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后,全世界都熄了灯-得失一心知、不足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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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是小谢与姚成诗初次见面。

    距离她被裴北魏收养已经有半个多月,期间她一直没有再见到季云攀。或许季云攀已经把她忘记了?拯救堕落少女是他众多职责和志向中的一项,每天眼前千帆过尽,他遗忘了她再正常不过。

    但是她不允许,于是死缠烂打从裴北魏那里拿到了季云攀的地址。买了一堆东西去看她,裴北魏看着她怀里沉甸甸的小花皮西瓜,嘲笑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买东西。”

    她一眼瞪回去:“你那不叫会买东西,纯粹是乱花钱。”

    半个月来她和裴北魏已经混熟了,完全像是一对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亲密兄妹。他们经常吵嘴,裴北魏发现这个妹妹有双伶牙俐齿,他一个工科生往往招架不能。再看一眼小谢怀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裴北魏不忍卒看地用手掩面,冲着小谢有气无力地说:“去吧去吧,但愿他还没忘了你。”

    从裴家到季云攀家有几千米路程,小谢一路步行而来,到了季家门口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腾出一只手去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季云攀,开门。”

    她从来只肯喊他季云攀,从最初到最后,固执地、坚持地称呼他的全名。

    门被拉开的瞬间小谢怀里的西瓜终于滚落到地上,啪地一声,薄皮小西瓜摔成几瓣,丰沛鲜艳的汁水和黑色的西瓜籽蹦溅了满地,还沾上了她玫红色草莓斑的新鞋子,小谢忙不迭蹲下身去收拾,抬起头时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季云攀,而是个漂亮的女人。

    初一见面,高下立见,小谢十四岁,眉眼还单薄,满脸大汗地蹲在地上,面前是破碎的西瓜,溅了满身汁水狼狈不堪,毫无动人之色。可是面前的人高挑美丽,最难得是带着点高贵骄矜的气质,这是小谢这等尚未长开的野丫头全然不能去比较的。

    用脚趾也能想到这是谁,小谢微张着嘴,怅然若失,简直要跌到尘埃里去。

    季云攀的声音拯救了她,他刚从浴室出来不久,清俊的面孔还带着水汽蒸出来的潮红,他俯身冲小谢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谢天谢地,他还记得她。小谢欢喜地借着他的腕力站起来。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简简单单的陈述,小谢知道这只是句过场话而已,季云攀未必想知道她来的原因,以及目的。

    姚成诗诧异地打量着小谢:“云攀,这是?”

    季云攀言简意赅:“裴北魏的小妹妹。”

    姚成诗蹙起眉头:“裴家还有这样的小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季云攀不愿当着小谢的面再讲起那件伤人案,生硬地岔开话题:“不是要出去吃饭吗?收拾一下走吧,我去换个衣服。”

    姚成诗对季云攀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股亲昵的嗔怪,小谢从进到屋子里来,迎着姚成诗探究的目光,本来就如同针芒在背,听到季云攀的话,她顿时觉得窘迫,自己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完全就是只高瓦数的电灯泡,自己都嫌自己碍眼。姚成诗回答之前,小谢抢着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哥哥等着我吃饭呢。”

    季云攀正在拿外套的手顿住,他略略想了下,看出了小谢的窘迫,放软声音回答她:“也好,我送你出去。”

    季云攀送小谢出门,帮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出租车驶远了,季云攀失神地望着车消失的方向,姚成诗走出来,停在他背后,轻声问:“这就是那个你心血来潮救出来的女孩子?”

    季云攀回过神,转过头看着姚成诗,眼睛里带一点惊奇:“你知道这件事?”

    季云攀有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认真而专注,偶尔还有那么点不经意的孩子气的无辜。姚成诗在心里叹息一声:“回来时候先遇到了小郭,是他告诉我的。”

    这个多嘴的小警察,季云攀皱眉。

    姚成诗没有觉察到季云攀的不快,反而顺着小谢的事情把话题又牵扯回了那件纵火案:“这个女孩子的案子,你也不敢说自己完全对得起尊重法律这四个字吧?那平家的事……”

