!”“老赵”又暗自笑了,“不过,不必等到将来,现在已经是这样了。”
说话之间,来到装配车间了。这时,里边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人,从厂房大门口,到大型轧钢机旁边,人们拥挤得水泄不通。但是,当他们三个人走过来时,人们自动让出一个甬道来。走近主席台前,他们看到铸钢车间的人都挤在一个角上,于是,戴继宏和杨坚也凑了过去,女记者也一下子钻到人丛中去,在张秀岩和朱秀云身边坐下了。
九点整,厂工会主席宣布开会。工会主席是个六十多岁的老钳工。论年龄,他该退休了,可是他却仍然坚持工作。这位远在江西老苏区红军军械修造厂就入党的老战士,长着雪白而柔密的头发,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声音洪亮。他在主席台正中站了起来,他先向大型轧钢机看看,又望了望台下无数张兴奋而激动的面孔,然后大声说:“同志们!现在咱们的庆祝大会正式开始。”话音刚落,下边锣鼓齐鸣,鞭炮震响,乐队高奏国歌,人们欢呼雷动。工会主席向人们摆了摆手,又清了清嗓子,对着扩音器说:“现在宣布庆祝大会主席团名单。”
雀跃的群众静了下来。
主席团一共二十多人。有中央来的部长,厂党委书记、厂长、总工程师……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大家便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当念到戴继宏这三个字时,人们的掌声拍得更响了,对着戴继宏拍,把这个大小伙子脸都拍红了。名单上也有李守才,但是,大家的掌声却很稀落。铸工中有人发出悄悄的不满声:“怎么搞的,他也当主席团?”“咱们王永刚同志还没上去哩,他去?”早已杂在人丛中的王永刚,连忙解释道:“同志们,李主任也出了不少力,应该上去。”
主席团纷纷就座。但戴继宏却稳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大伙儿把他推来推去,他也不离开“老窝儿”,而扩音器里还一直在招呼:“主席团快快就位!”最后还是王永刚严肃地叫了一声:“老戴!”工段长这才低着头走上台去。
“看他,一个大小伙子,简直像个大姑娘!”工人们笑谑地说。
“同志们,今天的庆祝会,有很重大的意义!”工会主席大声地说,“咱们是庆祝我国第一台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的大会,意义非常重大!”老头激动得脸都红了,“现在,先请咱们的部长同志给咱们讲话。”
在如雷的掌声中,部长走到扩音器前。他也是个发须斑白的老人了,但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据说,他是“二七”时代的老工人,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指挥过十万雄兵,为人民解放事业立下汗马功勋,现在是党的中央委员。
部长用非常风趣的话语,一下子吸引住了全会场的听众:“同志们,今天是我国第一台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的日子,是个大喜的日子!我原是来祝贺的,”他说,“非让我先来讲话,可有点喧宾夺主,不太礼貌,”台下活跃起来,“不过,主人的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盛意难却,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随便说几句。说什么呢?先谈谈形势吧!”部长以透辟的分析、生动的语言,简单地介绍了国内外形势,而后说:“同志们,现在国内外一片大好形势,我们中国人民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领导下,高举三面红旗,在各个战线上都取得了伟大成就,而你们就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创造了奇迹,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用你们有的同志的话来说,是‘三无一缺’。”听众中有人哧地发出了笑声。
部长说:“同志们,不要笑,‘三无一缺’是个客观事实,但我们没被‘三无一缺’拦住路,我们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革命精神,解决了这个‘三无一缺’,所以我们的成绩就令人感到振奋!同志们,你们不简单哪!干得好啊!大型轧钢机制造成功,对那些总在盼望我们失败的人,是个很大的打击。在国外,帝国主义和它的仆从,千方百计地想卡我们,封锁我们,给我们制造了这样或那样的困难,他们梦想挡住历史的车轮,将它拉向后转。
在国内,那些失去了他们的‘天堂’的人,也在盼望着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失败;即使在我们的内部,也有一些人,他们找出各种借口,用各种方式来阻挠我们沿着自力更生的道路前进。当然,其中有的人还只是认识问题,是不自觉的。但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阶级斗争在工业战线上的反映!”部长严肃的语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引起了所有人的深思。“当然,同志们,你们干得很好,很勇敢,你们没有被貌似强大的困难所吓倒,你们学习了毛主席著作,用毛泽东思想武装了头脑,勇敢地战胜了各种困难,攻下了这个科学技术堡垒。有人把这台大设备比作钢铁巨人,说是我们的巨人站起来了。同志们,这个比喻很好啊!含义很深,很形象。它象征着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工人阶级,我们伟大的人民,在新的考验面前,我们又胜利了!”
听众屏住呼吸,倾听着部长热情洋溢、气势磅礴的讲话。这些话深深地打动着他们的心,嵌在他们内心的最深处。当部长讲到最后几句话时,人们不约而同地用力鼓起掌来,锣鼓也敲了起来,鞭炮又鸣了起来,部长的话,表达了他们的意志,说出了他们所要说的话。
部长讲完话后,党委书记刘魁也讲了话,还代表党委和厂部,表扬和奖励了在制造大型轧钢机中做出优异成绩的职工们。
最后,戴继宏代表工人们讲了话。今天,这个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可作难了,他从来就不善于在大庭广众中讲话,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找别人来代替他。更使他不安的是,那位北京来的女记者,把照相机的镜头总是对着他,镁光灯已经闪了好几下了。这个老赵,干吗老是出自己的洋相?他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没理发了,胡子也没来得及刮一刮,前天仅仅用剪刀剪了剪,这个模样有啥好照的?再说,自己究竟有啥能耐呀!要不是党为自己撑腰,毛主席著作给指点方向,再加上阶级兄弟大伙儿一齐努力,自己一个人再有能耐又有啥用?可是……可是,已经站到讲台跟前来了,不讲话是不行了。但是,讲啥好呀?
