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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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好!向你汇报工作!”

    林中用压抑不住的兴奋口吻一喊,吴冶平就知道林又要借钱了。

    他有一种自己被绑架的感觉。或者说,吴冶平感觉自己被一个枷锁套住了,想挣脱,却挣脱不掉。说到底,枷锁是他自己制造的,并且是他自己为自己套上的。

    吴冶平和林中之前是客户关系,现在是合伙人,而这种身份的转变,始作俑者是吴冶平自己。

    林之前在一家台资企业做业务员,后来因为掌握了订单,就注册了自己的公司,继续给吴任职的深皇集团供货。因为这层关系,林对吴十分尊重,开口必称“大哥”,还特聘吴为其公司的“顾问”。

    这天是8号,林和往常一样,林给吴打电话,约大哥出来坐坐。吴当然知道“坐坐”的含义,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我已经离职了。

    “知道”,林说,“我也不给深皇供货了。”

    既如此,你还约我“坐坐”干什么?难道是打算把之前的顾问费要回去?

    这也是可能的。现在的人现实得很。离职才一个月,吴已经深切体味到人走茶凉的滋味了。

    人走确实应该茶凉,这点吴冶平能想得通,问题是不要凉得太快,否则就有点伤人。

    虽如此,吴还是决定去。不去,对方找到家里来更麻烦。

    “坐坐”的地点是吴冶平家附近的一间香港人开的茶餐厅。茶餐厅最大的好处是既能喝茶,也能吃饭,还能要一个包间打麻将。吴选择这里的主要理由是离家近,且不张扬,最适合应对“坐坐”这类事。

    二人见面,小伙子脸上依然洋溢着热情,丝毫没有“凉”的意思。

    吴不动声色,想着你不管是真热情还是假热情,“坐”到最后,总是要露出真容的。之前每次出来“坐坐”,二人都先扯一些闲话,吃点什么,再喝点什么,等到临走的时候,林把一个信封交给吴。今天的程序估计也差不多,只不过最后的动作相反,不是林给吴信封,而是林向吴要回之前的信封。当然,也可能不要回,只是把话讲清楚,到此为止,各不相欠,好说好散。所以,今天“坐”到最后,当林再次把一个信封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递给吴的时候,吴相当诧异。

    吴没接信封,当然也就没说“谢谢”,甚至都没有笑。他看看信封,再看着林,问:“你怎么还给我这个?”

    “顾问费啊。”林说。

    “我知道是顾问费”,吴说,“可我已经离职了呀,今后关照不了你了。再说,你也不向深皇供货了,我怎么还能收这个?”

    “可我们当初说好是三年的呀。大哥忘了?”林说。

    是,当初是说三年的。当初林把聘书正儿八经地交到吴手上的时候,吴还觉得有些好笑,但为了体现对林新注册的小公司尊重,吴还是接了过去,并当着林的面展开看了,上面写着聘期三年,吴当时开玩笑地说,没准我干不到三年就离职了呢。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自己真的提前离职了。既然离职了,就顾不上也问不着了,怎么还好意思拿人家顾问费呢?

    “大哥离职不假,我也确实不向深皇供货了,但三年期限未到啊,大哥仍然是我的顾问,我当然要付顾问费。”林坚持说。

    吴冶平有些疑惑,仍然未接。

    “大哥是我的精神支柱”,林说,“大哥忘了,当初是您鼓励我成立公司的。”

    没错,当初确实是吴鼓励林成立公司的。彼时林在台资厂当销售经理,深皇集团是台资企业的客户单位,林经常请吴冶平吃饭,一次喝得高兴了,吴对林说,在市场经济背景下,什么最重要?客户最重要!只要有了客户资源,任何人都能当老板。他还具体举例说,不要说技术含量很高的科技产品,就是擦屁股的卫生纸,只要你有足够的客户资源,比如整个深圳市的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都采购你的卫生纸,那么,你就能当老板了,当大老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听了吴的“高论”之后不久就注册了自己的公司,继续给深皇供货,并请吴当顾问。吴当初接受“聘书”的时候,以为是林中套住他的手段,没想到林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林中说,“如果当初不是大哥的一番开导,我哪里想起来自己成立公司?哪里能自己当老板?所以,不管离职不离职,大哥都是我们公司的顾问。三年期满,我还希望大哥继续给我们当顾问。只要大哥愿意,一辈子当我公司顾问都可以。”

    能有这样的好事?莫不是诳我吧?

    如今假话听多了,偶然听一次真话,反倒不适应。

    可是,能诳我什么呢?我一不是年轻美女,二无职无权,只要信封里的钱是真的,就诳不了我。

    这么想着,吴就接过信封,想着等回去之后打开看看里面的钱是真是假再说。

    钱当然是真的。

    这反倒让吴冶平微微不安起来。他们这一代人,还有自己信守的做人原则,其中一条就是无功不受禄。之前吴在深皇集团担任高管,对下属工厂采购哪家公司的元件有发言权,接受供货企业的顾问费问心无愧,如今离职了,说话不好使了,且林中也已经不向深皇集团供货了,自己再拿人家顾问费,就显得不知趣了。

    吴不是那种不知趣的人。但他也没有反应过度。生活的经验告诉他,很多事情,特别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着急处理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等等再说,说不定等着等着,事情就自然解决不需要处理了。比如林中给他顾问费这件事情,吴冶平就打算等一个月,等到下个月8号,林中不打电话约他出去“坐坐”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就不需要为此不安了。如果那样,那么今天这个信封,就当是“最后的午餐”好了。万一下月8号林中再打电话约他出去,再说。吴冶平感觉自己老了,很多事情不想较真了。好事情不能提前祝贺,坏事情不必提前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甚至认为,或许等不到一个月,林就会找他。

    吴不相信林中坚持继续给他顾问费完全没有所图。他相信重情之下必有所求。他能求我什么呢?

    不管他了,以不变应万变,这个月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自己来深圳二十多年了,能让林中这毛头小伙子“祸”到哪里?

    吴相信,一切“祸”都是自己惹的,自己只要不贪不义之财,不恋非分之色,不受无功之禄,凭他的人生历练,别人是“祸”不了他的。

    半个月很快过去,林并没有来找吴,这反倒让吴冶平愈发不安起来。他想到了放长线钓大鱼,但更懂得线不能太长,太长了,即使钓到大鱼,估计也收不回来。林中好歹也是一个老板,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不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在后半月的时间里,吴几乎天天盼望林中找他,但林一直没有找他,吴当然也能沉住气,没主动联系林。

    终于等到8号,吴从一大早就等候着,一直等到下午,才接到林的电话,当即有另一只靴子落了地的感觉。

    照例还是约他出去“坐坐”,还是在吴冶平家附近的那间香港人开的茶餐厅。

    二人见面,先扯一些闲话。吴主动问林,你怎么不给深皇供货了呢?与我离职有直接关系吗?是谁为难你了吗?

    “当然有一定关系”,林说,“但也不全是。”

    “哦?”吴想知道细节。

    林说:“我供货不是很准时,之前大哥在的时候,还能通融,现在大哥离职了,下面就较真了,我达不到人家的要求,只好退出。”

    是。吴冶平想起来了,就在前几个月,林中未能按合同期限为工厂供货,工厂按照规定要取消林的供货资格,还要罚款,林找到吴,吴帮他做了协调,先按合同规定期限立刻提供一半的货,剩下的一半延期几天送到。吴这么做确实是袒护林,但对深皇集团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害,毕竟,同一批货并不是同一天使用,先交付一半,过几天再交付剩余的一半,虽然不符合合同约定,但并不耽误生产,最多就是给收货验货的人添一些额外的麻烦,可如果没有吴出面协调,工厂方面严格按合同条款办,对林中罚款甚至取消供货资格,也是有理有据、无话可说的。这,大概就是林每月爽快付给吴顾问费的根本原因吧。

    可我现在已经离职了呀。吴冶平想。

    “你为什么不能准时供货呢?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吴问。

    林中苦笑地点点头,说是。

    “为什么呢?”吴问。

    “因为我自己没有工厂”,林中说,“我提供客户的元件也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或者说是委托加工的,有时候货凑不齐,就耽误供货期了。”

    吴冶平若有思索,反思自己当初海侃的“只要有订单然就能当老板”,现在看来未必全面,比如林中手上确实有订单,可没有工厂,不能保证按时交货,总是这样,也不行。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啊。”吴冶平说。

    林中说:“是。”

    “主要是做不大。”吴补充说。

    “是。”林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开工厂呢?”

    “当然想过。打算明年下半年开。”

    “为什么要等一年呢?”吴问。

    “目前条件不成熟。”林说。

    “什么条件?”吴问。

    “主要是资金。”林说。

    “多少资金?”吴冶平进一步问。问话的口气,仿佛他能帮林中解决。

    “节省一点,两百万就够。”林说。

    “怎么节省?”吴问。

    “工厂不能建在深圳,找惠州那边偏僻的地方,厂房和人工都便宜一些。还有就是只上一条生产线,等资金充裕了,再逐步扩充。”

    吴把林的话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然后问:“你自己有多少钱?”

    林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的钱主要用在业务上,有多少钱,做多大生意,假如要自己开工厂,勉强能凑一百万吧。”

    吴冶平又想了想,说:“假如我给你一百万,加上你自己的一百万,是不是就能把工厂开起来?”

    “当然可以。”林中说。

    接着,吴又详细问了关于自己开厂的一系列的事情。从林的回答来看,他确实早有此打算,居然对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很了解。最后,林主动对吴说,投资办厂是大事情,大哥可以通过其他朋友多了解了解这个行业的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行,那我回去再了解了解,考虑考虑。”说着,吴冶平就站起来。

    林没忘记掏出信封,恭敬地递给平。

    “这就不必了吧”,吴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如果我决定投资,就不是你的顾问了,而是你的股东了,我要收的,就不是顾问费,而是分红了。”

    “那好”,林说,“一言为定,等大哥决定投资了,我就不给顾问费了。但今天不是还没决定嘛,所以顾问费还是要给,大哥你也必须收。”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吴和林的联系多了起来。主要是吴冶平主动找林中。大多数是电话联系,偶尔也见面,地点仍然是吴冶平家附近的茶餐厅,讨论的内容当然是办工厂的事情。

    林说:“办工厂对我非常重要,即使不赚钱,我也要办。”

    “哦,为什么?”吴问。

    “起码能增强我在客户心中的可信度,不会把我看成‘皮包公司’。这样我的订单量就会大幅度增加。大哥您知道,只要有订单,肯定就有钱赚,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是。我知道。订单就是‘客户’嘛。”吴说。

    “所以”,林说,“我必须自己开厂。”

    吴点点头,问:“那你现在怎么处理的?我听说下面的人还到你的工厂看过。”

    林中先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说:“弄虚作假呗。我事先打好招呼,然后把客户带到为我提供货源的工厂参观。”

    “客户看不出来?”吴问。

    “当然能看出来”,林说,“但我会圆,不说这家工厂完全是我自己的,而是说我在其中有股份,再说这些人私下我都打点好了,参观工厂是走过场,不会真较真。”

    “哈哈哈哈……”吴和林一起开心大笑。

    笑过之后,林中说:“但这样的结果是增加了成本。打点客户需要直接成本,请求供货方配合‘参观’需要间接成本。所以,大哥说得对,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我早晚要办工厂,砸锅卖铁也要办。”

    林几乎说服了吴。不是林把前景描绘得多么绚烂,而是林诚恳的态度,特别是林所表述的许多观点都是吴自己当初灌输给林的。因此,投资办厂,与其说是帮林中,不如说是吴冶平自己帮自己。

    尽管如此,吴还是不敢贸然投资,类似的失误,他看到的太多,甚至经历得太多了。虽然之前的失误损失的不是他自己的钱,但教训却可以为自己所用。

    他决定试探。

    这天,吴主动约林来“坐坐”,地点仍然是老地方。

    吴问林:“你上次说有多少钱就做多大生意,是吗?”