    她的话被季云攀粗暴地打断:“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他看上去很暴躁,抿着嘴眼睛发红,眼角的青筋因为愤怒而不停地跳动。他一向是个温和的谦谦君子,面对女孩子尤其彬彬有礼,可是现在他分明地表现出对她的嫌恶,姚成诗觉得难堪,三两步走回房间里拿出自己的手包,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直到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季云攀终究是一言未发,姚成诗的话让他觉得厌恶,亦让他觉得苦恼。他知道关于小谢姚成诗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能坦然说尊重法律,为了小谢,执业以来他第一次徇私情干扰了执法程序。想起小谢那双寻觅的眼睛,他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但无法让自己不困惑,不懊恼。

    她让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季云攀隐隐觉得危险。

    2

    接到小谢报平安的电话后,季云攀把手机电池抠了下来。

    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的电话一直保持二十四小时通畅,晚上睡觉时就放在枕边,为此曾经无数次被裴北魏嘲笑小心未老先衰,变成秃顶弱智。

    但是现在他想要冷静一下。

    他和姚成诗就快订婚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当年在姚家初见十一岁的阿姚,那是个暮春的天气,姚家花园里花香馥郁,衣香鬓影人声鼎沸,红酒浇在正在火上炙烤的牛排上,滋滋作响,冒着奇怪的好闻的香气。小孩子们和少年们跑老跑去,一起都那么热闹。除了阿姚,她穿了件半旧的蕾丝白裙子独个儿坐在花园里那处已经废弃的旧房子的大门台阶上,低着头垂着眼睛,全天下的热闹都和她无关。

    这真不公平,十四岁的季云攀想。

    他朝她走了过去,托着一块水果蛋糕,里面填充着苹果香瓜和樱桃。季云攀十四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很高,他微微弯下腰,喂了一声:“我叫季云攀,你呢?”

    九岁的阿姚有一双又冷又犟的眼睛。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四年,一个轮回过去了,他从十一岁小女孩阿姚唯一的朋友变成了姚成诗的男朋友。二十五岁的姚成诗不再是当年那个孤单冷清的小姑娘,她远比过去要圆滑,但她变成怎样都好,季云攀都已经把她当作家人。

    更何况,他们要订婚了。

    季云攀揉揉眉心,把电池装回去,拨出电话:“喂,阿姚,这个周末我抽出空来,我们去买一些订婚宴上用的东西吧。”

    他们的订婚宴实际预定是在香港举行,根本不用采买什么。但姚成诗知道,要季云攀低头有多难能可贵,因此她没有戳穿他的漏洞,轻轻回答了一声好。

    最后所谓的订婚用品采买当然变成了添置日常用品。季云攀一个年轻男人,再细心些也有限,姚成诗去他家的时候早已经仔细看过,列出了缺省用品的清单。到了卖场,她拉着季云攀在各个柜台间穿梭,季云攀头昏眼花,看着兴致勃勃挑选纸巾盒的姚成诗,忍不住问:“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对逛商场充满了兴趣?”

    姚成诗把一只蕾丝的盒子和另一只灰色的盒子放在一起对比:“不,看和谁一起逛。”

    她兀自嘟囔着:“一个男人用蕾丝的盒子似乎有点奇怪。”

    转过头问季云攀的意见,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赶紧丢下盒子去找人,最终在楼梯处看到了那个高瘦的背影,季云攀倚着楼梯站着,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从楼上传下来,姚成诗问:“你喜欢德彪西?我以为你会喜欢巴赫。”

    季云攀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喜欢巴赫?”

    姚成诗一字一句:“一、本、正、经。”

    说完看着季云攀郁卒的表情哈哈大笑。

    等她笑完了,季云攀指着楼梯上的路标问:“上面是卖乐器的吗?”

    姚成诗诧异:“你要买乐器?那去专门的乐器店好了,在卖场里买,有点怪怪的。”

    季云攀精神一振:“那你知道哪家乐器行的钢琴比较不错吗?”

    姚成诗略一思索:“我有几个朋友是开乐器行的,买完东西后,我带你去他们的店里分别看下。”

    季云攀抓住她的手:“那些小东西就算了,我们现在就去看琴吧。”

    季云攀最终看中一架钢琴,签单时他对店主说:“麻烦送到南郊四季路的裴家,收货人是谢以洛。”

    姚成诗恍然大悟,如同当胸被狠狠擂了一拳,季云攀一向对西洋乐器和音乐无感,难怪他这次突发奇想要买钢琴,原来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她让季云攀先是违背原则,现在又送此大礼,这个小女孩子到底有什么魔力,季云攀到底中了哪门子邪?

