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竹这个人有点怪，怎么说呢？好像不怪一下对不起她的扬州人身份一样，那个画竹子的郑板桥不就是八怪之一吗？
医院的同事们，个个都看得出来护士李小竹暗恋医生陈小军，陈小军的人走到哪，李小竹的眼珠就转到哪，那炽热的目光将陈小军身上的白大褂都要灼穿了，可陈小军一回过头来，李小竹眼神立马嫌弃得不得了，像看到了两年没洗过澡的叫花子。
陈小军不在意，他当李小竹这是竹的生动写照，未出土时先有节，至凌云处总虚心。
在同事们的怂恿下，陈小军壮志凌云地递了小纸条约李小竹到住院区后面的竹林里，向她表白。
靠在竹子上的李小竹脸上瞧不出多欢喜，幽幽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小孩吗？
陈小军忙不迭回答，废话，当然喜欢啊，连小猫小狗都喜欢。
喜欢小孩和小动物，才能显出男人的爱心不是？
李小竹脸色嗖一下黯淡了。
李小竹可以像雾像雨又像风，陈小军可不想千磨万击还坚劲，他另觅了一个温柔的姑娘结婚了。
不久，传出流言来，陈小军结婚当晚，有赴宴夜归的同事，看到李小竹独自在当初与陈小军约会的竹林里哭泣。
太作了不是？明明喜欢，还要装出咬定青山的样子，好端端的爱情，就是这么给作没了。
是不是有什么隐疾？面对三十出头还孤身摇曳着的李小竹，长舌妇们背后议论，再往前推一推，李小竹没头没脑地问陈小军喜不喜欢小孩子的话，大家便心照不宣了，李小竹肯定是没有生育能力。
当这个传说快成真理时。
李小竹给了大家一个耳光。
她居然，怀孕了，未婚先孕，没人知道李小竹的男人是谁。
问李小竹，她寡绿着脸，试管婴儿，行不？
未婚先孕的李小竹，很快被医院找理由辞退了。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人民的医院是不能容忍的。
李小竹容忍了自己的未婚妈妈身份，她独自拉扯着孩子，倒也不失节气，那个神秘的男人一直不曾现身。
偶尔，李小竹牵着孩子，偶遇旧情人陈小军，也是目不斜视，仿佛那段曾经的暗恋，纯属没出土的时光。
如果孩子不病的话，那个男人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李小竹的孩子生病了，白血病，在李小竹的意料之中。
医生建议说，要寻找孩子的亲生父亲，看看那边家族是否有合适的骨髓源，孩子唯一可以活命的方法就是骨髓移植。
李小竹的脸变得雪白，露压风欺般失了血。
失了血的李小竹还患上失心疯，抱着一撂传单，在住院区那个竹林里，见到路过的人就塞一份。
她是不是穷疯了，用这种方式赚医疗费！医院的旧同事们议论纷纷。
不是传单，是寻人启事！有人举着一份传单纠正。
寻找孩子的亲生父亲！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如果你在竹林里碰到一位醉酒的姑娘，并对她实行了性侵，请站出来，你的孩子生命垂危，需要你的帮助。
性侵？！
拿到传单的众人，对着李小竹上上下下地打量，李小竹竹一般咬紧牙关，没有退避这些眼神，真的做到了立根原在破岩中。
将罪犯的孩子生下来？脑子不正常吧！医院的旧同事们对李小竹同情之余，更多的是不解。
李小竹有苦难言。
她恨，恨自己为什么有白血病家族史，尽管医生说，遗传因素是白血病的一个致病因素，并非所有的白血病都有遗传倾向性。但李小竹还是不愿让这种微乎其微的遗传概率影响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李小竹喜欢孩子，没保障生健康孩子，她宁愿错过陈小军。
上天却没错开李小竹。陈小军结婚后，李小竹常常独自到竹林里，回味着陈小军向她表白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佐着这些情话下酒。
直到有一天，李小竹醉得不省人事，把竹叶沙沙当作陈小军的呢喃投身过去，恍惚间，她记得自己狠狠咬了陈小军一口，在手腕上，那是爱的铭记啊。
竹叶的沙沙声，掩埋了一个男人的罪恶，和李小竹的耻辱。
更大的耻辱在后面，李小竹怀孕了。
也许，这是跟命运搏斗的唯一机会，抱着一丝侥幸，被强烈母爱冲昏头脑的李小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哪怕，只有一点点能为孩子赢得健康的希望。
天不遂人愿，上天不仅粉碎了李小竹的美梦，还将李小竹绝口不提的噩梦展露在众人面前。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寻找到罪犯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李小竹由站着发寻人启事，变成了跪着发寻人启事，再后来，她拉着每一个过路男人的手，凄凄切切地问，是你吗？是你吗？
所有男人避之不及。
太可怜了，这个伟大的母亲！
李小竹的古怪，如今有了合理的解释，孩子的亲生父亲，依然下落不明。
无辜的孩子病死了，李小竹陡然之间老了十岁。她将孩子的骨灰，埋在了竹林里。
竹林里的人烟渐渐地稀少了，里面住着疯女人李小竹，每天都拉着过路男人的手不依不饶地问，是你吗？是你吗？
别找了，李小竹，开始新生活吧！陈小军眼睁睁地看着昔日俊秀的姑娘，一步一步地变成了疯女人，心情复杂。
李小竹一把抓住陈小军，哀怨地问，是你吗？
陈小军使劲抽回手，垂下眼帘说，不是我！
手腕上一排淡淡的牙印，却没能躲过李小竹锐利的眼睛。
陈小军被警车带走的那一天，李小竹走出了竹林，那天的风很大，很多人看见，弱不禁风的李小竹竟站成了一株修竹。让人疑心，郑板桥画中的竹，就是以她做的风骨。
选自2015年第4期《佛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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