    林回答:“是。我签订单的时候,必须考虑自己的资金实力,实力不够,宁可不签。”

    “那当然”,吴说,“单子大了,自己没有足够的资金进货,不能按时出货,等于违约了。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是。”林说。

    “可不可以打时间差?”吴说,“比如你只付一半的定金,从上家把货拿来,卖给下家之后,再付上家的钱。”

    林笑了,说:“当然可以,但必须有大哥您这样的靠山罩着,不然,下家也会如法炮制,只付我一半的资金,等到第二批货到的时候再付完上批货的资金。”

    吴忽然明白了,“顾问费”的价值原来在这里,其实是“关照费”啊。同时,他再次感到了林中的坦诚。

    “能不能这样”,吴这才亮出底牌,说,“我先借你一点资金,你把生意做大,等到有足够的订单了,我们再商量办厂的事情。”

    林想了想,说:“也好。要不然,我们工厂开了,却没有足够的订单,更麻烦。”

    “就是这个意思”,吴说,“等到手上有足够的订单,再开工厂也不迟。”

    接着,他们就讨论借款的具体细节。

    吴决定先借给林十万,投石问路,万一出现闪失,也在可承受之内。

    月息三个点。本金十万,每月利息三千。吴冶平心里一盘算,十万资金月息三千,如果自己借给他几十万资金,每月利息收入不是比离职之前在深皇担任高管的工资还高?

    “三个点?是不是太高了?”吴主动问。

    “不高”,林回答,“不瞒大哥,不到百分之十的盈利我不会接单,扣除给对方的回扣和其他开销,纯利大概六个点,我和大哥每人三个点。”

    手续很认真。林中写了借条,签名,摁手印,盖上公司公章,还附上林中的身份证和他公司的营业执照正本复印件,末了,林还开出一张三个月的十万元承兑汇票给吴。

    “这就不必了吧。”吴说。

    “要”,林说,“万一这三个月里我个人出事了呢?”

    “不会的。”吴说。

    “我说万一。”林说。

    到了三个月,本金不但没还,吴冶平还主动追加了借款。

    双方合作得很愉快。每月8号,他们照例在吴冶平家附近的茶餐厅见面。每次见面,他们先聊天,吃点,喝点,最后临走的时候,林中照例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林每月支付给吴的顾问费外加借款利息。后来,因为借的钱多了,利息数额比较大,一般的信封装不下,林建议直接打入吴的账户。

    林中很守信用。细节上做得很到位。比如每月8号往吴冶平的账户上打顾问费和利息,都是上午打,准确地说是上午银行一开门的时候打,吴的银行账户与手机联网,钱一到账,手机上就有短信提示。吴发现,林支付顾问费和借款利息从来不拖到当天的下午。这就让吴很放心。不是放心林对他守信用,而是放心林中的做人方式。吴冶平做了多年的企业高管,虽然没直接当老板,但认识的老板不少,经历的事情更多。他相信,做老板就是做人,只要会做人,没有订单可以争取到订单,没有资金可以筹集到资金。比如像林中这样,上午银行一开门就把利息打过来,说明他做事情习惯性地考虑对方的感受,对吴如此,对他的客户也如此,生意当然越做越大,而只要林中生意顺利,有钱赚,吴的借款就很安全。吴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世界上没有谁天生就想当坏蛋,凡是借钱不还想赖账的人,基本上都是经济窘迫所致,如果像林中这样生意蒸蒸日上,谁愿意借债不还丧失人格?所以,吴对林的表现相当满意。他甚至沾沾自喜,得意自己看人的好眼力。

    不用说,吴借给林的资金越来越多。表面上是吴支持林的事业,其实也是林中帮吴冶平。毕竟,月息三个点等于年息三分六,不到三年,就收回本金,做什么生意能有这么高的回报?

    虽如此,但凡事都得有个度,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出问题。因此,当吴借给林的钱超过五十万的时候,他有些不安起来。吴有两个担心。一方面,他担心钱多了会出事,毕竟,林中的公司没有工厂做依托,万一哪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吴上哪去找他?另一方面,吴又希望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下去。不用上班,坐在家里,每月收一两万的利息,不是很好吗?双向担心交织在一起,搞得吴很纠结。他强迫自己开动脑筋,充分利用这些年自己当职业经理人积累的经验,努力设计出一条左右兼顾的解决办法。

    这天吴主动打电话约林出来坐坐。地点还是老地方。吴冶平喜欢老地方的另一个原因是香港老板待人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热情却从来不多事,比如不打听吴的身份和他来这里的目的,这就让吴感到很舒服、很温馨,还很安全。吴认为好环境是出好结果的必备条件。

    二人见面,照例先喝茶聊天,今天是吴主动约林的,当然由他先进入主题。

    吴先是假装替林考虑,说借款超过五十万了,每月支付的利息不是小数,问林是不是承担有困难。

    林说没困难,并且把上次关于至少赚六个点他和大哥每人三个点的那套话又说了一遍,还说感谢大哥,成全了他生意越做越大,这个月又开发了一个大客户,又接了大单等等。

    “那么”,吴问,“是不是还要借资金?”

    林说是,但他不好意思再向大哥开口了。

    吴略微沉思片刻,说:“也是,总是借款不是办法,要不然我干脆入股吧。”

    吴是故意“沉思”的,其实,方案及其表述方式他早就想好了,他就是想通过债转股的方式,既要保证资金的安全,又要获得长期利益。当然,吴深知得与失的关系,为达成这个两全其美的局面,他打算舍弃一些利益,具体地说,是在利息收入上主动做出一点牺牲。

    林听吴这么说,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高兴起来,说:“那好啊!如果大哥能够入股,那我就更有底气了。”

    吴问林公司现在的资产规模多大?

    林说他的钱全部滚在业务上,没有固定资产,只有流动资金,他欠上家的货款,下家欠他的货款,两项相减,加上必要的周转资金,净资产大概二百五十万。

    吴不敢确定林说的数据是真是假,也没办法确定,他相信这里面多少有些水分,但他不必揭穿,也不想去仔细查账核对,他有另外的对策。

    吴说:“好。那我就拿五十万入股,占你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大约是太出乎林中的意料之外了,林听吴这么说,竟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不及反应。

    吴接着说:“不过是有条件的。条件是,我不参与公司经营,因此不管公司经营好坏,每月按时拿固定回报。”

    林似乎明白了,其实还是借款,相当于自己拿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做担保。

    “好”,林说,“我仍然按三个点每月支付固定分红。”

    “不必”,吴说,“两个点。”

    “两点五吧。”林说。

    “就两个点”,吴说,“如果公司收益不错,年底可以额外有些分红。”

    “行。听大哥的。我保证不让大哥吃亏。”林说。

    吴心里想,吃亏我也不怕。之前是三个点,现在是每月两个点外加年底分红,本身就相差不大,但如此一来,自己就成了公司的股东,不仅能保证长期获利,而且作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可以随时了解掌握公司的动向,比单纯的借钱更安全一些。

    因为是债转股,不存在打款的问题,所以,双方签订协议之后,就去产权过户中心办理过户手续。操作是委托中介协助完成的,但吴和林必须同时到场,当面出示身份证并在文本上签名。总共要去两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排队,过程有些复杂,但吴冶平心里很高兴。越是复杂,说明越是正规,越是安全。等一切手续办完,深圳联合产权交易所的《股权转让见证书》拿到手上,吴冶平成了林中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和副董事长。

    不,现在应该说是林中和吴冶平两个人的公司。公司叫深圳市林瑞实业有限公司。

    既然成了股东,就等于一家人了,吴陆陆续续又借给林一些钱,总共大约五十万,加上入股的钱,吴在林那里的资金差不多正好一百万。后五十万是借款,每月利息一万五,前五十万是入股,每月固定回报一万,两项加起来每月两万五的收入,超过吴冶平在深皇集团担任高管期间的月薪。吴忽然发觉,离职之后,自己的生活并没有沉落,相反,还找到了人生新的精彩。他感悟,性格决定命运,受父亲的遗传,他算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20世纪50年代,父亲为高级社送公粮进城,发觉城里的生活比乡下精彩,果断地决定留在城里,从粮库的一名扛麻袋苦力做起,一辈子虽然没有飞黄腾达,却最终将全家弄成了城镇户口,成了城里人,一度成为老家乡下父老乡亲最尊敬和羡慕的人。所以,吴冶平认为,人的一生,该激进的时候就应该大胆前进,该退却的时候也应该果断退却。二十多年前,吴在家乡的小县城教育局当副股长,听说深圳这边建设特区广纳人才,就勇敢地跑到深圳看看,并最终选择留在深圳,如今,虽然不能说事业辉煌,起码成了真正的深圳人,没贪没腐,就凭两套房子,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如果留在家乡,凭家父扛麻袋的背景,吴冶平低三下四、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一辈子,估计也只能熬上屁股大的“股长”。再说这次深皇集团大股东更替,董事局主席和总裁双双走人,吴作为董事局办公室主任,新班子主动约谈,希望他留下继续任职,但吴没动心,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留任,不仅显得对旧东家不仗义,而且新主子在用过他之后肯定卸磨杀驴,于是果断地声称自己年老体弱,主动离职,不仅落个好名声,还一不小心成了林瑞公司的副董事长,月收入接近三万。

    吴从心里感谢林。如果不是林,他这一百万闲钱肯定放在股市上,估计经过此轮大跌,损失至少三分之一。

    因为感激,他就比较关心林,重点关心林的事业成长。毕竟,林是个事业型的小伙子,而且,林的事业当中有吴冶平的一份。

    这一天,吴主动提醒林:现在是不是可以考虑自己办工厂了?

    “工厂?”林似乎很诧异。

    “是啊”,吴说,“半年前我们不就讨论过自己办厂的事情吗?怎么,你忘记了?”

    “啊,没有”,林说,“大哥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吴更加诧异。他是真的诧异。

    “我没有对你说过吗?”林问。

    “说过什么?”吴反问。

    “说开工厂的事情。”林说。

    “说过呀”,吴说,“半年前就说过。当时你说自己开厂对你非常重要,还说当时开厂时机不成熟,等今年再开,我还说打算投资和你一起开的。怎么,不开了?”