    季云攀的脑海里却全是那天在餐厅的旋转楼梯上,小谢矜持却真实的笑容,以及不自觉跟着旋律而动的细长手指。能让一个人笑有什么不好?

    3

    订婚宴的事情出了点变动。

    香港家里的老保姆宋妈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季云攀说季老先生决定来平城参加季云攀和姚成诗的订婚仪式。季云攀百感交集,因为母亲的关系,也因为看不惯父亲的某些作为,季云攀同父亲的关系向来有些疏远,可他毕竟还是真心的尊重和深爱父亲的,父亲也一样,看上去对季云攀似乎不冷不热,但他纵容自己的任性,放任自己来内地打拼。这次订婚仪式,一定也是他考虑到季云攀向来对自己的那些朋友心怀不满,怕如果在香港举行,满屋子为生意而来的人会冲淡了儿子的喜悦。

    最后宋妈叹了口气:“你们这对父子啊。”

    挂掉电话,季云攀呆呆坐了一会儿,随即给姚成诗打电话:“阿姚,爸爸建议订婚仪式在平城举行。”

    那边的姚成诗半天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带着点鼻音,声音低低的回了一声好。

    两个人相约找个时间一起去采买东西。季云攀知道此刻姚成诗心里一定同自己一样五味俱全。爸爸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自己吧,也多少有那么点是为了阿姚。

    如果这样一个善解人意体恤小辈的老人只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该有多好。

    如果他没有辜负母亲该有多好。

    订婚仪式是个庞大又细致的活儿,季云攀与姚成诗两个人又没有什么经验,当然应付不来。求助鸡毛信发到裴家,裴北魏笑着对小谢说:这两个人纠缠了十多年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小谢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抱枕举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她盯着电视屏幕,一声没吭。

    第二天季云攀和姚成诗驱车来裴家接人,因为事前裴北魏故作骄矜地发话:“既然是给你们帮忙,我要求专车接送,否则恕不从命。”

    姚成诗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更显得明艳漂亮,小谢看看自己一身的青惨惨,垂下眸子没说话。

    裴北魏问小谢:“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呢,还是自己留在家里?”

    小谢摇摇头:“今天那个电视剧大结局。”

    裴北魏嘲笑她:“烂俗言情剧的铁杆粉丝,电视儿童小心变成沙发土豆!”

    三个漂亮的年轻人挤进一辆车里,小谢跪在沙发上,脸儿贴着玻璃窗看着车远去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翻身回来,翻开倒扣在桌子上的茨威格文集,上面用红笔标出了一行:世界上没有东西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所怀有的不为人所知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屈节、低声下气、热情奔放。

    两情相悦的是好爱情,单相思的才是好故事。

    桌子上还放着一些学校的招生信息。发生了那样恶劣的伤人案,小谢当然不可能再留在原来的学校,就算是学校不开除她,她也无法面对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目光。裴北魏决定给她转学,找到了平城所有中学的招生简章,让小谢先看一下,选出自己钟意的几个。

    裴北魏的想法是,在小谢自己属意的几个学校里,找出师资力量较好的,然后和季云攀商量一下选择哪个最好,裴北魏的嘴里开着玩笑:“既然负责把人捞出来,就得负责到死,季云攀别想跑。”

    一丝一缕的线将他们绑缚在一起,最终变成不能挣脱的千丝万缕,可是他是别人的。

    小谢承认,她对季云攀有妄念,但她愿意把这些情绪只在暗中怀有,它不必为人所知。

    4

    订婚仪式那天,天还没亮小谢就被裴北魏的敲门声吵醒。

    裴北魏是季云攀最好的朋友,这场订婚宴当然要参加,不仅要参加,还要早早过去帮着张罗,而小谢,不管是作为裴北魏的妹妹还是被季云攀救助的对象,也都不可避免地要去参加。

    裴北魏早就帮小谢准备好了礼服,两个人一起去买礼服的时候,裴北魏看中一件青色的小礼服,拿在小谢身前比了比:“你还真是很适合青色诶。”

    那件青色的衣服确实很美,小谢却突然犯拧,盯着一件红色的礼服眼珠不错,裴北魏笑着打趣她:“喂,不要看那件了,那是主角穿的衣服,你想去抢阿姚的风头吗?再说了,你这副小骨架也撑不起来啊。”

    小谢酸涩地移开目光,随口问裴北魏:“为什么你们都要喊她阿姚?喊姓氏,不是蛮奇怪吗?”

