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凤艳

    你要拆房子，就负责我家老头子！快下班时，一个剃着光头，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拉扯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进了拆迁办

    那老头在中年汉子的提拉下，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整个脸皱巴巴的像张被晒干的枯叶。中年汉子用力一推，老汉整个人跌倒在硕大的沙发里，像个蜷缩的婴儿。

    拆迁办主任张华赶紧站起身上前去递烟赔笑脸：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啪！张华手上的烟被来人一掌打飞，手上火辣辣地疼。

    来人是著名的钉子户王强。整个老街巷拆迁，绝大多数住户心满意足地签了字，准备拿拆迁补偿款，就这个王强，人躺在大吊车下说，要拆，从我身上过！还有几家跟着起哄，硬是把张华他们的拆迁工作给耽误了。

    王强可不是个软柿子，用方言说就是到山上去过。啥意思？就是蹲过监狱！天不怕地不怕，镇上的人见了他都发怵。拆迁工作迫在眉睫，因为办事不力，张华不知挨了多少次训斥。上级勒令，要在一周之内拿下钉子户，让他们同意拆迁。

    张华手下几个办事员轮番上门做工作，王强和那几家都是茅坑上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不，王强还耍横耍到了家，把九十几岁的老爷子给领了过来，完全一个地痞无赖！

    说什么说？管好我老爷子，少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王强脸上的横肉抖了几抖，晃着身子，甩着膀子横出了门。

    强哥——强哥——张华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就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回了拆迁办。

    不好意思，我那个儿子……唉！老汉眯着双浑浊的眼睛，对张华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天空徐徐拉上了漆黑的幕布，出去办事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直接下班了。无奈，张华开始完成今天的新增任务——给老人倒茶，买晚饭，陪老人闲聊。他打了无数次电话给王强，都是关机。

    得，今天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碰上了这么个事儿！张华打了电话给老婆，说今天要加班，然后陪老人聊天聊了半夜。老人说自己老伴死得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王强拉扯大，还给儿子盖了洋楼娶了媳妇。张华竖着大拇指啧啧称赞，说老人厉害，直把老人说得眉开眼笑在值班室床上睡着。睡到半夜，老人突然喊肚子疼，张华赶紧开车送老人去医院看急诊。经过检查，医生说老人这是饮食不节，胃病发作，需要输液。张华上蹿下跳，又是缴费又是陪老人输液，还举着吊瓶陪老人上厕所，愣是一个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张华联系了镇上派出所的周所长，一起送菩萨一样开车把老人送回家。路上，看老汉睡着了，张华思虑重重地提到了王强不配合拆迁的事。周所长说，甭急，包在我身上！

    到了村口，有两座灰墙红瓦的小洋房煞是惹眼。老人咧开没了门牙的嘴很骄傲地说，这是我家。张华刚要把老汉往小洋房领。老汉踟蹰不前，皱着眉头说：不……不能去……儿媳说我脏……我家在那边。顺着老汉手指的方向，他们看到小洋楼的斜后方，有一排泥巴墙的矮房，窗户上都没有玻璃，用硬纸板糊了糊。

    走进土坯房，屋子里空荡荡的，墙角有一张板床，一张破竹凳。烟熏火燎的灶台里堆着捆柴禾，灶台上堆着几个黑乎乎的碗，碗里还有散发着馊味的粥。看来，老人是自己一个人烧饭吃呢。

    老人一到家，就像一摊泥巴一样倒在了床上，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张华坐在破竹凳上陪老汉，周所长满村子去找王强。个把钟头过后，才把在邻村打麻将的王强找了回来。

    在王强宽敞明亮的小洋房里，张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新旧社会两重天。屋子里豪华电器应有尽有，铮亮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时令高级水果和各色小吃。

    张华赔着笑脸，说了王强老爷子昨天半夜胃疼挂急诊的事。王强眉毛一竖，就要发作。咳咳——周所长干咳了两声，犀利的眼神射向王强。王强挠了挠光头，悻悻地坐下。张华和周所长一唱一和开始对王强展开攻势。王强不甘示弱，提出种种苛刻的条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拉锯战，张华和周所长唾沫都快讲干了，王强终于勉强答应考虑拆迁的事，说不再干把老爷子送到拆迁办的蠢事了。

    那么刁蛮的人为什么见了你一帖药？出了王强家，张华好奇地问周所长。

    周所长摸摸胡子，嘿嘿乐了：他啊，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不是好赌吗，还和地下赌场有瓜葛，被我抓过几次现行，见着我当然有点忌讳了。

    临上车，张华回望小土坯房，想起老汉说自己儿孙满堂时一脸幸福的模样，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差点掉泪。

    周所长告诉张华，那土坯房以前是老汉养猪用的猪棚。

    选自2015年3月22日《吴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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