    不开也没关系。吴冶平心里想。像这样我每月收入接近三万,没有风险,不用操心,其实比自己开工厂更实惠。不过,吴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既然当初两个人说好了等时机成熟就办厂,那么如果林现在办厂,吴即使明知道无利可图,也多少会支持一部分资金,大不了第二次债转股,把后面的五十万借款作为工厂的投资。

    “你看我忙的”,林说,“真不好意思,忘记对大哥说了,我的工厂已经开起来了呀。”

    “开起来了?!”吴冶平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凭自己与林的关系,凭他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和副董事长,凭他是林的“大哥”和顾问,凭他是林的债主,像自己开厂这么大的事情,不要说他们之前专门讨论过,就是没聊过这个话题,林中办厂,于情于理是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的,甚至要征得他的同意。这是常识。做人的常识,也是合伙办公司的常识。

    “不好意思”,林解释道,“真是忙晕头了。我一直以为大哥知道呢,没想到您不知道。大哥您不知道,办工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很难,千头万绪,焦头烂额,真把我头都忙晕了,忘记告诉大哥了。”

    撒谎!吴冶平心里骂道。彻头彻尾的撒谎!这么大的事情,你告诉我还是没告诉我,难道能不记得?再说,这不是告诉不告诉的事情,而是必须征得我同意的事情!

    “你还当我是大哥?”吴问。

    “当然”,林信誓旦旦地说,“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是我的精神支柱。”

    吴冶平看着林,忽然感觉这不是之前认识的那个小伙子,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林中还在解释,嘴巴一张一合的,像刚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

    吴此时很讨厌林,发觉林中在这样当面说谎的时候非常丑陋,不堪入目。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不,应该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给欺骗了。没想到快到退休年龄了,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给骗了!

    是啊,吴冶平想,我来深圳二十多年了,从港资厂生产主管做起,几经跳槽,最终进入深皇集团,从小经理做到高管,怎么能被他骗了呢?

    利益。吴冶平想。是利益。这叫利令智昏。

    冷静。吴又想,这时候我必须冷静。我还有一百万在他手上,不能轻易翻脸。当然,我不怕他,我来深圳快三十年了,红道黑道哪个道上没有熟人?什么样的愁事怪事没有听过见过经历过?你以为深皇集团高管是那么容易混上,那么容易当成的呀?不要说这件事情我占理,就是不占理,凭关系,我也比你有路数。但不论怎样,翻脸都是下策,翻脸的最终结果肯定是两败俱伤。吴冶平又自我安慰地想,没有底气的人才急于翻脸,而我是有底气的,至少在林中面前有底气,所以用不着立刻翻脸,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这么想着,吴就冷静了一些,他平静地对林说:“这样不妥吧。公司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是第一大股东,我是第二大股东。你是董事长,我是副董事长。像投资办厂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告诉我不告诉我的问题,而是必须征得我同意的事情。你口口声声喊我‘大哥’,聘我做顾问,假如真如你所说,是忘记告诉我了,那么在投资办厂的过程中,遇到那么多的困难和挫折,怎么没向‘顾问’咨询一下?怎么一次也没与我商量呢?怎么一次没请我帮忙疏通?”

    “主要是不好意思给大哥添麻烦”,林中说,“再说,工厂建在惠州,不在深圳,遇上麻烦,找大哥也没用。”

    “那不是”,吴正色道,“深圳和惠州多近啊。你不要忘了,深皇集团在惠州有大量的投资,我们与惠州那边打交道的次数多着呢。上次富源广场的案子,就是我代表集团去处理的,上到市长,下到街道办主任,什么人没接触过?你工厂建在哪里?有什么困难?看我能不能帮你协调协调。”

    吴冶平这段话有夸大的成分。深皇集团在惠州有投资不假,但那并不是他直接分管的范围,所以,他虽然知道深皇曾经为富源广场的事情与当地的一家企业闹过纠纷,也惊动了红黑两条线,但这桩案子并不是他亲手处理的,所以,吴冶平在惠州并没有可靠的关系。他现在这样往大里说,带有警告林中的意思。

    “那倒不用了”,林说,“现在工厂已经办起来了,各种麻烦事情也都解决了。”

    “这么说,你今后就用不着我了?”吴说。

    “不是不是,大哥怎么能这么说。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忙晕了,忽视了,大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向大哥赔罪,我愿意受罚,我……”

    “走,你带我到工厂看看。”吴突然说。

    “好。”林来不及思考就回答。

    二人出了茶餐厅,林中请吴冶平上车。吴坚持开自己的车。不是因为他的宝马车比林中的本田好,而是担心万一话不投机翻了脸,不好意思让对方送回来。

    吴这么做,也表明他的底气,他不担心林中利用路上这段时间背着他打电话回工厂布置。他允许林中提前布置。他相信事实终归是事实,林中总不能这么快把工厂搬走吧。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出来。

    从深圳到惠州的高速公路有两条,一条是深惠高速,通往汕头或河源方向的,另一条是新开辟的沿海高速,经大亚湾、稔山往汕尾。吴跟在林后面。车子走深惠高速。经过岔路口的时候,吴发觉车子往汕头方向走,而不是河源方向,他估计工厂在淡水一带,但不是大亚湾,否则,就直接走沿海了。

    工厂在惠阳区秋长镇,果然是淡水旁边。说实话,吴冶平之前并不知道淡水旁边还有一个秋长镇,以为它们是一起的呢。

    下了高速,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工业区。停稳车,上了满是灰尘的四楼,忽然干净起来,“秋长中荣电子厂”的招牌挂在墙上。

    “叫人把楼梯打扫一下。”吴说。说话的口气,仿佛他才是这里的老板。

    “是。马上安排。”林应道。

    经过一路的调整,吴已经彻底冷静,此时看上去完全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倒像是大股东来视察工作。

    林中殷勤地陪在旁边,有问必答。

    工厂占据了半层楼,大约一千平方米。可以看出,确实是刚刚筹办的,虽然已经投入生产,主要设备基本到位,但仍然显得空荡荡,不是满负荷生产的样子。

    看完生产线,走进办公室,喝着茶,吴问:“效益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中小心地回答。

    “不怎么样你还办厂?”吴问。

    “不办不行啊。大哥您知道,现在竞争太激烈了,自己没有工厂很难接单的。接到单也不能保证按时交货,所以,必须办厂,否则公司维持不下去呀。”

    吴听出林中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维持不下去,你吴冶平的资金就泡汤了。

    吴假装没听懂,问:“注册资本多少?”

    “五十万。”林说。

    “和林瑞公司一样?”吴又问。

    “是。”林中回答。

    “几个股东?”吴问。

    “就我一个”,林说,“另一个是假的,只占零点几。”

    “是你个人还是林瑞公司?”吴绕了一个弯,终于问到关键问题。

    “是我自己。”林回答。

    吴不说话了,喝茶,很专注地喝茶。

    林中这一路显然也不是在打瞌睡,他经过了认真思量,他似乎知道吴冶平会问这个问题,此时耐心地解释说:“因为我知道效益不好,所以就没敢拉大哥入伙,想自己一个人承担风险。大哥您放心,虽然效益不好,但有工厂总比没工厂好,即便中荣不赚钱,只要能维持,林瑞公司的业务就有保障,承诺给大哥的固定分红和利息一分钱不会少,年底还有追加。”

    吴不接林的话,按照自己的思路走,继续问:“厂房装修和设备投资大概有一百万吧?”

    “是。”林说。

    “差不多正好是我投资给你和借给你的钱?”吴问。

    林中愣了一下,说:“我另外又筹集了一些,找我表哥借了五十万。”

    “我的钱还是占大部分?”吴追着问。

    “是。谢谢大哥的支持。我保证兑现大哥的利益。协议怎么写的,就怎么执行。绝不打折扣。”

    吴听出来了,林中的回答表面上客气,其实暗藏争辩。意思是说,他这样做并没有违背双方的协议。

    是,从情理上说,他办工厂应该告诉吴冶平,但如果他不告诉吴,也不违反协议。无论是入股协议还是借款协议,上面都没有明确这项告知义务。

    但吴心里仍然不高兴。有一种老江湖被菜鸟耍了的感觉。

    “协议怎么写并不重要”,吴说,“我们之间的协议,说到底是君子协议,不可能写得那么详细,写得太详细,就不像兄弟了。”

    “那是,那是。大哥说的是。”林中赶紧应道。

    “说实话,你之前的林瑞公司是没有资产的”,吴说,“如果你成立中荣公司的时候,发起人不是你个人,而是林瑞公司,也就是把林瑞作为中荣的母公司,我们仍然执行之前的协议,不管工厂赚多少钱,我仍然是每月拿固定分红一万元,其实并不影响你的利益,不是更好?”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林中说。

    “不是考虑不周,是考虑得太多了吧?”吴轻声问。

    “是是是,是我多心”,林中说,“我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怕告诉大哥后,万一大哥不同意,我就开不成工厂了。”

    “哦?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吴说。

    “当然”,林中说,“不告诉大哥,先把工厂开起来,万一失败了,我一个人承担,如果做好了,再告诉大哥,给大哥一个惊喜。”

    说得好听!吴心里想,你这点小心眼,我还看不出来?

    不过,事已至此,就只能往最好的方向纠正,而不是让对方下不来台。不能为了出气而影响双方的合作。

    “小林啊”,吴说,“我老了,想休息了,不想有所作为了,要不然,在深皇集团,我赖着不走,也没人敢动我。”

    “那是,那是。大哥是深皇的元老。”林中赶快说。

    “元老谈不上,但那么大的深皇集团,我从发展委下面投资部经理做起,一直做到董事局主席助理兼办公室主任,进入集团的核心层,成了发展委主任的上级,并不是我有多么硬的后台或者是会拍马屁吧?”

    “是能力,大哥的能力。”林中说。

    吴摆摆手,说:“错。不是能力。能进深皇总部的人,都是有能力的。”

    “那是……”林中不敢乱说了。

    “是做人”,吴说,“关键是做人。其实做什么都是做人。尤其做老板,更是做人。小林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的发现,人这一辈子,关键是做人。比如我把钱借给你,向你的公司投资,其实看重的还是你这个人啊,相信你会做人啊。”

    “感谢,感谢”,林说,“我还年轻,在做人方面还要向大哥学习。请大哥多批评,多指教。”

    “你知道做人的关键是什么吗?”吴问。

    “大哥请讲。请讲。”

    “换位思考”,吴说,“就是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考虑对方的感受。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你是我,说好了要和别人一起投资办厂,结果,一百万资金出了,厂子也办起来了,却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既不是直接股东,也不是间接股东,你自己怎么想?”

    林中的额头开始出汗,吴冶平也见好就收,他像有经验的大律师那样,在询问对方一个关键问题并得到满意回答之后,立刻说“我没有问题啦”,这时候,吴一抬手,看看腕上的金表,说:“啊,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就走?”林中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说,“吃了饭再走吧,我请大哥吃饭。”

    “不了”,吴说,“吃过饭天就黑了,我不喜欢开夜车。”

    林中说:“没关系,我让司机送您。”

    吴说:“那何必呢,我们兄弟之间还在乎一顿饭?”