    裴北魏嘻嘻笑:“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不是也喊你小谢吗?聊斋里有一个故事就叫小谢,说一个漂亮的女鬼。至于阿姚,她喜欢人家这样喊她。”

    小谢情绪有些低落,低声自言自语:“可是我不喜欢人家喊我小谢,我妈妈喊我阿洛。”

    裴北魏一愣,半天伸出手去摸摸她的短发:“好吧,阿洛。”

    这些天来她的头发微微有长长,在耳根处蓬松着,像只小狗。

    小狗阿洛心情低落地从床上爬起来,那件青色的小礼服就放在一边,很柔软的质料,像是温柔的水。她恐惧去参加这个订婚宴,但又隐隐地有些期待,磨蹭了半天才穿好衣服,拉开门走出去,裴北魏已经收拾停当,阿洛第一次见他穿正装,裴北魏身形与季云攀相仿,都是高高瘦瘦,但裴北魏比季云攀矮了那么几公分。他的衣服熨帖得体,既不太过庄重,又不显得轻浮。

    外面天才蒙蒙亮,裴北魏打开车门,嘴里抱怨:“什么好兄弟两肋插刀,这么大早跑去帮忙,简直是为了美人儿插朋友两刀。”

    小谢坐进副驾里,随口敷衍他:“以后你结婚的时候再讨回来就好了呀。”

    裴北魏正在打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许久没有说话。

    虽然不是在香港,但今天要来的宾客也为数不少,除了季云攀在平城的朋友,如裴北魏、小郭等人,还有一些之前季云攀参与过案子的委托人,有一些世交和亲戚也特地赶来。订婚宴就在季云攀平城的家里。季云攀一边拾掇着杯碟一边对裴北魏苦笑:“虽然我对爸爸的事业很有意见,但不得不说,我受他的福荫很多。”

    当然是,就拿这栋房子来说,一个没背景的刚刚执业没几年的青年律师,哪里能有这样奢侈的花园洋房?季云攀原本是打算凭自己能力购置一间普通住房,但父亲固执地赠送房子作为毕业礼物,他推辞不得。他之所以能一直坚持自己的所谓原则,也和父亲的庇佑脱不开关系。

    这层脱不掉的关系让他时刻觉得针芒在背。

    他今天穿了件修身的西装,愈发显得腿长腰细。小谢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季云攀是古书里才会有的那类美男子,高而不大,优雅贵气,这深深影响了小谢今后的审美,即使是在学美术的时候,对于那些肌肉男所谓的力量美,她一直嗤之以鼻。

    宾客渐渐来到,先来的都是一些漂亮高挑的女孩子,大多与姚成诗年纪相仿,大概都是和她在同一个公司里的模特。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小谢惧怕这种热闹,在别人的热闹里她觉得沮丧,她独自躲在角落里,心情低落地摆弄着一只高脚杯。

    突然一个身影在眼前停住,小谢抬起头,是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比季云攀和裴北魏都要年轻些,一双眼睛带着莫名的笑意打量着她,男人指指在人群中穿梭着的姚成诗:“你是玛丽公主的什么人?”

    玛丽公主?小谢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你是说阿姚吗?她的英文名字叫玛丽?”

    男人收敛起笑容,耸耸肩:“看来你不知道,算了,当我没说,我姓白。”

    人声鼎沸的小花园突然寂静下来,姓白的男人伸长脖子:“季老爷子和季云诺来了。”

    5

    全部宾客的目光都投向花园的入口。一个六十岁左右老人在一个三十多岁年轻人的搀扶下走进来,说是搀扶,其实不过是虚的,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脚步也很稳健。

    这就是季云攀的父亲季圃荪和大哥季云诺了吧。

    季圃荪表面和善,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风范,让人的气势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而季云诺却在脸上散发出一种让人畏惧的阴狠气,三十多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生活骄奢淫逸,肌肉已经垮了下去。

