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

    天刚蒙蒙亮，谷子就背着画夹出发了，她要去抢占陈逸飞当年的同一视角。

    自从《故乡的回忆》一举成名，双桥便成了所有美术生的朝圣地。似乎不来这儿一趟，不画一幅双桥，这学就白上了。

    在周庄生活了二十年，如果不是也上的美院，谷子估计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认真地打量双桥。

    天还没全亮，但天空蔚蓝的布景已铺开。世德桥的桥拱与倒影构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永安桥却是四边等长的方形，谷子忍不住赞叹这造桥工匠的智慧，若把握不好水位的高低，就造不出这精美绝伦的双桥了。

    远处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苏南风格的民居，白色墙壁已有些斑驳了，但更显古韵。河水将蓝天原样旋转一百八十度，谷子仿佛置身于浩瀚缥缈的太空。漾动的双桥、低矮的民居，还有那棵梧桐，无依无靠地悬浮在宇宙之中。谷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担心它们会不会突然掉下去。

    天亮了起来，周围的画夹越来越多，桥上的“模特”也多了起来，沉睡了一天的双桥，被人们的欢声笑语渐渐唤醒。但谷子听而不闻，不停地挥舞着画笔，她要将这最美的风景永恒地留在画布上。

    突然一阵喧嚣声传来，谷子抬头一看，桥上围了很多人。谷子停下了画笔，起身去看个究竟。

    一个黄头发高鼻梁的外国人，拦住了一位中国女游客的去路，他边比画，边用蹩脚的中文说着：“盖子……捡……再走。”

    女游客说：“你一个外国人在这里捣什么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外国人显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重复着：“盖子……捡……再走。”

    “我可以帮你吗？”谷子用英语说道。外国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说他看到女游客扔的瓶盖，让她捡起来才能走，并问谷子刚才那女游客说什么。

    谷子眼睛一骨碌：“她说是不小心掉地上的，谢谢你提醒她。”

    “不可能，我看她打开的矿泉水，随意扔地上的。”外国人有点激动。

    “大姐，他说你要是忙着赶路就先走，瓶盖一会他去捡就行了。”

    “不忙不忙。”女游客一边回去把瓶盖捡起来一边说，“他这样说我爱听，刚才我主要看不惯他的态度，都是游客，他凭什么管我。”

    双桥又恢复了平静。外国人跟谷子聊了起来，原来他是威尼斯的奥兰多，来到周庄，感觉像回到了故乡，所以不能容忍有人破坏跟故乡一样美丽的周庄。

    “我很好奇，我说了那么久，她都不听。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一下就让她把瓶盖捡起来了呢？”

    谷子哈哈大笑，把刚才那些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他听。奥兰多听了，比谷子笑得还厉害。谷子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比板着脸的时候顺眼多了。

    奥兰多目光停留在桥上，突然停止了笑，猛一拍大腿，把谷子吓得一哆嗦。

    “我明白了，我就是永安桥的方形，碰着别人会疼，你就是世德桥的圆形，别人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谷子对奥兰多的一惊一乍哭笑不得，但她又不得不惊叹这个意大利大男孩的理解力。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来这么多次，她从未想过双桥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哲学智慧。

    谷子告诉奥兰多，小时候父亲教导她，做人要内方外圆，对自己严格要求，坚持原则；但对别人要宽容以待，和而不同。奥兰多瞪大了眼睛，这些他从未听过的看起来很深奥的哲理，像周庄的水一样，从这位美丽姑娘口里缓缓流淌出来。看来周庄的底蕴，比威尼斯更厚重。

    一对年轻人在船橹“哗啦——哗啦——”的伴奏声中窃窃私语，难舍难分。双桥桥下，一对锦鲤相向而游，琴瑟和鸣。它们吐出的水泡，咕噜咕噜钻出水面，“噗”地一声破裂开来，像水中升腾起的朵朵礼花。

    第二年，周庄又来了两位年轻人，他们手拿着包，所过之处如春风拂地。后来又有一些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游客们纷纷驻足朝他们点头，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第三年，谷子在她《最美的风景》画上，画上了两个人：个子一高一矮，头发一长一短。

    第四年，谷子又画上了个小人儿，一左一右两条小辫儿上，各有一个紫色的蝴蝶结。

    选自2015年第7期《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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