    林见留不住,就说:“那我送送您。”

    吴略微想了想,说:“也好。你把我送到高速路口。我怕自己找不到。”

    吴刚刚回到深圳,林的电话就追过来。

    吴料到林中会打电话过来向他解释的,但没想到这么快。

    解释什么呢?吴不想听林的解释,他想看到林的行动,看林拿出什么具体的纠正或补救的办法来。

    不外乎两种方式。吴冶平猜想。一种是立刻纠正错误,把中荣公司的股东由林中个人换成林瑞公司,这样,等于工厂也有吴冶平的一份,准确地说也有吴冶平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种纠正对林中没有任何损失,因为,按照当初他们双方的协议,无论公司经营状况好坏,当然也包括无论公司下面是不是有工厂,吴冶平都是每月领取固定分红一万元,但这样的纠正会让吴冶平心里舒服一下,起码,他入股林瑞的五十万并不是买了虚股,而是拥有实业的实股。

    另一种方式是在中荣公司股东里面加上吴冶平的名字,后面作为借款的五十万转化为中荣公司的股份,同样是拿每月一万元的固定分红,同样是年底根据效益适当追加分红。如果这样,吴冶平的实际收入或许少一点,但可以终身制,并且有实业做抵押,感觉安全一些。不过,这种方式有一个麻烦,就是不好确定吴在中荣公司的股份。林瑞公司是虚的,林中说净资产二百五十万就二百五十万,中荣公司是实的,总共有多少万资产是能计算出来的,按照吴冶平下午所看到的情况,估计厂房装修和设备投资在一百五十万左右,那么,吴冶平的五十万就要占公司股份的三分之一,林中舍得给吴冶平三分之一股份吗?难道这才是林中“忘记”告诉吴冶平的真正原因?

    果然不出吴的所料,林中简单寒暄几句后,直入主题,说了想纠正或者补救的方式。但是,令吴冶平始料不及的是,林既没有采用吴设想的更换股东方式,也没有说到为中荣公司增添股东的方式,而是说了吴根本没想到的第三种方式。

    林说,他在注册中荣公司的时候,最初是想让林瑞公司作为发起人的,但如果那样做,手续就非常麻烦,需要直接注册有限责任公司,需要同时通过消防和环保两个部门,需要花很多钱并且耽误很长时间,而如果以他个人作为发起人,则可以先注册成小规模企业,等运作一段时间后,再转换成有限责任公司,简单许多。

    吴听了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他甚至觉得是自己错怪了林。

    林中继续说,因为工厂的效益确实不敢保证,所以,他也不敢拉大哥入股中荣,还希望大哥理解。

    吴冶平一想,也是,如果当初林中真拉他入股中荣,建议他的五十万借款转为中荣厂的股份,他可能真不一定会立刻答应,毕竟,作为小规模企业的中荣公司,虽然实际资产超过一百万,但注册资本最初只有五万,运作一段时间之后才转换成注册资本五十万的有限责任公司,吴冶平的五十万如果一开始就投进去,账面上却只能显示两万,不是更不安全?

    最后,林中说:“如果大哥真想做,我有更好的建议。”

    “什么建议?”吴问。

    “投资前道。”

    “前道?”吴不解。

    “这是我们业内的说法”,林中解释道,“后道是生产电子元件的,前道是生产电子芯片的。芯片在前,所以叫‘前道’。”

    “前道工序后道工序的‘前道’?”吴问:“你是说我们再另外投资一个工厂,生产芯片?”

    “对”,林中说,“前道比后道赚钱。”

    接着,林中就反复说明前道如何如何赚钱。说他一个朋友,准确地说是当初他们台资企业的一个中方副总,也辞职出来自己办厂了,但他办的不是后道,而是前道,刚办厂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不到两年,就开上路虎了,眼下正在筹划公司上市等等。

    “我现在的中荣就是买他的芯片。”林中说。

    这有可能,吴冶平想。吴虽然是师范学院毕业的,但他学的是物理,算是半个“理工科”,加上来深皇集团之初在港资厂当过生产主管,对“前道工序”“后道工序”的概念并不陌生。他相信生产芯片的利润确实应该更高一些。但是,“前道”的技术含量高,估计投资也大,所以,门槛也高啊。

    “你有这项技术吗?”吴问。

    “我当然没有”,林说,“但可以请人啊。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了,认识很多人,想请一个人很容易。”

    吴想了想,说:“不行。请人不行。拉一个懂行的人入股还差不多。”

    “对,还是大哥说得对。长期请人不是办法。要做,我们就拉一个掌握技术的人入伙。”林中说。

    一听林讲“还是大哥说得对”,吴立刻警觉起来。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话题被绕到投资前道上面去了?而且,按照林中“还是大哥说得对”的讲法,就会把林中自己想法转换成是“大哥”的想法,而他所做的一切,似乎是按照“大哥”的指示执行了。

    吴决定赶紧打住,这是吴冶平在职场的经验,一旦发觉不在自己的语境中,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求“暂停”。

    “啊呀”,吴说,“我有些累了,今天先聊到这里吧,还没吃晚饭呢。”

    他们之间沉寂了一段时间。或者说是“冷”了几天。但吴冶平毕竟还是林瑞公司的股东,他们之间毕竟还存在债权债务关系,不可能“冷”得彻底,所以,仍然联系。

    说实话,这段时间吴冶平主动联系林中的时候多,林中主动联系“大哥”的机会少,可能是林确实比较忙吧。但只要吴主动给林打电话,林中都十分热情,开场白是:“大哥好!我正要向您汇报工作呢!”吴冶平明明觉得很虚伪,但听上去仍然有些温暖。毕竟,他离职了,在家等退休了,已经没有人向他“汇报工作”了。每次通话,林中都说“形势大好”,说他又接到某个大单了,生产任务根本完不成等等。每次听到这些,吴冶平多少有些高兴。因为他一贯信奉“客户第一”,只要有足够的订单,企业就确实“形势大好”,这样,他的资金就很安全,他的分红和利息就更有保证。

    也不尽是虚的,也有实的。比如每月8号,林中都在上午准时把利息和固定分红打到吴的账上。每次吴从手机上看到银行的提示短信,都获得一丝安慰,都想起林中的好处。想着自己是过来人了,做人要宽容,林中是人,不是神,他身上肯定有许多缺点,但只要在资金的问题上能严格遵守信用,自己就不必苛求他在其他方面都很完美。说到底,自己与林的关系是“金钱关系”,到目前为止,林虽然在私下办厂的问题上做法不妥,在事后的补救措施上没有让吴冶平看到足够的诚意,但在最关键问题上,也就是钱的问题上,还没有失信于“大哥”。

    这期间,吴冶平又去了惠州一次。因为林中为儿子办满月酒,特意请了他。吴如果不去,就好像舍不得出红包了,所以必须去。本来,吴冶平完全可以自己开车去的,但林中很热情,专门跑过来接。去了之后才发现,办满月酒是假,借机拉近与客户的关系是真。除了吴冶平,其他全是客户。

    林对吴的接待似乎比客户更殷勤。比如从惠州回深圳,本来让司机送一下就可以,但林中坚持亲自送吴回来,让吴除了温暖之外,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路上,吴主动问起投资“前道”的事情。林中眉飞色舞说了许多,归纳起来,最重要的是两点。第一,因为国家建设新农村的“村村亮”政策,他们生产的电子元件供不应求,且呈逐年上涨的趋势;第二,前道太赚钱了,毛利达到百分之六十,再不上马,机会或许转瞬即逝。所以,他打算提前上“前道”,今天请吴冶平来吃酒,就是打算当面向“大哥”汇报这件事情。

    “你有钱了?”吴问。问完又察觉自己说话不严谨,应该问“资金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比较准确。

    但林中不介意,他说:“我哪有钱?拉投资呗。”

    “谁?”吴问。

    林说:“那个坐您旁边的老头,嘉顺科技的徐总,你记得吗?”

    “他?”吴问。

    “是。”林说,“还有您对面的马总,我旁边周总,他们都有投资意向。特别是徐总,他好像和您交换名片了吧?投资意向十分坚决。”

    “哦”,吴心里忽然有些醋意,问,“他们打算投资多少?你们之间怎么合作?”

    “还在谈”,林说,“所以我要先向大哥汇报,听听大哥的意见。”

    吴听得出,林中显然接受上次投资办中荣厂的教训。想着知错就改还是值得表扬的,自己不必耿耿于怀。

    回到深圳,吴冶平先是根据徐总的名片上网检索了一下,了解到嘉顺科技是一家在创业板上市的高科技企业,徐总是该公司的总工程师,再打开嘉顺科技的网页,证实公司的产品确实用到中荣目前生产的这种电子元件。

    吴决定直接与徐总接触一下。他后悔没有与更多的人交换名片。主要是自己使用的仍然在深皇集团担任高管的旧名片,每次与人交换的时候,都要特别说明一下,很尴尬,所以只与旁边的徐总交换了一张,要是当时与更多的人交换,估计了解的情况更加全面。不过没关系,徐总的身份已经得到确认,且徐总比吴更年长,这个年纪的老知识分子估计不会与林中合伙骗他。再说,也骗不了,投资入股,是需要动用真金白银的,只要钱是真的,就假不了。

    吴此时想打电话给徐总的动机,主要是想验证林中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水分,他似乎对林中背着他办中荣公司的事情没有完全释怀。他似乎已经原谅林中了,但原谅并不等于忘却,好比中国放弃了日本的战争赔款,但并不等于忘记了那场战争。吴想通过核实林中话中的水分,判断在中荣问题上林中的解释到底有多少诚意。

    吴等了两天才给徐总打电话。不是没时间打,是不希望让对方感到他很急,更不希望让林中感到他很在意这件事。

    徐总很客气,简单寒暄之后,吴问起投资前道的事情。他最希望徐总回答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仅仅是知道,根本没有做出决定,完全不像林中所描述的“投资意向十分坚决”,如果这样,吴冶平就相信自己基本上已经把林中看透,就会找理由把借给林中的钱逐渐收回来,甚至把已经入股林瑞的资金撤回来。

    但是,徐总说:“啊,是,不是我投资,是我儿子投资。我本人作为嘉顺科技的高管,不方便这么做的。”

    徐总的回答已经证实了林中的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投资意向十分坚决”,而是已经决定投资了,只是为了规避某些政策,用他儿子的名义投资罢了。

    吴又进一步问了投资这种电子元件和芯片回报率的情况。徐总显然比他懂行,说话也比林中客观。徐总说生产这种电子元件的利润率并不高,主要是做量,近些年中国搞新农村建设,加上灾难性天气不断,这种保护性电子元件消耗量很大,需求量更大,呈持续上涨趋势,所以,至少在未来六年之内,投资风险不是很大。至于生产芯片,也就是前道,徐总说这项技术之前一直被台湾或美国垄断,国内自主开发并生产的情况比较少,所以具体利润率他也不是很了解,但凭常识,生产芯片的利润肯定高于生产元件。

    证实林中没说假话,吴冶平的心情爽快许多,或者说释然不少。他甚至部分相信林在私下办厂的问题上并不是存心欺骗他,而确实是因为林没有把握,为了避免干扰,所以才没事先告诉吴。

    如果真是这样,吴冶平想,那么林中当初这么做不仅不是不厚道,相反,是好心了?

    看结果。吴又想,结果是到目前为止,虽然林中办中荣厂事先没有告诉吴让人心里不爽,但并没有损害吴冶平的实际利益。今天回过头来看,即使当初林事先告诉吴,又能怎样?难道吴会阻止林办厂?或者提出必须让林瑞公司作为发起人?估计不会,就是吴真的这么要求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也因为手续麻烦而放弃。

    林中再次约“大哥”出来坐坐。地点仍然是位于吴冶平家附近的茶餐厅。

    这次他是专门向吴汇报投资前道的事情。

    林说资金问题已经解决了。就是上次一起喝满月酒的几位老总,还有浙江宁波的一个大客户,上次因为路途太远未能来惠州,“大哥”没有见到,其他几位“大哥”都认识。

    林中明确地表示,上次投资后道,事先没有向大哥汇报,非常对不起,这次接受教训,事先向大哥请示,还望大哥能原谅他上次的鲁莽。

    林中这样一说,吴冶平就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马上纠正说:“讲‘请示’言重了,做人要守本分,我的本分是当好你的顾问,所以,在做重大决定之前,我帮你参谋一下还可以。”

    “是请示,是请示”,林说,“‘参谋’的意见仅仅是参考,而‘请示’的意思是大哥您拥有否决权,如果大哥坚决反对,这个项目我就不做,至少暂时不做。”

    尽管有些夸张,但正因为“夸张”,让吴冶平听了舒服。仔细一想,可能真是这么个理,如果吴坚决反对,估计林真的会不做了,至少暂时不做。那么,吴冶平想,上次他怎么不事先“请示”我呢?估计是上次林中自己的态度坚决,一定要做,担心“请示”吴之后万一遭到反对就干扰决心了。

    这么想着,吴就问:“我怎么感觉在投资前道的态度上,你没有上次投资后道坚决?”