    季云攀和姚成诗迎了上去喊了声爸爸和大哥。小谢敏锐觉察到,季云攀看向大哥的眼神里带着厌恶。

    季圃荪和在场的宾客寒暄过,气氛又重新变得活跃起来,小谢转过头,刚才那个姓白的男人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略略一找,他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模特中间,觥筹交错得意的很,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吧。

    季云攀和姚成诗和父亲季圃荪坐在同一桌,想来季云诺也知道自己不受这对主角的欢迎,知趣地没有腆着脸凑在一起,而是满场转着,和漂亮的模特们碰杯,笑得猥亵暧昧。

    他搂着一个年轻姑娘的腰旁若无人地走过小谢身边,小谢厌恶地侧身,同一个人的儿子,为什么季云诺和季云攀兄弟两个相差那么多,季云诺真是白瞎了这个诗意的名字。

    裴北魏端着一杯酒,和来往的美女们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凑到小谢身边:怎么自己躲在这里。

    小谢叉一块水果蛋糕,低垂着眼睛:“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裴北魏指指角落里正和美女调笑的小郭:“小郭警官啊,你不认识吗?”

    小郭警官今天穿了件白色西装,在两个美女中间放浪形骸,领带都要歪到后背去了,人民公仆啊人民公仆,小谢掩面不忍卒看。

    “哎,对了。”终究是小孩子,难掩八卦心,小谢问裴北魏,“阿姚为什么叫玛丽公主?”

    裴北魏一愣:“谁告诉你的?”

    小谢指指远处的白姓男人:“那个人,说阿姚叫玛丽公主,是她的英文名字吗?”

    裴北魏淡淡一笑:“纨绔子弟的话,别信他,你千万别向阿姚提玛丽公主这四个字,她很反感的。”

    纨绔子弟,小谢撇撇嘴,这话说的,好像他自己是个白手起家的穷小子似的。

    满场佳丽媚眼,裴北魏当然不可能陪在个闷闷的小谢身边,他吞了块水果蛋糕,端着杯酒很快又开始了猎艳。小谢没有挪动,就坐在原处打量着季氏父子和姚成诗。

    季云攀长得不像季圃荪,季圃荪像只鹰隼,锋利阴冷。但季云攀顶多只是严肃克制,他或许比较像母亲,侧面棱角分明,正面看却有圆融温和。他和姚成诗看上去真相配,连身高都那么相配。姚成诗穿了一双很高的银色高跟鞋,带子纤细设计漂亮,既不累赘也不轻浮,这双鞋子很配她,但如果是像小谢这样的十四岁女孩子穿上呢?如同沐猴而冠,除了好笑还是好笑。

    突然季云攀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拿着手机,抱歉地冲着父亲和未婚妻笑笑,阿姚的表情里克制着不愉快,哪里有人在订婚宴上还随身携带全程开着手机呢,但是未来公公在,她只能掩饰住情绪。

    季云攀离开了桌子,走了出去,鬼使神差地,小谢悄悄跟在了他后面。

    花园里太吵闹,季云攀一直走到房间外面去,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电话的人自称想要请季云攀为自己的案子辩护,季云攀专心致志地听委托人陈述案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揣着刀的人正在悄悄靠近。

    6

    急诊室外季云攀和裴北魏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刀砍下来的时候,被飞扑过来的小谢挡住,几十厘米长锋利的刀刃砍在小谢的背上,几乎横贯了从左肩胛到右手腋下的整个背部。歹徒得手后立刻逃跑,小谢的背部血流如注,染透了那件青色的礼服裙子。

    好好的一场订婚宴变成了惊魂宴,季云攀立刻叫了救护车,和裴北魏一起把小谢送进医院。

    裴北魏坐在长椅上喃喃自语:“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即使没有伤到骨头,也会留下长长一条疤痕的吧,一个女孩子的背部留下那样一条丑陋的疤痕,季云攀自责而痛惜:“是我连累她,那人是冲我来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平家的人。”

    选在这样一个日子动手,用刀偷袭了就跑,明显不是冲着取命而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个警告。季云攀早想到平家不会这样罢手,却没想到会是小谢待自己受过。

