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世海

    惨淡的月光从高大的树冠间悄悄洒落，映亮了四周一丛丛散发着清香味的小草。几声狗叫，从他身后的村庄传出，给宁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神秘。

    他伏在有点潮湿的土埂下，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离瓜棚不远的一间小屋。那是看瓜人二狗的住处。尽管小屋的窗口没有一丝灯光透出，但他还是不敢贸然行动。

    “沉住气，再等等！”他在心里劝告自己。他知道那个二狗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万一被他逮着，就惨了。

    月亮渐渐高过树梢。一只不知名的小虫爬到他的额上，弄得他奇痒难受。他伸手去拍，这才发现自己因过度紧张，额头满是汗珠，被拍成肉泥的虫子，粘在湿漉漉的手指上，看着有点恶心。

    这么长时间没动静，难道二狗不在瓜棚？他在心里嘀咕着。

    也许是潜伏的时间久了，他感到双腿隐隐酸困，嗓子也像冒烟似的，开始焦渴难挨，就在他伸出舌尖去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时，又想起了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爹，爹的嘴巴就是这样干裂，一张一翕的，像条脱离了水的草鱼。

    他还想起晚上娘对爹的问话。

    “你想吃啥说呀？”娘守在爹的一旁，撩起衣襟抹着眼问。

    “瓜！瓜！”爹像草鱼一样的嘴巴微张着，声音比蚊子的叫声还低。

    娘将耳朵俯到爹嘴边，听了好久才明白爹的意思。

    娘听后为难了。她清楚，在这个地处北方的小山村，刚进入五月，从哪去买西瓜？！

    “要不！俺去二狗的塑料瓜棚瞅瞅？”他突然说。

    娘听了一愣，怔怔地望着他足有两分钟，最后摇摇头。

    “听说那大棚里种的是什么新品种西瓜，周期短，而且沙、甜、爽，这几天该熟了。”他说。

    “甭瞎想了，即便二狗的西瓜熟了，他也不会卖给你，咱也不去买！”娘说得毫不犹豫。

    他明白娘的心思。

    二狗和他家是房前屋后的邻居。几年前，因盖房地基之事，二狗和他爹打了一架。他爹一时冲动，打伤了二狗的腿，二狗气愤不过，砸了他家的窗玻璃。自那以后，两家结下了深仇，谁也不和对方往来，即便街上遇着，也各自绕道而行。

    去年，乡里动员村民试种新品种大棚西瓜。二狗凭着胆大，又有过几年的种瓜经验，在乡里的扶持下，成了村里唯一的种植大棚西瓜的示范户。

    “你爹苦啊，劳累了一辈子，临走想吃口西瓜都……”娘说着，低泣出声。

    他听了心如刀绞，趁娘不注意，溜出了家门。

    借着暮色，他顺利地潜伏到了二狗的西瓜棚前，想到自己偷的是仇家的西瓜，他心里不免产生一丝快慰。

    月亮越升越高，附近的草丛里开始有蛐蛐连声低吟。

    他伏在土埂下，继续观望着，确认四周真的没有动静后，这才猫着身，悄悄靠近了那个白色的塑料大棚，用身上携带的水果刀，几下划出一个小洞，然后狗一样，悄然钻进，胡乱揪了两个比盘子大不了多少的西瓜后，惊慌失措地又从破洞钻出。

    他觉得这是自己多年来，干得最利落的一件事情。

    穿过几块麦田，越过村口那条小河，再走过一段狭窄的小巷，就是自家门口。

    不料就在拐入巷口时，他一不留意竟然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怀中的西瓜也被碰落在地

    “你！不睁眼啊！”话刚出口，他不由呆了，眼前站着的正是二狗。

    四目相对，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他不顾去捡地上的西瓜，急速逃到了自家门口，“咣”地关上大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内心像揣了个小兔子，惊慌不安。

    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要是二狗追来，这事让爹娘知道，那后果……他不敢想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在敲动他家大门。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顺着门缝往外一看，果然是二狗。

    奇怪的是，二狗敲过门后，竟然又转身离去。

    听到二狗走远了，他才小心翼翼打开门，一眼看见门口放着两个滚圆的西瓜。

    他不由呆了。

    他把西瓜抱回家，娘有些惊异地问道：“哪来的？”

    “二狗给的。”他低声回答。

    娘听后愣了，望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娘将切开的西瓜捧到爹的面前，他看见爹伸手接瓜的那刻，眼窝里有泪水悄悄涌出。

    第二天晚上，爹带着平静的神情走了。

    当年秋天，高中毕业的他回到村里，也学起了西瓜种植。

    帮他建大棚，并给他无偿技术支援的不是别人，正是房前屋后的邻居二狗。

    选自2015年第8期《天池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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