    林中愣了一下,说:“是吗?”

    “是”,吴说,“我有这种感觉。”

    “可能吧”,林说,“上次是不得不做,生死存亡,这次是锦上添花,能做当然更好,不做也没关系。另外……”

    林中说到这里,忽然停了。

    “另外什么?”吴冶平问。他感觉,越是吞吞吐吐不好说出口的,往往越值得一听。

    林迟疑了下,说:“另外投资后道资金少,我紧一紧自己就能搞掂,而投资前道资金大,我自己搞不掂,必须与人合作。所以,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勉强自己。”

    吴点点头,似乎对林的回答表示理解,或者表示满意。然后他问:“多少钱?我是问前道投资总共要多少钱?”

    “至少四百万”,林说,“这还不包括建成之后维持生产所需要的流动资金。”

    “你手上有多少?”吴问。

    林又迟疑了一下,说:“我手上的钱最多就能提供流动资金。”

    吴问:“那就是说,你一分钱没有,完全靠拉人入股建成前道工厂?”

    林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表现得不如上后道的时候坚决。”

    吴又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上前道?之所以摆出这个架势,就是想表达你对我的尊重,或者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对你之前上后道没有事先告诉我的一种补救?”

    “那不是”,林说,“不瞒大哥,我是想做一番事业的,最好能做到公司上市,起码是创业板上市。而林瑞公司主要是开发市场,中荣公司主要是做产品,两个公司都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而且利润薄,要想赚钱,要想做大,要想上市,就必须上前道,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规模、效益、研发都跟上才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还没离开过吴的视线呢,一年多之前还是在吴信口开河鼓励下从台资企业跳出来自己开公司,现在就已经考虑公司上市了。假如真像林说的那样,上前道,形成完整的生产链,然后三家公司合并,成为一家公司,把产值、利润、研发成果合并一起,创业板上市也不是没可能的。如果那样,吴冶平想,自己投资的一百万,不就一下子变成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白日做梦,在深圳,这样梦想成真的例子还少吗?

    “你现在具体进展到什么程度?”吴问。

    “还在谈。”林回答。

    “什么意思”,吴问,“跟谁谈?谈什么?”

    “当然是跟徐总他们谈”,林说,“谈合作方式。因为我自己没钱,又想掌控公司,所以双方条件谈不拢。”

    吴心里想,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假如你们能谈得拢,你是不是和上次一样,根本就不告诉我?

    吴冶平的心又低沉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自我调整过来。多年的商场经验告诉他,不要太在乎对方的动机和态度,关键要看实际效果。实际效果对自己有利,即便对方的动机和态度不纯,生意照样做;实际效果对自己不利,纵然对方出的动机良好,生意仍然不能做。

    “这也不是绝对的”,吴说,“做企业当然不能没钱,但钱不是唯一的。投资前道,你虽然没有钱,但你手上掌握市场啊。你的林瑞公司,其实是专门做市场的。你不如拿林瑞公司作为发起股东,把林瑞公司装进去,折算成资本,不就等于你出资金了吗?”

    吴的这个建议,看似是为林中“顾问”,其实有自己的算盘。上前道,吴是拿不出钱了,但他持有林瑞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如果林瑞公司作为前道工厂的发起人,吴就间接地成为前道工厂的股东,将来万一公司能折腾上市,他就成为受益者,不能折腾上市,他也没损失。

    “是啊”,林中高兴地说,“我怎么没想起来呢。还是大哥英明。”

    林中回去之后,按照吴冶平的提示与徐总他们谈,效果并不理想。主要是在持股方式上意见不统一。投资方认为,林不出钱,只出所谓的“市场”,所以只能给“干股”。另外,如果林确实有诚意,就该拿中荣公司入股,而不是拿没有任何资产的林瑞公司充当股本。

    这样的条件,林当然不会答应。他对吴说:“如果这样,不如不做了。”

    吴也有同感。如果按照徐总他们的要求,让林以中荣公司作为发起股东组建的前道公司,那么新公司就与吴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但他对林不能这么讲,他说:“如果中荣公司并入前道公司,你必须有两个思想准备。第一,从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你的中荣公司所产生的每一分钱利润都属于全体股东,都必须拿出来让大家分红;第二,万一前道工厂进展不顺,你就必须接受把中荣公司一起拖死的事实。”

    林中感觉到了资本的力量,而他没有足够的资本,所以,对上前道虽然雄心勃勃,却无能为力。他非常惋惜,却很无奈。林决定面对现实,放弃。

    吴说:“不能遭受一点挫折就放弃。”

    “不是‘一点’挫折”,林说,“是凭我的实力,根本迈不过这道坎。”

    吴说:“所有成功的大企业家都经历过你这样的坎,甚至比你眼前更大的坎。”

    “可我不是成功的大企业家呀。”林说。

    吴问:“你不想成为成功的大企业家吗?”

    林中不说话了。

    他们商议,再与徐总做最后一次谈判,谈成更好,谈不成再说。

    林中要求吴冶平和他一起去见徐总。理由是,吴也是林瑞的股东,涉及林瑞作为前道芯片厂发起股东的问题,他应该参与。

    双方见面,吴冶平抛出他设想的方案:徐总他们出资金购买设备和租用厂房及装修,林中这边出市场、出技术、出管理和流动资金,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同时,林中这边的持股的身份不是他个人,也不是中荣公司,而是林瑞公司。

    该方案吴事先与林沟通过,他当然没意见,但对方的马总、周总强烈反对,徐总虽然没有明确否定,却微笑着问吴冶平:“吴总,这样的条件,你自己做出资方怎么样?”

    没法谈了。

    这样的结果,林中似乎早就预料到,所以他并未沮丧,相反,还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倒是吴冶平不能释怀。对方徐总的微笑其实包含嘲笑,话里也绵里藏针,暗指吴冶平有悖“己所不欲,勿施与人”的做人之道,对他们这一辈子人来说,涉及基本的做人品格问题。

    是啊,吴冶平想,换上我,我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吴冶平想了想,想象着自己假如有几百万闲钱,自己愿意按照这个方案与林中合伙开办生产芯片的前道工厂吗?想到最后,他愿意,条件是,他任公司的法人代表,起初资金必须掌握在他自己手上,等到自己的投资全部收回之后,再把法人代表的位置让给林中,让林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

    他又想了一些细节,想着他之所以能够接受这个方案,是因为林中这边的股份不是以林个人的身份持有,而是林瑞公司,而吴自己在林瑞公司中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所以,按照上述方案,在新组建的前道公司中,如果吴作为出资人,他不但直接拥有新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外,还间接持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两项加起来,吴实际拥有的股份达到绝对控股。

    这就是他优于徐总的地方。

    这就是徐总不接受而吴能接受的原因。

    吴冶平忽然兴奋了一下,仿佛看到自己成为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那天。当然,他老了,没有野心了,即便他是第一大股东,也不想担任董事长,董事长或“成功企业家”的帽子还是留给林中这样的年轻人吧。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有钱,有几百万的闲钱,可他哪里有这笔钱?

    不,也不一定是“钱”,资产也可以,比如他现在居住的房子,还有他用于出租的那套房子,都是可以在银行做抵押的。

    这么一想,吴就忽然紧张了一下,仿佛看见投资前道失败了,钱被林中卷跑了,他一无所有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吴来深圳二十多年,收获之一是见过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骗子。不过,正因为见得多,所以他不害怕。他相信自己对骗子有一定的识别能力。他相信林中不是骗子。骗子一般是玩虚的,很少有开工厂做实业的。做实业,公司的资产是以设备的形式摆在那里,变不出现金,林中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把设备搬走,或者擅自把设备全部卖掉。再说,即将注册的企业法人代表是实际出资人,不是林中,林没有权利转移或变卖公司资产,怎么骗?

    对,吴又想,还必须附加一条,财务经理由我这边委派,这样,就是林中想把资金卷走,也做不到。

    吴让自己冷静几天,再次约林来谈。

    林中似乎已经对投资前道的事情不感兴趣了,或者说是不抱任何指望了,但出于对吴的尊重,还是立刻从惠州来深圳。

    二人面对面坐下,吴冶平把自己这几天仔细琢磨过的想法一说,林中立刻说没问题,完全按大哥的意见办。

    吴建议邀请徐总一起入股。

    林没说话。

    吴解释说,一方面,他个人的资金可能不够,因为,两套房子加起来虽然值大几百万,但抵押给银行是要打折的,甚至打对折;另一方面,他看徐总对此事非常热心,徐总又是林瑞的老客户,有合作基础。

    这些当然都是吴冶平的心里话,但有一点更重要的他没说,就是他怕自己老了,斗不过林中这样的年轻人了,必须拉上另一个股东,形成三角关系,相互牵制。吴冶平深谙,股东关系首先是合作关系,但更是斗争关系,所以,合作之前就必须合理布局。

    “我没意见”,林说,“就不知道徐总是不是愿意。”

    “试试看”,吴说,“事不迟疑,你现在就联系他见面,当面谈。他上次将我一军,我这次将计就计,答应他的条件,看他怎么说。”

    大概是私下成立中荣公司留下的后遗症,吴对林不是很放心,总觉得他有些虚,喜欢耍小聪明,所以,对于想好的事情,必须现在就做,双方当面做,不给林做手脚的机会。

    大约一小时后,他们就和徐总坐在了一起。

    简单寒暄几句后,吴冶平开门见山,说:“上次徐总问我,如果换上我,这样的合作条件我是不是愿意作为出资方。说实话,当时把我问住了,这几天我冷静想了想,觉得徐总的话有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嘛,今天我就当面正式答复你,我愿意。”

    徐总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一笑,说:“好啊!祝贺啊!”

    “但我想拉徐总一起做。”吴冶平说。

    徐总不笑了。

    吴进一步说:“通过几次接触,我感觉徐总是个非常睿智并有胆量的人。投资前道好是好,但我不懂,我需要壮胆,我真心想和徐总长期合作。”

    吴冶平的态度不可谓不真诚,让徐总很难拒绝。他先看看林中,然后看着吴冶平,说:“这事情比较突然,容我想想,过两天答复你们,可以吗?”