    阿姚的担心和害怕不是没有理由的。

    急诊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季云攀和裴北魏立刻迎了上去:“情况怎样?”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但会留疤是一定的了,季云攀和裴北魏舒了一口气。护士手里拿着那件血衣出来,小谢紧接着被推出来,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但精神还好,勉强笑着跟裴北魏开玩笑:“看,你不给我买红色的礼服,现在青色也变成红色了。”

    她身上盖着单子,露出裸着的肩膀,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季云攀的心一紧,伸手去摸她湿漉漉的头发,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终却只能说:“小谢,谢谢你,对不起。”

    小谢被推进病房里,止痛剂发挥效用,她沉沉地睡了过去。裴北魏低声对季云攀说:“我在这儿看着就好了,你回去收拾下场面吧。”

    季云攀点点头,看一眼小谢的睡颜,拉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下楼梯的时候季云攀遇见了一个慌慌张张的男孩子拉着经过的护士:“护士姐姐,你知道一个叫谢以洛的女孩子住在哪间病房吗?”

    听到谢以洛三个字,季云攀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男孩子,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衣衫旧旧满头大汗,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打听小谢做什么?难道他是小谢的旧同学?

    护士摇摇头,季云攀刚想走过去询问,男孩却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季云攀也没有太在意,一个人径自下了楼开车回家。回到家里自然是狼藉一片,宾客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姚成诗和季圃荪季云诺父子,看到季云攀回来,姚成诗不顾季圃荪在,扑过去抱住云攀,季云攀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轻声抚慰几句,扶着她坐回去。

    还没等季圃荪开口,季云诺先阴阳怪气地发问:“二少爷这又是惹到了哪路神仙?季家的手再长可也伸不到平城。”

    他这一是讽刺,二是把自己和这件事情撇清关系。季圃荪沉声开口:“季家的手能不能伸到这儿我当然会调查清楚,就算伸不到这儿,我季家的儿子也不是随便任人宰割的!”

    他的话也是双关,季云诺立刻噤声,季云攀言简意赅:“因为一个案子惹到了麻烦。”

    一直沉默着的姚成诗突然开口:“我早说了让你不要和平家作对,你就是不听。”

    季圃荪脸色一沉:“哪个平家?”

    姚成诗刚要开口,手却被季云攀紧紧攥住:“爸爸,我和阿姚都累了,我们先去休息下,你们自便。”

    说完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半拖着姚成诗上了楼,打开卧室房门把姚成诗甩进去,重重关上门:“你在爸爸面前提这些做什么?”

    这场飞来横祸虽然没有报在姚成诗身上,但冲着季云攀而来也多少让她受到点惊吓。面对季云攀的质问,姚成诗一时间有些激动:“不告诉爸爸你自己能摆平吗?如果你能自己解决的话现在那个女孩子就不会躺在医院里!”

    季云攀听的愤怒又烦躁,抑制住怒气转身去开门:“随你怎么想,我去医院。”

    姚成诗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我们的婚礼怎么办?”

    季云攀不耐烦地甩手:“现在小谢还在医院里,还提什么婚礼?”

    姚成诗的脸瞬间煞白,她紧紧攥住季云攀的手:“你是想反悔吗?那个女孩子见义勇为的也太凑巧了吧?好像事先知道你会在那里出事……”

    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她的话,季云攀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和姚成诗红了半边的面颊:“阿姚……”

    姚成诗急促地喘息着,没有说话。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很久,季云攀终于轻轻开口:“阿姚,对不起。小谢为了我躺在医院里,我愧对她,所以我不希望你这样妄加揣测她。我知道我很偏执,容易惹麻烦,有的时候甚至会连累到别人,如果你担心害怕的话,我们的订婚宴还没有完成。”

    他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姚成诗捂着半边麻木的面孔,木木地想。

    十一岁相识,十八岁相恋,从初见时候那声问候起,姚成诗对于季云攀便是满心的爱慕,他是她心里的一个偶像。可是自己之于季云攀呢?他待自己很好,如同一个兄长,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质疑,季云攀对她到底抱有的是怎样一种感情,思来想去,她曾一度觉得,无所谓,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只要漫长的后半生,她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个人,那就一切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他反悔了。

    姚成诗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没落下来,她轻轻对季云攀说:“云攀,我一直想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季云攀的妻子,是我曾经一直想要牢牢抓住的身份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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