台下无数双眼睛在望着他,他的心里像有无数只小鹿在跳动。
“快讲呀,小伙子!”工会主席一旁催促了。
“别怕,拿出铸造大机架的勇气来。”部长也在为他打气。
“讲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党委书记给他送来一杯开水,鼓励地说。
他这才把心定一定。
“各位首长!”他向主席台看了一眼,他看到台下无数双充满热情的眼睛,“同志们,我说些什么呢?你们都已经看到了,大型轧钢机制造出来了,它就要送到‘新钢’去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了!这是谁的功劳?是我的吗?是哪一个有能耐的人的吗?不是的!”他那有力的大手猛地一挥,“不是的!如果没有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没有三面红旗,没有党的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方针,没有毛主席著作启发我们敢想敢干、破除迷信,我们敢碰一碰这个大家伙吗?”他用手指了指那高大威严的大型轧钢机,“咱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要把它治服,听咱们摆弄,心里没有个主心骨行吗?党给我们做主心骨,我们才大胆地干了!有人说我们是胡思乱想,是蛮干,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违反科学……好家伙,名堂可多了!同志们,这些人只看到我们工人这也不行,那也差劲,可就是看不到我们的干劲、我们的革命精神、我们集体的智慧。
因此,事情和他们想的很不一样,我们这伙‘癞蛤蟆’,吃上这块‘天鹅肉’了!”会场上的人“哄”地笑了起来,但是,李守才却没笑,他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愧疚的红晕。坐在一个冷僻角落里的梁君,也无地自容地把头低下去了。人声平息下来后,戴继宏接着说:“当然,就拿大机架铸造来说,我们也不是一帆风顺就把它干出来的。困难给我们搞了不少拦路虎,但是,我们一点也没被它吓住,我们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办事的。
在战略上,我们藐视这些困难,在战术上,我们又认真对付它们,它们硬,我们比它们还硬!我们得出这么一条体会:‘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说到这里,戴继宏的大手又猛地一挥,好像天大的困难,都被他这一下挥走似的。下边的听众,纷纷赞同地说:“这话对!就是这个劲儿!”女记者如获至宝似的,迅速地把这几句话记下来。“当然,”戴继宏的话又有力地一转,“我们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是,我们决不会躺在这个战利品上睡大觉!我们知道,前面还有更加繁重的任务,还有更大的困难,还要攀更高的科学技术高峰。我们一定会按照党的指示,按毛主席的教导去做,不骄不躁,努力学习,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党给我们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一干就干到底,永不回头!”
戴继宏一口气讲完了最后几句话。全会场的人都用力鼓着掌,特别是铸钢车间的工人,简直把手掌都拍疼了。
十二点整,庆祝大会宣告结束——不,实际是进行下一个议程:大型轧钢机试运转。
人们“哗啦”一下散开,然后又自动地围成一个圆形,它的圆心就是大型轧钢机。
一个工人走上前去,用力地揿动了电键,一瞬间,电流像一只巨人的手,推动了电动机的转轴,在一阵轰隆隆隆的响声中,齿轮机座中的大小齿轮,也互相紧密地啮合,你追我赶地旋转起来。又粗又大的轧辊,像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似的,迅速地跟上了脚步,随后,各个机构也都一齐运行了。
无数双眼睛望着机器的每一个部件在运行中的变化。人们的心,也随着这一个个部件,承受着第一次考验。虽然机器在空运转,但人们的心,却比任何时候负荷都要重。
没有人说话。只听马达在轰响,只见轧辊在转动。但是,多少人的心,此时已插上了翱翔的翅膀,它们一齐飞到“新钢”的轧钢车间,好像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钢铁巨人昂然屹立,正在进行轧制生产。千百万吨最迫切需要的钢材,从它的大轧辊下,巨浪般汹涌澎湃地流了出来,列车把它们运到四面八方,支援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
那位站在大型轧钢机旁的赵岚,这时多么忙碌,镁光灯一次又一次的闪亮,多少个精彩的画面摄入了照相机的镜头里。
“运转良好,一切正常!”
是谁在万众屏声敛息下,吼出这样一句激动人心的声音?它蕴藏在每个职工的内心深处已有多久了,这句话含有多么重的分量啊!
这时,震天撼地的欢呼声也爆发了。每个人欢乐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鼓掌,拼命地鼓掌,哪怕把手掌拍破了,也心甘情愿;锣鼓,拼命地敲打,哪怕打断了鼓槌、打穿了锣心,也心甘情愿;鞭炮,拼命地放,如果能调来一百二十门大炮,一齐鸣放,那该是多么惬意!帽子在高空中飞起来,像欢乐的百鸟在碧空翱翔。不一会儿,人也飞上空中了,工人们把戴继宏和其他制造大型轧钢机的英雄们,狠狠地抛起来,抛起来……
这个绝妙的镜头,也落入女记者的照相机中,明天,它就要在我们的报纸上出现,在全中国、全世界人民的面前出现。
1964年8月29日初稿于富拉尔基
1965年7月7日修改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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