    过了两天,徐总给林中打电话,说可以考虑,但有一个附加条件,让他儿子在公司担任副总。

    林中把话传给吴冶平,吴想都没想就说可以,说应该的,还顺便向林中提出,财务经理必须由他委派。林说没问题。

    新成立的公司叫盛邦科技发展公司。特意加上“科技”二字,是为将来的创业板上市做铺垫。

    发起股东共四人。除了林、吴和徐总之外,还有一个胡工。

    协议经历过两个版本。

    第一份协议是吴和徐总合起来作为“甲方”,林代表林瑞公司作为“乙方”。协议规定甲方出资金,乙方出市场、技术、管理和流动资金,双方共同发起成立生产芯片的盛邦科技发展公司。

    第二份协议把胡工拉了进来。因为林中自己并不懂芯片的生产技术,他必须拉之前台资厂的同事胡工进来。林承诺在“乙方”的股份中拨出十个点给胡工。因为林瑞公司是林中和吴冶平两个人的,所以林中征求吴冶平的意见。吴自然同意,同时,为了进一步“绑住”胡工,提出让胡工也多少出一点钱,和吴和徐总一起作为“甲方”,与林中代表的“乙方”签协议。于是,最后的协议是吴冶平、徐总、胡工作为“甲方”,林中代表林瑞公司作为“乙方”。另外,林中自己还代表“乙方”与胡工签订一份协议,承诺将“乙方”股份中的十个点赠予胡工,这样,胡工就与吴冶平一样,成为盛邦公司的“双重股东”了。

    公司号称资产一千万。其中吴冶平实际出资三百万,徐总出资一百八十万,胡工出资二十万,另五百万是所谓的“无形资产”,就是林代表的林瑞公司出的市场、技术、管理和运作之后再投入的生产流动资金。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吴冶平设想的路线推进。一切似乎比他需要的还要顺利。但吴还是有一丝隐约的不踏实,因为林与胡工签的协议没让他过目。

    不错,吴确实说过“你全权处理”这样的话,但无论是吴作为“乙方”第二大股东身份,还是作为林的“特别顾问”,林中都应该让吴冶平了解他与胡工协议的内容。可林并没有这样做,吴因为有“你全权处理”这句话,更不好主动问。

    是林中仍然年轻,不会处理事情,再次犯了投资中荣公司所犯的错误?还是其中隐藏着什么小心计?能隐藏什么心机呢?

    不管他了。吴冶平安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也好,将来万一发生什么问题,自己没有一点责任,让他林中一个人承担吧。

    为筹措资金,吴冶平不得不卖掉一套房子。

    刚开始打算做抵押。实际操作中发现并不可行。主要是打折太多,必须两套房子全部抵押,且利息很高,吴每月支付两套房子的利息吃不消,不如卖掉一套简单。

    吴并不懊恼,相反,他很感谢林中。房子卖了三百多万,而之前的租金每月只有六千多,即使不投资前道,单纯地借给林中,或借给其他朋友,利息不按每月三个点算,只按两个点算,每月收入就是租金的十倍。如果不是林中,吴自己想不到这么做。

    还是大城市好。如果没来深圳,在内地的小县城,按照不好不坏的平均发展水平,吴冶平这辈子大概也是挣两套房子,但内地小县城两套房抵不过深圳的半套房子。现在,吴冶平只卖掉了其中的一套,就轻松筹措了三百万资金,成了新成立的盛邦科技公司第一大股东和法定代表人。按照协议,他派自己的侄女到公司担任财务经理,徐总派他的儿子到公司担任副总。林中任总经理,胡工任总工程师。一套班子迅速形成。

    工厂地址仍然选择惠阳区的秋长镇。与林中的中荣厂挨得很近。

    吴冶平的想法是两家公司最好在一栋厂房里,起码在一个工业区里,便于管理和物流。但林中说做不到,因为生产前道的工厂有造粒塔和大型烧结机,必须在一楼,中荣厂所在的工业区没有空置的一楼厂房,只好退而求其次,在附近找了一栋厂房。

    刚开始一切顺利,两千多平米的厂房被装修一新,按照工艺流程安装了成套设备。另外只花了两万块钱,就租赁下山头的一块空地,安装高大的造粒塔。凭感觉,无论是林中还是胡工,在工厂的筹建阶段都是尽心竭力的,基本上没做手脚。在吴冶平这个外行看来,这么大的厂房和这么多的设备,别说五百万,就说一千万,他也信。

    但是,问题很快暴露出来。

    首先是没有流动资金。

    按照协议,流动资金由林中解决,但林中根本没钱。他的钱全部投在后道中荣厂了,且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充当盛邦的流动资金?另外,所需要的流动资金不是几十万,而是几百万,就是林中没办中荣厂,或者现在把中荣厂卖掉,也筹措不到这么多钱。

    吴冶平很生气,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解决问题。办法是借钱给林中,让林中拿来借来的钱做盛邦厂的流动资金。

    幸好,吴冶平身上还有几十万,借给林中还可以拿利息,不吃亏。

    几十万很快花完了。吴此时才明白,流动资金不是解决一个月的生产费用,至少要解决三个月的费用,因为,下家的回款期是三个月。这是行规,分别叫作30天结、60天结和90天结。订单的利润率越高,结算期就越长,所需要的流动资金就月多。

    第二个月是徐总借的,第三个月揭不开锅了。

    难道投产两个月就关门?

    其次是利润率远远达不到林中当初所说的百分之六十。事实上,头两个月是亏损的。

    吴冶平问林中是怎么回事。林说,主要是产量,产量上不去,肯定要亏损。

    吴冶平一想,也是,每月工厂的固定开销房租、水电、人工费用加起来二十多万,产量不超过一百万,当然要亏损。可是,产量要超过一百万,每月的流动资金就不得少于七八十万,三个月流动资金差不多三百万,林中自己基本上一分钱没有,第一个月靠吴冶平借钱,第二个月靠徐总借钱,第三个月怎么办?

    吴冶平和徐总一起努力,共同想办法,好歹把第三个月对付过来了。

    可是,企业仍然亏损,要想扭亏为盈,必须扩大产量,把产量从目前的不到一百万增加到每月两百万。吴冶平初步估算了一下,如果月产达到两百万,每月能账面盈利三四十万,虽然离林中当初所说“利润率百分之六十”相差甚远,但只要能有每月能拿出二三十万分红,也比银行利息高,比折算成房子的房租高,吴冶平也能接受。问题是,要实现产量两百万,就必须至少准备每月一百五十万的流动资金,仍然按照三个月回款期计算,差不多需要五百万的流动资金。协议规定是林中解决流动资金,但林根本没有钱,不要说追究他的责任,就是把他杀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吴冶平很无奈。这不能说全是林中的错,他自己也有责任。说到底,是自己没有直接经营企业的经验。吴刚来深圳的时候,在外资厂当过生产主管,但生产和经营是两回事,生产只是按照老板下的订单组织工人完成产品制造,至于资金周转,完全不是他考虑的问题。吴后来进入深皇集团,从发展委投资部经理做起,一步步做到董事局主席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管的是股东权益和资本运营以及二级公司班子调整等宏观层面的事情,哪里掌握过具体一个企业的经营?不懂,还想赚大钱发大财,不栽跟头才怪。

    吴不想栽得很惨。他发挥自己在宏观判断方面的能力和经验,相信大方向没有错。无论是投资的产业还是投资的人,都没错。错在技术层面,而技术层面的错误是可以通过调整纠正的。

    林比吴急,几乎天天打电话向吴“汇报工作”,但每次的“汇报”都是幌子,到最后,问题仍然汇集到借钱上。林反复向吴解释,公司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顶过这一阵子,月产量突破两百万,公司就能进入良性循环。

    这些道理吴冶平懂。问题是,他手上确实是一分钱没有了,林中把嘴巴说破也没用。

    林似乎不相信,深圳一家大型企业集团的高管,少说也有几千万,怎么才投资几百万,就“哭穷”了呢?

    林以为是吴不信任他,提出拿中荣厂做担保,还说他现在的中荣厂每月有二三十万的利润,支付借款利息没问题等等。

    吴不得不自曝家丑,向林解释,不错,按照常规,作为深皇集团的董事局主席助理兼办公室主任,是该有几千万,可是,他没有,他能担任集团高管,纯粹是因为机会好,他来深圳早,当时,大学文凭还很稀罕,所以才混进深皇混上高管的,但他不是潮汕人,不是老板的同乡,更不是老板的心腹,所以,没机会也没胆量发财。

    “这样啊。”林中似乎信了一些,但将信将疑。

    “是这样”,吴冶平说,“我没必要骗你。我不是老板的亲信,老板不给发财的机会,如果我自己硬要创造条件发财,就不安全了。”

    吴还想说,在深圳要想发财,一靠机会,二靠胆量,只有老板或领导真正的心腹和亲信才有足够的机会和胆量,所以,在深皇集团,确实有不少职位比他低的人发财了,但这些人表面上职位比吴低,其实是老板的同乡甚至亲戚,他们才是老板的真正心腹,而吴不是。不过,这些话他没对林中说。吴冶平不是祥林嫂,他不想说废话,更不想说诉苦的话,吴建议林去找徐总。因为,徐总持有嘉顺科技的股票,已经过了解禁期,价值上千万。

    林中摇头,说难。

    吴问为什么?

    林似乎不想说,有苦难言,但最后还是告诉吴,他与徐总之间最近闹得不愉快。

    “不愉快?”吴不解,“是因为借钱的事吗?”

    林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吴问。

    林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对吴说,为了徐天一。

    徐天一是徐总的儿子,在盛邦公司做副总,吴冶平见过,感觉人还不错,起码对他还算尊重。但这时候林中却说,吴看到的是表面现象。林说了三件事。第一,徐天一执意为自己聘了女秘书,公司很艰难,林自己都没秘书,所以很生气;第二,买空调,价格竟然高出市场百分之六十,太离谱了;第三件事情更离谱,一次林中出差回来,发现关键岗位上只剩下两名工人,林发火,徐天一却说:谁让你不给我人事权的?!

    吴冶平决定去工厂看看。

    吴很少去工厂,不是懒,是想“无为而治”。他觉得,既然工厂交给林中了,就该相信林,自己去多了,会干扰林的正常发挥,甚至影响林的威信和积极性,但是,既然老总和副总之间闹矛盾,他作为董事长就不得不出面了。

    吴到工厂后,先把整个生产线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分别找林、徐天一和胡工了解情况,证实林中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特别是徐天一的女秘书,还给吴倒水了,穿超短裙,完全不像创业阶段的工厂文员,倒像是娱乐场所的小姐。

    吴也生气,但他给徐天一留面子,没有说女秘书和空调的事情,只强调林中出差期间关键岗位只剩两名工人的事情,他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对事不对人。

    徐天一说,工厂留不住人,我有什么办法?

    吴说,可以再招啊。

    徐说,再招就要提工资,但工资是林总定的,我没权调整,所以招不进来人。

    吴说,你可以打电话请示林总啊。

    说到这里,吴冶平转脸问林中:“你出差期间手机关了吗?”

    “怎么可能”,林中说,“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吴看出来了,徐天一虽然是副总,但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真金白银出了钱的,而林中并没有投钱,因此,他并不买林中的账。看来,这个恶人只能吴自己当了,要不然,林中的威信树不起来,公司没法做。

    当着林中和胡工的面,吴冶平狠狠批评了徐天一。因为比较气愤,所以,不仅在关键岗位用工短缺的问题上对他批评,还翻出了空调和女秘书的事情。关于空调的事情,吴说,假如不是你吃回扣,那就是你愚蠢!关于女秘书,吴说,总经理都不配秘书,你副总凭什么配秘书?批评得徐天一满脸通红。

    当天晚上,吴冶平收到徐总的一条手机短信:请自重。不要对我儿子指手画脚!

    吴冶平被气傻了,看着手机苦笑半天,把短信转给林中。

    吴和徐总是同代人,徐甚至还比吴大三岁,所以,吴一直以为他和徐具有共同或至少相近的价值观。吴冶平换位思考,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即便偏袒自己的儿子,也应该打电话给对方了解一下情况,假如确实认为对方做过火了,最多就是讽刺两句,说“谢谢你帮我教育儿子”,或者说“什么事啊,我儿子惹你生那么大的气呀?”再不然干脆什么都不说,假装不知道。吴冶平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徐总能发这么一条非常失礼的短信给他。难道是徐天一冒充他父亲发的?

    林中打电话过来,说他看了转发的短信非常生气。

    吴则反过来安慰林说,可能是徐天一冒充徐总发的,并建议林给徐打个电话,证实一下。

    不大一会儿,林中的电话又打过来,说问了。

    “怎么说?”吴问。

    林中先表示了一下义愤,然后复述徐总的话:“我好歹也是千万富翁,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投资盛邦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徐天一,配女秘书怎么了?不服气你也可以配嘛。”

    吴冶平反而不生气了。之前生气,是他把徐总看作自己的同类,现在发现不在同一层次上,不值得生气了。

    吴对林说:“既然如此,就依他?任徐天一配女秘书,任他做任何事情,实在不行,我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他?不。我把董事长位置让给你,你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他?只要他爸爸能卖出部分股票,让盛邦渡过难关,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林中没说话。不知道是不同意吴这么做,还是因为生气,说不出话。

    吴不是说气话。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是不是当这个董事长无所谓,关键是企业能渡过难关,假如公司迈不过这个坎,倒闭了,他要这个董事长的头衔有什么用?

    吴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补充对林说了,还开导林中,徐总的想法也不能算错,他投资盛邦的目的可能真是为了儿子徐天一,只要他能卖掉股票救活公司,他实际出的钱就比我多,让他当董事长或者让他儿子当总经理也不是没道理。

    吴冶平最后问林中:“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林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说好吧,我去争取一下。

    “不是‘争取一下’,是要尽最大努力说服徐总。”吴冶平说。

    林中说好。

    吴补充说,关于职位的事情,可以先承诺,等资金到账之后再兑现。

    林说那当然。

    林中的特点是能接单。说明他很会与客户打交道。要不然,也不会和吴冶平成为“兄弟”,并最终说服吴卖了房子来投资。变了一张脸之后,林中重新把徐总当作客户对待,二人的关系很快就融洽了。仅仅两天,他就打电话向吴冶平报喜:徐总答应卖掉嘉顺科技的部分股票了!不是筹措一百万,而是打算一次性筹措三百万,彻底解决盛邦公司的资金问题。

    吴相当高兴,从心里觉得倘若如此,自己让出董事长的位置,只做一名单纯的股东,理所应当。

    吴问林:“关于职位的事情,你说了吗?”

    “说了”,林回答,“不说他怎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具体怎么说的?”吴又问:“是说让他当董事长,还是让他儿子当总经理?”

    吴这样问,不是好奇,而是担心林中自作聪明,对他的话打折扣。

    果然,林说:“两个条件都说了。资金到位之后,要么,徐总担任董事长,要么,徐天一担任总经理。不过……”

    “不过什么?”吴问。

    “不过”,林说,“如果徐总担任董事长,徐天一就不能在公司担任副总。要不然,徐总当董事长,他儿子当副总,我夹在中间,变成专门接单的‘总经理’了,我等于是为他们父子打工。”

    吴没说话。林中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换位思考,徐总出了这么多钱,他儿子凭什么给你林中打工?毕竟,你林中一分钱没出啊。

    不过,这样的话吴冶平只能心里想想,并不能说。一个短信,他与徐总已经不好意思见面了,如果再把林中得罪,股东之间就四分五裂了。

    但他心里担心徐总会变卦,提醒林中要忍气吞声,不能因小失大。

    耐心等待了几天,在林中的一再催问下,徐总终于给出最终答复:股票卖不成了,因为董事长不批,说他前段时间刚刚“减持”了公司的股票,现在如果再“减持”,会次引发外界对公司管理层信心的猜忌。

    徐总所说或许是实情,但吴冶平宁愿相信是林中自作聪明打折扣的条件起了作用。吴不好明说,他暗示林中,说徐总已经讲得很清楚,他投资盛邦的目的就是为了徐天一,你说让他当董事长,他儿子就必须离开盛邦,这样的条件他当然不会接受。

    林却说,不是他自己一定要当这个总经理,而是实在不放心徐天一,公司这么困难,他却坚持配女秘书、吃回扣,不惜以影响工厂生产相要挟等等,这样的人,公司交给他你能放心吗?

    确实不放心。在林中和徐天一之间,吴当然更相信林中。但是,不满足徐总的条件,资金问题怎么解决?盛邦公司怎么迈过这道坎?

    林中反过来暗示吴冶平,说他自己当初很傻,要是在深圳买一套房,现在拿出来抵押也好啊!

    吴假装没听懂,他提议双方再想办法借钱,找亲戚朋友借钱,能借多少是多少,还说再顶过一个月,多少就有些回款了,顶一天是一天等等。

    吴冶平以身作则,自己开始借钱,向亲戚朋友和老同学借钱。不过,他心里清楚,凭自己的实力和人际关系,找别人借几万块钱不成问题,借几十万勉强可以,但要借几百万,不可能。

    第一个借钱给吴冶平的居然是自己的老母亲。母亲九十岁了,靠养老金生活,听说儿子要借钱,二话没说,拿出十万,说这些钱都是这些年吴冶平孝敬她的零花钱,没舍得用,存在那里,打算等死后再还给吴冶平,现在既然儿子急需用钱,干脆提前给了。搞得吴冶平心里不是滋味,想哭。

    最让吴冶平没想到的是他的大学同学。居然一分钱没借到。有几个曾经来过深圳的同学抹不开面子,答应借几千,因为数额太少,干脆被吴拒绝了。

    林中那边也很努力,回老家山东找高中同学东拼西凑了三十多万。

    工厂又风雨飘摇地挨过了一个月。

    这期间,可能是林中带了情绪,他与徐总父子的关系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徐总不但不再借钱给林中,相反,还催要之前的借款。

    吴冶平给林中打气,说钱肯定不能还,大不了打官司。林说话更狠,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股东之间闹到这个地步,是吴冶平没想到的。说实话,他非常后悔投资盛邦,但事已至此,后悔没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林中的一再暗示下,吴冶平终于做出决定。他打电话叫林中来深圳。这次不是在茶餐厅,而是在他家。

    吴带着林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参观,连阳台和厨房、卫生间都没放过。他对林中说,你看,累了一辈子,我就剩下这块栖身之地,现在我把它抵押出去。

    林中诚惶诚恐,说谢谢,谢谢!谢谢大哥!我保证不辜负大哥的希望,确保大哥的资金安全。

    吴冶平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林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非常严肃地说:“你可要想清楚,这是我最后的保障,万一出事了,我也就不想活了,你还年轻,拼上我这条老命不合算。”

    林中的脊背凉了一下,镇定了几秒钟,随后坚定地说:“大哥放心,我拿中荣实业的全部资产做抵押,万一出现什么闪失,我承担无限责任,下半辈子只要我有干的吃,就绝对不会让大哥吃稀的。”

    吴把手放在林的肩膀上,使劲摁了摁,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自己当老板吗?”

    林中张着嘴,想回答,却不敢确定该怎么回答。

    吴自己回答说:“是因为我缺少当老板的勇气与胆量。”

    房屋抵押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林中又报告吴冶平一个消息:徐总自己开厂了。

    “这怎么可能?”吴问:“协议上面有规定的,股东不能再投资同类的公司。”

    “不是‘同类’”,林中说,“是后道。”

    “后道?”吴冶平问:“那不是和你的中荣同类?”

    “是的”,林中说,“但只要不和盛邦同类,就不违反协议啊。”

    “那倒是”,吴冶平说,“可徐天一那小子,是当老板的料吗?”

    吴冶平很想打个电话对徐总说说,当老板,除了胆量、资金、机会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要素,就是看他本人是不是有足够的事业心。林中的毛病虽然很多,喜欢算计和耍小聪明,但他至少还是一个能以事业为重的年轻人,而徐天一不是,凭吴冶平在职场上多年的经验,他判断徐天一不是当老板的料,徐总把全部的积蓄花在为儿子投资办厂上面,不如把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让徐天一花天酒地。

    但是,一想到徐总那条“请自重”的短信,吴就提醒自己确实应该自重,不要多管闲事。

    林又向吴爆料,徐天一已经从盛邦辞职,去他父亲投资的工厂出任董事长了。

    “那好啊。”吴说。

    “好个屁”,林说,“刚从老子这里辞职,昨天就回来示威了。”

    “怎么示威?”吴问。

    “开了一辆新车回来,上面坐着三个女秘书。”林气愤地说。

    “哈哈哈哈哈……”吴冶平笑着说,“开张的时候,我们去祝贺一下。毕竟,大家都是盛邦的股东嘛。”

    很长时间,林中没再向吴冶平“汇报”了。吴感到一丝失落。他仿佛明白过来,以前所谓的“汇报”,其实是林有事求他,如今资金解决了,徐天一也走了,林中没有任何事情再求他了,所以没必要“汇报”了。

    有几次,吴冶平差点忍不住,想主动给林中打电话,听听他的“汇报”,听“汇报”似已经成为自己的一种生活需要,听不到,生活就少了什么。吴甚至怀疑,自己卖掉房子抵押住宅支持林中的事业,原因之一是想经常听“汇报”。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带着一种赌气或较劲的情绪,想着我倒要看看,你林中什么时候再向我“汇报”。

    公司状况正常,听侄女说,回款陆续到账,盛邦公司已经走出资金瓶颈,实现正常发展,只是还没有兑现分红。

    这个吴冶平也能理解。盛邦公司虽然开始盈利,但头几个月的亏空需要弥补。再说,林中个人也借了大量的流动资金,每月承担那么多利息,即便他通过某些手段,将部分盈利用于偿还个人的借贷,吴冶平也能理解。毕竟,吴冶平不缺钱,每月在林瑞的固定分红和借贷利息让他感觉自己像富翁。吴甚至想象,即便盛邦永远不分红,只要林中每月按时支付利息和林瑞公司的固定分红,也能接受。

    吴冶平渐渐适应了没有“汇报”的生活,想着你林中不“汇报”也罢,只要钱不少我的就行。

    然而,这种平衡并没有维持长久。这天半夜,吴忽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林中出事了。

    “你是谁?”吴问。

    “我是傅雅琴啊。”对方说。

    “傅雅琴?”吴冶平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位女士叫傅雅琴。

    “我是林中的老婆啊”,对方说,“上次喝孩子满月酒时见过。”

    “噢,噢,你是阿琴啊”,吴冶平终于对上号,“你好你好。你刚才说什么?林中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公安局下午请他去协助调查,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来问,才知他道被人诬告了。”

    “被谁诬告了?罪名是什么?”吴冶平问。

    “徐总,罪名是经济诈骗。”傅雅琴说着,就哭出声来。

    “别急,我这就过来。马上过来。”

    如果不是为了林中,吴冶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联系徐总。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林中,或者说是为了公司,当然最终也是为了吴冶平自己,吴不得不放下架子给徐打电话。

    为了避嫌,电话是当着傅雅琴的面打的。

    本以为徐会不接他的电话,或者接了之后态度非常傲慢,没想到徐总还蛮客气,仿佛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吴冶平问林中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是怎么惹您徐总生气了?问话的口气,仿佛林中是他的儿子。

    徐总说,不是惹我生气了,是他惹了我们两个。

    “哦?”吴不解。

    “就说中荣厂吧”,徐总说,“他是不是抵押给了你?”

    “是啊。”吴冶平说。

    “但他也抵押给了我!”徐说。

    这个吴冶平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傅雅琴。没说话。但他相信徐总不会瞎说。林中找吴借了钱,同样,也找徐借了钱,具体数额不清楚,估计不会少。既然林向吴借钱的时候拿工厂作了抵押,向徐总借钱的时候估计也做了抵押,而除了中荣厂,林还能有什么资产可供抵押呢?

    吴冶平忽然明白当初林中办中荣厂的时候为什么背着他了,大概只有这样,方可保证中荣厂的“纯洁性”,只有中荣厂是林中的独资企业,在他需要的时候,才可以随意处置,比如抵押。那么,吴又想,他如果私下把中荣厂卖掉了呢?我们是不是意味着失去抵押标的了?如果那样,他真是诈骗啊!

    当着傅雅琴的面,这些话吴冶平只能想,不能说。这时,徐说:“重复抵押,算不算诈骗?”

    吴冶平不是律师,不敢肯定这种没有经过公证和产权交易中心备案的私人协议式重复抵押算不算诈骗,但凭感觉,好像应该是。

    吴故意使用了免提功能,让傅雅琴能听见徐说的一切。他再次看看傅雅琴,对着手机问徐:“你怎么知道他的中荣厂抵押给我了?”

    “这还用问吗”,徐说,“他从你那里借那么多钱,不抵押怎么行?除了中荣,他还有什么资产能作抵押?”

    吴冶平清楚了,关于林中把中荣厂抵押给他的事情,徐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只要自己不提供证据,不承认抵押的事情,林中就不构成重复抵押。

    “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吴问。

    “多了!”徐说。

    按照徐总的说法,林中办中荣厂完全是空手套白狼。所谓“表哥”借给他的五十万,其实也是向徐总借得,方式与对付吴冶平几乎同出一辙。徐在电话中大骂林中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当初说好了让徐天一当总经理,后来只安排做副总,还没有人事权和财务权,实际上只相当于后勤主任等等。

    吴冶平相信徐总说的话大多数是真的,感悟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的人嘴里面说出来,居然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他提议和徐总见一面,很多事情当面才能说清楚。徐同意。

    放下电话,吴对傅雅琴说:“你都听见了,问题不大。你赶快找律师,咬住是经济纠纷,不承认诈骗,就能通过调解解决。”

    傅雅琴茫然地看着吴冶平。看来,林中所做的许多事情她并不知道。

    “放心”,吴冶平说,“只要我不交出中荣厂的抵押协议,林中就不构成‘重复抵押’。你想办法告诉林中,他自己千万不要承认抵押给我,就没事。”

    傅雅琴好像听明白了。使劲点点头,忙着去找律师了。

    吴约徐单独见面的时候,特意做了录音。

    徐总表达了许多对林中的不满。主要是他觉得自己被林中骗了,当初林中白手起家办公司的时候,徐总作为大客户,给了林许多帮助,现在林刚刚有点起色,就翻脸不认人了。徐天一经营不善,公司缺少资金,徐总向林中要钱,他不给,还说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狠话来。

    “不把人气急了,我能告他诈骗吗?!”徐说。

    说实话,吴冶平也有同感,觉得林中最大的问题是年轻,不懂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当初公司揭不开锅的时候,一天几个电话“汇报”,现在一个“汇报”也没有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真把林中抓起来坐牢,不然,盛邦公司怎么办?借给他的那些钱怎么办?

    吴冶平让徐总把气出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地把这些道理亮出来。说林中的毛病属于成长中的毛病,相信通过这次教训,能慢慢克服。

    徐不说话。

    吴为了缓和气氛,把话岔开,问徐天一工厂那边经营的情况怎么样?能不能搞下去?还说如果搞不下去,是不是徐总本人提前退休,亲自坐镇等等。

    徐总摇头,对儿子很失望,后悔把资金投在儿子的工厂上。

    既然徐总这样说,吴就说当初他当面批评徐天一的事情,还说到徐总给他发的那条“请自重”的短信。

    徐总先说对不起,当时他不冷静,现在回头看看,吴冶平批评徐天一完全是为他好。但话锋一转,说:“我当时发这个短信,绝不仅仅是因为你批评我儿子这一件事情。”

    “哦?还有什么事情?”吴问。

    “多着呢”,徐说,“都是林中挑唆的。比如关于徐天一职位和权限的事,他说他没意见,完全是你吴董事长不同意。”

    难怪呢,吴冶平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想徐总也不会因为他批评他儿子几句就发那条短信。

    “也好”,吴说,“给林中这小子一个教训也好。但教训一下就可以了,不能搞得不可收拾。”

    吴冶平希望徐总主动放林中一马。

    徐总没有立刻答应。

    吴说他相信通过这次教训,林中会收敛一些。

    “你放心吧”,吴说,“我们手上捏着他‘重复抵押’的证据,他如果再不收敛,我们随时能找他麻烦。”

    徐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才有所松动。

    “但这次不行”,吴又说,“这次我不会向警察提供‘重复抵押’的证据。希望你理解。”

    吴又让傅雅琴去找徐,当面求他,给足徐总的面子。

    既然徐总有本事把林中送进去,就一定能有本事再把林中弄出来。再说,只要吴冶平不提供证据,“重复抵押”罪名不成立,林反过来说徐总诬告也说不定,所以,吴相信林中很快就能出来。

    这几天,吴冶平亲自在厂子里盯着。厂子不大,才几十号人,大约是他当年在港资厂担任生产主管时候所管人数的十分之一吧。本以为非常轻松,没想到管理起来相当费劲,主要是基本面发生了变化。当初,农民进城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所以很珍惜,工作兢兢业业,生怕出差错被“炒鱿鱼”。如今,工厂多了,农民工的数量却反而减少了,因为,农村的独生户多了,90后打工者不仅娇生惯养,且维权意识很强。对社会来说,或许是进步,但对工厂主来说,肯定是麻烦。吴冶平忽然有些同情林中,觉得他一个小伙子管理这么多工人还要抓市场并与各位股东周旋也确实不容易,偶然在礼节上有所疏忽或耍些小滑头也可以理解。

    吴冶平不敢怠慢,尽心竭力,好歹让工厂平稳运作,只是业务往来被耽误了一些。吴对客户说林中有私事需要处理,过几天就回来等等。

    让吴冶平略微感到不正常的是胡工。胡工的表现不像股东,像个纯粹打工的。另外,他对林中被抓起来丝毫不着急,相反,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吴请胡工喝酒。

    虽然同为盛邦的股东,但吴与胡从来没有私下交往,这次是第一次。

    喝着聊着,胡工道出了自己的苦楚。林虽然给了他盛邦公司十个点的股份,但这个股份是有条件的——在吴和徐的实际投资收回之前,胡工的股份不参与分红。

    这与吴冶平当初的设想不一致,吴主张给胡工股份,是想把胡工变成与吴和徐一样真正的股东,而林中背着吴冶平这样做,看似聪明,其实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因小失大。吴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林中当初为什么不把他与胡工之间的协议给我看呢。

    吴冶平很纠结。一方面,他希望林被多关一段时间,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另一方面,公司确实离不开林,而且,吴也不希望自己长期顶在第一线。这几天管理工厂,已经让他很吃力,更担心时间长了,矛盾会集中到他这里来。从这个角度思考,吴更希望林立刻回到工厂。

    吴请徐总来厂里看看。说徐总也是公司的大股东,不能因为与林中个人有些不愉快,就对工厂不管不问。

    徐总看着厂里热火朝天的样子,立刻想到儿子的工厂,忧心忡忡。

    吴冶平建议,不如将徐天一的工厂合并到盛邦公司来,折算成盛邦的股份,这样,徐总就成了盛邦第一大股东了,名正言顺出任盛邦公司董事长。

    徐看着吴,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吴把自己的意思再清楚地表达一遍之后,徐提出两个问题。第一,他当董事长,吴的位置怎么安排?第二,他的工厂合并到盛邦之后,他儿子徐天一怎么安排?

    吴在回答这两个问题的时候,顺序倒过来。他相信,徐总最关心的是他儿子徐天一。

    吴说:“徐天一本质不坏,人也聪明,不能用我们这代人的行为标准去要求他们。既然徐天一喜欢‘腐败’,我觉得调他去做业务和维持客户关系比较合适。假如林中不同意徐天一做副总,可以安排他当林中的助理,让林总带带他。”

    “那么你呢?”徐总问。

    “我是股东啊”,吴说,“我就想做一个单纯的股东。”

    徐总想了想,认真地说:“要不然这样,我和你轮流做董事长。”

    “真的不需要”,吴说,“我只想做一名股东。不操心,能分红,还可以与公司同步成长,不好吗?”

    “再议”,徐总说,“再议。还是等林中回来一起商量吧。”

    吴冶平说行。并说关于林中出来的事情,还望徐总多费心,如果涉及费用,公司承担。

    林中出来了,并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对吴表达深切的感谢,只淡淡说了声“谢谢”。

    这样好。淡淡地好。吴不习惯他太热情,忽冷忽热。

    关于徐天一工厂并入盛邦的事情,是吴冶平抛给徐总释放林中的诱饵,现在既然林出来了,吴兑现承诺,对林说了此事。林回答:“太乱。等我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后来听说徐也亲自给林打过电话,林的回答依然是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可是,徐天一的工厂等不起啊!天天赔钱,谁能受得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感觉“冷静”得差不多了,吴再次过问此事,却意外地获悉事情已经解决。过程是:首先林中不知从哪里筹到一笔资金,把徐总的借款还了,收回抵押协议,彻底解除“重复抵押”之隐患;然后,以2~3折的价格购买了徐天一工厂的全部设备,使中荣公司由一条生产线扩充为三条生产线。因为没有将徐天一的工厂并入盛邦,徐总在盛邦的股份并没有增加,自然无法出任董事长,且他儿子徐天一也没有被“收购”过来,无法担任林中的助理。由于购买旧设备扩充生产线的主体是中荣公司,与盛邦无关,所以林没有义务告知吴冶平,因此吴事先并不知道这些运作,但他不得不佩服林中的迅速成长,同时微微担心,林在“收拾”完徐氏父子之后,下一步会不会“收拾”他呢?

    吴冶平主动约见林中。地点还是他家附近那家香港人开的茶餐厅。吴想尽量做到一切如常。

    实质性问题谈了两个。

    第一,吴当面退还“抵押协议”,说既然大家是这么好的朋友,就不用抵押了,免得被人所用,生出意外。

    第二,吴主动要求辞去盛邦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之职,建议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总经理均由林中担任。条件是,林中每月保证他的分红不低于实际投资额的百分之二。

    吴冶平态度非常诚恳。他说通过前段时间实际管理工厂,发觉自己确实老了,力不从心,今后的盛邦,就全指望林中了,他自己只想安享晚年,做一名单纯股东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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